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乘风录(精校)第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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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再说了。”郑东霆拧着眉头,狠狠地传音道,“今天不杀一两个魔使,活着出去也没意思!”
  看着这三个汉子昂首怒目的样子,在场中主持决斗的弓天影顿感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令他心生愧意,不由自主连退两步,仓皇间忘了喝骂。
  站在场中的魔使抬起头来朝督红花望去。“三郎,上来。十郎你去挑个人比试比试。”督红花似乎仍然对于党三刀的不肯屈服略感遗憾,竟然对郑、金、唐三人的邀战并无气恼表现,只是随手挑出一个魔使对付。
  魔使十郎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看起来比大郎都要彪悍很多,浑身的腱子肉随着他一步步走下看台蠕动着,仿佛随时要把体内爆炸般的力道倾泻出来。他扛着一根漆黑色的镔铁齐眉棍,大摇大摆地来到郑、金、唐三人面前,偏着头看了他们半晌,突然问道:“你们谁使棍?”
  郑东霆一翻白眼,连理都不愿意理他。
  “我会使暗器,我很厉害,你不一定打得过我,要不要试一试?”唐万里挣扎着凑前一步,仿佛做生意的小贩在自卖自夸。
  “佛爷我使棍,怎么?要怕就别挑我!”金和尚踏前一步,挑衅道。
  那十郎冷冷一笑,朝十步开外的石桌一抓,一枚药丸顿时被他隔空抓起,只见他手一甩,这绿色的药丸宛若离弦之箭“嗖”的一声窜到了金和尚的嘴前,他刚刚说完“我”字,“咕咚”一声,已经把药丸吞到肚中。
  金和尚冷哼一声,健步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他最称手的枣木棍,盘膝坐下运功。看到十郎选定对手,弓天影这才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重新冲到场中,一指郑东霆和唐万里:“将他们拿下了。”一群鬼奴冲上前,将唐万里和郑东霆连推带搡地拉出场外,重新强迫他们跪倒在地。
  一盏茶的工夫后,一声暴喝从金和尚口中奔涌而出,在朝阳广场狠狠炸开。只见他一把抄起身旁枣木棍,朝左一抡,七尺长棍在他的左侧爆出一朵白色的棍花,接着将枣木棍朝右一抡,一朵同样的棍花在身右侧炸开。他出棍的手法快如闪电,两朵棍花就宛若为他的双肩添了一对杀戮的翅膀。金和尚连续发出两声气壮山河的喝声,前脚踏前如拉弦,后腿蹲立如弯弓,脚下尘土飞扬,坚硬的青石地面被他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双臂一伸,在空中灵动飞舞的枣木棍瞬间凝成一条直线,笔直地指向魔使十郎。
  “好棍法!”众魔头同声喝彩。
  金和尚施展出来的正是少林寺里降妖伏魔的大力金刚棍,乃是利用至刚至强的金刚伏魔神通催动棍法,依靠千锤百炼的棍招和刚猛绝伦的罡劲克敌制胜,是武林中最重气势的武学之一。金和尚此刻开声呐喊,第一乃是出于对党三刀枉死的愤恨;第二也是他自成一格的提势手法。果不其然,他这一路大力金刚棍乍然使出,顿时震慑全场。
  “轰”的一声巨响,魔使十郎的双脚毫无预兆地突然发力,陷入脚下青石板四寸多深,整个身子微微后倾,手中棍气势恢宏地打横一摆,横架身后,左手弓在身前,捏了个手诀。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发动攻势,谁知他只是默默地立在那里,执拗地捏着这个奇异的手诀。
  久经沙场的郑东霆一眼就看了出来,魔使十郎此刻受不住金和尚宛若钱塘江潮一般的滚滚气势,又不愿意后退示弱,于是强行运转体内魔功,将一股刚劲运入双脚,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硬将身体钉在地上。
  “嗬!”金和尚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手中长棍一卷,刮起一股平地旋风,对准魔使十郎的上三路狂飙而至。那十郎在气势上输了一筹,占尽劣势,此刻面对敌人气势凶猛的出手一棍,却仍然不肯退让。只见他同样暴喝一声,魁梧的身子猛然拔高了足足半头,浑身上下的肌肉犹如发面馒头一般鼓起,撑破了上衣的桎梏,露出里面宛若精钢打造的古铜肌肉。他手中的镔铁齐眉棍在他澎湃的真气催动之下弓成了一把月牙弯刀的形状,自下方逆流而上,对准金和尚劈来的枣木棍狠狠撩去。
