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3部)(精校)第1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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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三思道:“公主没事……不过……她还在营外,不肯进营。”
  纪纲稍松了一口气,错愕道:“她还在营外?她在营外做什么?她是在营外遇刺的?”不论如何,只要公主是在营外出事,他纪纲就可以少担些责任。
  姚三思道:“是呀,她和叶捕头一起出的营,离军营并不算远,她们好像在谈什么……具体说什么听不清……然后叶捕头突然一声惊叫,把云梦公主推在地上,然后冲到黑暗中。”
  纪纲感觉姚三思说得乱七八糟,皱眉道:“你是说叶捕头行刺了云梦公主?”
  姚三思忙道:“不是,是有人刺杀云梦公主,让叶捕头挡住了,然后叶捕头追了过去。”
  纪纲横了姚三思一眼,心道,你说得这么曲折,不去说书,反而来当锦衣卫,实在是屈才了。可他知道这时候训斥也无益,他担心云梦公主的安危,当机立断地道:“带我去见公主。”
  雪停了,长夜漫漫。
  汉王的帐中只有孤灯一盏,昏暗中带着几分迷离。汉王正望着那盏灯,已望了许久。云梦公主离去,他并没有安歇。
  他对云梦公主说了谎,不过是想让云梦公主离去,让自己静一静,他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啵”的一声响,油灯的灯芯爆了点光芒,转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汉王眼眸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汉王……”一人走进来轻声道,“该起床了。”那人神色如霜,正是汉王手下二十四节之一的霜降。
  霜降说得很奇怪,汉王受了重伤,这种时候本该休息,怎么却要起床?可汉王似乎没有半分奇怪。他还是望着灯火,突然道:“霜降,本王是不是该起床呢?”
  霜降脸上露出古怪之意,半晌后才道:“汉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汉王要做的事情,我们二十四节一定会支持。”
  汉王沉默许久才道:“你会在我这边,但另外一些人就说不定了。”
  霜降神色中突然带了分激动,凝声道:“卑职这条命是汉王给的,秋分、谷雨他们也是。”
  帘帐再被挑起来,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缓步走进来道:“汉王,眼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叶雨荷已经去追赶行刺云梦公主的刺客了。”
  那人正是谷雨,亦是汉王身边的谋士。汉王遇袭时,他被刺客击倒,看似受伤不轻,但眼下看来,并无大碍。他说得也很奇怪,叶雨荷追赶刺客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这时候提出来?
  汉王却没有半分奇怪的样子,只是有些惘然。他突然也说了句很奇怪的话:“我们一定要突围吗?”
  
  第十八章
背 叛
  
  汉王开口就说突围,着实有些奇怪。他是汉王,如今虽然受了伤,但毕竟是汉王,有谁敢包围他?他突的什么围?
  谷雨、霜降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们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决绝之意,异口同声地道:“一定要!”
  汉王涩然地一笑,喃喃道:“不错,一定要的。本王很久没有突围了,上一次还是在浦子口,还有一次是在金陵,本王一直都记得。”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狰狞之意,喃喃道:“今天看了宁王的反应,本王明白了。”
  谷雨、霜降却都不明白。谷雨神色慎重,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汉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汉王笑笑,突然道:“你们猜猜,我方才看着灯火在想什么?”
  谷雨有分焦急,但他还耐着性子道:“汉王在想什么?”
  汉王的眼中带分惘然,低语道:“我在想很久很久以前,本王和父皇、大哥曾经也在这样的灯火下……”
  汉王很少称呼朱高炽为大哥,而一直称呼他为太子,这看似尊敬,实则是疏远了。素来都是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得到的尊敬看似多了,但得到的亲情却益发地少了。
  “那时,我和大哥还小,当然也不是什么王爷,因为父皇还不过才是燕王,可是我们很快乐。”
  汉王叹口气,心中在想,现在我虽然是汉王,可曾有一天是快乐的?他苦涩地笑笑,又道:“有一天,父皇带回来一块玉佩,说是太祖赏的,他很高兴。太祖虽然疼爱父皇,但很少赏赐他什么。”
  谷雨突然接道:“但太祖并没有给圣上他想要的。”他的意思很明白,那时候朱棣需要的不是玉佩,而是太子一位。只可惜,太祖无法给予。
  汉王轻轻摇摇头道:“你错了,在本王看来,当时父皇其实并没有觊觎皇位之心,就像我以前也一直没有想当太子的念头一样。”
  谷雨、霜降二人互相望了一眼,脸上均有异样。
  汉王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中,似乎忘记了刚才说的什么突围,继续道:“那块玉佩很好,我和大哥都很喜欢。父皇虽然喜欢那块玉佩,但更喜欢我和大哥,因此,他一时心血来潮,决定把玉佩给我们。可玉佩只有一块,给谁好呢?”心中在想,这就和太子之位一般,只有一个人能做太子了。
  谷雨向帐外望望,突然道:“汉王,秋分也要到了吧?”他脸上焦急之意更浓,但只敢提醒,不敢径直说出目的。
  汉王并不理会,还在叙说着往事:“父皇左右为难,就想出一个主意,让我和大哥一赌定输赢,胜者得到玉佩。怎么赌是不必说了,因为无论如何赌,结果都是一个。结果是……”汉王沉默了许久才道:“大哥赢了。”
  谷雨、霜降心中一寒,暗想,以汉王的性格,当时不知道如何发作呢?
