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3部)(精校)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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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已沉,天际只留下了一抹余红。
  有燕子归来,燕子徘徊在华盖殿前,徐徐不去,啾啾鸣叫。
  除此外,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朱棣这才说道:“炽儿,朕知道你心中也有不满的。”
  太子朱高炽脸上又是畏惧,又是感慨,那一声“炽儿”,他许久没有听过,但后面的那句话,让他如何作答?
  朱棣又道:“人不满,总会有恨,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因此你做了过火的事情,朕也不会怪你。”
  太子色变,嗄声道:“父皇,你难道真的认为,是儿臣要杀宁王,诅咒二弟?”他不能不分辩,他心中真的不满,委屈尽数写在了脸上。
  朱棣还是望着窗外的余晖,说道:“你若承认了,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
  太子惊立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朕就不追究了。”
  区区的六个字,其中的含义实在太多太多。
  若太子真的做了这两件事情,他完全可信朱棣的话——朱棣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的时候。
  但太子若没有做这两件事情呢?
  朱棣只凭秋长风的叙述,好像就认定了太子是暗杀厌胜两件事情的主谋,太子如果否认,会不会因此触及朱棣的逆鳞,反倒引发朱棣的震怒?
  汉王最近对太子咄咄逼人,朱棣视而不见,谁都觉得朱棣在继承大统一事上还是属意汉王,偏袒汉王,朱棣这时候说出这句话来,难道根本就想太子认罪,借口废了太子?
  最后一抹阳光都已散去。
  华盖殿漠然地没入了暮色之中,很快暗了。灯未燃,所有人都笼罩在暗影之中,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不语,朱棣也没有再追问。朱棣说话,素来不会重复第二遍。
  不知许久,太子汗水涔涔而下,云梦公主见了,心中一阵难受,再也不怕朱棣的威严,叫道:“父皇,这不公平!”
  杨士奇汗水也流淌下来,想要止住云梦,却又不敢。
  朱棣“哦”了一声,看着殿外一对飞燕落在枝头呢语细细,缓缓说道:“朕没有问你。”若不是云梦的话,哪个臣子敢这般做,只怕早被推出去斩了。
  云梦公主望着朱棣威严的背影,咬牙道:“这些事很是蹊跷,行刺宁王的人就在大哥请来的戏班之中,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根本就是在嫁祸大哥。再说大哥宅心仁厚,如何会使用龌龊的厌胜之法?二哥从宁王遇刺追凶到发现厌胜,之间太过巧合,女儿只怕……这些事情……”终于顿了片刻。
  暮色下,朱棣的背影看起来肃杀肃然。
  云梦公主望着那高大冷漠的背影,心中忐忑,可看了眼大哥,终于开口道:“只怕这些都是二哥所为!”
  一语出,黯淡清冷的华盖殿中,心跳都听得见。
  那枝头的飞燕振翅飞远,投入了蒙蒙的夜色。
  汉王的脸色,刹那间,沉得如同坠入云际的残阳,不见红血,只见萧肃!
  
  第十八章
龙 颜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汉王所为!
  汉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些事情若是太子所为,就是太过愚蠢,但若是汉王所为,可谓是巧妙。
  宁王支持汉王,汉王亲自赶到为宁王贺寿,同时派人混入太子请来的戏班中行刺宁王,一方面可擒凶,一方面却可保护宁王不受伤害。
  就算没有秋长风在场,以二十四节的能力,要保护宁王平安无事也是游刃有余。
  可秋分为何要缉凶、杀人?道理也简单,做戏要做足,如此一来,谁都不会怀疑此事会和汉王有关。
  杀了几个人,对汉王来说,并非难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汉王要成大事,牺牲几个刺客算什么?
