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三联版)(精校)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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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桐道:“我的计策是……”木卓伦怒火冲天,叫道:“我再不信你的话啦!你,你喜欢陈公子,他却喜欢了你妹子,因此你要让他们两人都死。你……你好狠心!”
霍青桐气得手足冰冷,险些晕厥。木卓伦气头上不加思索,话一出口,便觉说得太重,呆了一呆,翻身上马,叫道:“我去和喀丝丽死在一起!”长刀一挥,叫道:“黑旗第三、第四队,跟我来!”两队老少战士刚掉换了良马,跟随族长,在风雪中向大漠驰去。
霍阿伊见妹子形容委顿,说道:“妹妹,爹爹心中乱啦,自己都不知道说甚么,你别放在心上。”霍青桐右手按住心口,额头渗出冷汗,隔了一会,道:“我去接应爹爹。”霍阿伊道:“瞧你累得这样子,你息着。我去接应爹爹。”霍青桐道:“不,你指挥东路青旗各队,我去。”跨上战马,带领黑旗第二队奔了出去。
这时回人大营只余下两三百名伤兵病兵,一万五千名战士空营而出。
心砚心中气苦,骑了白马,哭哭啼啼的向陈家洛等被围处奔去。驰近敌军时,清兵居然并不出力阻拦,敷衍了事般的放了十几枝箭,羽箭飞来,都离得心砚远远的,少说也有丈余。他冲近土坑,章进欢呼大叫:“心砚回来了!”
心砚一声不响,翻身下马,把白马牵入坑内,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周绮道:“别哭,别哭,怎么啦?”徐天宏叹道:“还有甚么可问的?霍青桐不肯发兵。”心砚哭道:“我跪下跟她磕头……苦苦哀求……她反而骂我……”说罢又哭。众人默然不语。
香香公主问陈家洛这孩子为甚么哭。陈家洛不愿让她难受,说道:“他出去求救,走了半天,冲不出去。”香香公主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心砚接过,正要去擦眼泪,忽觉手帕上一阵清香,便不敢用,伸衣袖擦去眼泪鼻涕,把手帕还了给她。
徐天宏道:“咱们是冲不出去了。四哥,你说该怎么办?”文泰来听徐天宏忽然问他而不问陈家洛,微一沉吟,已知他用意,说道:“总舵主,你快和这位姑娘骑白马出去。”陈家洛讶道:“我们两人?”文泰来道:“正是,咱们一起出去是决计不能的了。你肩头担负着天大担子。不但红花会数万弟兄要你率领,汉家光复大业也落在你身上。”卫春华、余鱼同、周绮等都道:“只要你能出去,我们死也瞑目。”陈家洛道:“你们死了,我岂能一人偷生?”徐天宏道:“总舵主,时机紧迫。你若不走,我们可要用强了。”
陈家洛顿了一顿,说道:“好。”把白马牵出坑外,向众人一拱手,把香香公主扶了出去。文泰来等均知这番是生离死别,都十分难过,骆冰已流下泪来。陈家洛却若无其事的和香香公主上马而去。
众人心头沉郁,又担心陈家洛不能冲出重围。文泰来豪迈如昔,大声道:“咱们这里连总舵主和那位回人姑娘,不过十个人,现今已杀了七八十名敌兵。各位兄弟,咱们要杀满多少人才肯死?”骆冰道:“至少再杀一百名。”周绮道:“这些满清兵坏死啦,咱们杀足三百名。”文泰来道:“好,大家数着。”章进道:“凑足五百名!”
卫春华在上守望,回过头来叫道:“咱们这里还有八人。红花会的英雄好汉要以一当百,瞧着!”这时正有三名清兵在雪地中慢慢爬过来,卫春华扯起长弓,连珠箭箭无虚发。只听心砚数道:“一、二、三!好!九爷,好极啦。”余鱼同兴致也提了起来,叫道:“就是这样,要咱们死,可不大容易,总得杀满八百人。”徐天宏笑道:“这越来越不容易啦。要是杀不足数,咱们岂不是死不瞑目?”骆冰笑道:“那只好请五哥、六哥慢一点驾到。”众人都大笑起来。要知常赫志、常伯志绰号黑无常、白无常,人死时由无常鬼拘魂。
群雄死意既决,反而兴高采烈。心砚本来甚是害怕,见大家如此,也强自壮胆,心想:“公子是英雄豪杰,我可不能辱没了他。”章进哈哈傻笑,颠来倒去的大叫:“老爷今日要归天,先杀鞑子八百人!”