  “三兵合一棍!”场上都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一眼就看出了十郎所使的棍法,正是世间唯一可以和少林棍法抗衡的雷家三兵合一棍。不过这十郎杂通百家,在三兵合一棍的基础上糅入了更精奥的武功,棍、枪、鞭三兵之后又多了刀法的变化,令这门神功越发的势不可当。
  郑东霆久承牧天侯指点,对于各门武功的推衍变化十分内行,他看出十郎这举火撩天的一棍糅合了江湖名门掌法长江三叠浪的叠劲手法,当曲如弯月的铁棍撞上金和尚的枣木棍,曲棍中蕴藏的弹劲便会释放出来,在原有的力道上多加一层力道,两劲齐发,必如山洪一般猛烈,血肉之躯恐难承受。金和尚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枣木棍攻坚之处,正指在十郎铁棍弧度最深的一点,正中对手下怀。眼看时机成熟,十郎吐气开声,一声大喝,弯曲的铁棍一绷,猛然弹直,一股洪荒巨兽般的力道横飙而起,对准金和尚劈头盖脸地撞来,那根轻飘飘的枣木棍顿时被弹上了空中。
  金和尚整个身子随着自己的枣木棍一起蹦到了半空,浑身的骨节爆豆一般咯吱乱响,那是内家真力入侵四肢百骸的征兆。遭受重击的金和尚本该吐血受伤,一败涂地,但是他却宛若没事一样双手擎棍将其振个笔直,整个人顺这股刚劲高高弹起,抖擞精神一棍压了下来。这一棍势如泰山压顶,十郎全力施为的两重刚劲被他体内强悍的金刚不坏体神功全部弹了回来,混合了自己的金刚伏魔神通,都糅在这一棍中,恶狠狠砸了下来。
  远远望去,金和尚仿佛一位浑身金光闪烁的降魔罗汉,脚踏五彩祥云,手舞万道霞光,令人莫不心神失守,目瞪口呆。
  那魔使十郎此刻如何敢正面迎其锋芒,连忙施展绝顶轻功,身子向侧后方射出七八丈远。金和尚的这一棍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平整的石板地生生被他砸出一个半人多深的大坑。
  眼看着他占到了气势上的优势,众魔头顿时大声喝彩,都希望他一鼓作气杀了这个魔使,好好给众人出一口气。金和尚赢了这一招,却没有继续进攻,反而连退两步,以棍杵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原来,刚才魔使十郎精彩的叠劲虽然被他的神功弹回,但是他的体内没有内功护体,终是受了内伤。
  看到敌人受了伤,十郎顿时精神百倍,他暴喝一声,手中镔铁齐眉棍化为一条扭曲变幻的乌龙,朝着金和尚右侧上三路要害横扫而来。金和尚振作精神,竖棍一挡,枣木棍和齐眉棍重重撞在一起。十郎手中铁棍突然弯成毒蛇形状,棍头犹如鸟啄,点向金和尚太阳穴。金和尚猛一甩头,躲开这一击,枣木棍一撩,袭向他的下阴。十郎伸腿一弹,对准枣木棍三分之一处踏去。金和尚提棍横扫其腰,十郎曲棍一甩,整个棍头宛若一条长鞭,重重撞在枣木棍的正中,一股磅礴的巨力狠狠撞击在枣木棍上,这木质的棍棒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力道,“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金和尚手中只剩下半截烧火棍一样的断棍,所有棍招再也使不出来,只能双手握棍勉强抵挡十郎越来越强的棍法。七招过后,十郎反手一棍点在他的小腿肚上,金和尚整个人被这一棍弹入了空中,连续侧翻了三个跟头,狠狠摔倒在地。
  “杀了他!”看到金和尚不支倒地,督红花这一次连套取少林武功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命令十郎取其性命。想来是她知道少林武功慈悲为怀,每样武功都要一种佛法点化,久练下去,怕是十二魔使要变成十二罗汉了。
  “想杀你金爷爷,做梦!”金和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他的话音未落,十郎已经一棍狠狠砸在他的背心。金和尚的身子重重撞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身下的石板龟裂开花,掀起漫天尘雾。待到尘土散尽,金和尚剧烈地咳嗽了数声,用手撑着碎石板,缓缓直起腰来:“呵呵呵呵,杀我,有种你再……再……”他的话还没说完,十郎抖手一棍,重重砸在他的后脑上,金和尚的头狠狠栽到地上,在本已龟裂的地板上再次砸出一个深坑。
  场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向金和尚。半晌之后,金和尚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自己软绵绵的身子从地上撑起一半,吐出一口污血,眯着眼抬起头。他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只能倔强地张开嘴,模模糊糊地说道:“金……金刚不……不坏体,就,就是……死不了!”
