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乘风录(精校)第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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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郑东霆看了看自己左首边的墙壁,一眼看到牧天侯悬挂配剑的挂钩。接着他垂下眼帘,看着静静躺在靠左墙书架旁的剑鞘,“凶手用的是剑。”
  “剑!”樊雷、王伯和祖思谦同时张大了嘴巴。
  “怎么可能,用剑杀人却毫无伤痕,这简直和魔鬼一样可怕!”樊雷震惊地说道。
  “世上只有一种剑法可以做到这一点。”郑东霆弯下腰,一把将牧天侯的尸体翻了个个儿,用手一扯他背后的衣衫,露出他后背部位的皮肤,接着他伸出两只手捏住他的肌肤,往两边轻轻拨了拨。一丝细细的血水立刻沿着肌肤上被分开的一处极细的伤口汩汩流出。
  “噢!”樊雷、王伯和祖思谦不约而同地凑上前,蹲下身仔细看着这细如发丝的伤口,“太神奇了!”
  “这是左手剑的伤痕,伤口端端正正在左肺,不可能是右手剑造成的。此人出剑如迅雷闪电,收剑干净利落,师父体内的鲜血根本来不及沾到剑身上,在那一瞬间就涌进了心肺。心肺一胀,堵住了经络,血液便不会涌出体外。再加上伤口极细,所以平常人鉴定不出伤痕所在。”郑东霆淡淡地说。
  “这世上竟有人会使这种武功吗?”祖思谦目瞪口呆地问道。
  “凶手擅用左手使剑,精通杀人无形的海南乱披风剑法,想来是海南剑派的高手所为。”郑东霆说完挥了挥手,“你们可以把尸体搬到床上供着了。”
  “不对,凶手擅用的是右手剑!”就在郑东霆看似已经将案情全部揭晓的时候,一个木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这石破天惊的话语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朝门口望去。
  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颇显发福的青年人,柳叶细眉,小圆眼,双颊滚圆,鼻如玉柱,下颌浑圆,一张嘴放在普通人脸上完美无缺,而长在他脸上却有些显小,整张脸上窄下宽,颇像一枚放大了的水滴。看他身形大概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很有眉清目秀的俊雅之气,但是脸上已经有了些无法形容的暮气,眉头不展,愁云深锁,便好似受了十七八辈子委屈的怨妇错投了胎在他身上。他穿着一件油黑的锦绣外袍,却有雪白刺目的衬里,脚上穿着干净到刺眼的白底官靴。他双臂盘在胸前,双手怕冷一般缩在袖中,双脚紧紧并在一起,浑身绷得紧紧的,仿佛有人用无形的绳索把他五花大绑。在他的身前排着两个小厮,正在麻利地用笤帚和簸箕打扫着他面前的地面。
  等到地面变得一尘不染之后,此人才迈着谨慎的小方步,慢条斯理地挪到了郑东霆的身边。
  “你是谁?”郑东霆皱紧眉头问道。
  “啊,郑先生,这是犬子祖悲秋。说起来,你们真的应该好好亲近亲近。蒙牧先生不弃,犬子有幸拜在他的门下,至今已经学艺十年。”祖思谦语调中有着父亲对自己子女的得意之情。
  “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你……是我师弟?”郑东霆震惊地问道。
  “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礼。”神色木讷的祖悲秋机械地朝郑东霆微微躬了躬身。
  “师父在你面前提过我吗?”郑东霆皱眉问道。
  “请问师父除师兄之外还有几名弟子?”祖悲秋面无表情地问道。
  “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
  “那师父确实提过你几次。”祖悲秋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扭过脸去,似乎不忍心再去看郑东霆。郑东霆的黄脸顿时一阵紫青、一阵潮红,悲愤、恼怒、窘迫等诸般情绪此起彼落。
  郑东霆转过身去,背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师弟站立,故意咳嗽了几声,沉声问道:“你……你刚才说,呃,凶手善使的是右手剑?”
