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精校)第4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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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中的伍德看了一眼鲍勃嘴唇里叼着的细烟卷,感受着对方心中的疑惑与震惊,耸肩问道:“你以前见过军神大人吗?”
“很多年前老总统葬礼时,远远见过一面。”鲍勃主编望着车窗外急速后掠的雪花,眉尖深拧,深深吸了一口烟,忽然发现因为走的太急,居然拿错了一包女士薄荷烟。
低声骂了两句脏话,他将纤细的烟卷在指间拧断,下意识里搓成纷舞落下的烟丝。
“你很紧张。”
伍德揉着酸痛的膝盖,盯着主编手指间落下的碎烟丝,不可置信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联邦最出名冷静甚至是冷酷的主编先生,居然也有采访前紧张的时候。要知道你采访过前后三任总统,居然还会在意这些?”
“总统经常接受采访,但元帅自从回到费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接受过采访。”
鲍勃主编挥动着手指反驳道。略一停顿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好吧,这些都是假的,我就是紧张。”
“当年我在首都大学新闻系的时候,就采访过当时的国防部长,可这又算什么?还记得那一年首都学生会和老兵协会联手搞大游行,结果有个从S2机油配比实验室来的蠢货,居然把元帅的画像烧了。”
“噢,那时候元帅还不是元帅,是师长,就和许乐现在一样,是联邦重点培养的战斗英雄偶像。”
“那个蠢货被我们学生和坐轮椅的老兵愤怒地揍成了猪头。”
鲍勃主编呵呵笑出声来,根本不在意高速行驶中车辆的摇晃,带着一丝回忆的感慨,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眯着眼睛感慨说道:“你不明白元帅对我们这些二三十年代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作为最需要保有独立精神的新闻记者,我本不应该崇拜任何人,但刚才那位军官说我们可以采访元帅时,我才发现,原来从大学到现在,我一直在偷偷地崇拜他……像个狂热的追星族那样。”
伍德耸耸肩,取出一根蓝河烤烟点燃,说道:“整个联邦难道不都是这样?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元帅为什么这时候会安排这场专访?”
鲍勃微微蹙眉,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军用机场建筑和隐藏在建筑里的飞机,说道:“我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怪异,或许……和今天发生在许乐身上的新闻有关。”
呼啸的空气吹的停机坪上白絮乱上九天,强大的推动力带动着高速飞行器瞬间撕破冰冷的冬日长空,向费城方向驶去。短暂的十几分钟之后,只来得及携带简单采访设备,甚至连专业相机都忘了拿的两位著名记者,便来到了那座联邦最著名的湖畔庄园中。
费城李家的安全措施异常严密,联郏第一军区的直属安全部队散布在建筑四周,强悍的精锐军人目光锐利警惕地注视着任何动静,无论是田畦里没有什么声息的蛙,还是池中被寒冷变得越来越懒的鱼,都能感受到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紧张肃然气氛,正在这片庄园四周弥漫渗透侵蚀。
“作为一名狂热的崇拜者,我曾经两次来费城旅游,还通过期刊了解过李氏庄园的构造。这里的冬天比首都要温暖很多,尤其是这片湖,你别看着蓝水清湛透着冽意,实际上里面混着大量的高山温泉,水温非常令人愉悦。”
勃主鲍编和伍德记者跟随韩少东军官,接受了严苛的安全检查,向着庄园里面走去,一路所见的紧张肃厉景象,令他们的心情无来由地紧张不安起来,为了驱散这种不安,主编先生开始用沙哑的声音为伍德讲解此间的一切。
“二位请进,我就不陪同了,出来的时候,我会在外面等候二位。”韩少东将两位记者带到一座宅子前,微笑着离开,离开之前解释道:“门后的房间现在暂时处于联邦数据保密条例的权限范围中,我的权限不足以进去。”
里面是什么机密之所在?鲍勃和伍德疑惑不安地看着面前紧闭的木门,身前光滑深色乌暗的名贵木地板,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踩上去。
终究是联邦里最优秀、最坚持、最大胆的新闻搭挡,他们终究还是踩了上去,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缓缓推开了这扇门。
没有什么充满星际科幻味道的变形金属机甲,没有无数交头接耳拟定太空战略的大人物,门后只有一间房。
空空荡荡的一间房,房的尽头有一张床,床上铺设着厚实但看上去便感觉轻柔舒服的被褥,像云朵般蓬散的被褥间躺着一个干瘦枯槁而疲惫的老人。
深褐色的斑痕,在松驰的面部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老人紧紧闭着双眼,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角无力地耷拉在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在战场上消耗了太多精力的缘故,老人显得这样疲惫,疲惫地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永远地……睡着了。
十几条极细的医用数据线,在老人干瘪的身躯上连接,然后绕过床头,进入隔壁的空间,一面高约三米极大的玻璃,将这个空旷的房间与旁边的空间隔绝开来。
在玻璃的那边,有十几台联邦最精密先进的医疗设备,有十几名联邦最优秀的医学教授,有十几名军方最重要的将领,他们在忙碌地观看数据,跟踪生理指标,他们在无助地愤怒,愤怒地嘶吼,嘶吼着无望。
玻璃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鲍勃和伍德能看到那些非常熟悉的军方大佬们扭曲阴沉的脸、夸张的手臂动作和隐约能够猜到意思的口唇翕动,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一幕就像是一出荒诞的哑剧,可问题是这个宇宙里有谁能够请到这么多联邦高级将领前来做演员?
