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7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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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事,瓦刺军并未趁夜来袭,明军也保持着军阵,轮流当值。次日天明之后,阿莎丽发现汉人将士没有逃跑的迹象。
  将军下达了军令,要求所有人把水袋交出来,每天分发。然后他命令将士们保持圆阵,全军缓慢向西挪动。人们走一段路就停止,继续挖坑找水。
  位于东北边的瓦刺人大队,以及周围活动的游骑,就像看戏一样跟着,仍然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这样的景况持续了四五天,大伙儿携带的水已经消耗殆尽,没有在地下找到一点水,人们准备杀骆驼了。而且汉人武夫们一个个疲惫不堪,干渴与劳累让他们看起来有气无力。
  阿莎丽感觉到黑纱里面的嘴唇也起皮了,绝望笼罩在心头。最让她感到遗憾的,还是无法保全孩子,她每天都在观望女奴照顾的儿子,却不能亲自照顾。
  她找到脱火赤,小声用蒙古话问他:“究竟为甚么,瓦刺人会知道那么多消息?”脱火赤困惑地看着阿莎丽:“我如何知晓?”阿莎丽沉默片刻,又道:“看样子大家都要死了,丞相何不让我死个明白?”脱火赤反问道:“你怀疑我?我是蒙古国丞相,有理由勾结瓦刺人吗?”阿莎丽无言以对,她没法强迫脱火赤。
  就在这时,阿莎丽听到了喧嚣声,她抬起头一看,便见一些瓦刺骑兵忽然冲杀过来了。她怔在原地,感到十分意外,原以为瓦刺人会再等三两天、让人们渴得毫无抵抗之时再动手。毕竟此时,明军暂时还未完全丧失战力。
  周围也是一片嘈杂,中间的人群动荡,愈发拥挤了,阿莎丽也不知被推攘了一下。反倒是那些疲惫干渴的汉人将士,依旧保持着队形。
  前边拿着枪和盾的步兵蹲下去了,火铳兵纷纷举起了长铳。一个明军武将“唰”地抽出腰刀,大喊道:“准备!”很快“砰砰砰砰……”的火铳声响成一片,轮流发射一共两次,刺鼻呛人的硝烟弥漫在人群里。接着那些火铳兵又开始忙碌起来,阿莎丽看到他们拿着长条在捅火铳,看起来非常麻烦。她也不知道为甚么汉人不干脆用弓箭,队列中有弓箭手在射箭。
  惨叫声不断传来,时不时有人中箭倒地,还有聚集在中间手无寸铁的鞑靼人死伤。
  就在这时,一些汉人跑过来、开始驱赶骆驼,他们拿鞭子粗暴地打着骆驼,然后在前面的队形里让开一条道,一群骆驼便纷纷惊慌地冲了出去。
  果然蒙古人再次冲杀来时,迎上了乱跑的骆驼,瓦刺骑兵只好分散并放慢了速度。明军弓箭手开始瞄准射杀骑兵,对面骑射的箭矢、也“嗖嗖”从头顶呼啸而过。
  阿莎丽心里一团乱,她找到了一个发号施令的武将,用汉话喊道:“给我箭,弓箭。”武将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取下弓和一只箭壶递给她。
  阿莎丽立刻张弓搭箭,看准一个瓦刺骑兵,弦声之后,那敌兵便应声落马。
  没一会儿,北边一阵喊叫,瓦刺人冲到阵前来了。不过地上的沙子似乎影响了骑兵的冲锋,瓦刺人的速度并不快,好几个骑兵被从马背上拉扯了下来,被樱枪刺得一阵惨叫。
  然而瓦刺骑兵前赴后继,并且用骑兵不断靠近驰射,明军中箭受伤的人持续增加,步阵出现了散乱的迹象。这时圈子中被箭矢射伤的骆驼乱跑起来了,人群更乱。阿莎丽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简直听不清任何声音了。
  数骑瓦刺兵冲进了圆阵,手无寸铁的鞑靼人以及一些奴隶恐慌乱窜,周围像炸了锅一样。一骑俯身将一个拿着火铳的汉人砍翻,策马冲过。阿莎丽盯住他的动向,拉弓抬手,一箭正中目标。只听得那瓦刺人一声惨叫落马,接着便在人群里继续嘶声叫喊起来。