忽听得卫春华喝问:“谁?”只听陈家洛笑道:“干么不杀足一千人?”卫春华叫道:“啊,总舵主,怎么你回来啦?”陈家洛纵身入坑,笑道:“我把她送走,自然回来啦。当年刘关张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义垂千古,到头来却还是做不到。咱们兄弟姊妹九人,今日却做到啦。”众人见他如此,知道再也劝他不回,齐声大叫:“好,咱们同年同月同日死。”陈家洛道:“心砚,好兄弟,你别再叫我少爷了。你做咱们的十五弟吧!”众人都说:“不错,不错。”心砚大是感动,哭了起来。
这时坑中雪又积起数寸,众人一面把雪抄出去,一面闲谈。徐天宏笑道:“这时如有一坛老酒,可有多好。”周绮瞪了他一眼道:“又来逗我啦!”众人笑了起来。
余鱼同呆了一阵,忽道:“四哥,我有一件事很对你不起。我可不能藏在心里死去。”文泰来一怔,道:“甚么?”余鱼同于是把自己如何对骆冰痴心、如何在铁胆庄外调戏她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最后说道:“我丧心病狂,早就该死了,却又不死,心中老大不安,只得做了和尚。四哥,你能原谅我吗?”
文泰来哈哈大笑,说道:“十四弟,你道我以往不知么?可是我待你曾有甚么丝毫异样?你四嫂从来没提过一字,但我自然看得出来。我知你年轻人一时胡涂,向来不当它一回事,早就原谅了你,又何必要你今日再来求我?”余鱼同又是惭愧,又是感激。
骆冰笑道:“十四弟,这事早过去啦,何必再提?可是有一件事我却很不乐意。”余鱼同一怔,道:“怎……怎样?”骆冰道:“你是大和尚,归天之后,我佛如来接引你去西方极乐世界。我们八人却给五哥、六哥拘去阴曹地府。这一来,岂不是违了当年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誓言?”众人越听越是好笑。余鱼同把身上僧袍一扯,笑道:“反正我今天已杀人破戒,我佛慈悲,弟子今日决意还俗。与众位哥哥姊姊同赴地狱,胜于一人独登极乐!”群雄拍手叫好。
轰笑声中,上面卫春华与心砚叫了起来。众人齐上坑边,预备迎敌。月光冷冷,雪花飞舞之中,只见一个白衣人手牵白马,缓缓走来。这时遍地琼瑶,这白衣人踏雪而来,真如仙子下凡一般,正是香香公主。陈家洛吃了一惊,纵出沙坑,迎了上去。
香香公主道:“你怎么撇下我一人?”陈家洛顿足道:“我叫你逃回去啊,在这里有死无生。”香香公主流下泪来,道:“你死了,我还活得成么?难道你……你不知道我的心?”陈家洛呆了半晌,道:“好,咱们回去。”拉了她手,回入坑中。
周绮叹道:“总舵主,本来我还有些怪你心志不坚,其实当真是我错了。”陈家洛道:“怎么?”周绮道:“想不到这小姑娘对你竟如此情义深重。别说她似仙女一般,就算丑得像母夜叉,只要有这样的心,我也爱她。”
陈家洛一笑,心想今日良友爱侣同在一起,虽死无憾。
骆冰对周绮道:“怪不得你这般爱七哥,原来他心好。”周绮道:“不是么?他人虽鬼灵精,心肠却是很好的。”徐天宏得爱妻当众称赞,心中乐意之极。
香香公主对陈家洛道:“我唱个故事给大家听。”陈家洛拍手叫好。香香公主柔声唱了起来:“孔雀河畔铁门关,两岸垂柳拂水面,高山岭上一个坟哟,葬着塔依尔与柔和娜。”她唱一段,陈家洛低声翻译一段。
她唱的是回族的一个传说。古焉耆王国公主柔和娜,和首相之子塔依尔从小相恋。后来首相因直谏而被国王处死,国王不许女儿再和塔依尔相好,要把她嫁给奸臣的儿子黑英雄,把塔依尔关入箱中,顺着孔雀河水放逐出境。恰好库车国公主正在游水,救起了他。
