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3部)(精校)第1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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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还在望着那木盒,缓缓道:“起来吧。”沉默片刻,朱棣缓缓望向叶雨荷,突然问道:“你可知道盒中是何物?”
  灯火下,叶雨荷目光敏锐,看到这位纵横天下的大明天子,鬓角有了华发,眼角有了皱纹,神色虽是不怒自威,但眼中却带分惘然之意。
  叶雨荷谨慎道:“盒中是封陈旧的书信……”
  朱棣“哦”了一声,又道:“你可知道书信的内容?”
  叶雨荷摇摇头道:“我还没有去看……不过……那刺客说,信中有个极大的秘密。”她目光流转,见朱棣身边只站着两个侍卫,一个略高,一个微瘦。她心中微喜,暗想,朱棣的御帐外戒备森然,但这帐内的防备显然弱了许多。她又望了眼朱棣面前的木盒,神色微有异样。她一切听从如瑶明月的安排,终于如愿见到了朱棣。可是她的纯钧被扣,若想刺杀朱棣,关键就在那个木盒上了。
  她拿那个盒子前来,里面只放了一封书信,绝非无因。
  她以为说到秘密,朱棣肯定会追问,那么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回盒子,指点给朱棣看。不曾想,朱棣只是“哦”了一声,轻轻地开启盒子,现出了里面一封略微泛黄的书信来。
  望着那封书信,朱棣的眼中蓦地闪过一分异样,轻声道:“你是否觉得朕不该杀了解缙?”
  叶雨荷有如五雷轰顶一般,一时间心头大跳,竟不知如何作答。
  朱棣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朱棣早已知道她和解缙的关系,抑或是,这是朱棣无心一问?
  叶雨荷强忍住内心的震惊,缓缓道:“解缙无罪。”她早就横下心来,知道今日必死,索性不再忌讳。
  朱棣的脸上露出了痛恨之意,可他终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道:“这只是你的看法罢了。”
  叶雨荷心中陡然怒意上涌,大声道:“那圣上如何看待解缙?”
  云梦公主一怔,忙叫道:“叶姐姐……”她费尽口舌让朱棣宣见叶雨荷,本以为能找到打击东瀛忍者的关键,哪里想到二人会突然说到解缙,而叶雨荷又情绪激动,对朱棣很不恭敬,让云梦公主大为焦急。
  云梦公主当然知道父亲的秉性,也知道叶雨荷如此忤逆,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曾想,朱棣并不动怒,望着那盒子道:“朕给你讲个故事。”
  叶雨荷的话一出口,就知道糟糕了。她本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但朱棣提及解缙,就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父母,忍不住怒火上涌。本以为朱棣会勃然大怒,不曾想朱棣还能如此平静,叶雨荷衡量了所处的形势,她沉默下来,同时也奇怪,朱棣为何在这时要给她讲故事?
  朱棣望着木盒中的书信,嘴角带分哂然道:“很久以前,有对夫妇,可说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若没有变故的话,他们肯定能一直安宁地活下去。但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夫婿得到了一个机会,遇到了一个异人。那异人让他做件事情,他若是把握了机会,不但能大富大贵,甚至做皇帝都是大有可能。”
  叶雨荷一听开头,心中暗想,朱棣绝不会无的放矢,这个故事多半与解缙和朱棣有关。难道说,这对夫妇是朱棣和皇后?哼,他要说靖难之役,博得我的同情?心中不免又有些奇怪,朱棣何必博取她的同情呢?
  朱棣看了叶雨荷一眼,又道:“那夫婿信了那异人的话,帮那异人做一件事情,他当然不知道做的那件事实则大逆不道,若是事成,只怕会引发天下动荡、百姓不安。也不知道他才一行事,就引起了当时天子的注意。天子震怒,却不动声色,只是将那夫婿贬到边远地区作罢,而那异人不知进退,更不知道天子是在悄然警告他,反而还在暗中行动、图谋大事。”朱棣突然顿了下,又道:“你说在这事情中,天子、那对夫妇和那个异人,谁对谁错呢?”
  叶雨荷心中琢磨,暗想朱棣这么说,很像说他自身的事情,那对夫妇是朱棣夫妇,异人当然就是姚广孝,只有姚广孝会鼓动人去做皇帝。
  原来,当初朱棣和姚广孝的相识还颇具传奇色彩,当年姚广孝才见朱棣时,朱棣还是燕王,姚广孝就送给了朱棣一顶白帽子做见面礼。
  众人都很奇怪,事后才有人想到,白加王上自为“皇”字,原来姚广孝一见朱棣的时候,就在鼓动朱棣当皇帝。
  这件事越传越神,叶雨荷后来也曾听说,自然联想到异人就是姚广孝,这么推下来,那天子当然就是朱元璋了。他这么说,当然是想说夫妇无辜,因此靖难无辜,杀人无辜了,甚至杀解缙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了。想到这里,叶雨荷冷冷地道:“那夫婿本应安分守己才对,那异人蛊惑人心,搅乱天下,本该死罪。天子仁厚,处事无错。”
  她说到这里,陡然间见到朱棣的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识到可能有什么问题,又道:“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朱棣淡淡道:“你说得没有问题。不过你可知道那夫婿是谁吗?”