  瓦刺军不断突入军阵,许多鞑靼人哈密人已经跑出去了,但逃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们不断中箭扑倒,沙漠上的尸体横七竖八。
  火铳声在乱军中零星作响,弦声更是络绎不绝。
  阿莎丽双臂已经没甚么力气,这几天饮水不足她有点虚脱,拉弓也非常费力。她放一箭便弯着腰歇着,观察四周的乱兵,并时刻留意着不远处抱着孩子的女奴。
  她听得动静,忽然转头时,便见一骑已近至眼前,那骑兵的刀已经挥到了空中。阿莎丽心头顿时一冷。
  “嘶!”战马忽然鸣叫了一声,只见一个汉人军士斜扑了上去,但汉人估计不足、跳得不高,一扑腾撞到了马背上。军士的盔甲,碰得瓦刺人的刀“哐当”一声响。战马的后蹄躲避不及,踩到了那汉人的身上,一声惨叫响起。
  阿莎丽回过神来时,敌骑已从旁边奔了过去。她急忙跑到那汉人军士旁边,跪坐在沙地上,只见地上的人一脸血污,嘴里不断在吐血。
  她伸手放到汉人的盔甲上,却不知道他最重的伤在何处。她用汉话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军士茫然地看着阿莎丽,不知道他是不明白、还是听不见。他不断吐着血,然后眼睛盯着天空,甚么也没说。
  身后传来了妇人的尖叫声,阿莎丽急忙抓住弓与箭壶站起来,目光四处寻找抱孩子的女奴。直到她在人群里看见了孩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又看躺在不远处的军士,见他血流满面一动不动、大概已经死了。阿莎丽张开干涸的嘴唇大口吸气,头一阵眩晕,四面的惨叫与喊声中,混乱让她觉得大地正在倾覆一样。
第九百二十七章
马群汹汹
  远处出现了更多的瓦刺骑兵。呼啸的风沙之中、无数马蹄踏在沙子上的闷响,轰鸣声震耳发聩。已被突破了阵线的明军将士、拼命抵抗,阵中还有许多人奋力挣扎;人们发现此时的光景,无不绝望。
  冲过来的瓦刺马队、比正在进攻的敌兵更多,无论如何,明军护卫也挡不住优势兵力的敌军了。然而明军没有逃跑溃散,或许他们明白此时无处可逃。人群里发出了两声悲愤的呐喊。
  武将高声道:“弟兄们,为圣上尽忠的时刻到了。”阿莎丽也顾不得隐藏心迹,她跌跌撞撞地靠近那个孩子,将他从女奴手里夺过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恐怖的马群冲来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东北边新来的大群瓦刺骑兵,从混战的战场旁边,直接冲了过去,根本没有理会双方厮杀,敌兵连稍作停留的意思也没有。
  接着混战中的瓦刺骑兵也陆续冲出了军阵,乱糟糟地离开战场,三五成群地跟在马队后面向西跑。
  不远处一队敌骑勒马,然后纷纷调头向军阵外面跑,其中一骑在速度减缓之时,遭受了几个汉人的围攻,很快被人拽下了马背。空马迅速跟着马队跑掉了,剩下的瓦刺人在地上乱挥着刀大喊救命,但不远处的瓦刺兵全都往外跑,并未调头反击。
  景况骤变,已准备好赴死的汉人与鞑靼人,一时间很是困惑。人们追不上溃退的瓦刺兵、也早是精疲力竭,许多人都只能站着观望。落马没跑到的瓦刺人,则被人们捕获或乱刀砍死。
  “呜、呜……”东边隐约传来了几声号角声。接着“隆隆隆”的马蹄声再次传来了。
  沙子中无数的人马影子,渐渐出现在视线中。
  “俺们的人,官军!”有人大叫了一声。
  另一个声音道:“做梦,官军大股马队,怎会跑到西边来?”但没过一会儿,连阿莎丽这个鞑靼人也发现,那边奔跑的大片马群,确实是明军!明军戴的铁盔与蒙古人不一样,闪闪发光的铠甲也是汉人常穿的衣甲。
  接着一面蓝黄色的团龙旗,渐渐出现在了人们的目光下。死里逃生的汉人将士们,已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援军!援军来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呼喊。
