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精校)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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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浑浑噩噩,却绝不信次日丁不三真会下手杀他,过不多时,便即睡着了。
天刚破晓,忽听得岸上人声喧哗,纷纷叫嚷:“在这里了!”“便是这艘船。”“别让老妖怪走了!”石破天坐起身来,只见岸边十多人手提灯笼火把,奔到船边,当先四五人抢上船头,大声叱喝:“老妖怪在哪里!害人老妖往哪里逃?”
丁不三从船舱中钻了出来,喝道:“甚么东西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一条汉子喝道:“是他,是他!快泼!”他身后两人手中拿着竹做的喷筒,对准丁不三,两股血水向他急速射去。岸上众人欢呼吆喝:“黑狗血洒中老妖怪,他就逃不了!”
可是这两股狗血哪里能溅中丁不三半点?他腾身而起,心下大怒:“哪里来的妄人,当老夫是妖怪,用黑狗血喷我?”旁人不去惹他,他喜怒无常之时,举手便能杀人,何况有人欺上头来?他身子落下来时,双脚齐飞,踢中两名手持喷筒的汉子,跟着呼的一掌,将当先的大汉击得直飞出去。这三人都不会甚么武功,中了这江湖怪杰的拳脚,哪里还有性命?两个人当即死在船头,当先的那条大汉在半空中便狂喷鲜血。
丁不三又要举脚向余人扫去,忽听得丁珰在身后冷冷的道:“爷爷,‘一日不过三’!”
丁不三一怔,盛怒之下,险些儿忘了自己当年立下的毒誓,这一脚离那船头汉子已不过尺许,当下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叫道:“老妖怪厉害,快逃,快逃!”霎时之间逃了个干干净净,灯笼火把有的抛在江中,有的丢在岸上。三具尸首一在岸上,二在船头,谁也顾不得了。
丁不三将船头的尸首踢入江中,向梢公道:“快开船,再有人来,我可不能杀啦!”那梢公吓得呆了,双手不住发抖,几乎无力拔篙。丁不三提起竹篙,将船撑离岸边。狗血没射到人,却都射在舱里,腥气难闻。
丁不三冷冷的道:“阿珰,你捣这鬼为了甚么?”丁珰笑道:“爷爷,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丁不三道:“我几时说过话不算数了?”丁珰道:“好,你说十天一满,若是石郎没将那姓白的打败,便要杀他。今日是第十日,可是你已经杀了三个人啦!”
丁不三一凛,怒道:“小丫头,诡计多端,原来爷爷上了你的恶当。”
丁珰极是得意,笑吟吟的道:“丁家三老爷素来说话算数,你说在第十天上定要杀了这小子,可是‘一日不过三’,你已杀了三个人,这第四个人,便不能杀了。你既在第十天上杀他不得,以后也就不能再杀了。我瞧你的孙女婿儿也不是真的甚么白痴,等他身子慢慢复原,武功自会大进,包不丢了你的脸面便是。”
丁不三伸足在船头用力一蹬,喀的一声,船头木板登时给他踹了一个洞,怒道:“不成,不成!丁不三折在你小丫头手下,便已丢了脸。”丁珰笑道:“我是你的孙女儿,大家是一家人,有甚么丢不丢脸的?这件事我又不会说出去。”丁不三怒道:“我输了便心中不痛快,你说不说有甚么相干?”丁珰道:“那就算是你赢好了。”丁不三道:“输便输,赢便赢。我又不是你那不成器的四爷爷,他小时候跟我打架,输了反而自吹是赢了。”
石破天听着他祖孙二人对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是丁珰故意引了来给她爷爷杀的,好让他连杀三人之后,限于“一日不过三”的规定,便不能再杀他,眼看丁不三于一瞬间连杀三人的凶狠神态,那么要杀死自己的话,只怕也不是开玩笑了;见丁珰笑嘻嘻的走到后梢,便道:“叮叮当当,你为了救我性命,却无缘无故的害死了三人,那不是……不是太也残忍了么?”丁珰脸一沉,说道:“是你害的,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石破天惘然道:“是……是我害的?”丁珰道:“怎么不是?昨晚你事到临头,不敢动手。否则咱二人早已逃得远远的了,又何至累那三人无辜送命?”
