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3部)(精校)第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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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老了,岁月不饶人,就算摧毁不了他的壮志雄心,但也在他的身躯上留下无情的光阴。
  岁月如梭,那曾经挥兵鏖战的天子,已有了颓意,但他怒火喷薄的时候,仍旧如虎啸龙吟,睥睨八方,就算汉王见了,亦是心惊胆战,立即跪倒道:“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朱棣望着儿子,冷冷笑道:“所有的事情,若非参与其中,很难明白所有的一切。但你身为汉王,自诩明断,怎么看不出宁王遇刺、厌胜两事大有问题?你明知你大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偏偏故作信以为真,不是心存了要借此事打击他的念头?”
  汉王素来沉冷的面容也带分惊惧,额头竟现汗水,俯首在地,竟不敢再言。
  朱棣虽老,但头脑更是老辣,轻易看穿这点,让汉王忍不住心寒。汉王不敢辩驳,因为他知道朱棣的脾气,他不辩罪少,越辩越错。
  太子见到,忙道:“父皇,二弟他也是紧张皇叔的安危,厌胜一事,摊到谁身上,都难免失去理智。”
  “闭嘴!”朱棣喝到,龙颜震怒。
  太子身子一颤,立即跪倒在地,近年来朱棣对他益发的冷淡,他渐渐习惯。可朱棣如此盛怒对他,他亦是头次见到。
  朱棣凛然道:“朕命你为南京监国,总领南京一切事物,可你究竟都做了什么?整日躲在房中避祸,宁王遇刺,你自己书房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有一天,你被人宰了,是不是也稀里糊涂?”
  太子惊悚,颤声道:“儿臣知错。请父皇严惩。”
  朱棣冷笑道:“你玩蟋蟀,朕不管你,但因此误事,朕就不能不理。应天府发生这大的事情,朕找你询问,你竟然告诉朕并不知情,很是困惑,你这个监国,当的不错呀。”
  太子听朱棣反语中满是怒火,汗如雨下,惶恐不敢多言。
  杨士奇硬着头皮道:“圣上,太子监国之时,兢兢业业,善听建议,亲贤臣,远小人,只是偶尔玩玩蟋蟀。事发突然……”
  朱棣怒道:“住口!”
  杨士奇立即收声,噤若寒蝉。
  朱棣冷望杨士奇道:“朕封你左春坊大学士,跟在太子身边行事,是叫你指导太子言行,引他正途。你倒不错,一有事端,立即想到汉王,唆使云梦指责汉王,只怕不引起这兄弟的纷争,削尖脑袋要入别人的圈套,让外人看着笑话,你这学士,是什么狗屁学士?”
  杨士奇满头大汗,羞愧难言。
  云梦公主见状,恨不得将脑袋塞到地缝中去,只怕朱棣下一个臭骂的对象就是她。
  不想朱棣目光转到她身上,只是叹了口气。再望伏地的太子、汉王时,眼中满是失望落寞,“你们真让朕很失望……”
  太子、汉王汗如雨下,不敢回答,就听朱棣失落道:“高炽,你可记得,当年‘靖难’前,朕去向宁王借兵,命你看守顺天府最后根基之地时,曾说过什么?”
