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三联版)(精校)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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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红药愈向内走,愈觉山洞不是有人居住的模样,疑心大盛,突然一把叉住青青的脖子,喝道:“你对老娘捣鬼,可教你不得好死!”
蓦地里寒风飒然袭体,火光颤动,来到了空廓之处,有如一间石室。何红药心中一震,举起绳索四下照看,只见四壁刻着无数武功图形,一行字写道:“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金蛇郎君和她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给她绘过肖像,题过字,他的笔迹早已深印心里,这四行字果然是他手笔,只是文字在壁,人却不见,不觉心痛如绞,高声叫道:“雪宜,你出来!我决不伤你。”这一声叫喊,只震得泥尘四下扑疏疏的乱落。
她回头厉声问青青道:“他哪里去了?”青青哭着往地下一指,道:“他在这里!”何红药眼前一黑,伸手抓住青青手腕,险些儿晕倒,嘶哑了嗓子问道:“甚么?”
青青道:“爹爹葬在这里。”何红药道:“哦……原来……他……他已经死了。”这时再也支持不住,腾的一声,跌坐在金蛇郎君平昔打坐的那块岩石上,右手抚住了头,心中悲苦之极,数十年蕴积的怨毒一时尽解,旧时的柔情蜜意陡然间又回到了心头,低声道:“你出去吧,我饶了你啦!”
青青见她如此悲苦,不觉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想起爹爹对她不起,袁承志也是这般负心,两人实是同病相怜,忽然扑过去抱住了她,放声痛哭起来。
何红药道:“快出去,绳子再烧一阵,你永远回不上去了。”青青道:“你呢?”何红药道:“我在这里陪你爹爹!”青青道:“我也不上去了。”何红药陷入沉思,对青青不再理会,忽然伸手在地下如痴如狂般挖了起来。
青青惊道:“你干甚么?”何红药凄然道:“我想了他二十年,人见不到,见见他的骨头也是好的。”青青见她神色大变,心中又惊又怕。
何红药一只右掌犹如一把铁锹,不住在泥土中掏挖,挖了好一阵,坑中已露出一堆骨殖,正是袁承志当年所葬的金蛇郎君骸骨。青青扑在父亲的遗骨上,纵声痛哭。
何红药再挖一阵,倏地在土坑中捧起一个骷髅头来,抱在怀里,又哭又亲,叫道:“夏郎,夏郎,我来瞧你啦!”一会又低低的唱歌,唱的是摆夷小曲,青青一句不懂。
何红药闹了一阵,把骷髅凑到嘴边狂吻;突然惊呼,只觉面颊上被尖利之物刺了一下。她把骷髅往外一挪,在火光下细看时,只见骷髅的牙齿中牢牢咬着一根小小金钗。金钗极短,初时竟没瞧见。何红药伸手去拔,竟拔不下来,想是金蛇郎君临死时用力咬住,直到肌肉烂完,金钗仍然咬在嘴里。何红药伸指插到骷髅口中用力扳动,骷髅牙齿脱落,金钗跌在地下。她捡了起来,拭去尘土,不由得脸色大变,厉声问道:“你妈妈名叫‘温仪’?”青青点了点头。
何红药悲怒交集,咬牙切齿的道:“好,好,你临死还是记着那个贱婢,把她的钗子咬在口里!”望着金钗上刻着的“温仪”两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把钗子放入口里,乱咬乱嚼,只刺得满口都是鲜血。
青青见她如疯似狂,神智已乱,心想两人毕命之期便在眼前,从背囊中取出母亲的骨灰坛,解开坛上缚着的牛皮,倒转坛子,把骨灰缓缓倾入坑中。何红药呆了一呆,喝道:“你干甚么?”青青不答,倒完骨灰后,把泥土扒着掩上,心中默默祷祝:“爹娘在天之灵有知,女儿已完成了你们合葬的心愿。”
何红药夺过灰坛一瞧,恍然而悟,叫道:“这是你母亲的骨灰?”青青缓缓点了点头。何红药反手一掌,青青身子一缩,没能避开,这一掌正打在她肩头之上,一个踉跄,险些儿跌倒。何红药狂叫:“不许你们合葬,不许你们合葬!”用手乱扒,但骨灰已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拆不开。她妒念如炽,把骸骨从坑中捡了出来,叫道:“我把你烧成灰,烧成灰,撒在华山脚下,教你四散飞扬,四散飞扬!永远不能跟那贱婢相聚!”