石破天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一时说不出话来。
忽听得丁不三哈哈大笑,说道:“有了,有了!姓石的小子,爷爷要挖出你的眼珠子,斩了你的双手,教你死是死不了,却成为一个废人。我只须不取你性命,那就不算破了‘一日不过三’的规矩。”丁珰和石破天面面相觑,神色大变。
丁不三越想越得意,不住口的道:“妙计,妙计!小白痴,我不杀死你,却将你弄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阿珰哪,那总可以的罢?”丁珰一时无辞可辩,只得道:“这第十天又没过,说不定待会就遇到白万剑,石郎又出手将他打败了呢?”丁不三呵呵而笑,道:“不错,不错,咱们须得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爷爷等到今晚三更再动手便了。”
丁珰愁肠百结,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令石破天脱此危难。偏偏石破天似是仍不知大祸临头,反来问她:“你为甚么皱起了眉头,有甚么心事?”丁珰嗔道:“你没听爷爷说么?他要挖了你的眼珠子,斩了你的双手。”石破天笑道:“爷爷说笑话吓人呢,你也当真!他挖了我眼睛、斩了我双手去,又有甚么用?我又没得罪他。”
丁珰由嗔转怒,心道:“这人行事婆婆妈妈,脑筋糊里糊涂,我一辈子跟着他确也没趣得紧,爷爷要杀他,让他死了便是。”但想到爷爷待会将他挖去双目、斩去双手,自己如果回心转意,又要起他来,我叮叮当当嫁了这么一个没眼没手的丈夫,更加无味已极。
眼见太阳渐渐西沉,丁珰面向船尾,见自己和石破天的影子双双浮在江面之上,就像是游泳一般,随舟逐波而西。丁珰侧过身来,见石破天背脊向着自己,她双手伸出,便向他背心要穴拿去。她右手使“虎爪手”抓住石破天背心“灵台穴”,左手以“玉女拈针”拿他“悬枢穴”。石破天绝无防备,被他拿住后立时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丁珰却受到他内力震荡,身子向后反弹,险些堕入江中,伸手抓住船篷,骂道:“爷爷要挖你双眼,斩你双手,你这种废人留在世上,就算不丢爷爷的脸,我叮叮当当也没脸见人了。也不用爷爷动手,我自己先挖出你的眼珠子。”在后梢取过一条长长的帆索,将石破天双手双脚都缚住了,又将帆索从肩至脚,一圈又一圈的紧紧捆绑,少说也缠了八九十圈,直如一只大粽子相似。
本来如此这般的被擒拿了穴道,一个对时中难以开口说话,但石破天内力深厚,四肢虽不能动,却张口说道:“叮叮当当,你跟我闹着玩吗?”他话是这般说,但见着丁珰凶狠的神气,也已知道大事不妙,眼神中流露出乞怜之色。丁珰伸足在他腰间狠狠踢了一脚,骂道:“哼,我跟你闹着玩?死在临头,还在发你的清秋大梦,这般的傻蛋,我将你千刀万剐,也是不冤”飕的一声,拔出了柳叶刀来,在石破天脸颊上来回擦了两下,作磨刀之状。
石破天大骇,说道:“叮叮当当,我今后总是听你的话就是。你杀了我,我……我……可活不转来啦!”丁珰恨恨的道:“谁要你活转来了?我有心救你性命,你偏不照我吩咐。那是你自寻死路,又怪得谁来?我此刻不杀你,爷爷也会害你。哼,是我丈夫,要杀便由我自己动手,让别人来杀我丈夫,我叮叮当当一世也不快活。”
石破天道:“你饶了我,我不再做你丈夫便是。”他说这几句话,已是在极情哀求,只是自幼禀承母训,不能向人求恳,这个“求”字却始终不出口。
丁珰道:“天地也拜过了,怎能不做我丈夫?再罗唆,我一刀便砍下你的狗头。”
石破天吓得不敢再作声。只听得丁不三笑道:“很好,很好,妙得很!那才是丁不三的乖孙女儿。爽爽快快,一刀两段便是!”
那老梢公见丁珰举刀要杀人,吓得全身发抖,舵也掌得歪了。船身斜里横过去,恰好迎面一艘小船顺着江水激流冲将过来,眼见两船便要相撞。对面小船上的梢公大叫:“扳梢,扳梢!”
丁珰提起刀来,落日余晖映在刀锋之上,只照得石破天双目微眯,猛见丁珰手臂往下急落,拍的一声响,这一刀却砍得偏了,砍在他头旁数寸处的船板上。丁珰随即撤手放刀,双手抓起石破天的身子,双臂运劲向外一抛,将他向着擦舟而过的小船船舱摔去。
丁不三见孙女突施诡计,怒喝:“你……你干甚么?”飞身从舱中扑出,伸手去抓石破天时,终究慢了一步。江流湍急,两船瞬息间已相距十余丈,丁不三轻功再高,却也无法纵跳过去。他反手重重打了丁珰一个耳光,大叫:“回舵,回舵,快追!”