  自己全力施为的两棍居然打不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十郎不禁恼羞成怒,凶性大发。他一横长棍,要将他置于死地。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大声喝道:“住手!”
  
  第四章
火烧云霞血染红
  
  众人转头一看,发现开口的竟然是一身红衣的连青颜。
  “连师侄,你有什么话说?”督红花懒洋洋地说道。
  “便是判了斩刑的犯人,若是一刀砍不下头颅,也要将他释放。叶师叔,你在天山多年,师公难道未教过你一丝一毫的慈悲吗?”连青颜昂起头来,正义凛然地大声道。
  “天山……师父……”听到连青颜的话,督红花微微一怔,在天山派学艺的回忆在这一刻倏然涌上心头,令她有一刻的失神。但是这一刻的失神是如此短暂,在人们还没有感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更加恼怒地大声下令:“圣教即将一统江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慈悲!十郎,杀了他!”
  早就迫不及待的十郎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凶恶的目光集中在金和尚金光闪烁的天灵盖上。
  眼看金和尚就要遭遇不幸,一声清如龙吟般的狂啸突然在场外响起。随着这穿金破玉的啸声,两个黑衣鬼奴惨叫着朝朝阳广场北侧的石宫飞去,摔成一对血葫芦。众人循声望去:这个人的身法实在太快,只看到一道灰影在眼前横空而过。这道灰影瞬间出现在血龙枪的一侧,微作停顿,人们才勉强从一团灰气中看到一个灰衣人的形象。
  只见此人借着这微微一顿之际,后脚跟猛然一踏这杆红枪的末端。这杆放射着夺目红光的神枪似乎被这一脚注入了无穷的活力,呼啸着横飞而起,在空中画了个扇面形状,飘到这灰衣人的身侧。此刻的灰衣人已经发动了他无与伦比的绝世轻功,整个身子犹如踩着风火轮,对准十郎激射而出。光影交错中,只有眼力极好的人能够看清他的手臂朝后一展,一把抓住横空飞起的红枪。
  当这个灰衣人手中握住了这杆红枪,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散发出了灿烂的光华,仿佛灰色的浮云突然被夕阳镀上一层闪耀的金边。只见这灰衣人在虚空中无比潇洒地一甩枪,将这杆枪的枪头朝前,瞄准了十郎的要害。他的身子全无征兆地以枪杆为轴心,飞快地旋转了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疾,只七八丈的距离,不到一息的时间,人们再次失去了他的影像,只能看到横空而过的盘旋灰影,裹着一道耀目生辉的红光,刮动着悦耳的柔和风声。
  听到了刚才的啸声,十郎早已经回过头来挺棍而立,但是面对着这无与伦比的绝命一枪,他的神思在一瞬间被这优雅壮烈的一枪所吸引,这一时的失神,却也让他丧失了御敌的先机。眼看着枪风及体,他别无选择,只能大喝一声,双臂一抬镔铁齐眉棍,连使出长江三叠浪的刚猛真气,一招横担铁门闩向上架去,希望利用自己擅长的叠劲手段,在枪棍相交时,和对方内力相拼。然而就在他手中的铁棍就要和枪相撞的时候,漫天的红色枪影突然一敛,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招!”十郎万万没料到,刚才那势如雷霆的一枪竟然是虚招,他感到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一个大力士高高举起,即将被抛入空中,发到棍上的三重叠劲,一重又一重老老实实返了回来,震得他心肺俱裂,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口鼻中喷了出来。来袭的灰衣人单臂擎枪,曲臂如弓,红枪高抬,仿佛探海夜叉,静静等待着十郎的铁棍抬过头顶。十郎咬紧牙关,拼尽全身气力,想要收回上扬的铁棍,但是太晚了。