青青大急,抢上争夺,拆不数招,便给打倒在地。何红药脱下外衣铺在地下,把骸骨堆在衣上,用火点燃衣服。她左肘抵住青青,不让她动弹,右掌拨火使旺,片刻之间,骸骨已经燃着,石洞中浓烟弥漫。
何红药哈哈大笑,忽然鼻孔中钻进一股异味,惊愕之下,登时省悟,大叫:“夏郎,你好毒呀!”
青青也觉一股异香猛扑鼻端,正诧异间,突觉头脑一阵晕眩,只见何红药扑在燃着的骸骨堆上,猛力吸气,乱叫:“好,好,我本来要跟你死在一起。那最好,好极了!”陡然抬起头来,凝望青青,脸色恐怖之极。
青青大叫一声,往外逃出,奔出数丈,神智逐渐胡涂,腿脚酸软,跌倒在地。
袁承志在饭店中见到何红药钉在墙角的记号,知她召集教众,大举追击,同时青青又落在温氏四老手里,不论哪一边得胜,青青都是无幸,焦急万分,立即纵骑疾驰,沿路寻访。不久查知温氏四老中已有三人中毒而死,这一来更是挂虑,当真是日里食不甘味,晚间睡不安枕,幸喜这一批人的踪迹是向华山而去,倒也不致因追踪而误了会期。
赶到华山脚下时,洪胜海在凉亭边发现有一片泥土颇有异状,用兵刃撬土,挖出来的赫然是温方达和另一人的尸首。
袁承志道:“青弟必已落入五毒教手里,咱们快上山。”安大娘安慰他道:“这时正是华山派的会期,穆老师父就算还没到,只要黄师兄、归师兄哪一位到了,定会出手相救。”袁承志道:“五毒教胆敢闯上华山,必是有备而来,可别让师侄们遭了毒手。”崔希敏道:“连祖师爷也到了,怕他们怎的?大家快上山啊!”
众人把马匹寄存在乡人家里,急赶上山。快到山顶时,忽听得嗤嗤嗤一阵响,数粒暗器划过天空。袁承志喜道:“木桑道长在上面,他在招呼咱们了。”当即从衣囊里摸出三枚铜钱,向天猛掷,只见三颗黄点消失在云气之中,悠然而逝,隔了好一阵方才落下。崔希敏赞道:“小师叔,这一下劲道好足!”
袁承志正要跃出去接还铜钱,突然山腰中掷出一个黑黝黝的算盘,飞将上去兜住了三枚铜钱,这才落下。一人从树后窜出,接住算盘,乞擦乞擦的摇晃,大笑而来,正是铜笔铁算盘黄真,笑道:“师弟,你好阔气,铜钱银子也随手乱掷,这可不是挥金如土吗?我们生意人瞧着可着实肉痛。做生意的钱一入手,可不能还你了。”
崔希敏大叫:“师父,你老人家先到啦!”抢上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理会是甚么地方,心中高兴,这几个头磕得加倍用力,站起来时,额角已给岩石撞肿了高高一块。安小慧又是怜惜,又是气恼,不住低声埋怨。崔希敏只是傻笑。
袁承志等也都上去见了礼。各人互道别来情事。袁承志悬念青青,正想询问大师哥有没见到她踪迹,忽然间树丛里扑出两头猩猩,一齐紧紧搂住了袁承志。崔希敏大吃一惊,叫道:“啊哟,不好!”伸拳便打。袁承志笑道:“大威,小乖,你们好!”伸手轻轻格开崔希敏打来的一拳。两头猩猩突然吱吱乱叫,放开了袁承志,猛往山壁上窜去。崔希敏道:“是小师叔养的吗?糟糕,猩猩生气了!”眼见两头猩猩越爬越高,身形渐小。
袁承志心道:“大威、小乖定是藏着甚么好东西,见我回来,要取出来给我。”望了一阵,忽见峭壁上冒出阵阵烟来,那处所正是埋葬金蛇郎君的洞穴,不觉一惊,又见两头猩猩在高处指手划脚,大打手势,似在招呼自己过去。
安小慧也看了出来,说道:“承志大哥,两头猩猩在叫你呢!”袁承志道:“不错!”向哑巴打了几下手势,哑巴点头会意,奔向石室取了火把长索,与众人绕道上了峭壁之顶。
袁承志道:“洞里的路径只有我熟。我一个人进去吧。”在衣上撕下两片小布,塞住鼻孔,点燃火把,缒绳下去。两头猩猩在峭壁上乱叫乱跳,搔头挖耳,似乎十分焦急。
袁承志刚到洞口,便见一阵浓烟冒出,当下屏除呼吸,直冲进去,奔至狭道,只见一人横卧在地,凑近一看,竟是青青。
这一下惊喜交集,忙摸她口鼻,呼吸已甚为微弱。眼见内洞微有火光,尚有一人躺在那里,正是何红药,还想入去相救,突然间一个踉跄,胸口作恶,头脑晕眩,登时便要昏倒,知道烟雾中含有剧毒,忙弯身抱起青青,奔出洞来,抓住绳子。