  汉王置身事外,但将事情引到了太子的身上。刺客逃命,故意把线索落在太子城中的闲宅内,汉王质问太子,很容易就会发现太子书房中的厌胜。
  想汉王的天策卫可随意将太子的书房掀个天翻地覆,在太子书房提早埋下个木偶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木偶对汉王而言,看似讨厌不详,但若能除去太子,这点牺牲实在算不了什么。
  只要朱棣知道这件事,太子仁厚性格自然被削弱。太子无能、肥胖、腿脚还不利索,到如今只剩下个仁厚了,但如果连仁厚的印象都大打折扣,太子的位置,可说岌岌可危。
  朱棣因此事废了太子,另立汉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所有的环节丝丝入扣,借给宁王贺寿之际发动,连环缜密,非大才能不能策划,没有非凡算计不能实施。
  能实施这计划,从计划中得利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汉王。
  汉王够狠、够毒、够算计,他既然能将大明第一才子解缙都置于死地,这种算计对他来说,虽巧妙,但驾轻就熟。
  这些话,云梦公主没有说,她只是点出了汉王有可能是幕后推手就够了,这是关键所在。在场的众人,随便哪个都比云梦公主聪明,话已点明,自然都能想到这些,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华盖殿的肃穆黑暗中,已有图穷匕见的狰狞。
  太子、汉王之争到如今,就要到阴阳分晓的时候,但究竟如何判断,还是朱棣的事情。
  许久,沉默。
  朱棣望着暮色,依旧没有回身,只是道:“朕没有问你!”朱棣回云梦公主是同样的一句话,但更见深冷。
  太子、杨士奇、云梦的心,都沉了下去。汉王朱高煦立在那里,亦是神色木然。太子汗还在流,可见到这种情形,终于咬牙道:“父皇,行刺宁王、厌胜两事,儿臣并不知情。具体如何,儿臣很是困惑。”
  太子终于表明态度,他不认罪!可他毕竟宽仁,并没有随声附和云梦所言,并不认为汉王是幕后主持。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还不想说汉王的一句坏话。
  但他说还是不说,已没什么两样。
  又是难言的沉默。
  谁是谁非谁能晓?
  朱棣终于开口,说道:“煦儿,你说吧。”他说话始终是简单明了,不费气力。可要回答他的话儿,不知要用多少心思。
  汉王立在那里,依旧挺胸昂首,方才云梦的指责,可说是一针见血,但他并没有反驳回击,好像真相被揭穿后的默认。这刻听朱棣询问,朱高煦立即开口道:“父皇,儿臣没有做过。”
  这就是汉王的答复,同样的简单明了。汉王的确和朱棣很像,父子一脉相承,威严、肃穆、简单、直接,可一颗心,永远让人难以捉摸。
  他否认,是不必解释、无法解释、还是不屑?或者是因为他明了,事情的真相和解释,本来就是两回事?
  云梦公主才待争辩,见杨士奇频频使着眼色,脸上汗水流淌,不明所以,终究还是不再开口对汉王质疑。
  朱棣再次开口,突然说道:“杨学士,你很聪明。”
  天子突然转了谈话的对象,堂堂的左春坊大学士脸色如土,颤声回道:“圣上,臣驽笨不堪,有负圣上的厚望。”
  被人称作聪明,在常人听来,自然得意。可杨士奇却知道,朱棣称一个人聪明,绝非好事。
  解缙就是太聪明了,结果被朱棣授意,让纪纲活埋在雪中冻死。既然如此,他杨士奇如何担得起“聪明”二字?
  朱棣淡漠道:“比起你来,云梦就太天真了……”顿了下又道:“以此事的复杂,云梦的头脑,绝想不到此事可能会和高煦有关。她能说出这点,不就是聪明的你教给她的?”
  一言落地,虽轻淡,但如雷霆轰在杨士奇的心头。
  杨士奇汗水涔涔,脸现死灰之意。云梦公主也是目瞪口呆,不想朱棣虽在深宫,很多事情居然如亲眼目睹。
  太子深陷不白之冤,杨士奇、云梦公主当然要为太子申冤。事情错综复杂,云梦公主一时间想不明白究竟,可杨士奇很快就想通脉络、想到疑点,认为这又是汉王对太子的一次攻击。
  杨士奇能想明白这事情,已不简单,但他更知道,这种事情,他做臣子的不能出口,不然闹不好就和解缙一样的下场,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出事,因此在入宫时,向云梦公主挑明此事。他明白,云梦公主既然知道,肯定要对朱棣说出来。可他还是没想到,朱棣如斯睿智,轻易地看破此事。
  这对杨士奇来说,绝非好事。
  云梦公主见杨士奇脸色灰败,心中侠气上升,立即道:“父皇,这些都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和杨学士无关。”她认为自己必须承担这责任,她不想杨士奇重蹈解缙的覆辙。
  朱棣不语,还是看着殿外。黄昏后,那天色是一点点地暗下来,悄然地让人无法察觉,不经意间,天色黑得让人诧异。
  殿外早有宫灯点起,衬得华盖殿更加幽暗。
  朱棣开口,说道:“秋长风,你如何来看此事?”
  就算是汉王,都忍不住看了秋长风一眼。众人都没有想到,事情转了个环儿,竟然又回到秋长风的身上。
  朱棣竟然征询秋长风的意见?
  难道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竟能左右太子、汉王之间的争斗?
  秋长风一直沉默的有如黑暗,听朱棣开口,立即道:“圣上,臣觉得此事,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
  众人都是一怔,不知道秋长风到底是什么意思?秋长风是要拥护太子、还是要投向汉王?
  云梦公主一颗心怦怦大跳,只盼秋长风能看在往昔的情面上,给太子说几句好话。可转念一想,他们之间,往昔的情面比纸还薄,临时抱佛脚,好像有点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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