明白了一些什么,鲍勃和伍德难以自抑地呼吸急促起来,紧握着录音笔,怔怔地望向床上如云棉被中那瘦削而苍老的身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看到的这一切,绝对就是历史,而且大概是历史上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时间点,只要联邦还存在,这一幕就会永远被记录在联邦的教科书中……
身为新闻记者,能够出现在历史的现场,那是最大的殊荣,更何况是这样的历史,但是这两位出色的新闻记者心中,却没有一丝职业兴奋,也没有一丝期盼,只有无穷无尽的紧张怅然不安与恐惧。
“坐吧,这是单向玻璃,不过是对我单向,我可不喜欢裸着身体躺在这儿给他们观察,虽然他们是医生,但我不是帝国那位大师范。”
就在这个时候,空旷的房间内忽然有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床上那位瘦削的老人,忽然睁开了双眼,望着门口两位记者说道:“我喜欢看他们在里面忙来忙去,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战场,刚入伍的时候,我最喜欢看着那些文弱的医疗官扛着治疗舱狂奔,呵呵。”
床脚处预备好了两个沙发,茶几上摆放着水果和泡好的管荫绿茶,玻璃烟缸旁摆放着两盒军中特供的白盒三七。
鲍勃和伍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愕望着床上的军神老爷子,很长时间之后才有些慌乱地问好,然后跌跌撞撞地坐进了舒服的沙发中。
“很高兴你们能同意前来做这个专访。”
半倚在病床上的李匹夫温和说道,老人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石砾摩擦的异响,依旧坚定有力,却又有些令人心悸。
抹掉额头上的汗珠,鲍勃主编进行了一番连续的深呼吸,凭籍着强烈的职业精神稳定了心情,认真回答道:“元帅大人,这是我从业以来,甚至是首都特区日报创刊以来,最大的荣幸。”
这是真心话,从这一幕幕画面中可以得出某个推论,马上即将开始的专访,或许便是病床上这位活着的传奇此生最后一次接受采访,能够有幸参与其间,鲍勃和伍德感佩莫名。
“既然是采访,我想有必要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瘦削的老人缓缓开口说道,病房内的灯光非常明亮,耀白一片,根本没有任何黯淡的悲伤感觉,就如他这传奇的一生,壮丽始终。
鲍勃记者眯着眼睛取出了自己最习惯的纸笔,伍德记者轻轻打开了录音笔,认真倾听着床上传来的沙哑声音。
“我叫李匹夫,在费城出生。这辈子做过三份工作,十二岁之前在修身馆里练习时,曾经做过清洁兼职,后来十四岁时,短暂干过一段时间费城东苑广场的草坪修剪,后来我参军入伍,从那以后,这几十年的时间,我一直在当兵,再也没有干过别的。”
“新兵刚入伍,我们班长在演习中摔死了,上级很愤怒,不知道为什么就挑中我这个新兵蛋子接了班长的职位。从班长到排长,再到连长营长,团长师长,一直到最后,我在部队里升官升的很快,从来没有担任过副职,也没干过旅和军这两级。”
“说到只干过三份工作,十年前我退下来后,曾经想过继续去东苑广场剪草,但被政府以安全名义否决了,对于这一点,我这个老兵表示非常不满意。”
鲍勃主编停下手指的记录,抬起头来怔怔望向床上那位陷入回忆中的军神老爷子,有些不安和伤感地想道,和许乐那件事情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新闻事件,会令整个宇宙都悲伤的新闻事件。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一百零九章
其臭如兰
望都青年公寓,新闻事件的核心区域,正处于无数新闻媒体的包围之中,像长枪大炮般的摄像机和话筒,被记者们拿在手里,四处招摇着。根据黑鹰保安公司的最新情报回馈,青年公寓街对面的几幢公寓楼,甚至已经被几家大电视台租了下来,已经有精密摄像机对准了许乐的房间,开始不间断偷拍。
宽幅墨镜架上了鼻梁,钻出汽车的许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同样冷漠的邹郁透过深褐色的镜片,看着那些被记者们踩烂的绿地,想起当年在公寓里的幸福孕妇生活,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
“许乐上校!许乐上校!关于联邦调查局的指控,你有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许乐上校!你真的是东林人吗?”