但长江之中风劲水急,岂能片刻之间便能回舵!何况那小船轻舟疾行,越驶越远,再也追不上了。

大粽子
石破天耳畔呼呼风响,身子在空中转了半个圈,落下时脸孔朝下俯伏,但觉着身处甚是柔软,倒也不感疼痛,只是黑沉沉的目不见物,但听得耳畔有人惊呼。他身不能动,也不敢开口说话,鼻中闻到一阵幽香,似是回到了长乐帮总舵中自己的床上。
微一定神,果然觉到是躺在被褥之上,口鼻埋在一个枕头之中,枕畔却另有一个人头,长发披枕,竟然是个女子。石破天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甚么人?你……你怎么……”石破天道:“我……我……”不知如何回答才是。那女子道:“你怎么钻到我们船里?我一刀便将你杀了!”石破天大叫:“不,不是我自己钻进来的,是人家摔我进来的。”那女子急道:“你……你……你快出去,怎么爬在我被……被窝里?”
石破天一凝神间,果觉自己胸前有褥,背上有被,脸上有枕,而且被褥之间更是颇为温暖,才知丁珰这么一掷,恰巧将他摔入这艘小船的舱门,穿入船舱中一个被窝;更糟的是,从那女子的话中听来,似乎这被窝竟是她的。他若非手足被绑,早已急跃而起,逃了出去,偏生身上穴道未解,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只得说道:“我动不得,求求你,将我搬了出去,推出去也好,踢出去也好。”
只听得脚后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道:“这混蛋说甚么胡话?快将他一刀杀了。”那女子道:“奶奶,若是杀了他,我被窝中都是鲜血,那……那怎么办?”语气甚是焦急。那老妇怒道:“那是甚么鬼东西?喂,你这混蛋,快爬出来。”
石破天急道:“我真是动不得啊,你们瞧,我给人抓了灵台穴,又拿了悬枢穴,全身又给绑得结结实实,要移动半分也动不了。这位姑娘还是太太,你快起来罢,咱们睡在一个被窝里,可……可实在不大妙。”
那女子啐道:“甚么太太的?我是姑娘,我也动不了。奶奶,你……你快想个法子,这个人当真是给人绑着的。”石破天道:“老太太,我求求你,劳你驾,把我拉出去。我……我得罪这位姑娘……唉……这个……真是说不过去。”
那老妇怒道:“小混蛋,倒来说风凉话。”那姑娘道:“奶奶,咱们叫后梢的船家来把他提出去,好不好?”那老妇道:“不成,不成!这般乱七八糟的情景,怎能让旁人见到?偏生你我又动弹不得,这……这……”
石破天心道:“莫非这位老太太和那姑娘也给人绑住了?”
那老妇不住口的怒骂:“小混蛋,臭混蛋,你怎么别的船不去,偏偏撞到我们这里来?阿绣,把他杀了,被窝中有血,有甚么要紧?这人早晚总是要杀的。”那姑娘道:“我没力气杀人。”那老妇道:“用刀子慢慢的锯断了他喉管,这小混蛋就活不了。”
石破天大叫:“锯不得,锯不得!我的血脏得很,把这香喷喷的被窝弄得一塌糊涂,而且……而且……被窝里有个死尸,也很不妙。”只听得嘤的一声,那姑娘显是听到“被窝里有个死尸”这话甚是害怕,石破天心中一喜,听那姑娘道:“奶奶,我拔刀子也没力气。”石破天道:“你没力气拔刀子,那再好也没有了。我此刻动不得,你若是将我杀了,我就变成了僵尸,躺在你身旁,那有多可怕。我活着不能动,变成僵尸,就能动了,我两只冷冰冰的僵尸手握住你的喉咙……”
那姑娘给他说得更加怕了,忙道:“我不杀你,我不杀你!”过了一会儿,又道:“奶奶,怎生想个法子,叫他出去?”那老妇道:“我在想哪,你别多说话。”
这时已然入夜,船舱中漆黑一团。石破天和那姑娘虽然同盖一被,幸好掷进来时偏在一旁,没碰到她身子,黑暗中只听得那姑娘气息急促,显然十分惶急。过了良久,那老妇仍是没想出甚么法子来。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两下尖锐的啸声,静夜中十分凄厉刺耳。跟着飘来一阵大笑之声,声音苍老豪迈。那人边笑边呼:“小翠,我等了你一日一晚,怎么这会儿才到?”