  洪流般的马群越过乱糟糟的人群,直追敌军而去。披坚执锐的精骑,生龙活虎的骑兵,战马的毛皮在阳光下油光水滑,明军骑兵群为这绝望的战场、彷如注入了春天般的生机。
  人们都在挥舞着手臂,或是举着刀枪火铳呐喊助威。
  阿莎丽怔怔地站在原地,瞬息万变的意外、让她一时几乎回不过神来。她急忙放开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边的女奴,叮嘱了一句,她便埋着头往欢呼的人群里走去。
  她这时才明白过来,瓦刺军忽然发动进攻,或许正因他们的游骑、提前发现了明军的大股援兵。
  瓦刺人把鞑靼人以及汉人护卫军、困在这片干旱的沙漠里,已经有四五天了;在汉人将士即将因为干渴疲惫、完全丧失战力之前,瓦刺人却忽然发动强攻,着实很不合常理。而若瓦刺人不顾惜损失,他们没必要在这里耗四五天,一开始就该突袭。
  现在明军援兵突然出现,阿莎丽才恍然大悟,渐渐猜到了其中缘由。
  前边的明国骑兵群往西追杀去了,后面又有明军马队过来。他们来到军阵中,首先把许多水袋往四处抛掷。人们抱着水袋大口享用,又拿去喂伤兵喝水。大伙儿似乎转眼就忘记了不久前的艰难与恐怖,几乎算是捡回性命、许多人“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圆脸大将骑马过来了,他身边的骑兵扛着旗杆,一面旗帜上写着个“何”字。护卫军中的将领走上前去,弯腰抱拳道:“末将拜见何将军。”圆脸大将道:“本将何魁一,你是这里的头儿?”将领急忙报上姓名,自称姓王,是个千总、护卫军中职位最高的武将。
  何魁一道:“前边带兵的大将也姓王,不过他是个侯爷。”王千总抱拳道:“若非何将军等同僚带兵来援,末将等皆死于非命。请受末将一拜。”他说罢单膝跪地。
  何魁一伸手往上挥:“起,别拜了。咱们不过是奉旨行事。”这句话顿时吸引了周围许多人,连阿莎丽与脱火赤等、少数听得懂汉话的蒙古人,也先后侧目。
  王千总怔道:“圣上来西北了?”何魁一道:“没哩,这会儿圣上多半还在河南布政使司。不过出兵救援、乃圣上旨意,还派了个侯爵调兵。不然我爹在宁夏府当官,哪能轻易从河西走廊调集大股马队?”王千总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终于问道:“河南在数千里之外,圣上如何能事先得知此地境况?”何魁一道:“我不太清楚。据说大概圣上是得到了一些消息,又有一番推论,猜到瓦刺人会来截杀尔等。再说圣上的心意,岂是臣等能揣度的?”王千总回头大声道:“弟兄们,圣上心里记着俺们哩,专程派侯爷调大军来救。”人群里闹哄哄一片,有人似乎在嚷嚷“俺们没有白卖命”。
  阿莎丽也觉得有点奇怪,大明国皇帝怎么可能猜到这样一件事?但她估摸朱二皇帝总有一些理由。
  然而周围那些汉人武夫,便似乎不那么认为了。他们很多人应该都不识字,见识到这样无法以常情度之的事情,只会议论皇帝料事如神、有神仙相助之类的。一些人甚至直接说皇帝是天上甚么星宿,在沙地里叩拜起来。
  何魁一坐在马背上等了一会儿,便喊道:“收拾战场,救治伤兵。等王将军的兵马回来,咱们便要走了。”周围的将领们回应道:“得令!”这时阿莎丽才注意到,丞相脱火赤似乎心事重重,并没有多少死里逃生的惊喜。对于朱二皇帝未卜先知的原因,脱火赤应该也很疑惑;但阿莎丽还是感觉、脱火赤的神情有些奇怪。
  脱火赤、瓦刺人、明国皇帝,各方都好像隐藏了一些东西,在阿莎丽心头形成了一个谜团。她一时难以明白其中内情。
  阿莎丽将诸多蹊跷抛到脑后,急忙回头去寻找、想找到那个救了她一命的汉人的尸体。
  周围的尸首大多是鞑靼人、瓦刺人。那些明军步兵虽然大败,但大多身披铁甲,受伤的人非常多,径直被杀死的人却比较少。饶是如此,阿莎丽在军士的尸体上一个个看,仍然许久没能辨认出来。
  对于阿苏特人来说,汉人的相貌不好分辨,她眼里的很多汉人、好像长得都差不多,除非相貌有甚么特点。加上先前厮杀激烈,阿莎丽精神紧张,接着情绪起伏很大,她这时再回忆时,竟然记不住那个汉人的脸了。
