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3部)(精校)第1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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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帐前立有十六名银甲武士,身形剽悍、佩刀背弓,见朱高煦等人前来,却是视而不见。帘帐未掀,有丝竹管乐声起。等掀开了帘帐,四人迈步而入,都是微吸了一口凉气。
  那金顶帐篷内竟如宫殿般宏伟壮阔,内中饰物更是金碧辉煌、豪奢非常。
  帐篷内,竟还列站着十数个金甲武士,成两列而站,手持巨斧。
  金甲武士那面,又有几个人垂手低头而立,让人看不清面容。
  但谁都顾不得去看那几个人的面容,只因为他们的目光都被帐内尽头处、虎踞龙盘般的一个人吸引。
  帐内尽处,有一个人大马金刀而坐,身边跪着两个绝色少女,一个斟酒,一个捶腿。那两个绝色美女虽明艳无方,但却无法吸引秋长风等人的目光,只因大马金刀坐着那人实在夺人眼目,让人难望他处。
  那人身材极为魁梧,坐在那里,竟如寻常人站着一般高矮。那人一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全部脸庞,乍一看,简直分不清鼻子和嘴巴的位置。那人相貌凶恶,一双眼更是精光四射,有种睥睨天下的威猛。他见朱高煦、秋长风等人前来,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般道:“朱高煦,见了本太师,还不跪下?”
  朱高煦蓦地变了脸色,叶雨荷也是心中震颤,从未想到过,瓦剌国师脱欢竟是如此凶悍,而脱欢一开口就是气势汹汹,显然用意不善,他们置身其中,实在是如履薄冰般的危险。
  可叶雨荷最奇怪的却是——朱高煦要找金龙诀改命,为何来见瓦剌的国师脱欢?
  
  第二十五章
暗 战
  
  朱高煦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身为汉王,素来是高高在上,向来都是别人跪他的分儿。可到了这里,竟一直都要委曲求全,甚至要下跪见人?
  他来见脱欢,当然有他的目的。但他还是汉王,虽是有求于人,可骨子里面高傲不减。他更知道,若是轻易示弱,他更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脱欢见朱高煦居然还站立不动,脸现怒容,陡然间一抖手,正给他斟酒的那个少女竟然跌了出去。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案,只震得桌案上的酒樽果盘齐飞,帐内帐外众人失色。脱欢厉声喝道:“朱高煦,你跪是不跪?”
  朱高煦的脸色冷意更浓,不待说话,秋长风却掩嘴轻咳道:“殿下身为汉王,就算见到太师,平礼相对即可。见到个莽汉,若是下跪,不亚于太师对莽汉下跪,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金顶大帐内倏然静了下来。众人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秋长风,这种肃杀的气势下,此人竟敢对太师出言讽刺?这人难道是天做的胆子?
  脱欢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伸手再拍面前的桌案,那桌案本是上好的柳州楠木制成,坚硬无比。但只听喀嚓声响,那坚硬的楠木桌子不堪重负,竟然垮了。脱欢怒视秋长风,寒声道:“你敢说本太师是莽汉?”
  叶雨荷见脱欢如此声威,脸上失色,暗想若真的动手,自己肯定和秋长风一起。可这里是脱欢的大营,不要说帐内帐外的金银甲武士,就算是这个脱欢本人也是不好对付,擒贼擒王的策略更不见得行得通,难道说他们辛苦地奔波许久,今日要尽数毙命于此?
  秋长风见脱欢动怒,居然平静如旧,轻声道:“在下倒不敢说太师是莽汉,只是说阁下莽撞非常,一出手就辜负了太师的心意。”
  众人均是怔住,脱欢陡然间失去锐气,吃惊道:“你说什么?”
  秋长风盯着那脱欢,一字字道:“我想说的是,阁下并非脱欢太师,何必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叶雨荷心头一震,如瑶明月、朱高煦二人也露出讶然的神色,一时间都觉得难以置信。原来三个人都听说过脱欢的大名,但均未见过脱欢,只知道脱欢这个人深不可测,如今执掌瓦剌大权,甚至威势还在国主额森虎之上。朱高煦来见脱欢,只是事先派人联系,这才到此。脱欢究竟何等模样,他亦是一无所知。
  可若说眼前这人并非脱欢,那么真正的脱欢在哪里?秋长风又是如何判断出此人并非脱欢的?众人心中困惑不已,那个威猛无边的大汉,脸上亦露出惶惑之意。
  这时候,谁都已经看出,秋长风的判断再次准确无误。
  就听到几声稀疏的掌声从假脱欢案旁的那几个人中传出。众人望去,见到击掌的那人右手拇指上戴个汉玉戒指,价值连城,身材修长,一双丹凤眼顾盼风流,看起来竟是颇为儒雅潇洒。
  那人见众人望过来,微笑道:“久闻秋长风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话间,那人走了出来,一身锦袍看似色泽淡雅,但走动时,如碧波般荡漾不休,凸显高贵。那人缓步走到桌案旁,轻声地对着那假脱欢道:“既然已被人揭穿了底细,还不退下?”
