大明春色(校对)第70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700/817

  陈仙真皱眉道:“陈太后恨死我了,她现在掌管安南国的大权。我家也被她抄了,回去怎么过活?”
  曹福回忆了一会儿,说道:“你家不是陈太后抄的,是安南国当地的豪强;他们见你家大势已去,便趁火打劫发财。陈太后亲笔上书说过这件事,她还敢欺君不成?”
  “唉。”陈仙真坐到一条凳子上,一脸颓丧地垂着头,好像在想着甚么。
  曹福见状,说了一句好话:“中都皇城是皇室养着的,怎么着也不缺吃穿,总比那些饿肚子的人好。”
  他见陈仙真依旧苦闷地坐在那里,便又道,“咱家还有别的事,告辞了。你既不想回国,就好生呆着,别再靠近此地,有锦衣卫把守。”
  曹福走到门口,忽然听陈仙真的声音问道:“我得罪过曹公公,你不记恨了?”
  曹福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这女子也挺惨的,便道,“咱家虽是阉人,却也没妇人那般小气。何必与你一般计较?”
  他说罢径直走了出去,心道:这中都皇城与冷宫没区别,人们一旦被送到这里,一辈子就耗在此地了。除了极少数在京师有大人物搭救的,比如马恩慧。因此住在这里的人,恩怨已不再重要。
  再说刚才他们提到的那件事,时隔几年回头一看、不过是件小事。主要是因为陈仙真不听话,当时陈仙真与安南太后生了龌龊,曹福知道皇爷看重陈太后、就偏袒太后,遂与这个陈仙真吵过一次,闹得很僵。
  于是曹福离开后,很快就把陈仙真的事给忘了。
  酉时过后,皇爷与皇贵妃、贤妃等在宫殿里用晚膳,曹福便全心都在这件事上了。他也不进饭厅,只在隔间里亲自守着,看一排老宦官宫女们试吃,检查他们是不是吞下去了。等一会儿都没事,曹福就挥袖,叫宫女们把菜肴往里送。
  此地条件还是比不上京师皇宫,一时间没找到会弹琴助兴的,做菜的厨子也很普通。菜肴都送完了,曹福这才离开宫殿,到旁边的廊屋里自己吃饭。
  夜幕降临之后,周围的灯台陆续被点燃。不过曹福猜测,平素恐怕不会点这么多灯。他走到宫殿门口,问出来的一个宫女:“皇爷就寝了吗?”
  宫女端着一个盆,仍急忙屈膝道:“曹公公,圣上还在写字。”
  曹福点头道:“去罢。”
  就在这时,西边不知甚么地方传来了一阵弦声。声音隔得有点远,但入夜后这里特别安静,所以弦声清晰可闻。
  曹福正想找人去问,谁那么大胆,天黑了还在这里弹曲子打搅圣驾。不料皇爷走了出来,先问出了这句话,“谁在弹琵琶?”