  “嗯。”祖悲秋简洁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从伤口看,他受的伤是在左心之上,入口位置端正,除非凶手隔着墙壁出手,否则他只能用左手剑造成这样的伤口。”郑东霆道。
  “同意。凶手的确是用左手剑杀死的侯……呃,师父。但是凶手擅使的是右手剑。”祖悲秋木讷地说。
  “理由是……”
  “剑鞘落在左手的墙脚。”祖悲秋用手比划了一下,“如果凶手擅使左手剑,他应该用右手取剑,左手拔剑出鞘,右手丢下剑鞘,剑鞘落地后应该在靠右的位置。现在剑鞘在左,说明凶手是用右手将剑拔出,所以我认为他擅使右手剑。”
  “但是伤口却是左手剑造成的,难道凶手在行凶的时候还特意将右手的佩剑交到左手,何必这么麻烦?”郑东霆抚摸着下巴喃喃地说。
  “只有一种解释。他希望人们相信他是一个擅使左手剑的人。”祖悲秋道。
  “嗯,想要嫁祸给海南剑派,或者只是想掩藏自己的行迹。这个世上,能够背后偷袭师父,还有工夫玩这个花样的人真是太少了。”郑东霆摇了摇头,“会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这根本是多此一举……”
  就在这时,祖思谦走到郑东霆身边赔笑说:“郑先生,我已经命人开始布置灵堂,并从逝思堂订了最好的柳州棺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待会儿要请令师的尊体移驾别处了。”
  “多谢祖先生的妥帖安排,师父九泉之下也必感激不尽。”郑东霆面无表情地躬了躬身,“能否请各位让我师徒单独相处片刻,给我等一点诀别的时间。”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祖思谦用力点头表示理解,立刻招手将在周围伺候的家丁和小厮撤走,自己也识趣地躲出了屋子。
  樊雷和王伯趁机凑到郑东霆的身边:“请郑先生节哀顺变。”
  郑东霆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帖,交到樊雷的手中:“将这张名帖递上去,这个案子就算结了。”
  樊雷和王伯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地接过名帖,忙不迭躬身走出门外。
  
  第二章
同门相见恨当初
  
  屋子里只剩下了郑东霆、祖悲秋和牧天侯的遗体。周围的人声渐渐沉寂下来,屋外乳燕的啼鸣一浪高过一浪,愈发显出此刻房间内的宁静。郑东霆目光炯炯地望着师父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面孔。
  “嘿嘿。”他悲愤地冷笑了两声,“名动江湖的圣手牧天侯,居然隐姓埋名躲在江湖人罕至的益州,一躲就是十年。现在的江湖,谁还记得你绝世无双的神功,谁还在乎你执着一生的武学流派!”
  “圣手牧天侯?这是我们师父的真正名号?他在江湖上很有名吗?”祖悲秋木讷地问道。
  “有名?嘿,试试开宗立派,名动江湖,这样说顺嘴些。圣手牧天侯,是提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完美派武学宗师。他重视招式的起承转合,强调精确到毫厘的出招部位。在他完美的武学世界中,真正无敌的武功只有一种,就是唯一的那一种。”郑东霆喃喃地说。
  “噢。”祖悲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似乎对这种论调已经很熟悉,“这么说你的确是我的师兄。他经常和我说类似的话。”
  “你是指名动江湖那部分还是精确出招那部分?”郑东霆问道。
  “两部分都有,不过名动江湖那部分说得比较多。”祖悲秋耸了耸肩膀。
  “嘿嘿,耐不住寂寞吗师父?江湖无冕之王牧天侯,只能退隐在连风水都静止不动的益州苟延残喘,躲避仇家的追杀。”郑东霆感慨万千。
  “既然师父是武学宗师,他还用躲避谁的追杀?”祖悲秋呆滞地问。
  “当然是比他还厉害的武学宗师。这件事说起来要追溯到十几年前江湖上两种流派分庭抗礼的时代。那时既有以师父为代表的完美武学流派,还有甚嚣尘上的自由武学流派。自由派主张行云流水,任意所至的无穷变化,他们强调招式必须活学活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人们必须脱出一招一式的死变化,而追求克敌制胜的新法门。他们最著名的论调就是:一套少林拳法,一万人可以有一万种使法。两派人一见面就吵得面红耳赤,三天三夜还不甘休。当然,之所以到最后大打出手,还是有背后深远的原因。”郑东霆叹息一声。
  “什么原因?”