库车国老国王见他英俊能干,想招他做驸马,并让他继承王位。塔依尔却说:“陛下的财富和王位,再加上美丽的公主,也不能令我负了柔和娜的深情。”坚不接纳老国王的美意,后来便偷偷回国。这时柔和娜因怀念情人而生了病,国王假造了塔依尔的书信来安慰她。等她病好,国王又强迫她嫁给黑英雄。她含着眼泪,打开百姓送来给她道贺的一只礼物箱子时,塔依尔从箱中跳了出来。
便在这时,黑英雄闯了进来,跟塔依尔搏斗,被塔依尔杀死。国王下令将塔依尔处绞。公主向父王苦苦求情,也被愤怒的父王扼死。众百姓抬了这对恋人的尸身,唱着挽歌,走上高山给他们举行葬礼。
当她唱到曼长凄切的挽歌时,骆冰和周绮虽不懂词义,也不禁泪水盈眶。众人沉默良久,想着这对古代恋人不幸的命运。
忽然卫春华在上面哈哈大笑,叫道:“快来瞧!”大家爬到坑边,只见六七名清兵呜呜乱叫,动弹不得。原来他们爬过来偷袭,卫春华早看到了,想等他们爬近些再发箭,那知他们听到香香公主的歌声,心神俱醉,伏在雪地里静听。酷寒之中,只过得片刻,身上积雪便都结成了冰,等到歌声停止,想再爬动时,冰块已将他们全身牢牢胶住,再也挣不脱了。大雪不断落下,随落随冻,不多时,将这几名清兵埋葬在冰雪之中。
群雄这时也冷得抵受不住,心砚捡了一大批箭枝来,在坑中点火取暖。
第三日天明,大雪仍下个不停。徐天宏道:“大家上去,只怕清兵马上就要进攻。”除香香公主外,众人都弯弓搭箭守在坑边。这时天色大亮,清兵却只是疏疏落落的射些冷箭,并不集队来攻。
徐天宏大惑不解,忽地想起一事,忙问心砚:“霍青桐姑娘问你些甚么话?”心砚道:“她问我围困咱们的清兵有多少人,又问铁甲军有没冲锋。”徐天宏大喜,叫道:“咱们有救了,有救了!”众人瞪眼望着他。
徐天宏道:“我真胡涂,疑心霍青桐姑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人了。她可比我精明得多。”周绮道:“怎么?”徐天宏道:“清兵的铁甲军一冲过来,咱们还有命么?”周绮道:“咦,也真奇怪。”徐天宏道:“他们就算没铁甲军,周围这几千人一起冲锋,咱们八九个人怎挡得住?数千人马也不用动手,只须排了队挤将过来,也把咱们踏成了肉泥。再说,他们一直没当真向咱们射箭,只是装个样子。”众人都说确是如此,这次清兵可客气得很,手下留情。
陈家洛登时恍然,叫道:“是了,是了。他们故意不冲,要引回人救兵过来,可是霍青桐姑娘料到了,不肯上当。”章进道:“她不上当,咱们可糟啦。”陈家洛道:“不会糟,她一定另有法子。”周绮笑道:“是么?我本来不信她会这么坏。”
众人登时精神大振。留下余鱼同与心砚守望,余人回入坑中休息。
第十五回
奇谋破敌将军苦
儿戏降魔玉女瞋
忽伦四兄弟按住张召重,放脱了陈家洛,直至兆惠出来喝开,忽伦四兄弟这才放手。张召重愤怒异常,倏地跳起,反手一掌,又快又重,拍的一声,把忽伦二虎打落了半边牙齿。二虎痛得险险晕去。四兄弟大怒,一齐扑上厮打。兆惠连声喝骂,四兄弟才悻悻退下。
张召重恨恨的道:“大将军,皇上差卑职到回疆来,有两件钦命,第一件就是拿刚才这女子进京。”兆惠道:“张兄从未来过这里,怎识得这女子?”张召重道:“回人送了一对玉瓶向皇上求和。玉瓶上画的就是这女子肖像。皇上很想一见真人,命卑职赶来办这件事。福统领拿玉瓶给卑职细看过,因此认得。”兆惠嗯了一声。张召重道:“刚才那男子不是回人,是红花会大头脑陈家洛。”兆惠惊道:“是么?他怎么到了这里?”张召重道:“皇上要他来取几件东西,命卑职等他取到后便截他下来。只怕皇上要的东西就在他身边。这两人自行投到,正是皇上洪福,咱们却白白放过了,实在可惜。”说着连连拍腿叹气。