那姑娘急道:“奶奶,他……他迎上来了,那便如何是好?”那老妇哼了一声,说道:“你再也别作声,我正在凝聚真气,但须足上经脉稍通,能有片刻动弹,我便往江心一跳,免得受这老妖之辱。”那姑娘急道:“奶奶,奶奶,那使不得。”那老妇怒道:“我叫你别来打扰我。奶奶投江之时,你跟不跟我去?”那姑娘微一迟疑,说道:“我……我跟着奶奶一块儿死。”那老妇道:“好!”说了这个“好”后,便再也不作声了。
石破天两度尝过这“走火”的滋味,心想:“原来这老太太和小姑娘都是练内功走火,以致动弹不得,偏生敌人在这当头赶到,那当真为难之极。”
只听下游那苍老的声音又叫道:“你爱比剑也好,斗拳也好,丁老四定然奉陪到底。小翠,你怎么不回答我?”这时话声又已近了数十丈。过不多时,只听得半空中呛啷啷铁链响动,跟着拍的一声巨响,一件东西落到了船上,显是迎面而来的船上有人掷来铁锚铁链。后梢的船家大叫:“喂,喂,干甚么?干甚么?”
石破天只觉坐船向右急剧倾侧,不由自主的也向右滚去,那姑娘向他侧过来,靠在他身上。石破天道:“这个……这个……你……”要想叫她别靠在自己身上,但随即想起她跟自己一样,也是动弹不得,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跟着觉得船头一沉,有人跃到了船上,倾侧的船身又回复平稳。那老人站在船头说道:“小翠,我来啦,咱们是不是就动手?”
后梢的船家叫道:“你这么搅,两艘船都要给你弄翻了。”那老人怒道:“狗贼,快给我闭了你的鸟嘴!”提起铁锚掷出。两艘船便即分开,同时顺着江水疾流下去。船家见他如此神力,将一只两百来斤重的铁锚掷来掷去,有如无物,吓得挢舌不下,再也不敢作声了。
那老人笑道:“小翠,我在船头等你。你伏在舱里想施暗算,我可不上你当。”
石破天心头一宽,心想他一时不进舱来,便可多挨得片刻,但随即想起,多挨片刻,未必是好,那老妇若能凝聚真气,便要挟了这小姑娘投江自尽,这时那姑娘的耳朵正挨在他口边,便低声道:“姑娘,你叫你奶奶别跳到江里。”
那姑娘道:“她……她不肯的,一定要跳江。”一时悲伤不禁,流下泪来,眼泪既夺眶而出,便再也忍耐不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泪水滚滚,沾湿了石破天的脸颊。她哽咽道:“对……对不住!我的眼泪流到了你脸上。”这姑娘竟是十分斯文有礼。
石破天轻叹一声,说道:“姑娘不用客气。一些眼泪水,又算得了甚么?”那姑娘泣道:“我不愿意死。可是船头那人很凶,奶奶说宁可死了,也不能落在他手里。我……我的眼泪,真对不住,你可别见怪……”只听得船板格的一声响,船舱彼端一个人影坐了起来。
石破天本来口目向下,埋在枕上,但滚动之下,已侧在一旁,见到这人坐起,心中怦怦乱跳,颤声说道:“姑……姑娘,你奶奶坐起来啦。”那姑娘“啊”的一声,她脸孔对着石破天,已瞧不见舱中情景。过了一会,只听石破天叫道:“老太太,你别抓她,她不愿意陪你投江自尽,救人哪,救人哪!”
船头上那老人听到船舱中有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奇道:“甚么人大呼小叫?”
石破天道:“你快进来救人。老太太要投江自尽了。”
那老人大惊,一掌将船篷掀起了半边,右手探出,已抓住了那老妇的手臂。那老妇凝聚了半天的真气立时涣散,应声而倒。那老人一搭她的脉搏,惊道:“小翠,你是练功走了火吗?干么不早说,却在强撑?”那老妇气喘喘的道:“放开手,别管我,快滚出去!”那老人道:“你经脉逆转,甚是凶险,若不早救,只怕……只怕要成为残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那老妇怒道:“你再碰一下我的身子,我纵不能动,也要咬舌头,立时自尽。”
那老人忙缩回手掌,说道:“你的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少阳三焦经全都乱了,这个……这个……”那老妇道:“你一心一意只想胜过我。我练功走火,岂不是再好也没有了?正好如了你的心愿。”那老人道:“咱们不谈这个。阿绣,你怎么了?快劝劝你奶奶。你……你……咦!你怎么跟一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他是你的情郎,还是你的小女婿儿?”