  “其他的次要原因就别提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师父成了完美武学流派的代表人物。这让完美武学流派成了众矢之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师父在江湖上……是一个……”郑东霆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咙,他剧烈地喘了口气,强自轻声道,“这样来说吧,他是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噢?”
  “这些也不用多提。后来有一场决斗。自由流派的一位神秘蒙面人对战我们……名动江湖……的师父。具体细节不提了,反正七天之后,师父吐血大败,落荒而逃,从此不知所终。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了,他在益州。”郑东霆手掌一摊,指了指端端正正躺在床上的尸体。
  “噢,这个蒙面人实在让人痛恨!”祖悲秋狠狠攥紧拳头,用力挥了挥,“就是因为他师父才来到益州……”
  “嘿嘿,你这么想?”郑东霆来到牧天侯的尸身前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将自己炽热如火的目光重新停在那双怒睁着的眼睛上。
  “怎么?死不瞑目?”郑东霆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语气小声道。他围着牧天侯的遗体缓缓走了半圈:“觉得自己挺冤?知道谁比你更冤吗?”他说到这里,轻轻闭上眼睛,将拳头狠狠顶在自己的牙齿上,似乎想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我!我——!”他仿佛崩溃了一般爆发了出来,语声凄厉如鬼泣。
  他一巴掌狠狠搧在牧天侯的脸上:“天山夜落星河剑,真他奶奶的是好剑法,多谢师父!”接着用力一脚蹬在牧天侯的肚子上,“少林罗汉伏虎拳,好拳法,多谢师父!”“青州五虎断门刀!”“萧门天转七煞枪!”郑东霆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牧天侯的身上,“全是你这个无耻之徒偷学来,你却告诉我这些都是你自创的武功。我花了十年去学啊,整整十年!十年没日没夜地苦练换来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天山、少林、彭门、萧家全都要来废我的武功。我不得不指天发誓终身不使这些功夫。十年来我在江湖上活得就像丧家之犬,只能凭轻功和家传的弓箭追捕些不入流的江湖流匪,靠领花红苟活。想当年我也曾经有过神童之名,我本该有更远大的前程,全都被你毁了,都被你毁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死?为什么不死在二十年前?你现在死不瞑目是吗?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一样也会死不瞑目?”
  这一顿拳脚打得郑东霆头上虚汗直冒,他不得不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瞥了瞥一旁的祖悲秋,只见他木立在地,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疯狂吓住了。
  “有什么奇怪吗?他既然和你提到我,你就该知道我有多恨他!”郑东霆理直气壮地说。
  谁知道祖悲秋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突如其来地尖吼一声,整个人灵敏地爬到牧天侯的身上,一屁股狠狠坐下,接着伸出肥胖的手指狠狠地插向牧天侯。
  “我点死你个老不修的王八蛋,我点死你个自命不凡的老畜生,我点死你个害人精,我点死你个老滑头,我点死你,我就是要点死你!”祖悲秋发了疯一般用双手食指在牧天侯身上的大穴走了一圈又一圈。
  “行了行了,师弟,你把他身上死穴已经点了七八轮了,匀一匀气,不要走火入魔。”看着祖悲秋疯狂的模样,郑东霆有点被他吓住了,忙过去扶住祖悲秋的胳膊。
  祖悲秋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仿佛比郑东霆还要气愤难平,这让郑东霆不由得感到一阵好奇。
  “师弟,莫非师父也对你做过什么坏事?”郑东霆亲密地揽住祖悲秋的肩膀,轻声地问道。
  “这个老畜生,他拐跑了我的结发妻子!”祖悲秋扭捏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恨道。
  “啊?!这还了得!”郑东霆听到这里已经义愤填膺,抖手从怀中掏出一把牛耳尖刀,“让我将这个淫人妻女的老贼给分尸了。”
  “哎,别!”祖悲秋连忙一把抓住郑东霆握刀的手,“他并没有淫人妻女,只是把我的妻子给骗走了!”