兆惠笑道:“张兄不必连声可惜。他们使者来时,我早已调兵遣将,布置定当。要叫这使者做饵,钓一条大鱼上来。既然皇上要这两人,那更是一举两得了。”转头对身旁亲兵道:“去对德都统说,不可伤那两人性命。”亲兵应令去了。兆惠笑道:“这两人既是非同寻常,回人定会派重兵相救。等他们过来,我的铁甲军从两旁这么一夹。”张开两臂,往中间一合,笑道:“就是这样!”张召重道:“大将军神机妙算,人不可及,因此皇上如此亲任,征回大事,便差大将军统兵。”兆惠十分得意,呵呵大笑。
张召重道:“大将军这场胜仗是打定的了。只是乱军之中,若把皇上要的那两人杀了,或是弄得不知下落,皇上必定怪罪。”兆惠道:“你说怎样?”张召重道:“卑职想请令先去把这两个人擒了。我军则继续围困不撤,好把回人主力引来。”兆惠沉吟道:“此刻便去,只怕给回子识破了我的计谋。张兄稍待。”直等到第三日清晨,兆惠这才发下令箭,张召重带领了一百名铁甲兵疾驰而去。
奔到土坑边上,坑内十余箭射出,三名铁甲兵脸上中箭,撞下马来。铁甲军攻势稍挫,张召重领头呐喊,又冲了上去。
徐天宏惊道:“铁甲军到了,难道我猜的不对?”卫春华大叫:“是张召重那奸贼!”
余鱼同想起恩师惨死,目眦欲裂,手持金笛,纵身出坑,没头没脑向张召重打去。张召重忽见一个丑脸和尚以本门武术猛打急攻而来,大为诧异,呆得一呆,卫春华挺双钩也已扑上。张召重持剑挡住。他武功比这两人高得多,但卫春华上阵向来舍命恶拚,余鱼同更是甩出了性命,不惜与仇人同归于尽。常言道:“一人拚命,万夫莫当。”更何况两人拚命?一时之间,三人在坑边堪堪打了个平手。
这时数十名铁甲军已冲到坑边。陈家洛、文泰来、徐天宏、章进、骆冰、心砚都跳了上去。章进挥狼牙棒当当乱打,铁甲军盔甲坚厚,伤他们不得,反而险被长矛刺中。骆冰、心砚、徐天宏三人也只落得奋力抵挡,伤不了人。文泰来单刀砍出,给铁甲反震回来,大喝一声,抛去单刀,空手向一名铁甲军扑去。那兵挺矛疾刺,文泰来抓住矛头一拉,那兵啊哟一声,长矛脱手。文泰来不及轮转矛头,就将矛柄向他脸上倒搠进去,直插入脑心,未及拔出,听得骆冰急叫:“留神后面!”只觉背后风劲,当即左手勾转,已把一柄刺来的长矛夹在胁下,在背心偷袭的清兵双手使劲拉夺。文泰来右手一提,从清兵脑袋中拔出了长矛,回身对准那清兵脸孔,一矛飞出,直插入他鼻梁,从脑后穿出,将他钉在地下。
铁甲军奉命擒拿陈家洛和香香公主,不同四周其余清兵那般只是佯攻,却是奋勇争先,狠刺真杀,虽见文泰来神勇,兀自不退。文泰来手挺双矛,冲入人丛,双矛此起彼落,猛不可当,霎时之间,九名铁甲军被他长矛搠入脸中而死。
陈家洛没带兵刃,叫道:“心砚、十哥,跟我来。”见一名铁甲军挺长矛当胸搠来,陈家洛身子一侧,长矛搠空,左手马鞭挥出,缠住他双足一扯,那兵扑地倒了。陈家洛叫道:“心砚,扯下他头盔。”铁甲军穿了铁甲,身子笨重,跌倒之后,半天爬不起来。心砚早把他头盔扯落,章进随手一棒,打得脑浆迸裂。三人随扯随打,顷刻间也打死了八九名敌兵。余兵见文泰来挺矛冲到,心寒胆落,发一声喊,都退走了。
这时卫余两人渐渐抵敌不住张召重的柔云剑法,徐天宏已上去助战。张召重见落了单,刷刷数剑,把三人逼退两步,退了下去。文泰来挺矛欲追,清兵羽箭纷射。