哑巴和洪胜海一齐用力,把两人吊将上来。袁承志见四周已无毒烟,才深深吸了两口气,忽觉肚里难受之极,再也忍耐不住,在半空中大呕起来。
众人在峭壁上甚是担忧,只怕他中了瘴气毒雾,一个失手,两人都跌入深谷之中。哑巴和洪胜海战战兢兢的向上提拉,崔秋山、崔希敏叔侄在旁护持。
眼见拉着两人将到山顶,突然峭壁洞穴内震天价一阵巨响,烟雾瀰漫,山石横飞。众人都大吃一惊。洪胜海一吓之下,双手松了绳索。幸得哑巴耳聋,并未听见,兼之神力惊人,双手交互拉扯,将二人提了上来。
袁承志脚一着地,立足不稳,登时软倒。木桑忙给两人推宫过气。这时峭壁中爆炸声一阵接着一阵,不知山洞之中怎会藏着这许多火药,又不知谁在内中捣鬼,各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过了一会,袁承志悠然醒来,调匀呼吸,只觉倦乏万分,连说:“好险!”又过一阵,青青也醒来了,见了袁承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众人见两人醒转,这才放心。
过了良久,爆炸声全然停息,崔希敏自告奋勇,要下去查看。崔秋山把绳索牢牢系在他腰上,缓缓缒了下去。崔希敏见洞口已被炸出来的碎石巨岩封住,再也无法入洞,只得回上。青青神智渐复,断断续续的把洞中情由说了。
木桑叹道:“当年我见金蛇郎君在铁匣中藏箭,已惊诧他心计之工,哪知还远不止此。这炸药如此威猛,相较之下,铁匣藏箭可说是微不足道了。”
黄真道:“他竟会在自己骸骨之中种下毒药,这又有谁能想得到?”崔希敏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问道:“师父,他在骸骨中种毒?他人已死了,变成了枯骨,怎么还能在自己骨头中下毒?”黄真笑骂:“好,等你老人家升天归位之后,你倒在自己的傻骨头里,放点儿毒药瞧瞧!”众人都哄笑起来。崔希敏撅起了嘴唇,道:“人家不知道才问呢。”
袁承志道:“金蛇郎君夏老师是个极精于计算之人,他自知一生结仇太多,死后说不定会有人损毁他的遗体。他善于用毒,临终之时,必定服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剧毒药剂。”
崔希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叫道:“我知道啦,要是有人烧他遗骨,烧出来的毒烟就能害死人。”过了一会,又道:“那么洞里怎么又会爆炸?难道他还吃了炸药,让炸药钻入骸骨?”安小慧怕人笑他,忙道:“炸药必是预先埋在炕中的。”
袁承志黯然点头,叹道:“青弟的母亲遗命要和丈夫合葬,现在两人虽然尸骨化灰,但终于合葬在一起了。”崔希敏伸出了舌头,不住惊叹:“这人好厉害,死了几十年之后,还能对付去害他的人。活着之时,那还了得?那五毒教的恶婆也是死有应得。”袁承志道:“她虽然怨毒太过,但一往情深,也是个苦命之人。”
安小慧抚摸着两头猩猩头顶,说道:“要不是大威和小乖发现得早,再慢一步,不但青姊姊救不出来,只怕承志大哥也会给炸在山洞之中。”众人都说的确好险,幸亏畜生的知觉灵敏,远远的就察觉有异。众人一路谈论适才的险事,一路上山。安大娘和安小慧扶青青走进石室,给她洗脸换衣,扶上床去休息。
青青中毒甚深,木桑道人虽给她服了解毒灵丹,但因金蛇郎君所用的毒药得自五毒教秘方,寻常解药见不了功。她睡了一晚之后,次日脸上布满黑气,病势更见沉重,有时神智胡涂起来,又哭又闹,昏迷中只骂袁承志负心无义,喜新弃旧。
众人见袁承志一副尴尬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怕他为难,都悄悄退了出去。袁承志柔声安慰,坚称矢志靡他,决不移爱旁人。青青脸上一阵红一阵黑,不住呕吐黑水。袁承志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束手无策,只有在卧榻旁垂泪的份儿。