阿绣和石破天齐声道:“不,不是的,我们都动不了啦。”
那老人大是奇怪,伸手将石破天一拉。石破天给帆索绑得直挺挺地,腰不能曲,手不能弯,给他这么一拉,便如一根木材般从被窝中竖了起来。那老人出其不意,倒吓了一大跳,待得看清,不禁哈哈大笑,道:“阿绣,端阳节早过,你却在被窝中藏了一只大粽子。”
阿绣急道:“不是的,他是外边飞进来的,不……不是我藏的。”
那老人笑道:“你怎么也不能动,也变成了一只大粽子么?”
那老妇厉声道:“你敢伸一根指头碰到阿绣,我和你拚命。”
那老人叹了口气,道:“好,我不碰她。”转头向梢公道:“船家,转舵掉头,扯起帆来,我叫你停时便停船。”那梢公不敢违拗,应道:“是!”慢慢转舵。
那老妇怒道:“干甚么?”那老人道:“接你到碧螺山去好好调养。你这次走火,非同小可。”那老妇道:“我死也不上碧螺山。我又没输给你,干么迫我到你的狗窝去?”那老人道:“咱们约好了在长江比武,我输了到你家磕头,你输了便到我家里。是你自己练功走火也好,是你斗不过我也好,总而言之,这一次你非上碧螺山走一遭不可。我几十年来的心愿,这番总算得偿,妙极,妙极!”那老妇怒发如狂,叫道:“不去,不去,不……”越叫越凄厉,陡然间一口气转不过来,竟尔晕了过去。
那老人笑吟吟的道:“你不去也得去,今日还由得你吗?”
石破天忍不住插口道:“她既不愿去,你怎能勉强人家?”
那老人大怒,喝道:“要你放甚么狗屁?”反掌便往他脸上打去。
这一掌眼见便要打得他头晕眼花、牙齿跌落,突然之间,见到石破天脸上一个漆黑的掌印,那老人一怔之下,登时收掌,笑道:“啊哈,大粽子,我道是谁将你绑成这等模样,原来是我那乖乖侄孙女。你脸上这一掌,是给我侄孙女打的,是不是?”
石破天不明所以,问道:“你侄孙女?”那老人道:“你还不知老夫是谁?我是丁不四,丁不三是我哥哥,他年纪比我大,武功却不及我……我的侄孙女……”石破天看他相貌确与丁不三有几分相似,服饰也差不多,只是腰间缠着一条黄光灿然的金带,便道:“啊,是了,叮叮当当是你侄孙女,不错,这一掌正是叮叮当当打的,我也是给她绑的。”
丁不四捧腹大笑,道:“我原说天下除了阿珰这小丫头,再没第二个人这么顽皮淘气。很好,很好,很好!她为甚么绑你?”石破天道:“她爷爷要杀我,说我武功太差,是个白痴。”丁不四更是大乐,笑得弯下腰来,道:“老三要杀的人,老四既然撞上了,那就……那就……”石破天惊道:“你也要杀?”
丁不四道:“丁不四的心意,天下有谁猜得中?你以为我要杀你,我就偏偏不杀。”站起身来,左手抓住石破天后领提将起来,右手并掌如刀,在他身上重重缠绕的帆索自上而下急划而落,数十重帆索立时纷纷断绝,当真是利刃也未必有如此锋锐。
石破天赞道:“老爷子,你这手功夫厉害得很,那叫甚么名堂?”
丁不四听石破天一赞,登时心花怒放,道:“这一手功夫自然了不起,普天下能有如此功力的,除了丁不四外,只怕再无第二人了。这手功夫吗?叫做……”
这时那老妇已醒,听到丁不四自吹自擂,当即冷笑道:“哼,耗子上天平,自称自赞!这一手‘快刀斩乱麻’,不论哪个学过几手三脚猫把式的庄稼汉子,又有谁不会使了?”丁不四道:“呸!呸!学过几手三脚猫把式的人,就会使我这手‘快刀斩乱麻’?你倒使给我瞧瞧!”那老妇道:“你明知我练功走火,没了力气,来说这种风凉言语。大粽子,我跟你说,你到随便哪一处市镇上,见到有人练把式卖膏药,骗人骗财,只须给他一文两文,他就会练这手‘快刀斩乱麻’给你瞧,包管跟这老骗子练得一模一样,没半点分别,说不定还比他强些。这是普天下骗人的混蛋都会的法门,又有甚么希罕了?”
丁不四听那老妇说得刻薄,不由得怒发如狂,顺手便向她肩头抓落。
石破天叫道:“不可动粗!”斜身反手,向他右腕上切去,正是丁珰所教一十八路擒拿手中的一招“白鹤手”。他被丁珰拿中穴道后为时已久,在内力撞击之下,穴道渐解,待得身上帆索断绝,血行顺畅,立时行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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