骆冰忽然惊叫:“你们快来!”跳进坑中。众人纷纷跳入,只见周绮披散了头发,满脸血污,一柄单刀左挡右抵,在坑中与四名铁甲军苦斗。坑中长矛施展不开,四兵都使佩刀进攻。群雄大怒,一齐扑上。四兵一个被骆冰单刀搠死,一个被卫春华一钩刺入口中,其余两个被文泰来左手抓住后心,右手拧住头盔,交叉一扭,扭断了颈骨。徐天宏忙去扶住周绮,见她肩上臂上受了两处刀伤,甚是痛惜。香香公主撕下衣服给她裹伤。
徐天宏道:“兆惠本想把我们围在这里,引得回兵大队来,才出动伏兵夹击,定是张召重那奸贼见了总舵主,等不及抢着要建功。”陈家洛道:“他退去之后必不甘心,还会带兵再来。”徐天宏道:“咱们快挖个陷阱,先拿住这奸贼再说。”
众人大为振奋,照着徐天宏的指点,在北首冰雪下挖进去。上面冰雪厚厚的冻了将近一尺,下面沙土掏空,丝毫看不出来。
陷阱挖好不久,张召重果然又率铁甲军冲到。他在兆惠面前夸过口,要逞豪强,竟不增兵,仍只带领余下的那数十名铁甲军。这一次每个军士手中都拿了盾牌,挡住群雄的羽箭,霎时间冲到坑前。陈家洛跳出坑外,向张召重喝道:“再来见过输赢!”张召重见他手中没兵器,将长剑往地下一抛,说道:“好,今日不分胜败不能算完。”两人一个展开百花错拳,一个使起无极玄功拳,登时在雪地上斗在一起。
文泰来、徐天宏、章进、卫春华、余鱼同、心砚六人也纵出坑来接战。陈家洛一面打,一面移动脚步,慢慢退近陷阱,眼见张召重再抢上两步就要入伏,那知斜削里一名铁甲军冲到,一脚踏上陷阱,惊叫一声,跌了下去,接着一声惨呼,被守在下面的骆冰一刀戳死。
张召重吃了一惊,暗叫:“侥幸!”手脚稍缓。陈家洛见机关败露,蓦地和身扑上,抱住他身子,用力要推他下去。张召重双足牢牢钉在雪地,运力反推。两人僵持在坑边,一个挣不脱,另一个也推他不下,谁也不敢松手。
两名铁甲军挺矛来刺陈家洛。徐天宏从旁跃过,举单拐挡开长矛,俯身双手一抬,将陈张两人抬入陷阱之中,随即一个打滚,铁甲军两柄长矛刺入雪地。
陈张两人跌入沙坑,同时松手跃起。骆冰右手刀向张召重砍去,却被他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反拿手腕,一扯之下,已将短刀抢在手中。陈家洛背后飞脚踢到,张召重不及向骆冰进攻,回身一刀。陈家洛侧身避过,举两指向他腿上“阴市穴”点去。张召重右腿一缩,骆冰飕飕飕掷出三柄飞刀。沙坑之中无回旋余地,但张召重在间不容发之际,居然将三把飞刀一一避过。骆冰叫道:“总舵主接刀!”长刀丢出。
陈家洛接住刀柄,使开金刚伏虎刀法,和张召重的短刀狠斗起来,他武功本杂,各家兵刃全都会使,不似张召重独精剑术,登时在兵器上占了便宜。拆了十余合,张召重迭遇险招,左手连以拳术助守,才得化解。骆冰对自己的这对鸳鸯刀的长刀短刀本来无所偏爱,这时却只盼长刀得胜,短刀落败。
周绮持刀护在香香公主身前。只听得长刀短刀铮铮交撞数下,张召重忽然把短刀掷出坑外,说道:“我空手接你兵刃。”左拳右掌,往陈家洛闪闪刀光中猛攻直进。陈家洛对骆冰叫道:“接刀!”将长刀掷还给她,左手一指往敌人“曲泽穴”点到。沙坑中寻丈之地,转身都是不便,更别说趋避退让,两人竭尽生平所学,性命相搏。数十招后,渐渐分出高下,陈家洛百花错拳虽然精妙,终不及张召重功力深厚,内力又没他大,时候一长,已是攻少守多。骆冰空自着急,见两人打得紧凑异常,要想相助,却哪里插得下手去?