众人在外面纷纷议论,有的说金蛇郎君用心狠毒,自受其报,反而害了自己的女儿;有的说青青这样一个好姑娘,虽然爱使小性子,心地却好,若是就此不治,实在教人难过。众人唉声叹气,愀然不乐。
将到黄昏,两头猩猩先叫了起来,外面一阵人声喧扰,原来是归辛树夫妇领着梅剑和、刘培生、孙仲君等六名弟子到了。归二娘抱着儿子归钟,小孩儿笑得傻里傻气的,身子可大好了。她听说青青中毒,忙把儿子未服完的茯苓首乌丸拿出来给她服下。青青安静了一阵,沉沉睡去。
天黑后,黄真的大弟子领着八名师弟、两个儿子到了山上。他先向木桑道人行礼,然后叩见师父、二师叔、二师娘。他见袁承志年纪甚轻,自己大儿子还大过他,要跪下向他磕头,实在有点不愿,叫了一声“师叔!”不禁有点迟疑。
袁承志见这师侄四十多岁年纪,虎背熊腰,筋骨似铁,站着几乎高过自己一个头,先暗暗喝了一声彩,心想大师哥如此英雄,确要这样威风的人物才能做他掌门弟子,崔希敏人既莽撞,武功又差,和这位师侄可差得远了,见他作势要跪,忙伸手拦住,向黄真其余八名弟子摆了摆手,说道:“大家别多礼啦!”崔希敏在一旁介绍,说道:“我这位大师兄姓冯名难敌,江湖上人称八面威风。”袁承志道:“冯兄定是得着大师哥真传了。”
黄真眼见冯难敌不肯对小师叔下跪,心想他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也就不加勉强。他向来滑稽玩世,于这些礼数也并不考究,当下笑道:“师父算盘精,教出来的徒儿也就爱占便宜,向小师叔磕几个头,可就太吃亏了。”
冯难敌给师父说得不好意思,便要向袁承志跪倒。袁承志急忙拦住。冯难敌当下命大儿子冯不破、二儿子冯不摧向木桑道人与归、袁两位师叔祖、以及梅剑和等师叔依次拜见了。
冯不破今年二十三岁,冯不摧二十一岁,两人在甘凉一带仗着父亲的名头,武林中个个让他哥儿俩三分。他二人手下也确有点真功夫,这时候见袁承志不过二十岁左右,居然长着自己两辈,心中好不服气,又见他红肿了双眼,出来见客时泪痕未干,心想此人不知甚么事吃了亏,这般哭哭啼啼的,脓包之极,英雄好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哪有受了人欺侮便哭的?对他更加瞧不在眼里。他二人和归辛树门下的弟子个个交好,知道就中孙仲君最是心傲好胜,武功也强。当晚哥儿俩偷偷商议,要挑拨孙师姑去和这小师叔祖比试一场,叫他出一个丑,万一给父亲或师祖知道了,也怪不到兄弟俩头上。
第二天两兄弟一早起来,溜到外面去找孙仲君,迎面撞见八师叔石骏。他也是个年少好事之人,武功和冯氏兄弟在伯仲之间,喝道:“喂,你们哥儿俩探头探脑的找甚么?”冯不摧笑道:“我们在找孙师姑呢,听说她在山东干掉了不少渤海派的人,要请她说来听听。”石骏喜道:“好啊,刚才我见她在山那边,正跟梅师哥练武呢。”
三人兴冲冲的赶往山后。冯氏兄弟心中盘算,用甚么话来挑动孙仲君去找那袁小师叔祖比武。冯不摧悄声道:“要是孙师姑还在练剑,咱们就说是那姓袁的说的,这一路、那一路都使得不对。”冯不破笑着点头。
刚转到山后,忽听得孙仲君正在厉声叫骂,这一下大出三人意外,忙拔足赶去,只见孙仲君挺着单钩,正在追逐一人。
『注:李自成攻破北京事迹,当时文士笔录见闻而流传后世者甚多。诸书作者对李自成无不极为仇视,文中自多夸张及诬蔑,未可尽信。但闯军初时纪律严明,进北京后便即腐败,当属事实,否则不致成功后便即一败涂地。以下所录为《明季北略》一书中若干记载:(文中所谓“贼”指闯军而言,可见作者极有偏见。)
●昧爽,阴云四合,城外烟焰障天,微雨不绝,雾迷,俄微雪,城陷。或谓先有人伏内,通太监曹化淳弟曹二公内应开门;一云:太监王相尧率内兵千人出迎贼。贼将刘宗敏整军入,军中甚肃。……太监曹化淳同兵部尚书张缙彦开彰义门迎贼。……大抵京城之陷,多由奸人内应耳。……已而贼大呼开门者不杀,于是士民各执香立门,贼过,伏迎,门上俱粘“顺民”,大书“永昌元年顺天王万万岁”。