  “奴婢即刻去,将那人揪出来。”曹福弯腰道。
  这时,那弹琵琶的人竟唱了起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曹福听到声音,脸色已变得相当难看。因为他听出了声音,正是陈仙真在唱。他早就该知道的,陈仙真以前就从来不听他的话,喜欢擅作主张,胆子很大。
  白天曹福说“只要对皇爷有半点不利的人,便不能靠近皇爷半步”时,陈仙真问了一句是吗?当时曹福就觉得有点奇怪,但没上心。直到眼下,曹福才恍然大悟,这陈仙真早已想到了办法。
第九百二十章
不当回事
  “陈仙真的声音。”太监曹福的神情带着难堪而怯意。“在酉时之前,奴婢见过她一面。”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甚么,随即循着在清凉空气中颤着的琵琶声、与女子的歌声,往前走了过去。曹福立刻招呼在附近当值的几个锦衣卫校尉,跟随着朱高煦。
  幽暗的悬山顶房屋之间,灯笼发出惨白的光线,越往前走就越黯淡。唯有那弹唱声,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气。
  这首曲子,朱高煦此前从来没听过,但歌词是《琵琶行》原文,他倒很熟悉。
  几年没见过的陈仙真,朱高煦已经快把她忘了;如今一首白居易的诗唱出来,还没见面、朱高煦就立刻了懂陈仙真的心情,而且理解得很深,似乎有点神奇。
  数人来到了一处廊屋外面。朱高煦见房门开着,里面亮着灯光,确认声音正是从这间屋子里传来。陈仙真弹唱的诗,是一首叙事长诗。此时的唱词都很缓慢,讲究字正腔圆,所以一曲到现在尚未唱完。
  朱高煦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随从就此停步。曹福忙道:“皇爷……”朱高煦打断他的话:“没事。”
  跨进门槛,朱高煦立刻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在那里边弹边唱,女子自是陈仙真。
  或是这里缺人打扫,空气中隐约有一股灰尘的气味,让人更感冷清;仿佛正与诗歌里“门前冷落鞍马稀”应景。唯有陈仙真的模样儿甚是鲜活,偶有发音不准的字,从一个安南人口中唱出来倒是别致。
  陈仙真当然也看到了朱高煦,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片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脸倚着琵琶,随着歌词里的意象、配合有细微的动作,眼神也似乎随着歌词的含义变化着。此情此景有点怪异,她看的人是朱高煦,唱的却是古人的诗,犹如正在向朱高煦倾诉着诗里的情绪。
  朱高煦没有说话,因为歌还没唱完。他走近之后,找了一条凳子,坐在木桌另一边听着。
  一曲罢,陈仙真抱着琵琶起身,上前作了一个万福,随即抬眼说道:“陛下总算是来了。”
  “免礼,坐罢。”朱高煦答道。只见陈仙真穿着一身汉服袄裙,站起来才让朱高煦感觉到,她确实长得有点矮,腰身倒是纤细。头发皮肤和汉人没甚么区别,皮肤很细腻,面相的差异或许在颧骨和眼睛。
  陈仙真回到凳子旁入座。俩人隔着一盏灯,沉默了一会儿。
  音律已歇,朱高煦主动打破了宁静,开口道:“白居易写这首诗的时候,刚被贬斥出京城。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主张限制藩镇格局,这样的政见着实利于唐朝中兴,但这无疑会得罪藩镇势力在京师的代言人。”
  陈仙真仍然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朱高煦转头道:“大唐那么多权贵文武,都不知道藩镇危害社稷国家吗?朕猜他们全都清楚,肚子里明镜似的,无非是不能放下各自的利益罢了。不管圣贤如何教诲,也不论世人如何推崇品行高尚的人,仍不能制止人们趋利,军阀形势已成,少数清醒者根本不能改变甚么。”
  陈仙真想了想,问道:“陛下言下之意,平定王黎利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裹挟了许多安南人?”
  “不然呢?”朱高煦断然反问道。
  陈仙真道:“他说是为了大越子民、不被大明奴役,心意很诚挚。大明朝侵犯我国,想吞并安南。”
  朱高煦道:“即便安南国被大明吞并,对安南百姓来说有甚么区别?中原王朝的势力到达安南国之前,那边根本没有文明,如同你们西边那些山区的野人。安南国是从中原文明中演变出来的,无论谁来统治,庶民的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陈仙真皱眉轻轻摇头。
  “不然你怎会弹唱这首《琵琶行》,并且能让朕听懂、如此复杂的心境?”朱高煦又道:“现在朝廷不想吞并安南了。一则明军不太适应地形气候,常年累月的治安战成本太高,得不偿失。二则也因当地的地形气候不利,并且远离中央,造成受中央朝廷对安南国的治理不便,经常被枭雄割据一方;当地总有豪强,依据历史的经验,认为那是实现野心的机会,只要安南国一日无国王,叛乱势必此起彼伏。
  因此朕考虑到将士付出性命的意义,才不得不妥协,认可安南国宗室复国。如果你先放下与陈太后的私人恩怨,再想想陈太后当国、与黎利当国有多少不同?陈太后还是你们陈氏宗室哩。”
  陈仙真沉吟道:“陈太后太软弱了。”
  朱高煦道:“所以你们准备以安南国的人口国力,与大明长期敌对吗?打仗是会死人的,死很多人。”
  陈仙真苦笑道:“黎利不是已经被陛下杀死了?”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那些执念没有意义。”
  过了一会儿,陈仙真开口道:“这首《琵琶行》的曲子,是阮荐谱写的。陛下记得阮荐吗?”