  叶雨荷几乎要脱口而出答案,但终于忍住,摇头道:“我不知道。”
  朱棣凝望着叶雨荷,一字字道:“那夫婿之名,叫做叶昭重。”
  叶雨荷陡然色变。
  
  第十九章
失 陷
  
  云梦公主听到叶昭重之名,感觉很是陌生。因此,她实在不明白叶雨荷为何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会变得那么难看?
  叶雨荷的脸上血色尽去,如遭雷击般,等回过神来,望见朱棣的冷笑,嘶声道:“你撒谎,不可能!”
  朱棣身边的两个侍卫见叶雨荷不恭敬,就要上前,朱棣却是摆手止住,缓缓地摇头道:“朕何须如此?”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叶雨荷实在算不了什么,朕要杀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要对你撒谎呢?
  叶雨荷的身子摇摇欲坠,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她当然知道叶昭重是谁。
  叶昭重是她父亲!
  原来朱棣一直说的是叶雨荷父母的事情。这么说,她父母本犯错在先,那异人是谁?难道是……
  不待叶雨荷想下去,朱棣已道:“你应该想得到,那异人就是解缙。”
  叶雨荷只感觉又有个炸雷响起,脑海中有道闪电划过,朱棣对我说这些事情,绝非无因,原来他早就调查清楚了我的底细,他要见我,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她虽心惊,但更不肯相信解缙会劝人造反,亦不能相信一直认为的大恩人,竟害了她爹爹。她惨然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你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了。”
  朱棣目光中陡然闪过分凌厉:“你不信朕的故事?不过这也难免……”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若有感慨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是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叶雨荷心中一动,知道朱棣所言之意。世间忠佞,的确很难知之。周公虽是忠臣,亦有被诬陷篡位之时,王莽虽是乱臣,但初时也会礼贤下士。若二人当时身死,周公和王莽的历史地位只怕就要颠倒来写了。朱棣突然说出这四句诗,难道是说解缙真的有阴谋篡位之举,被朱棣平叛杀死,有如王莽一样?
  蓦地想起了什么,叶雨荷咬牙道:“解缙一介文士,有什么可造反的能力?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朱棣缓缓道:“解缙当年编纂《永乐大典》时,无意间发现了金龙诀的秘密。”
  叶雨荷的身躯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意。
  又是金龙诀?叶雨荷每次听及金龙诀一事,都感觉虚无缥缈,不能相信世上有如此神奇的事情,但经多人之口,现在又经朱棣说出,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朱棣又道:“解缙发现金龙诀之秘,却是秘而不宣,暗地拉拢你父查找金龙诀的秘密。你定然奇怪,你父叶昭重一介文臣,有何能力来帮解缙?但只怕你父亦没有对你母女说过,你祖父叶琛本是太祖年间的著名隐士,亦是刘伯温的道中好友。”
  叶雨荷此时似乎难以站立,她若是不经过青田之变,没有找寻过日月歌、听说过金龙诀,那她对朱棣所言肯定是一头雾水,但她经历了这些玄奇的事情,对朱棣所言已心如明镜。
  刘伯温曾请师父黄楚望为朱元璋改命,而叶琛既然是刘伯温的道中好友,肯定对金龙诀一事知之甚深。叶雨荷只听父亲说过,祖父的确叫做叶琛,可叶琛究竟是什么来头,父亲却并未详说。那时,叶雨荷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也未追问。现在想想,事情明了,当年参与金龙诀改命一事的人或死、或三缄其口,因为无疑知道的越多,杀身之祸就越多。因此,叶昭重根本不对叶雨荷提及往事,只怕女儿多知多错。
  解缙编纂《永乐大典》时,知悉往事,怦然心动,这才找当年的人物,企图寻找金龙诀。
  叶雨荷从未想过要找金龙诀,但想找金龙诀的人绝不会少。
  父亲叶昭重要找金龙诀和解缙要找金龙诀,或许所求不同,但只怕都是想改命。解缙那时已位高权重,他还要金龙诀做什么?
