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3部)(精校)第1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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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一人带着风雪踉跄地冲进来道:“父皇!”
  朱棣一怔。他不用回头就听出是太子朱高炽冲了进来。朱棣恢复了平静的脸色,淡漠道:“何事?”
  朱高炽肥胖的脸上带了些汗珠,他顾不得擦拭,急声道:“我听说二弟被人行刺,伤得不轻……好像还中了一种奇怪的毒。”瞥见父亲木然的脸,朱高炽道:“孩儿找来了郑大人……”
  朱棣目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略带喜意道:“不错,郑和数下西洋,对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了解,他说不定会解这毒。郑和呢?”
  有一人轻声道:“臣在。”
  朱棣霍然转身,见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帐边一角。那人穿的竟是寻常百姓的服饰,看起来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有些不同的就是他颌下无须,双眸如海,那双眼眸中不知藏了多少玄机和秘密。
  那人就是郑和——数下西洋、扬名海上的郑和——一个海一样的人,传闻中神秘壮阔,乍一看谦逊平和,就算在君临天下的朱棣面前,亦是不卑不亢,可也不失礼数。
  朱棣有些不解,皱眉道:“郑和,朕不是让你出海剿清捧火会的余孽吗?”
  众人听了并不意外。如今捧火会和东瀛勾结在一起,朱棣要攻打东瀛,那么先剪除东瀛的羽翼无疑是个好方法。可让众人意外的是,谁都不知道郑和是何时接的命令。
  纪纲在一旁想到了这些,难免心中讪讪,很不是滋味。他是天子的亲信,但感觉最近的日子里,益发地不了解朱棣的心意。
  郑和平静地回道:“圣上,臣发现了一些异常,想对圣上禀告。”
  众人均知郑和素来言不轻发,不由得心中凛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朱棣并不急于追问,皱眉道:“煦儿中的毒……你看看。”
  郑和上前一步,目光却落在纪纲身上。纪纲立即明白过来,呈上一把似剑长刀道:“毒下在刀上。刺客已死……”顿了片刻,声调略为不自然地道:“是服毒自杀。”
  汉王遇刺断手,身中怪毒,事关重大,纪纲当然不敢怠慢行事。纪纲虽查不出汉王所中何毒,但显然第一时间要保留凶器、审查刺客。只是那刺客袭击汉王时,已被汉王重创,又被秋长风击倒,自知不能幸免,悄然醒转后,不待纪纲审讯,竟服毒自尽了。纪纲没有想到刺客会这般,自知失职,难免心中惴惴不安。可纪纲深知郑和绝非等闲之辈,所以不敢有半分隐瞒,只怕引发更多的问题。
  郑和似乎并未多想,伸手接过那把长刀,只是用鼻子闻了闻,立即道:“毒是‘逝者’……”目光落在汉王的手腕上,脸色微变,低声道:“还有‘如斯’。”
  朱棣不懂郑和在说什么,只是问道:“怎么救?”
  郑和皱眉,突然伸手拿住汉王的手腕,解开了汉王手腕的绷带。汉王猝不及防,轻呼了一声,额头上的汗水就冒了出来,神色极为痛楚。众人错愕。一旁的太医急道:“郑大人,汉王的伤口早就被妥善包扎了。你这样一来,只能加重他的伤势……”太医还想阻止,可瞥见朱棣面沉似水,竟不敢再说下去。
  郑和不理御医,解开了绷带,目光一闪,吩咐道:“取白醋、棉絮来。”他言语平和,自有威严。片刻后,所需之物即到。郑和用棉絮沾了白醋,竟开始擦拭汉王的伤口。
  御医见状,大急道:“郑大人,你做什么?”他虽胆怯,但身为医者,当然明白,白醋不能止血,反倒会洗破伤口。如今汉王数次吐血,伤口处好不容易结痂,郑和这般做法,无疑会伤上加伤。
  郑和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继续擦拭,一边缓缓道:“东瀛素来仰慕中原文化,因此很多忍术、毒物都会起个风雅的名字。‘逝者’、‘如斯’两物就是取自论语中‘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句。这两物留在伤口处,不显毒性,若不用白醋清理干净,就会激发人体的心血,让人昼夜吐血不停而死……”
  众人均变了脸色,心凛忍术的毒辣。那御医虽说见多识广,但也不知道这种怪事,不由得瞠目结舌,暗中抹汗。
  说话间,汉王本破裂流血的伤口竟然止住了血。御医看直了眼,实在不解郑和究竟如何做到这点的,这个郑和看来不但航海技术精绝,医术也绝不亚于太医。
  郑和洗净伤口,换了一块干净的绷带,缓缓地为汉王再次包扎好伤口,这才站起身来道:“无大碍了。”
  朱棣的脸上现出喜意,轻舒了口气。郑和又吩咐道:“汉王失血过多,适宜静养,拿碗加盐的参汤来。”