  假脱欢本是雄壮威猛,对那人竟是极其畏惧,慌忙站起身来退到一旁。那人缓缓地坐下来,桌案虽破裂不堪,可那人却如同坐在最舒服的龙案旁,形容自若。
  叶雨荷、如瑶明月一见,都是忍不住暗想,原来这人才是脱欢。
  北疆苦寒之地,多产壮汉力士。方才众人见那假脱欢,虽感诧异,但总觉得那才应该是脱欢应有的气度,现在见到真脱欢居然是儒雅风流,实在意料不到。
  那人坐下来,并不再强迫朱高煦施礼,双眉微扬道:“汉王殿下远道前来,本太师开个玩笑,莫要介意。”
  朱高煦皱了下眉头,不待多言,秋长风突然道:“只是一个玩笑吗?”
  那人脸色微变,轻叱道:“秋长风,本太师和汉王说话,焉有你说话的余地?你再多言,信不信本太师将你立斩于帐下?!”
  他戴着汉玉戒指的手指只是一弹,远处的金甲力士立即群喝一声,只震得皮帐内众人的脸上色变,心惊肉跳。如瑶明月饶是见过世面,可乍闻军中之威,亦是花容改变。
  秋长风的脸上憔悴之意更浓,苍白中带着灰败。可他依旧冷静如初,缓缓道:“太师若与汉王谈话,或许真没有在下插嘴的余地,可奈何阁下亦非太师。”
  那人一怔,脸现怪异道:“你说什么?”
  众人尽皆错愕,实在难以相信秋长风所言。方才那个壮汉是个假货,难道这文士也是个假货?那真正的脱欢呢,究竟身在何处?
  脱欢要见汉王,为何始终不见庐山真面目,所为何来?
  秋长风是唯一波澜不惊的人,只是目光投向远方,望向案旁的一人道:“脱欢太师,汉王千里而来,其意甚诚,太师难道竟无坦诚之心,吝于相见吗?”
  众人随着秋长风的目光望过去,神色惊疑不定。听秋长风所言,先后两人竟都是假货,他望着的那人才是脱欢。
  可那人怎么会是脱欢呢?
  众人不信,实在是因为那人实在不像是脱欢。那人周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随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立在那里如同一个落魄不得志的文士。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脱欢呢?
  那人听到秋长风发话,终于抬头向这面望来,微微一笑,淡淡道:“好本事。”他蓦地一笑,众人心中随之微震,不知为何都涌起一个念头,这人一定是脱欢,不为别的,只为他一笑之气度。
  那人卧蚕长眉,双眸细长,鹰勾般的鼻子却不显阴沉,只显威势。可是他最让人注意的却不是他的长眉鹰鼻,而是他颌下的一把胡子。
  那胡子长有尺许,色泽如缎,竟极为光滑整洁,给此人带来雄壮又儒雅的气度。
  他缓步走到第二个假脱欢前,甚至话还未说,那文士一样的假脱欢立即站起,垂首恭敬地立在脱欢一侧。
  那文士一样的人本亦有风流倜傥之貌,但在那长须之人的身侧,却和跟班一样。
  那长眉长须之人坐定,目光一投,从朱高煦身上掠过,落在秋长风的身上,缓缓道:“秋长风,你果然是个人物,竟能认出本太师来。”他声音虽低沉,但每个字均如击鼓一般有力,其中的威严凝重让人听了心惊。
  到现在,再没有人怀疑此人的身份。
  这看似寒酸、但威严尽显的长须之人,才是脱欢!
  秋长风得到脱欢的赞许,脸上却露出谨慎之意,缓缓道:“太师过誉了。”
  脱欢微微一笑,轻声道:“但本太师真的有些好奇,不知道你如何认出我来?你以前……难道认识本太师?”说到这里,那细长的眼眸中有厉芒闪动。
  朱高煦本亦是威肃之人,见脱欢如此,竟也暗自凛然。他当然知道脱欢此问之意,眼下他见脱欢,敌友难分,脱欢竟用替身相见或许也有别的用意,但无疑是谨慎为重。
  脱欢是不是怕朱高煦对他不利?秋长风认出脱欢,难道说早对脱欢有所研究?此番前来,对脱欢有不轨之意?