  灰衣人身子矫健地一扭,擎枪一侧的肩膀、手臂、手肘、手腕、手掌就仿佛一条五节鞭猛地向前抡去,手掌中的红枪化为一道红线,穿破魔使十郎壮硕的胸膛,从他的身后狰狞地冒出头来。
  鲜血洒落在青色的石板地上,飞溅的血花落在不远处金和尚的脸上。金和尚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溅到脸上的鲜血放到嘴中,狠狠地品尝着,突然快活地翻了个身,面朝天空,撕心裂肺地大笑了起来。
  灰衣人轻轻一抖手,红枪宛若舞者手中一条随心而动的红袖,从十郎的体内钻了出来,在持枪者的身前轻轻一抡,淋漓的鲜血顺着枪尖上的血槽滚落下来,在他的面前画了一个殷红的圆圈。灰衣人一翻腕,红枪一抬,被他扛在了肩膀之上,与此同时,十郎的尸体轰然倒地。
  衣袖翻飞声倏然响起,本来坐在看台上舒适地看着比武的魔教十一使同时站起身,甚至连稳坐最高看台的魔教教主督红花也忍不住长身而起。
  “圣手门徒!”魔使们喃喃地发出复杂的惊叹。
  “好,好枪法,好——枪——法!”
  “圣手门徒,名不虚传!”
  场外的魔头们此刻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看到如此厉害的枪法,顿时士气大振,大声喝彩。
  肩头上扛着的红枪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脉搏,在郑东霆的脖颈上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仿佛被一团熊熊的烈火包围着,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十一年了,距离上一次他能够使出这一路天转七煞枪已经有十一年的时光了。那时,他还是个满心热血、一身侠胆的少年,可以为了一个红颜知己、一个至交好友,甚至一个荒谬到极点的理由热血沸腾、不顾一切。那曾经可以任意挥霍的青春,如今只能在梦中才能重新和它相遇。在江湖中打滚了这么多年,他渐渐失去了当年的锐气,也淡忘了曾经自许的风骨。他浑浑噩噩地生活,战战兢兢地保卫着自己心底最后一丝良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他拒绝承认自己还有任何能力使出这路慷慨激昂的破阵枪。
  此刻他的心底,除却对死者的悲愤、对生者的关切,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他发现这么多年之后,自己还年轻,还有一丝沸腾的热血,面对强敌,他仍然能够昂起头,使出这路天转七煞枪。他郑东霆,还能够这样活着!
  静寂的看台台阶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督红花踉踉跄跄从最高看台上走下数道台阶,将自己的距离和郑东霆稍稍拉近了一些。
  “这就是……天侯教你的天转七煞枪?”督红花颤声开口。
  “不错,这是师父亲传的天转七煞枪。”郑东霆昂首道。
  “人间最完美的枪法……”督红花仿佛着魔了一般喃喃道,“世间怎会有如此枪法……”突然间,她发了疯似的用力一挥袍袖,“不对,你骗我,你骗我!当初他和我比武,为什么没有用这样的功夫,为什么他执意要用空手对抗我的天魔剑?”
  “师父怎么想的,我怎知道?也许他根本不想和你动手。”郑东霆大声道。
  “胡说!胡说!他恨不得我死!他恨我就像我恨他一样,不死不休!”督红花嘶声道,“我不但杀了他,还要杀尽天下和他一样的人,我要江湖中的人永远不得自由!”
  “做江湖皇帝?连我师父都不配做,你算个屁!”终于认清了杀死师父的仇人,郑东霆心中对督红花的仇恨又加了一成。他昂起头来,戟指督红花,愤然道,“这个江湖,只能有规矩,不能有皇帝!”