  御医从未听过这么喝参汤的方法,可见这会儿的工夫,汉王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如雪,但没有再吐血的样子,无疑郑和的方法有了效果,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太子急匆匆地跑出营帐,不大的工夫,亲自端了碗参汤进来,见汉王木然地望着地上,他犹豫片刻,将参汤递给了朱棣。
  朱棣一手接过参汤,一手却拍拍太子的肩头,叹了口气。他本来已做了个决定,但在接过参汤时,又改变了决定。
  人无疑是个感情动物,帝王也不例外。抑或说,朱棣最先的决定,仍旧没有改变。
  他缓缓坐在床榻旁没有说话,只是亲自持了汤匙,舀了勺参汤递在儿子嘴边。汉王亦不多说,只是缓慢地张开口,一勺勺地喝汤。
  那一刻,营帐内的灯光昏黄中带分光晕……
  看到汉王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朱棣轻吁一口气,亲自扶儿子躺下,只说了一句话:“煦儿,你……好好休息一晚。”他本待多说什么,可瞥了一眼太子,终于站起来,走了出去。
  郑和才待跟出去,汉王突然道:“郑大人……”郑和止步,转身询问道:“汉王,何事吩咐?”
  灯火下,汉王的脸色益发的苍白,可那双眼眸中,与郑和一样有着海一般的深邃:“多谢你救了我。我……欠你的。”
  郑和神色平静,安慰道:“汉王言重了,此乃在下分内之事。汉王多休息……莫要多想了。”
  他轻声说完,转身出了营帐。众人接踵而出,转眼间,营帐内空空落落。汉王望着众人的背影,那一刻,眼里似乎也变得空空洞洞。
  朱棣出了营帐,随即进了不远的御营。众人进入营帐时,外面的风雪仍未停。朱棣的声音突然变得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寒冷:“纪纲,怎么回事?”
  纪纲虽早就思绪百转,乍闻询问,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
  秋长风亦是心乱如麻,此刻正迎着风雪狂奔而归。风如刀,雪似潮,刺在脸上隐隐作痛,可他早顾不了许多。他一颗心跳如战鼓,头顶已冒出了白气。他隐约知道有件事要发生,而他必须要阻止这件事发生,不然他会后悔终生。
  他从一开始就入了个局,到如今,才想到此局的究竟,可就算是他都不清楚,是否来得及破解这个局面。
  雪更冷,风未停,秋长风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追踪如瑶明月出营时奔了许久,这刻回返,路程未及半数,但秋长风心中突然有了分警觉。
  前方有凶险,杀机在眼前。
  这是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这也是他在地狱般的磨难中练出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为何会有危险?危险对他而发?有什么人要杀他?秋长风立在风雪中,只感觉天地俱寒,寒到了指尖。
  他左手处不远有一片密林,白雪压在枝头上,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的右手处有个小丘,和密林夹出一条羊肠小路。风雪铺路,天幕如铅,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本是他来时的路,可再回去的时候,已遍布杀机,令人心生寒意。
  秋长风望着前方,瞳孔收缩,片刻后,陡然就要转身……他有极为紧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想再在这里耽搁功夫。前方有埋伏,他不想冒险,只想绕路尽快赶赴军营。
  一个声音从林中传出,似乎看穿了秋长风的心意:“秋长风,既然来了,何必再走?天地之大,你还有何处可去?”
  秋长风身形微震,将目光投向密林中,失声道:“叶欢?”那声音虽带了分虚弱,但秋长风一听,就确信那是叶欢的声音。
  叶欢为何来到这里?为何所有的一切阴谋都和叶欢有关?
  叶欢在林中笑道:“不错,是我。你我看来真的有缘……还不知道你那青夜心发作了没有?”
  秋长风淡淡道:“总比你中的啼血要发作得慢些。听你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想必是啼血已经伤到了你的肺经。最近几晚,你在丑时如果总是在咳血、难以入眠的话,就要多注意身体了。”
  二人看似互相关心,但一开口就是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林中的叶欢顿了片刻,似乎被秋长风说中情况,再开口时,声音中已带了分恨意:“秋长风,你莫要猖狂,你中了青夜心,就算你懂得刀断四脉之法,也没有几十天好活了。”
  秋长风漫不经心道:“哦,是吗?不过就算你能比我多活几天,但在黄泉路上,我总能等到你的。”
  叶欢悠然道:“那也不必了,只要我在这里等到你,就不劳你在黄泉路久候了。你为何不看看身后呢?”