●贼尽放马兵入城,乱入人家。诸将军望高门大第,即入据之。刘宗敏据田宏第,李牟据周奎第。
●掌书宫人杜氏、陈氏、窦氏为自成所取,而窦氏尤宠,号窦妃。又有张氏,亦嬖之。自成集宫女分赐随来诸贼,每贼各三十人。牛金星、宋献策等亦各数人。
●四月初一日,宋献策云:“天象惨列,日色无光,亟宜停刑。”初七日,自成过宗敏第,见庭院夹三百多人,哀号半绝。自成云:“天象示警,宋军师言当省刑,宜酌放之。”此中缙绅十一,余皆杂流武弁及效劳办事人。释千余人,然死者过半矣。
●贼初入城,不甚杀戮。数日后大肆杀戮……贼兵满路,手携麻索,见面稍魁肥,即疑有财,系颈征贿。有中途借贷而释者,亦有押至其家,任其拣择而后释者。若缚至刘宗敏伪府便无生理。
●贼初入城时,先假张杀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间者,立行凌迟。假将犯罪之寇杀死四人,分为五段,据称以淫杀之故也。民间误信,遂安心开店市,嘻嘻自若……四五日后恣行杀掠。先令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十家同斩。十家之内有富户者,闯贼自行点取籍没,其中下之家,听各贼分掠。又民间马骡铜器,俱责令输营,于是满城百姓,家家倾竭。
●贼兵初入人家,曰借锅爨。少焉,曰借床眠。顷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藏匿者,押男子,遍搜,不得不止。爱则置楼马上。有一贼挟三四人者,又有身搂一人而余马挟带二三人者。不从则死,从而不当意者亦死。一人而不堪众嬲者亦死。安福胡同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余人。降官妻妾,俱不能免。……贼将各踞巨室。籍没子女为乐,而士兵充塞巷陌,以搜马搜铜为名,沿门淫掠。稍违者,兵加其颈。门卫甚严,即欲脱免,不可得也。不顾青天白日,恣行淫戏。
●贼无他伎俩,到处先用贼党扮作往来客商,四处传布,说贼“不杀人,不爱财。不奸淫,不抢掠,平买平卖,蠲免钱粮,且将官家银钱分赈穷民,颇爱斯文秀才,迎者先赏银币,嗣即考校,一等作府,二等作县。”……于是不通秀才皆望做官;无知穷民皆望得钱;拖欠钱粮者皆望蠲免。真保间民谣有“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等语,因此贼计得售。
●贼兵入城者四十余万,各肆掳掠。自成或禁止,辄哗曰:“皇帝让汝做,金银妇女不让我辈耶?”』
第二十回
空负安邦志
遂吟去国行
那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神色愤激,一面“贼婆娘,恶贱人”的破口乱骂,一面持刀狠斗。这人武功不及孙仲君,打一阵,逃一阵,可是并不奔逃下山,只要稍见空隙,又回身拚命猛砍狠杀。冯不摧道:“咱们上去截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石骏道:“孙师姊不爱别人帮手,这小子她对付得了。”
只听那人狂叫:“你杀了我妻子和三个儿女,那也罢了,怎么连我七十多岁的老娘也都害了?”孙仲君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喝道:“你这种无耻狂徒,家里人再多些,也一起杀了!”两人愈斗愈烈。
冯不破忽道:“孙师姑怎么不用剑?这单钩使来好像很不顺手。”石骏也见到她兵刃甚不合用,倒转自己长剑,柄前刃内叫道:“孙师姊,接剑!”长剑向孙仲君掷去。
忽地一人从旁边树丛中跃出,伸手在半路上将剑接了过去。三人吃了一惊,见那人轻身功夫迅速美妙,站定身子后,看清楚原来是归氏门下的没影子梅剑和。石骏叫了声:“梅师哥!”梅剑和点了点头,将剑掷还给他,说道:“孙师妹另练兵刃,她不用剑!”石骏“哦”了一声,他不知孙仲君因滥伤无辜,已被穆老祖禁止用剑。