  “嗯?此话怎讲?”郑东霆听到这里,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问道。
  “这件事要从十年前说起……”祖悲秋从怀中掏出一角白巾,在牧天侯屋中的太师椅上擦了擦,然后别别扭扭地坐上去。
  十年前正是祖家刚刚在益州强势崛起的时候,大唐十道六百多个州府都有着祖家的生意。其年祖悲秋正值二十岁,风华正茂,在益州有着天算子的称号。他天赋异禀,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惊人的心算能力和对周围事物天生的敏锐触觉。人们都说他继承了祖上祖公冲之的算学天赋,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江南巨贾洛家看上了祖悲秋的独特天赋,决意将最漂亮的女儿洛秋彤嫁给他为妻,从此祖洛联姻,称霸生意场。
  洛秋彤虽然出身江湖世家仁义堂洛家,但是因为父母对她过于疼爱,为了让她远离江湖风险,竟然一分武功都没有传授于她。
  祖悲秋和洛秋彤成婚之后,对这个新婚妻子百般疼爱。洛秋彤酷爱清洁,祖悲秋也变本加厉,严令家人要将周围环境都弄得一尘不染,饮食都要保证新鲜干净,并且亲自到厨房监督打扫。洛秋彤喜爱绘画,祖悲秋立刻遍访名家,苦练画艺。因为他天资聪慧,观察敏锐,师从益州龟鹤延年画师李友道之后,不出一年便青出于蓝,名动书画界。他的龟鹤延年图曾经与画坛名家曹霸、韩干的骏马图齐名,世称“南龟北马”。
  但是牧天侯来到祖府后,一眼就看中了祖悲秋的天赋,执意要收他为徒,传授他自己新创的一种奇特武功。祖悲秋心算了得,一眼就看出这种武功即使以他的天分也要十年八载才能练成。他新婚燕尔,正和妻子如胶似漆,哪里肯去学这些江湖上的把戏,于是当面回绝了牧天侯的恳求。牧天侯见此路不通,知道阻止祖悲秋学习武功的最大障碍就是洛秋彤。他明察暗访,终于发现洛秋彤出身于武林世家,一直憧憬着江湖漂泊的生活,却因不是家中长男,不得被传授家传武功。
  了解了其中关键,牧天侯便主动接触洛秋彤,在不经意间将自己最得意的轻身功夫——燕子飞云纵教给了洛秋彤。学会了轻功的洛秋彤在第二天就失去了踪影,只给祖悲秋留下一张纸条,说是心系江湖,非凡尘俗子可以羁绊,希望祖悲秋将其忘却,另娶他人,十年后有缘再见。
  祖悲秋知道一切都是牧天侯作祟,于是找他理论。牧天侯以学武功为条件,保证在他学会这门奇特武功之后,立刻传授他燕子飞云纵,让他可以到江湖中找到自己不知所终的妻子。
  “还有几个月我就学成了,但是他就在这个时候被人杀了,你叫我如何能够不恨?”祖悲秋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重新冲到牧天侯的遗体前,狠狠在他的膻中穴、命门穴、百会穴戳了几下。
  “确实可恨,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还算是人吗?”郑东霆以拳击掌,愤愤道。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搓了搓手,凑到祖悲秋的身边:“师父教给你的武功有什么特别?”
  “他说学会了这种功夫只要点中方位,可以将人体的血脉冻结,让人身化木石,虽雷打电击,皆屹然不动。”祖悲秋从怀中掏出一本点穴定身术秘笈,递到郑东霆手中,“就是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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