  汉王却想,唉,当初那块玉佩可以赌,但太子之位呢,却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什么狗屁的、长者为嗣的规矩,我出生得晚,难道是我的错?这天下不一直都是强者为王吗?朱允炆算什么长?他可以继承皇位,还不是太祖的一句话?为何我一定要遵循那个迂腐的规则?
  汉王看了手下一眼,淡淡地道:“你们一定会觉得,依本王的性格,当年一定要大吵大闹了?”
  谷雨急忙摇头,还要再提醒什么。汉王不理他,继续道:“本王的事本王清楚,不用你催。”谷雨立即收声,焦急之意更浓。
  汉王凝望着灯火,感觉那火光一跳一跳的——煞是不甘的样子:“如果你们那么想,那就错了。本王什么都没有说,愿赌服输的道理,本王懂的。”哂然一笑:“可大哥不懂。父皇离开后,他就将那块玉佩悄悄地给我,说既然我喜欢,那这玉佩还是给我的好。”
  霜降虽少言,但此刻心中忍不住地想,太子素来仁慈,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不过,汉王对自己的恩比天高,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要站在汉王这面了。
  汉王又笑,笑容讥嘲:“你们肯定都觉得太子宅心仁厚了,可本王那时不觉得。本王接过了玉佩直接摔在地上,玉佩顿时四分五裂,大哥当时就呆住了。本王当时说过的话,至今还记得。”
  他看了一眼两个手下,凝声道:“本王那时说,别人的东西,本王不想要。本王自己的东西,别人也不要想拿走。”他说到这里,本是惘然的眼眸陡然变得湛然,又恢复了孤傲的神色。他那一刻的心中在想,父皇曾答应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过了这些年,我从来未曾放弃;我一定要突围。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汉王却知道突围的意思。
  突围本来是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一个计划,如同当年浦子口一战一样,关系到他的生死。
  谷雨精神一振,道:“汉王说得不错,太子看似宅心仁厚,但显然是颇有心机。他若真想给你玉佩,输了就好,可他赢了玉佩再给你,显然是一箭双雕之计。一方面让圣上看到他的能干,另外一方面圣上知道后,也会赞赏他的宽仁,实在……”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其含义却是不言而喻。
  汉王脸色渐渐凝冰,心中在想,当时我还小,却和谷雨一样的想法。哼,这些年来,我早就看透了大哥的心,他若真的对我仁厚,怎么不把太子的位置让给我?他当然也想着当皇帝,以前的那些谦让,如今看来不过都是在做戏罢了。他的嘴角浮出的笑都是冷的:“这么说,我们真的该突围了?”
  谷雨精神一振,说道:“汉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下正是突围的最好机会!”
  纪纲匆匆忙忙地到了军营外,见云梦公主正立在军营外不远处张望,有不少兵士站在云梦公主身旁不远,持枪挺盾,如临大敌般,可愁眉苦脸地不敢上前。
  纪纲早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气,他明白兵士多半是赤胆忠心地想护卫云梦公主,而云梦公主肯定是不懂好赖地呵斥了那些兵士。
  纪刚皱了下眉头,走上前挤出了点笑容道:“公主殿下,这天儿真有点冷了。”
  云梦公主正有些焦急地望着远方,她知道纪纲来了也不理会,听纪纲这么一说才发现手脚都有些发麻,忍不住地跺了下脚。
  纪纲见状,立即道:“刚才真的有胆大包天的刺客行刺公主?不知道公主可曾见到刺客是谁?”