  这些念头别人或许不会考虑,但脱欢怎么能不考虑?秋长风此刻若是应对不好,只怕转瞬间就会有杀身之祸。
  秋长风似乎也感觉到事态严重,便沉默不语。脱欢的眼中隐有杀机闪烁,缓缓道:“你莫要告诉我有什么望气之说,本太师不信的。你若不说出个究竟,只怕你以后也不能再说出究竟了。”
  如瑶明月皱了下眉头,神色间颇有诧异之意。她虽身为东瀛女子,但素来仰慕中原文化,倒也知道脱欢说的“望气”是什么意思。
  望气本是术数之语,常用在堪舆断命之上。听说高明之人结合五行阴阳之说,可通过望地形或人之气,能断人之富贵兴衰、后代之沉浮荣华。如瑶明月曾对父亲如瑶藏主提及这些方面,如瑶藏主当初不置可否,只回了她七个字:信则有,不信则无。
  如瑶明月参不透如瑶藏主所言之意,因此对望气一事持好奇怀疑的态度,她不想堂堂瓦剌的国师,居然也知晓这些。
  可望气这等学说毕竟是玄之又玄的理论,很多人是宁可信其有的。脱欢了解望气之说却不信,显然是因为对秋长风的来意大有怀疑。
  如瑶明月有很多事情不能肯定,但能确定的一点是,秋长风虽为朱高煦争了面子,却惹了麻烦,若不给脱欢一个确凿的交代,绝不会活着走出这金顶大帐!
  这是脱欢的地盘,没有人怀疑脱欢的命令,就算完好的秋长风都不见得能杀出这里,更不要说眼下看似随时会倒毙的秋长风。
  秋长风落寞地笑笑:“在下以前从未见过太师,但在下偏偏认得出太师,偏偏用的就是望气理论。”此言一出,谁都感觉到皮帐内冷得和冰一样,众人更是如看死人一样地看着秋长风。叶雨荷几欲拔剑,秋长风竟还能淡然自若道:“只是不知道太师是否肯听端详?”
  脱欢卧蚕眉微皱,略作沉吟,微微扬面笑道:“本太师倒想听听。”
  如瑶明月表情复杂多样,但总能让人感觉到喜怒哀乐。脱欢的表情也并非冷酷无情,但总让人感觉心冷。
  秋长风微笑道:“望气之说,本玄之又玄,但在下素来是这样的人,宁可信其有,推断其中道理,却不会效村妇之愚,信之凿凿,否之如弃。”
  脱欢身旁的那文士样的人皱眉喝道:“秋长风,你竟敢讥笑太师如村妇吗?”那人能立在脱欢身侧,看起来身份也是不低。
  秋长风道:“在下不敢。在下只是说个事实罢了。事实上,天下奇人异事数之不尽,不知太师可听说过柳庄居士袁珙之名?”
  脱欢并不回答,身边那文士却立即道:“袁珙乃元末异僧别古崖的弟子,太师如何不知?”
  叶雨荷一听,忍不住心中惘然,只感觉往事如雾——蝶梦一度。她本是不知道别古崖的,但当初在常熟荣府时,却听叶欢提及这个人物。
  别古崖、黄楚望、彭莹玉分别是青帮、排教、捧火会的领袖,亦是当年启动金龙诀改命的关键人物,不知道秋长风突然提及别古崖的徒弟袁珙,是何用意?
  她想起昔日,精神一阵恍惚。又想,若非追踪金龙诀,秋长风也不会中毒,这之后的事情可能完全两样。金龙诀虽还未出,但早就改变了秋长风和她叶雨荷的命运,虽说金龙诀可说是稀世之宝,但叶雨荷从未有过占有之心,只是想着若真有个选择,她倒宁愿从未去追过什么金龙诀。
  叶雨荷在恍惚之中,听秋长风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位先生果然见多识广。”
  如瑶明月听了,暗想秋长风这人也是极为知机,这么一说,明捧那文士,暗捧脱欢,就算脱欢再不耐,也会听秋长风说下去了。可秋长风难道真的有什么望气之能?这个袁珙,我倒也是听说过的。
  果不其然,脱欢安坐不动,微眯眼睛道:“听说袁珙此人能望气断人生死富贵,莫非……你也有这个方面的本事?”
  秋长风笑笑:“在下倒没有这本事的……”
  众人均是一怔,本来都以为秋长风突然从望气之说发挥下去,提及袁珙,多半顺说通过望气辨出来脱欢,哪里想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脱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道:“你是在消遣本太师?”
  秋长风立即道:“在下岂敢。在下只是听太师说不信望气一说,因此忍不住提及袁珙。传说中,袁珙得别古崖真传,授望气相人术,百相百灵,端是不假。在下不才,虽不会什么望气之术,但还稍会相人……因此能够看出哪个是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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