  太子诚惶诚恐道:“父皇说……”绞尽脑汁,终于道:“说顺天府乃父皇和子孙的最后根基之地,让孩儿好好看管,莫要失去,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朱棣叹息道:“不错,你没有辜负朕的期许,竟带兵住在城头,鼓舞士气,锐身负难,以少抗多,坚守顺天府数月之久。你虽等到朕回转,但本来体虚,又积了寒气在腿,竟导致如今行走愈发的艰辛,这些事情,朕永不会忘记。”
  太子已眼中含泪,几欲泣下。他其实也有怨,只以为朱棣放弃了他,可听父亲今日一说,早就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汉王脸上却有些异样。朱棣转望汉王道:“高煦,当年浦子口时,为父中盛庸伏兵,本以为无幸,不想你竟带精兵千余杀来为朕解围。你带兵力抗盛庸数万精兵,身披九箭,竟还拼死不退,护为父先走,之后奄奄一息,几乎送命,到如今……你仍旧为旧疾所困,朕其实也记得的。”
  汉王垂头不语,可本是阴沉的脸上,也带分惘然。
  朱棣又转望云梦公主道:“当年云梦还小,可朕徘徊起事、夙夜难寐时,云梦却已懂事,虽做不了什么,但端茶送水地陪伴在朕的身边。若没有往昔的那一茶一水,朕如何能度过那些漫漫荒年。”
  云梦公主忍不住泪下,哽咽道:“父皇……”她满腹心思要说,但这刻却再不知说什么才好。
  往事如烟,但往事难忘,他们不想这些事情,朱棣竟还记得。
  朱棣眼中满是蹉跎落寞,许久才道:“那时候,我们很苦,但很开心,朕很快乐……朕快乐,因为有你们在身边。朕起年号为永乐,用意很多,可朕有最简单的一个心思,却是希望……曾经陪伴朕渡过最苦难时光的你们……永远快乐。”他声音蓦地激荡,激荡难言,再非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不过像个迟暮的父亲,感慨地望着那些今非昨日的子女。
  汉王、太子均是垂首不语,神色惆怅惘然。
  现在他们不苦了,可他们不快乐。因为快乐本在心,和苦难财富无关……
  你心中若是快乐的,就算是磨难,你也会觉得甘之若饴,能够微笑面对。可你心中若充满怨毒,就算钟鸣鼎食又如何?
  这些话,朱棣没有说,他只是怅然望着跪着的子女,喃喃道:“这世上本无千秋基业,只有千秋的雄心。如今大明虽看似歌舞升平,但北有鞑靼、瓦刺虎视,沿海又起东瀛倭寇野心勃勃,大明江山不过再次平稳十数年,朱允炆又卷土重来,高卧枕侧……”口气突转愤怒道:“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你们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强敌在侧,你们非但不能兄弟齐心,反倒兄弟阋墙,钩心斗角,互相指责,岂不让朕失望!”
  汉王、太子垂首不语,脸色愧疚。
  朱棣愤怒中又有着失望,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剿灭沿海贼寇一事,朕如何放心让你们去做?”突然扬声道:“传赵王来见。”
  众人又是一惊,赵王就是朱棣的三儿子,叫做朱高燧。一直以来,都在封地安分地待着,不想也到了南京。
  太子、汉王更想,父皇对我等大肆责骂,难道是已心灰意冷,想要重用赵王?
  赵王进来的时候,灯火已燃。
  点点宫灯亮了华盖殿,却照不亮众人沮丧的神色。
  赵王进来,神色中也带着分错愕,显然不明白为何殿中有这多的人在。可见朱棣在前,立即跪倒叩见。
  朱高燧看起来斯斯文文,更像个书生,举止规矩,见众人的表情,也有不安之意。
  朱棣凝望朱高燧,开口道:“燧儿,朕有一事要你去做。看来,只有你才能完成朕的希望。”
  太子、汉王不安,赵王惶惑,可立即道:“父皇有事若需儿臣去做,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棣脸上终于露出分难得的笑容,他点点头道:“如今沿海……尤其是普陀附近,有倭寇作乱,日益成为我大明的隐患。朕命你带精兵前去剿灭,你好好的去做。”
  赵王有些不解,偷偷看了眼汉王,低声道:“可若论领兵,儿臣远远不及二哥,若论别的能力,儿臣也不如大哥……”
  朱棣冷冷道:“你若不想去,朕不勉强。”赵王胆怯地看了眼两位兄长,见两位兄长都是望着地面,忙道:“儿臣领命。”
  朱棣点头,吩咐道:“既然如此,朕让纪纲率锦衣卫高手协助你绞杀逆党。高煦,你将天策卫划给高燧平乱。”
  赵王骇了一跳,忙道:“这……这……如何使得?”
  众人亦惊,天策卫是大明七十二卫中最具战斗力的一卫,朱棣如此做法,难道是不满汉王所为,想要削他的兵权?