  云梦公主低声呵斥道:“那还有假?多半是东瀛那些妖孽阴魂不散。”一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原来她在和叶雨荷说话,感觉叶雨荷说得很有道理时,突然听到叶雨荷惊呼一声,伸手将她推开。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正错愕间,就见叶雨荷拔出剑冲入了黑暗,叮当两声响,然后就听叶雨荷说道:“我去追刺客,你先回营。”
  云梦公主这才醒悟到方才竟有刺客要杀她,要不是叶雨荷及时拦阻,说不定她就死在当场了。云梦公主虽然心惊,可是还算够义气,虽有兵士劝她回营,但她因为担忧叶雨荷的安危,就一直等在这里。
  现在听了纪纲所言,她这才感觉自己冷得发抖,心中更寒。她也曾想过是谁要行刺她,一个可能是青田的那些忍者,可是另外一个可能就让她更寒心了,她当然知道朱允炆可能也恨她。就是因为朱允炆对朱棣的子女都很厌恶才行刺二哥,难道现在想向她动手?
  云梦公主只感觉黑暗中阴风阵阵,如同鬼怪张牙舞爪,忍不住浑身打颤。
  纪纲见机道:“公主为人巾帼不让须眉,想必是要和叶捕头同甘共苦,这才会等候在这里吧。不过在这儿也是等,回营中也是等,营中还能暖和些,叶捕头想必也不希望公主受冻的。”
  云梦公主见纪纲竟说出她的心思,头一次觉得纪纲说得有道理。以往的时候,她总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但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心性改了好多,因此她略有犹豫。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听纪纲话的时候,纪纲目光陡然一闪,挡到她的面前,望着黑暗处喝道:“保护公主。”
  云梦公主一惊,不由得倒退几步。
  黑暗处走出一人,青衣上带着雪花,她缓缓地道:“公主,是我。”来人正是叶雨荷。
  纪纲微愕,他其实并没有发现来敌,只是故意做作,不过是要吓公主回去,哪里想到叶雨荷这么快就回来了。但他变得也快,立即像早就发现了叶雨荷一样笑着道:“原来是叶捕头,可抓到刺客了?”
  叶雨荷摇摇头,纪纲心中其实对叶雨荷并没什么好感,只是碍于公主的情面,这才不得不寒暄几句。见叶雨荷无功而返,心中反倒有些欢喜,毕竟最近变数连连,闹得锦衣卫焦头烂额,竟寸功未建,若是叶雨荷一出手就抓住了刺客,那锦衣卫的脸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想到秋长风也出去追刺客,却这么久还没回来,纪纲忍不住地皱眉。不等他多想,突然神色微变,因为纪刚听到风雪中似乎有马蹄声传来,再过片刻,听那马蹄声繁沓,竟有数百骑之多。
  纪纲又惊又异,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数百骑突然来到这里?
  原来,天子御驾到了汉王军营,虽说行事仓促,并未全军赶到,但天子举止自有法度,早在这方圆数十里安排了游骑岗哨,一有异样,立即就会有警情来报。公主所在的军营外,布防稍松,有一两个刺客摸过来还能说得过去。但是,能有数百骑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前来,而没有引发警情,实在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纪纲不明真相,突然想到朱棣在御营帐内的命令,心中凛然,立即吩咐手下传令下去,全营戒备,同时,请叶雨荷保护云梦公主先行到营中躲避。
  号令一出,无数兵士立即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云梦公主虽是好奇,但最近毕竟懂得大体,便和叶雨荷避到营中。
  那马蹄声是顺风传来的,显然离军营还很远,行进得又不急促,过了好一会儿竟还没有赶到。
  云梦公主等得有些不耐烦,伸手去握叶雨荷的手,想问问来骑究竟是谁。陡然间,云梦公主感觉握到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她失声道:“叶姐姐……”她低头望去,却看到握住的是叶雨荷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
  那盒子形状扁平,尺许长、五指宽,硬硬的,似木非木,看起来很是坚硬,上面好像还有纹理,但黑夜中看不清楚。
  云梦公主惊奇道:“这是什么?”
  叶雨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见云梦公主困惑不解,叶雨荷的眼中突然有了分异样,低声道:“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云梦公主惊诧不已,低声道:“刺客身上的?”转瞬间她想到了什么,奇怪道:“你抓到刺客了?那方才怎么对纪指挥说没有抓到?”
  叶雨荷望着那盒子,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云梦,你信不信我?”
  云梦公主哑然失笑道:“叶姐姐,你怎么会问这种话呢?你我出生入死,在我心中,除了父皇、大哥……几人外,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她说话时犹豫了一下,那是因为她本想把秋长风也加进信任的名单中,但心中终究有些羞意,没有说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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