眼见陈家洛越打越落下风,张召重飞脚踢出,陈家洛向左一让,张召重左掌反击,其势如风。突然坑上一人大喝:“铁胆来了!”张召重左掌倏然收回,护住顶心。果然黑黝黝一枚铁胆猛掷下来。张召重吃过周仲英铁胆的苦头,心中一寒,暗想:“这老儿怎么也来了?他居高临下,投掷之势更为凶狠。”既不敢接也不敢让,猛然向后一拔,退开三尺,身子在沙坑边上一撞,只听拍的一声,铁胆打落坑心,徐天宏随势纵下。原来周仲英那日收他为义子,当天即把称雄武林的绝技子母铁胆教给了他。这些日子中徐天宏奔波无定,每日仍是挤出功夫习练,今日临敌初试,仗着岳父声威,虽然一击不中,但也把张召重吓得倒退。
张召重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纵起,往坑外跃去,突然当头一掌劈到,势劲力疾,生平未遇。他右手一带,化解了掌力,但这样一来,终究跃不出去,随着落下,暗暗心惊:“这是谁?此人功夫实不在我之下。”脚刚点地,一人跟落,声若巨雷,喝道:“奸贼,认得我么?”那人身高膀阔,气度威猛,正是奔雷手文泰来。
卫春华等已把铁甲军杀退,跟着跳下。文泰来与张召重面面相对,想起铁胆庄被擒之辱,一路上又受了他无数折磨,剑眉倒竖,虎目生光,大喝一声,出手便是生平绝技“霹雳掌”,呼呼数掌,疾如闪电,声逾轰雷。
这一番恶战,比陈张两人刚才决斗更为激烈。香香公主见文泰来大声吆喝,风雷般向张召重攻去,不禁害怕。陈家洛见到她脸上惊惧之色,靠着坑壁走到她身旁,牵住她手,向她微微一笑。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脸,露出询问之意。陈家洛知是问他刚才打斗是否很累,缓缓摇了摇头。香香公主伸起衣袖,替他揩拭脸上的汗水泥污。
陈家洛摸出三粒围棋子,以防文泰来万一遇险,立可施救。他手中拿到棋子,心念一动:“这真像一局搏杀凶猛、形势繁复的棋局,中间是文四哥与张召重全力厮拚。我们在外面围住。在我们外面是一重清兵包围住了。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设法施救,更在外面又有清兵大军列阵包围。这局势只要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群雄知道文泰来满腔怨气,这次非亲手报仇不可,都在一旁观战,只防张召重逃走,并不出手相助。大家素知文泰来武功卓绝,纵然不胜,也决不致落败。但见一个猛攻,一个固守,就似大海中惊涛骇浪,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向礁石扑去,但礁石始终屹立不动,浪头过去,礁石又稳稳的露在海面。
陈家洛寻思:“别人出手,四哥或许会不快,但四嫂相助,他决不致见怪。”便向骆冰使个眼色。骆冰会意,想放飞刀相助,但两人斗得正紧,惟恐误伤了丈夫,急道:“总舵主,你快出手,我不成。”陈家洛正要她这句话,嗤嗤嗤,三粒棋子向张召重要穴上打去。张召重连连闪避,文泰来乘势直上。
正要得手,忽听得上面喊声大振,马匹奔驰,刀枪相交。一人冲到坑边,大叫:“陈公子,喀丝丽,你们在哪里?”香香公主叫道:“爹爹,爹爹,我们在这里!”陈家洛叫道:“救兵来啦,大家上,先杀了这奸贼!”众人兵刃并举,齐向张召重攻去。张召重双掌如风,忽向香香公主后心击去。众人大惊,不约而同的抢过救援。哪知他这一下是声东击西,身子急缩,在坑边抓起一把沙土一扬,坑中尘沙瀰漫。众人眼睛一花,已被他跃上坑去。只听他哼的一声,臀部中了徐天宏一枚铁胆,但终于逃了出去。
群雄纷纷跃出追击,只见木卓伦手舞长刀,一马当先冲到,回人战士跟在其后,众清兵大呼阻拦,张召重在人丛中闪得数闪,便不见了去向。文泰来夺得一条长矛,跨上白马,要杀入敌阵追赶,被骆冰一把拖住。
木卓伦率领的黑旗队虽是老弱,但人人奋勇,挺起盾牌,拥卫主帅。