  朱高煦点头道:“黎利最重要的谋臣。”
  陈仙真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朱高煦:“阮荐精通汉人的诗词歌赋,并作了很多汉诗,他是最有才华的安南人,并且非常仰慕汉人的一切。不过,他就这样被陛下处死了。”
  朱高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谋反。权力争斗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像冷笑像自嘲,“陛下一向自傲,从来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对待安南人最是如此。”
  朱高煦一语顿塞,无言反驳。想想阮景异为了陈仙真、连他的爹命都交代了,陈仙真当年在安南国必定有很多追逐者,如今却被朱高煦随手丢在凤阳。好像她说得也没错。
  陈仙真接着犹自说道:“我最后一次进京,确实是黎利安排的。”
  朱高煦吃了一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他当然不可能料到,陈仙真会主动承认重罪;时至今日她的事情缺乏推论、更没有证据,也无人再刑讯她,她只要不认,真相对所有人就一直都是个谜。
  陈仙真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朱高煦的眼睛,再次露出凄冷的微笑:“我知道事关重大。承认死罪,死了就死了,反正此地也不过是一座活人的坟墓。”
  她顿了顿,叙述道:“如今回头一想,我确实比不上陈太后,她是做大事的人。陈太后出身宗室贵族,十几岁就自愿嫁给安南国国王、年过半百的国王。后来陈太后一心讨好陛下,只想复国掌握大权。她心里一点纠缠也没有,对她有用的人,她能自己发自内心地仰慕,甚么国家大义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却一直做着毫无作用的事,常常自相矛盾,全无长远打算。
  黎利找到我的时候,我刚被陛下下旨、从大明京师送回国。那时我恨你入骨,你却全不知道、全不在意。你在皇宫里的柔仪殿,在那张大桌案上污我清白,连一张床也没有,然后就弃之如敝履,又让我滚回安南国。我每次想到那件事,就觉得自己连娼妓亦不如……”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样的表情,只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陈仙真道:“恰逢黎利心怀大志、意图重振大越,我又是陈朝的宗室,听了他的话,自觉可以为国家做一些事,便同意听从他的安排。”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朕没有察觉你的异常,你打算做甚么?”
  陈仙真不假思索地苦笑道:“谁知道呢?我没想长远的事,只是挺想报复陛下,究竟要怎么报复却未想过。谋刺恐怕做不出来,我出身宗室贵族、做不了这种事。陛下或许不懂那种侮辱,如何让我生不如死。”
  朱高煦又道:“你知道在大明朝,威胁皇帝是多大的罪吗?”
  陈仙真看着朱高煦道:“诛九族?陈太后也是我们一个宗族的人。我家早已家破人亡,还剩一个哥哥被抄家后、是否尚在人世也不一定。陛下现在就杀了我罢。”
  她说罢挺起胸膛,直视着朱高煦。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刚才的谈论,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你不承认就没有罪。”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了诧异的复杂神态。
  朱高煦思考了一小会,又道:“当时朕确实没太上心,把你送来这里,有欠妥当。此地是大明皇陵所在地,你是安南人,不适合中都。后天朕的人马就要离开中都,你准备一下,与咱们一道离开罢。”
  他说罢往门口走去。
  陈仙真的声音道:“陛下要送我去哪里?”
  朱高煦转头道:“朕也不是随时都想长远的事,刚才只是一时兴起,还没想好。”
  陈仙真听罢这口话、仿佛在学她先前的叙述,顿时笑了起来。不过她此时的笑容,已少了之前的凄清惆怅,仿佛轻了不少。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700/81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