  众人都在偷看汉王,汉王反倒不动声色,只是平静道:“儿臣遵旨。”
  朱棣点点头道:“好的,你们退下吧。秋长风留下。”
  众人皆退,那灿烂辉煌,灯火如星的华盖殿中,只剩下了朱棣和秋长风。
  无论是谁离去的时候,再看秋长风,眼神已大不一样,就算云梦公主,都不能不佩服起秋长风来。这些年来,能和朱棣独自谈话的已经越来越少。秋长风以一个五品的官员,和朱棣初次见面,就能让朱棣另眼看待,谁能做到?
  不解归不解,诧异归诧异。众人散去时,秋长风还是秋长风。
  他立在灯火下,并不因华盖殿的辉煌而高大,同样,他就算在黑暗中,也不因地位的卑微而渺小。
  朱棣终于坐了下来,坐在那龙椅之上。有了龙椅的映衬,他反倒去了几分威严,多了数点落寞。他不看秋长风,只看着殿中点点灯火。
  灯火如星落,落在那君临天下的老人眼中,如烽火兵戈……
  不知许久,朱棣才道:“朕听说你不错,你果然不错。”他没有说听谁说的,但能在朱棣面前说话,还让朱棣肯听的,实在没有几个。
  举荐秋长风的难道是姚广孝?只见秋长风两面的姚广孝?
  秋长风凭什么能得到姚广孝、甚至朱棣的信任?
  秋长风不卑不亢,轻声道:“臣只望没有辜负了圣上的心意。”他说的也奇怪,他和朱棣好像也不熟,他只是个寻常的千户,在锦衣卫中算不上天子的亲信,他怎知朱棣的心意?
  灯火闪了下,朱棣眼中仿佛有光芒闪了下,他仍旧望着那梦幻、绚丽的灯火,许久才笑笑,“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故作聪明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真正聪明的人,朕喜欢。到现在为止,你做得很好。接下来,你任务只有更重,去吧。”他摆摆手,多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没说什么任务,留秋长风下来,好像只是想闲聊两句罢了。
  秋长风脸色在灯火下,却有些苍白。他的眸子中,似乎藏着太多秘密和不解,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静静地退出了华盖殿。
  秋长风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向华盖殿看了一眼。
  朱棣正坐在龙椅上,还是闭着眼,如梦如幻的灯火下,他高高在上,似近实远。
  这时夜凉如水。天边有月,月如弯弓,月边有星,星光闪烁,如同长矢的寒锋。
  
  第十九章
夕 照
  
  星隐日升,大江如带。
  江心一叶扁舟顺茫茫江水而下,满是孤落。那日光投在翻腾的江水上,泛着点点金光,给这萧瑟的秋意中,带来分绚烂的色彩。
  那舟头有个红泥火炉,放着个铜壶,看样要煮水,但炉中半点火星都无。
  船头盘膝坐着一个和尚,身着黑色的道袍。他就那么坐着,如木雕石刻,若非那人衣袂随风飘拂,胸膛还是略微起伏,旁人见了,只怕以为那不是个活人。
  姚三思站在船尾,悄悄地望着船头的那人,低声道:“千户大人,上师没事吧?”
  船头坐着的赫然就是大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大明自朱元璋以来,就取消宰相一位,径管六部。朱棣沿袭此例,组建内阁代替宰相权能,但在朝野臣子百姓的眼中,姚广孝就是宰相——甚至比宰相的权利都要大。
  姚广孝不但是宰相,而且很黑,因为姚广孝一辈子,好像只喜欢穿黑色的道服——就算朝拜天子都是如此。
  姚三思身侧站着的就是秋长风,江风猎猎,秋长风发丝飞扬,手中又在编织着马蔺叶子。他无事的时候,总习惯用马蔺叶编着什么。听姚三思发问,反问道:“你希望上师有事?”
  姚三思涨红了脸,忙道:“当然不是。可是上师坐在船头那么久,动也不动,会不会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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