  她越找,心头越乱。那汉人扑击瓦刺骑兵,或许只想与敌兵拼命,并非为了救阿莎丽,毕竟彼此素不相识;但那汉子死在了阿莎丽面前,让她活命了,她自然无法轻易释怀。
  阿莎丽在辨认尸首时,不远处一个汉人正在指着她、并与旁边的何魁一说话。
  没一会儿,何魁一就走了过来,他的声音道:“汗妃在找谁?你听得懂汉话吗?”阿莎丽站起来说道:“救我的人,我在找。”她看了这个汉人将军一眼,又艰难地大概说了一番事情原委、并比划动作,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
  何魁一问道:“找到了之后哩,你打算做甚?”阿莎丽道:“给他家人钱,牛羊。”何魁一说道:“那不用找了,你和脱火赤跟我走。”阿莎丽问道:“为甚么?”何魁一顿了顿,只好解释道:“这些去哈密卫的军户,全都有名册,阵亡者也会登名造册,上报五军都督府。他们都会得到大明朝廷的抚恤,救你的人是军士、便肯定不会漏了,你放心罢。除了房屋与钱财,朝廷会让他们的家眷在官办工坊里做事,并将其子女养活到十六岁,男孩女娃都可以进学堂,学识字和武艺,不要钱。若非得拿命换,多少军户盼着这样的好事,比牛羊有用多了。”阿莎丽听罢,稍微好受了一点,说道:“难怪他们不愿意逃跑。”周围的人们慢慢地活动着,有的人坐在地上吃东西喝水,有的人开始抬尸首,有的人捡东西。不到半个时辰,原本狼藉的战场、渐渐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又过了一阵,除了那些叫唤的伤兵、以及摆在沙地上的尸首,这里已几乎看不出来厮杀的痕迹。
  追击的大股明军骑兵当天就回来了,前方也发生了战斗,因为马队里又多了一些受伤的人,还押着一众俘虏。
  人们用马匹与骆驼驮着受伤的人,继续向东进发。此时同行的人马更多,沙漠上排成了一条前后不见首尾的长龙。
第九百二十八章
借刀
  幸存的鞑靼人、跟着明军通过了嘉峪关之后,没几天,人们就到达了大明朝直接统治的肃州卫。
  这是个好地方,有清澈的溪水、水草丰腴的开阔草场、连绵的庄稼地,还有雄壮的城楼与原野上的牛羊。秋高气爽,景色宜人。
  丞相脱火赤随众进了卫城,在城中吃到了羊肉挂面。
  当年元朝鼎盛时期,蒙古人便很喜欢这种食物。但他们退到草原之后,面食便成为贵族才能享用的稀罕物,普通蒙古人根本得不到面粉,他们的饮食就改变了。反而是河西走廊这边的汉人,依旧爱吃挂面。
  大家在饭厅里都很高兴,屋子里的人并不是太多,却是一片热烈的气氛。人们一边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一边擦着脑袋上的汗。满屋子吵闹,这时候如果谁说话声音太小、坐在对面的人根本听不到。
  “嗡嗡嗡”的嘈杂声中,还夹杂着“呼呼呼”吸面条的声音,动静非常大。不远处好几个鞑靼人砸吧着嘴,已经表达了挂面的美味。
  大多鞑靼人都信了,不吃猪肉猪油,这羊肉汤挂面正合大家的口味。
  唯有脱火赤的心情沉重,他闷头将一大筷子面条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有些出神。
  整个事件,大半由脱火赤谋划,至少他是发起阴谋的人。
  几年前,脱火赤就和枢密院知院阿鲁台商议过,如何利用大明、消灭瓦剌人;也就是“借刀杀人”。鞑靼人有这样的谋略很简单,他们尝试过多次、发现无法依靠自身力量打败瓦剌人;于是想到借大明国的军力,也是情理之中。
  当时脱火赤与阿鲁台谈得很顺利,几乎达成了共识。阿鲁台很支持脱火赤的谋略,消灭瓦剌势力、能让“蒙古国”再次一统草原,剪除威胁者,并维持枢密院和中书省等蒙古国官僚体系、让大伙儿有途径从诸部落中得到好处。还可以打通西面的贸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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