香香公主见父亲赶到,脸上、胡子上、刀上溅满了鲜血,纵身入怀,连叫:“爹爹!”木卓伦揽住她,轻轻拍她背脊,说道:“乖乖别怕,爹爹来救你啦。”
徐天宏站上马背观看形势,见东首尘头大起,雪地之中,尚且踏得尘土飞扬,知有铁甲军冲来,叫道:“木老英雄,咱们快向西面高地退却。”木卓伦知他机智,上次可兰经就是他使计夺回,当即发令向西。清兵随后赶来。众人奔了一阵,西面斜刺里又有一彪清兵杀到,将回人夹在中间。木卓伦和文泰来双马并驰,大呼冲出,被清兵一阵箭射了回来。
木卓伦心想:“青儿的话果然不错。刚才我是错怪她了。她现下一定十分伤心。唉,我这一下可是凶多吉少。”只得率领众人奔上一座大沙丘,凭势固守,俟机脱困。回人居高临下,清兵一时倒也不敢冲上。
霍青桐率队到离敌阵十里处驻扎。这天中午,各队队长和传令骑兵先后来报,均已依令办理。霍青桐道:“很好,各位辛苦了。”拿出令箭,说道:“青旗第二队队长,你率领五百名弟兄,在黑水河南岸固守,不许清兵过河。对方大军来攻,切不可与他们硬拚,只求拖延时间,有一名清兵渡河,别来见我。”那队长接令去了。
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队队长,你带领本部人马,引清兵向西追赶,一路上接战只许败不许胜,逃入大漠,越远越好。”那队长素来凶悍好胜,昂然说道:“咱们回人只会打胜仗,打败仗我可不会。”青桐道:“这是我的命令。你把携带着的四千头牛羊一路丢弃,引得他们抢掠。”那队长道:“干么把自己的牲口送人?我可不干!”
霍青桐一张小嘴绷得紧紧的,沉声问道:“你不听号令?”那队长扬刀大呼:“你领我们打胜仗,我听你号令。你叫我打败仗,我拚死不服。”霍青桐道:“我是领你们打胜仗。你先败退,再反攻。”那队长红了眼,叫道:“连你爹爹也不信这套鬼话,怎骗得过我?你当我不知你是甚么心思?你叫我们四散逃走,丢弃牲口,就偏不去救香香公主!”霍青桐喝道:“抓起来。”四名亲兵抢上前去,抓住了他双臂。那队长并不抵抗,只是冷笑。
霍青桐大声道:“满洲兵来欺侮咱们,咱们要全军一心,方能打胜仗。你到底听不听号令?”那队长大叫:“不听!你能把我怎样?”霍青桐道:“把他砍了!”那队长自负勇猛,以为霍青桐不敢罚他,听了这话,登时脸如土色。亲兵将他推出帐外,一刀将他的头割下。霍青桐下令首级示众。众军无不凛然。
霍青桐令白旗第一队副队长升任队长,引清兵向大漠追赶,待见东首狼烟升起,绕道赶回。新任队长接令去了。霍青桐再令余下各队,尽数开往东边大泥淖旁集中。
她发令已毕,一人骑马向西,下马跪下,泪流满面,低声祷祝:“万能的真主,愿你圣道得胜,打败入侵的敌人。现今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连我部下也不相信我,为了要使他们听令,我只得杀人。真主,求你佑护,让我们得胜,让爹爹和妹妹平安归来。如果他们要死,求你千万放过,让我来代替他们。求你让陈公子和妹妹永远相爱,永远幸福。你把妹妹造得这样美丽,一定对她特别眷爱,望你对她眷爱到底。”
祝祷已毕,上马拔剑,回马叫道:“黑旗第一、第二两队随我来,其余各队分赴防地。”
木卓伦、陈家洛等困守沙丘。清兵冲锋两次,都被众回人奋勇挡住,沙丘四周尸首堆积,双方损折均重。
过了午间,忽然清兵阵动,一彪军马冲了进来。雪花飞舞下只见当先一人身披黄衫,手挥长剑,头上一根碧绿的羽毛微微颤动,正是霍青桐。木卓伦叫道:“大伙儿冲!”率领回兵往下冲杀,两面夹击,清兵阻拦不住。四队黑旗军合兵一处。香香公主纵马上前,与姊姊拥抱。
霍青桐拉着妹妹的手,叫道:“黑旗三队队长,你率队快向西退,与白旗第一队会合,听白旗第一队队长号令。”那队长接令带队驰出。这一队骑的都是特选快马,远远只见红旗晃动,清兵正红旗精兵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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