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精校)第1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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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种,嗯,特古怪的感觉,怎么说呢……每个做儿女的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爹妈干过那事,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至少干过一次,不然自己从哪冒出来的?
  可是,可是,你俩都四十岁了好不好,还在闺女隔壁……注意点啊喂!
  她用被子蒙住头,狠狠闷了一会,猛地又掀开,喘着气,瞪着眼睛瞎想:我不会又多个弟弟妹妹吧?
第一百零八章
我谁都不强奸
  风轻云淡,是个好天。
  白剌剌的野地一眼望不到边,跟垂下来的天际线相接,矮小稀疏的植被横铺过去,没有一丁点的生机。
  几十个人围在一块,身后停着数辆大车,吵吵嚷嚷的造出片活力区域,贾樟柯在中间,戴着小帽,面色枯败。
  拍一部明知道不能上映的电影,感觉特奇怪,有点茫然,有点失落,但无论怎样,组里每个人都没觉得这是件无价值的事情,反倒在这片萧条旷野中,油然生出一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感。
  “来了来了,让让!”
  褚青和顾峥抬着一张桌子挤了进来,上面堆着几个大塑料袋。
  长桌停在正中,两人开始忙活,从袋子里一样样的拿水果,摆在盘里,摞得老高。褚青又掏出个金漆香炉,变出三炷大香,插上去,最后还摸出一条喘气的河鱼,飘着犯贱的腥气。
  香港电影人开机,讲究个拜神烧香,最好还要有小乳猪。大陆就没这个习惯,当然后来国内电影市场繁盛,大批导演北上,把这股风俗也带了过去,慢慢地就成了规矩,凡是开机不拜神,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贾樟柯不信这个,但香港来的监制李洁明劝他搞个开机仪式,不光是祈福保佑,还能激励精神,共同奋斗。
  顾峥是副导演,褚青是男主,可两人谁也没把自个当回事,本就是帮哥们的忙,组里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主动伸手。这次也自告奋勇去划拉供品,别的还好说,小乳猪这玩意实在偏门了点,只好拎条鱼代替。
  老贾拿着块红布,蒙在摄影机上,自己在前,手捻燃香,一干主创列在身后,端端正正的,顺时针转圈对着东南西北方,拜了四拜。
  拜过后,揭开红布,就算完事。
  可老贾把香插好后,却傻站了会儿,众人正纳闷时,就见他双膝一曲,居然跪倒在地,动作极为缓慢恭敬的,磕了个头。
  擦!玩这么大?
  所有人都怔住,顿时处在一种很尴尬的境地。
  褚青瞄了眼顾峥,咱用陪着磕么?
  顾峥也龇着牙,拿捏不准,再看看……
  好在老贾没给他们太多纠结的时间,只磕了一个就站起,揭下红布,回身对着几十号人道:“《站台》,开机!”
  十一月初的时候,贾樟柯就带着几个人到了汾阳,做前期准备。这片子的背景是从1979年开始,所以时代气息是最重要的特征,他对道具组的工作完成情况非常不满意,少见的发了脾气,拎着条九十年代风格的裤子把那帮人大骂一通。
  最后,还是自己发动了在汾阳的所有关系,去找十几年前的旧家具和日用品。
  这第一场戏,是说文工团下乡演出回来,在路上的一个镜头。
  “慢点。”
  褚青扶着赵涛上了辆破破烂烂的卡车,又随手把杨荔娜扶上去,左右瞅瞅,没发现梁景东的身影,撇撇嘴,自己纵身也蹿到车厢里。
  今天早上出来时,风是细细的,有些冷,但还不至于冻人。结果他屁股刚搭在边上,就觉得脑门一凉,接着头发被掀乱,丝丝糟糟眯了眼睛,然后手背的汗毛抖起,寒意瞬间侵入体内。
  “这天,说起来就起来。”
  赵涛是长发,样子更为散乱,缩了缩身子,捂着脑袋抱怨。
  老贾正准备喊话,帽子忽然被吹的一歪,也愣了愣。
  “怎么样?”顾峥立即问道。
  他抬头看看疏离的天空,道:“先拍段试试。”
  “Action!”