  “哈!”众魔头听到郑东霆振聋发聩的喝骂,顿生同仇敌忾之感。虽然他们都没有恢复武功,但是凭着这些人平日叱咤风云的威势,一起喝骂之下,连他们身后的鬼奴都吓得直往后退。
  “大师兄——那贱人果然杀了父亲!”郑东霆的耳中传来牧忘川悲愤的声音。他微微一愣,一股沉重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痛恨着自己的师父,恨得他一年前看见师父的尸体,都要冲上去打他几拳出出气。在他的印象里,师父一直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只要兴之所至,无往而不利。他永远不需要有人替他操心,也不需要有人替他担忧,他的一生无论做过多少损事,永远都是那么丰富多彩,哪怕尸横就地,也要让人感叹一声:活得精彩,早该如此。
  但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呢?如果从一开始,牧天侯就是被化身叶婷的督红花欺骗呢?如果他是真的爱上了督红花,却发现心上人是昆仑教的女魔头。他的心若是在天山就已经碎了,那么他之后生命中无论有多少女人,也无法填补那一分空虚。师父死的时候,怒目横眉,完全没有平日的从容,那种死不瞑目的神气难道是因为发现杀他的是当年的督红花吗?他十一年前为了武功流派之争和黑衣蒙面的督红花比武,宁死不肯用兵刃,难道是因为他不忍杀死自己的初恋情人?
  那么……那么……十一年来萦绕在郑东霆心头那个活得开心,坏得流脓,死有余辜的师父形象就再也不存在了。
  遗憾的是,师父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曾经横行无忌的江湖,这一切的谜底,都永远藏在了他逝去的心中。直到现在,郑东霆才发觉,自己是那么怀念那个活得开心,坏得流脓,死有余辜的师父。也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师父死了,师父……死了。深沉的酸楚从鼻尖缓缓蔓延开来,渐渐袭遍了他的五官。他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怆。
  他单手抬枪,一指看台上耸身站起的另外十一魔使,厉声道:“你们好歹也是学武之人,却没有半分武德。刚才下场的英雄,还没有恢复到十成功力,就被你们赶尽杀绝。今日我郑东霆既然在此,就让你们看看圣手门徒和魔教余孽到底谁才配横行江湖。”
  “说得好!”在他身后的众魔头大声喝彩。自从他们被魔教设计抓获,一个月来受了数之不尽的折磨和羞辱,早就已经受够了,如今郑东霆一枪出世,借着久蓄的悲愤和锐势,一枪杀死魔使十郎,更直面魔教之主慷慨豪言,直如三伏天中一杯冰镇酸梅汤下肚,令所有人都浑身舒爽,此刻哪怕立刻身死,这些魔头也都不在乎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碎鼓点一般响起,那些在众魔头身后看押他们的鬼奴被他们的气势所慑,竟然纷纷抬腿跑开,离郑东霆远远地绕到了看台的后方,一时之间,整个朝阳广场的南部没有一个魔教中人。
  “郑——东——霆!”督红花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但是语气中那股切齿的恨意却一丝都没有减退,“你以为天转七煞枪真的是天下第一枪吗?哼,七郎何在!”