石骏再看相斗的两人时,那男子虽然情急拚命,毕竟武功逊了一筹,渐渐刀法散乱。斗到酣处,孙仲君飞起左足,正中他右手手腕,他手中单刀直飞起来。孙仲君钩尖已抵在他胸前,待要向前刺出,梅剑和急叫:“住手!”孙仲君一怔,那人急向旁闪,向山下逃去。梅剑和笑道:“饶了他吧,好让师祖夸奖你一番。”孙仲君微微一笑。
不料那人逃出数十步,指着孙仲君又是“贼婆娘,臭贱人”的毒骂起来。这一来,连梅剑和、石骏等人都动了怒。冯不摧喝道:“甚么东西,到华山来撒野!”提起铁鞭追了下去。孙仲君更是怒火大炽,叫道:“不杀这畜生誓不为人,宁可再给师祖削掉一根指头!”挺钩又追。梅剑和怕她再又杀人受责,心想先抓住那家伙饱打一顿,让师妹出了这口恶气,也就是了,当下斜刺里兜截出去。他轻身功夫远胜诸人,片刻之间,已抄在那人头里。
那人见势头不对,忽地折向左边岔路。石骏与冯氏兄弟暗器纷纷出手。冯不破一枚飞蝗石向他后心掷去。那人身手也甚矫健,听风辨器,往右避让,但嗤的一声,后胯上终于中了石骏的袖箭,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梅剑和抢上前去,伸手按下,突然间身旁风声响处,那人忽地腾身飞出。梅剑和大吃一惊,急忙身子一缩,这才看明白,原来那人是被人用数十条绳索缠住,扯了过去。
这时孙仲君等人也已赶到,只见出手相救的竟是个美貌女子。但见她一身雪白衣衫,长发垂肩,赤着双足,手腕上足踝上都戴了黄金镯子,打扮非汉非夷,笑吟吟的站着,右手皎白如雪,握着一束非丝非革的数十条绳索。身后站着一个妙龄少女,全身裹在一袭白狐裘之中,头上也戴了白狐皮帽子。虽是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但容色甚是憔悴。
这两人正是何惕守和阿九。
袁承志等离京次日,胡桂南便即查访到宛平饭店中温氏四老和何红药、青青等人之事,回来向大家说起。
何惕守知道在墙角钉以毒物,是五毒教召集人众应援的讯号,只怕青青遭了毒手,须得立即赶去相救,何况袁承志曾嘱咐要携同阿九离京避难,只是她不愿和程青竹等人偕行,和阿九一商量,阿九愿意随她前去救人。当晚两人留了封信,悄然出京。
何惕守想雇辆骡车给阿九乘坐,但兵荒马乱之际,再也没车夫做这生意。何惕守见到有人乘车出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乘客赶下车来,强迫车夫驾车西行。阿九虽然身受重伤,但何惕守是江湖大行家,出得门来处处都占便宜,一路上却也未受风霜之苦。何惕守颇识医药,更当她是小妹子般呵护服侍,阿九的臂伤在途中逐渐痊可。健骡轻车,到了华山脚下。何惕守将阿九负在背上,展开轻功,走得又快又稳。上得山来,正逢洪胜海被暗器打倒,何惕守便挥出软红蛛索相救。
梅剑和与孙仲君等不知洪胜海已跟随袁承志,更不知何惕守是何等样人,眼见她怪模怪样,显是妖邪一流,忽上华山来放肆捣乱,都是甚为恼怒。孙仲君喝道:“你们是甚么路道?都是渤海派的么?”何惕守笑道:“姊姊高姓大名?不知这位朋友甚么地方得罪了姊姊,小妹给两位说和成么?”孙仲君听她说话娇声嗲气,显非端人,骂道:“你是甚么邪教妖人?可知道这是甚么地方?”何惕守笑笑不答。
洪胜海道:“何姑娘,这贼婆最是狠毒,叫做飞天魔女。我老婆和三个儿女,还有七十多岁的老娘,都是给她下毒手杀死的!”说时咬牙切齿,眼中如要喷出火来。
梅剑和自从那次在袁承志手下受了一次重大教训之后,傲慢之性已大为收敛,且知师祖今日必到,不愿多惹事端,朗声说道:“你们快下山去吧,别在这里啰唆。”冯不摧叫道:“我师叔的话你们听见了么?快走快走!”抢到阿九的身旁,作势要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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