  一辆蓝皮老解放晃晃悠悠地在田野上行驶,十几个文工团成员坐在后面车厢里。
  褚青双手挥动,似模似样的当指挥,其他人嘻嘻哈哈的开始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
  像赵涛和杨荔娜她们,唱歌都挺好听的,别人也不错,他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干嘎巴嘴,在里面划水。
  卡车从右到左,驶进镜头。余力为没跟着跑,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偏转摄影机,抓到了一截车头,一截车尾。
  他背着天光,车上的人看着都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分不清谁是谁,卑小得无足轻重,笑得却开心,歌声欢快,无忧无虑。
  这歌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原词是“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但青年嘛,不管什么时代的青年,某些特性都是相同的,就跟我们那会儿唱“太阳当空照,我去炸学校……”一样。
  第一天的拍摄,往往都是剧组人员磨合的过程,导演一般也不会安排过多镜头。首场很顺利,接下来就不行了,风越来越大,怕是有六七级的程度,卷着荒野的枯草衰茎,肆无忌惮地袭来。
  褚青最后嘴都张不开了,一说话就灌进去满口风。人还挺得住,机器却娇气,不能在野外工作太久,拍一会就得进车暖和暖和。
  直到了中午,贾樟柯看情况实在不妥,费时费力,进度又不快,索性宣布收工。
  褚青哆哆嗦嗦地钻进车,怀疑道:“我说你不是磕头磕错了吧?你往哪边磕来着?”
  这大风起得实在突然,就像老天爷故意似的,老贾也有点吃不准了,挠头道:“我记着往东啊……应该没错。”
  “不是方位的事。”余力为摸摸胡子,一拍巴掌道:“你拜神是拜四方神,但磕头就磕了一个,少了!”
  “哎为哥这话靠谱!”顾峥马上招呼司机,欢实道:“大哥咱调头,回去让他再磕仨!”
  ……
  《站台》的主要角色有四个,褚青演的崔明亮,赵涛演的尹瑞娟,梁景东演的张军,和杨荔娜演的钟萍。
  他们都是县文工团的,经常下乡慰问演出,平日里就是排练,唱唱歌,跳跳舞,顺便诗朗诵。
  要说八十年代的这拨人,算是新中国的第一批文艺青年,电影、流行歌、写作、戏剧各种艺术形式,就好像憋了好久好久,一下子全迸发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那会儿可是真文艺……
  “妈,还没做好?”
  褚青穿着身运动服,下面却只有一条红色的秋裤,正拿着大瓷缸子喝水。
  一老太太坐在缝纫机前,改着裤腿,头也不回道:“你一下午啥也不干,就等这裤子?”
  老太太是正经的本地人,没有表演经验,一口从祖上传下来的汾阳话,直接把他那山寨口语轰成渣。听得是欲仙欲死,要不是有剧本对照,压根不懂啥意思。
  张军的姑姑在广州,给他寄来一条时下最流行的喇叭裤,崔明亮窝在县城里,没地方买,又眼热,只好让老娘把原本的裤子改改。
  “有啥活干吗,我是文艺工作者,脑力劳动。”褚青一手拿着缸子,一手指了指头,自认为很屌的样子。
  老太太拿着卷尺在他腿上比了比,道:“啥个文艺,还脑力哩,在家里就得听我的。”
  褚青撩起衣服,让她量,道:“你不养我,那我到社会上混去了。”
  《站台》里,除了他是专业演员,还有杨荔娜是演话剧出身,别的角色都是由非职业演员来充当。
  老太太别看没演过戏,状态特自然,人家就是在过生活,改裤子,训儿子,都是自己熟悉不过的场景。稍微难点的就是背台词,不过老贾很宽容,不要求一字字的重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意思对了就行。
  这倒简单了,用老人家的话说:这就叫个拍戏?莫球意思!
  “过!下场准备!”
  贾樟柯喊了一声,扫了扫,似在找人,然后眉头一皱,推门出了去。
  余力为在屋里摆弄摄影机,老太太还在踩着缝纫机,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人不做假,说改成喇叭裤就改成喇叭裤,一会可是要真穿的。
  褚青赶紧跑到外屋,拎过一板凳,凑到炉子旁边。这是当地的一个老工人宿舍,里外两屋,门口戳着大水缸,旁边是脸盘架,墙上钉颗钉子,挂着个竹簸箕。
  两场戏是连起来的场景,崔明亮在里屋跟老妈说完后,就转到外屋,和张军聊天打屁,但现在人家正傲娇着呢……
  他烤了几分钟,冷飕飕的两条腿才有了点热度,随意瞅瞅,看着角落里堆着几个地瓜,眼睛一亮。
  这货早上没太吃饱,见房主人没在,鬼鬼祟祟地拎来一大的,洗了洗,又扫扫炉盘,拿把菜刀将就着,削成一片片的,摆在炉子上烤。
  不一会,地瓜片就慢慢卷边脱水,散出糊糊的甜香。
  “为哥。”他扒在门口,压着嗓子唤道。
  两人凑在炉子边,瞬间成了共犯。
  “红薯还能这么吃呢?”余力为觉得新鲜,他倒吃过烤地瓜,但像这种充满了屌丝气质的吃法还是头回见。也不怕烫,用手拈起一片,咬在嘴里,点头赞道:“嗯,不错。”
  褚青一边削,一边吃,一边问:“他还闹腾呢?”
  “是啊,唉,耽误大家。”余力为显然也没啥好感。
  他们嘴里的那人,是梁景东,这货被褚青撬了主角之后……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一直在闹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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