  随着她的呼唤声,一道黑影在碧蓝如洗的长空中划过,朝着竞技场的南方徐徐落下。强劲的罡风在看台东方的兵器架上旋转升起,一杆通体乌黑,闪烁金华的乌穗长枪随着罡风火箭般直射而出,在那黑色人影将将落地的瞬间,宛若长了翅膀一样落入他的手中。手中黑枪在握的这位黑衣七郎猛然散发出一股气吞龙虎的煞气,震慑得周围的魔头都忍不住连连后退。只见他抬枪一横,燎原烈火般的气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朝阳广场。
  “灭世枪!”郑东霆察觉到对方的气势,心中一震。塞上灭世枪和中原七煞枪之间的枪神之争,自唐初经恒州会战、青州决战、梧桐岭之战、前十二魔使之战绵延至今,一直未分胜负。萧氏门人和塞上传人之间永远在未分胜负之前已经两败俱伤。没想到,这两路震惊寰宇的绝代神枪今日就要在这龙城鬼谷升魔台之上分出胜负。而施展这路萧家枪的,却是他郑东霆。一种俯仰古今、壮怀激烈的豪情激荡在他的胸怀之间,令他浑身一阵阵地发麻。
  他猛地转过身,直面魔使七郎,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擎枪,八尺红枪斜倚于地。他运转真气,手中的红枪开始缓缓地旋转了起来,随着真气运转加速,红枪越转越快,越转越猛,渐渐发出一阵阵春雷一般的闷响,那飞速旋转的玄铁枪头在地上钻出了一个深孔,高溅的碎石屑飞扬出四尺余高,声势非凡。
  直到此刻,魔教七郎一直背对郑东霆而立,但是听到红枪旋转发出的闷雷之音,他已经无法控制全身的战意。只见他闪电般转过身来,单手提枪,迈开矫健的大步,气势如虹地朝郑东霆走来。他乌黑的身影仿佛踏上了一朵乌云,在郑东霆面前高高跃起,手中黑枪连晃,幻化出五道枪影,呈五朵莲花的形状,朝着他周身要害席卷而来。灭世枪法最惊人的地方是它无与伦比的闪电连招,六招、七招、八招甚至九招枪法合为一式,交手之际,每出一枪,必有数招并发,气冲霄汉,犹如燎原烈火,又如大漠狂沙,令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郑东霆脚下生风,足踏八卦九宫方位,身子在地上突兀地顺势一转,他那矫健的灰衣身影化为一团轻雾,贴着迎面而来的枪影连闪五次,每一次都和叱咤而来的黑色雷霆擦肩而过。竞技场上高高扬起五缕烟尘,在郑东霆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五瓣梅花状的深坑。好一个七郎,五枪过后,想也不想,振臂一挥枪杆,八尺黑枪化为一片黑风,“当”的一声大响,狠狠撞在拔地而起的一缕红光之上。
  原来郑东霆刚才借着身子飞旋之际,蓄足了气势,此刻突然一枪爆出,正是萧家枪“九转云龙起中原”的精髓。但是这一切竟然全在七郎的预料之中,此刻一枪横扫,顿时将郑东霆辛辛苦苦攒起的气势一枪斩断。
  郑东霆的身子被震得向旁边连跳了两次,才勉强抵住七郎刚才那一枪的余劲,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金星直冒。他心里暗叹一声:“三师弟给我的解药果然是半吊子,小无相功借着这半粒药丸之力,无法行遍全身,此刻风头火势,若是内力运行不了周天,我命难保!”
  七郎哪里肯给郑东霆喘息的机会,只见他一招占了先机,气势暴涨,健腕一抖,六道枪影宛若六条经天的黑虹,瞬间攻向郑东霆六处要害。郑东霆身子一侧,躲开了第一枪,第二枪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道血光。他双腿一弹,跃入高空,闪开了第三、第四枪,却被第五枪扫中腰肋,一蓬血光在空中爆开。第六枪瞄准他咽喉电射而来,他无奈之下抬枪一挡,只听得“铮”的一声,他被这一枪抛绣球一般扫出三丈有余。
  
  第五章
一枪惊艳天地间
  
  “大师兄!”在一旁观战的牧忘川满心焦急,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三步,脑中乱作一团,“他的内力未复,根本不是七郎灭世洪炉枪的对手。”他猛地转过头去,发现弓天影和他麾下的鬼奴都在目不转睛地观看着场上的决斗,丝毫没有觉察出他的不妥,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从心底油然升起。他默默咬紧牙关,从脖领后取出暗藏的两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缓步朝着弓天影身边的石桌走去。
  看到他的动静,场外观战的连青颜用力一拉洛秋彤的手,示意她牧忘川的行动。洛秋彤凝目一望,立刻明白了牧忘川的计划,一张俏脸顿时紧张得煞白。连青颜看到她的表情,立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掌,朝她微微一笑,令这位初走江湖的师姐顿时冷静了下来。洛秋彤长长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激荡的心绪恢复了平和。连青颜转头朝场中节节败退的郑东霆望了一眼,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竟是要冲过去帮助牧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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