  叶雨荷苦涩地笑笑,艰难地道:“我父亲从来不想当皇帝,他曾亲口对我说过,只愿和心爱的人厮守一辈子。”
  朱棣神色有些惘然道:“那可能是他被贬之后的想法,你应该知道,一个人总是会变的。”
  叶雨荷挣扎道:“可我父亲对我母亲的爱不会变。”知道自己的辩解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朱棣说得不错,一个人总是会变的。她父亲早死,当初她还小,真的不知道太多。但父亲临死前悔恨的表情一直印在她的心头。她一直以为那时父亲后悔不能给她们母女幸福,现在想想,父亲恐怕是悔恨一时的欲望,毁了一生的希望……
  云梦公主早就目瞪口呆,虽不清楚父皇和叶雨荷在说什么,但也知道父皇和叶雨荷之间好像有些恩怨。
  朱棣望着叶雨荷的挣扎,目光中突然也带了分悲哀之意:“这世上最悲哀的一件事就是,你永远不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就算他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叶雨荷一阵茫然,下意识地感觉到朱棣所言另有所指,但她的脑海有如蒙了层雨布,噼噼啪啪的打击只能让她更加混乱,就听朱棣道:“你说这盒子是个很关键的线索?”
  叶雨荷无意识地点点头,陡然眼前一亮,就见到那盒子已由一个侍卫递到了她的面前。她茫然地接过,蓦地想起一件事,望向朱棣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叶昭重之女的?”
  朱棣淡漠地道:“浙江省十一府头名捕头的底细,朕当然要调查清楚。”
  叶雨荷讶然道:“可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要用我?”
  朱棣眼眸陡然闪过几分壮志豪情,凝声道:“叶昭重是叶昭重,叶雨荷自是叶雨荷。朕君临天下,虽继太祖衣钵,但绝不会效太祖……尽诛能臣之法,你有用,朕就用!”他心中却想,哼,太祖是怕朱允炆坐不稳江山,才为他清理一切叛逆的可能,却不知朱允炆不过是摊会做戏的烂泥。太祖当初若选了朕,大明何至危机四起?但这些话,他却不屑对叶雨荷说出。
  叶雨荷闻言又是一震,拿着那木盒有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来见朱棣,本来抱着必死必杀的念头。为救秋长风,除去暴戾好杀的朱棣,本是无愧于心之举。
  但她哪里想到,朱棣并非想象那样。如果事实真如朱棣所言,朱棣甚至对她还是有些许恩情的,那她怎么还能下手?片刻间,她心中的一切乾坤颠倒、黑白难分,一颗心早就纠结百转,不知如何选择……
  汉王朱高煦立在那里,脸上突然现出极为惊诧的神色。
  谷雨见到,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场布局可以说是蓄谋已久,汉王甚至为此牺牲了一只手。现在已经到了发动之时,汉王究竟想到了什么,竟会这么吃惊?
  谷雨见汉王双眉紧锁,忙道:“汉王,究竟怎么了?”
  汉王皱眉道:“你刚才说什么?”
  谷雨道:“卑职说,眼下唯一要考虑的是叶雨荷是否会出手……”叶雨荷能否得手都已是无关大局了,因为这个计划就是只要叶雨荷出手!
  “不是这句。”汉王摇头喃喃道,“你后面说,计划不可能再改,莫要多想了。”
  谷雨似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吃吃地道:“是呀,怎么了?”
  汉王的脸上蓦地现出惊疑之意,他一把抓住谷雨的手道:“郑和临走时也对我说过这么一句。他让我多休息,莫要多想了。”他的话语中有些异样:“难道他查到了什么?”
  他的心中疑虑之意越来越浓,脑海中又清晰地回忆起当初郑和离去时的情形,越想越感觉到郑和的言语中似有所指。
  谷雨微震,转瞬镇定地道:“汉王多虑了,这不过是句寻常安慰的话。再说,如瑶明月早考虑到郑和这个变数。因此,她调动忍者聚集伏牛山,吸引郑和前去。现在,郑和果然不出所料地前往,汉王不必再担心此人了。”
  汉王握着谷雨的手却有些发抖,低声道:“你说秋分肯定会到,那为何到现在他还没有入营的消息?”
  谷雨微皱眉头,迟疑地道:“不错,按照约定,他这刻应该入营才是……按照我们的计划,叶雨荷动手之时,就是我们全盘发动的时候。到那时,霜降杀了太子,秋分将带兵和我们兵合一处,赶往救驾……”
  救驾当然是借口,诬陷太子行刺天子,逼天子退位才是真正目的。计划是环环相扣的,借行刺汉王一事吸引天子前来,三方同时发动,端是巧妙连环。可秋分到现在竟还没有消息传来,实在让谷雨也感觉到蹊跷。
  秋分早到了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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