  秋长风心头微沉,却不回头。他早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低微的脚步声传来,听其声响,竟有数十人之多,已对他形成了合围之势。他知道叶欢此次对他势在必得,心中凛然,脸上反倒露出了笑容:“叶欢,你是不是想抓住我,逼问啼血的解毒之法?”
  林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叶欢的声音传了出来:“和聪明人的确不用说太多的废话。秋长风,我怜惜你是个人才,还想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识时务,我就不杀你。不然的话……你也不用等青夜心发作了。”他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自负之意,只因为他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不信秋长风这次还能躲过。
  秋长风轻叹一口气道:“就算我说出啼血的破解之法,你不杀我,可也不会放我,是不是?”见叶欢沉默,秋长风又道:“你在这里拦我,不但要求解毒之法,多半还是怕我回到军营,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四野沉默,雪花轻落。良久,叶欢才道:“你错了,这次计划是无懈可击、天衣无缝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你秋长风也不例外!”
  秋长风反倒笑了:“天衣无缝的计划,我还从未见过……”
  叶欢阴冷地道:“你想见见?”
  秋长风长舒一口气,望着眼前那白霜般的雾气,冷笑道:“我想试试。”他话未落地,人已纵身而起……
  与此同时,天地间突然传来狼嚎之声,让人闻之震颤。
  纪纲感觉不到秋长风的危机,也听不到远方的虎啸狼嚎,可他额头有汗,比置身群虎饿狼中还要胆战心惊。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天子的垂询。
  宁王遇刺、上师被害死的时候,他还可说不在当场,推卸责任。但汉王遇刺时,他的确算是保护不利。
  捧火会造反、勾结东瀛引发的这些滔天巨浪般的变故,甚至连天子都已惊动。可那些忍者知道天子兵临观海,非但没有警惕收手,反倒变本加厉地又伤了汉王。他纪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深得天子器重,竟一直对这些事情一筹莫展,实在是难辞其咎。
  天子的问话,纪纲不得不回答:“圣上,千户秋长风已去缉拿凶徒,或许很快就有消息回传。东瀛忍者狡兔难安,臣正派人手抓紧搜查他们的下落。”
  “那就是找不到他们了?”朱棣冷淡道。
  纪纲的鼻尖都开始冒汗了,正焦急时,郑和突然道:“启禀圣上,臣得到手下的消息,发现离观海百里远的伏牛山,有大批东瀛忍者出没的迹象。依臣之见,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捧火会虽反,但难成气候,只要剿灭捧火会依仗的根基,叛逆就会不攻自溃。”
  朱棣精神一振:“三保,还是你没有辜负朕的厚望。”
  郑和原名马三保,后被赐姓为郑。朱棣这般称呼郑和,好像又回到了以往并肩作战的情形。
  纪纲当然明白朱棣这般说的含义,斗胆道:“圣上,既然郑大人探得贼寇的下落,臣恳请带锦衣卫高手前去剿灭倭寇……”
  朱棣截断道:“纪纲,你最近做事,很令朕失望。”见纪纲诚惶诚恐,朱棣缓和了口气道:“不过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朕还有其他的事情要你去做,剿灭倭寇的事情就交给三保好了。三保,你即刻前往,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郑和领命,转身出帐。纪纲又嫉又妒,可是却不敢插言。等郑和离开后,他见天子双眉紧锁,也不敢再问还有何事吩咐,只是垂手而立。许久后,朱棣才问道:“宁王呢?”
  纪纲道:“宁王受到了惊吓,还在安歇。圣上是不是要召见他,问问当初的情形?”见朱棣点头,纪纲立即出帐去传宁王。
  朱棣孤零零地立在营帐中,望着那昏黄的灯火,不知为何,他的眼中突然露出极为古怪之意。可那丝古怪好像灯火中的火星一样,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之意。
  不多时,帘帐被掀起来,纪纲带着宁王进来。宁王仍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可眼中却有分惶惑不安,才一入帐,就跪倒在地道:“臣弟叩见圣上。”
  朱棣不望宁王,轻叹口气道:“十七弟何必多礼,起来吧。”
  宁王略带畏惧道:“谢圣上。”他才站起身来,朱棣就道:“听说……你在煦儿的营帐外,见到……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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