“看这边!看这边!许乐上校!”
紧张亢奋的记者们像潮水一样扑打着黑鹰保安公司的安全人员,许乐快速向楼内走去,被挤在人群后邻居家的小姑娘看到他,兴奋地抬起手臂想要打招呼,却被她身旁的母亲拉住,那位母亲不好意思望着许乐笑了笑,许乐忍不住也笑了笑,表示理解。
好不容易摆脱了记者,众人抢进了电梯,却没有想到,有位长相比较象征主义的男性记者居然悄无声息地埋伏在了电梯里,话筒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许乐的下颌。
“许乐上校,我是港都金融时报的记者。”那名记者兴奋地直抹汗水,望着他问道:“关于您和叛国贼余逢之间的关系,您有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对于叛国贼余逢这个人,你有没有什么评价?叛国贼余逢……”
电梯里很安静,只有那名记者看似寻常实际上却异常恶毒的提问。许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专心致志看着楼层灯的显示,听着机械簧绳的轻微摩擦声,邹郁却忍不住摘下墨镜,漂亮迷人的眉眼渐渐蹙了起来。
碰碰啪啪嘀嘀嗒嗒唉哟哎哟,人类脆弱的身躯与坚硬的电梯四壁不停碰撞,拳风呼啸中伴随着记者痛苦的呼喊声,比如什么妨害新闻自由之类的陈辞滥调,然而痛殴始终没有结束,直到那名记者像受伤少女般鼻青脸肿抱头缩于墙角哭泣,再也不敢说任何东西。
挥手阻止了黑鹰安全人员的殴打,邹郁目光微垂,没有一丝情绪望着脚下那名记者,说道:“你应该认得我,所以不要乱说话,不然我会向警察局报告,有位记者先生试图非礼我。”
来自港都金融时报的记者身体骤僵,恐惧地望着走出电梯门的那位漂亮红衣女人,半晌爬不起来。媒体记者最擅长的就是嗅别风向,然后跟随社会意志去痛打落水狗,所以他才敢如此嚣张地近距离采访许乐,然而他很害怕……非礼国防部长千金会落个什么下场。
窗帘紧闭的公寓内,进行着激烈紧张的讨论。关于许乐所受到的指控,众人的看法并不一致,但有一点意见很统一,那就是这件事情将给许乐带来无法逆转的打击。
“案件本身不是问题。”徐松子平静看着案卷说道:“公民编号开头为DL的许乐没有生物标记留下,所以我们不用担心检方提出生物标记对比。”
许乐沉默站在窗边,掀起窗帘一角看着楼下狂欢般的新闻媒体,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反而变得异常平静。从徐松子的话中他可以明确地感觉到,人们其实都已经确定他就是那个东林孤儿逃犯,只不过不方便挑明而已。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完全可以拒绝生物标记对比申请。”何大律师坐在沙发上,表情严峻地盯着工作台光幕,说道:“那边不会愚蠢到让国防部内务处主诉,肯定是会用地检署,许乐上校是现役军人,身份上有很多方便。”
“而且宪章局不肯就此次指控提供任何证据。”徐松子有些好奇地摊开手臂,望着窗边的许乐继续说道:“那就等于说,检方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除了那些东林钟楼街的居民证词……可问题在于,这些证人证词并不具有绝对的效力。”
邰之源身份特殊,半路便悄然离开,何大律师则是悄无声息地加入了众人,听着徐松子的话,他点头说道:“不能有陪审团,绝对不能有,这些证人证词就没有任何作用。”
何律师抬起头来笑着说道:“长相,声音,任何东西,我们都可以给出解释……巧合,这一切都是巧合。”
“有人会信吗?”
“法律会相信。”
“退一万步讲,就算检方说服庭上相信他们的指控。”徐松子沉默很长时间后,望着许乐说道:“别说你只是个通缉犯,就算是谋杀犯,依照你为联邦立下的功劳,按照总统先生的性格,他都会特赦你。”
一直沉默的许乐转过身来,背靠着淡青色的窗帘,浓浓的眉毛微微蹙起,自嘲说道:“不管法庭怎么判,不管总统会不会特赦我,总之我现在是通缉犯,是叛国贼的学生,那么……潜在里,我也就有可能叛国,我不是学心理学的,但这个我懂。”
青年公寓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包括小西瓜监护权,钟家官司,还有今天的事情,谢谢你的安排,如果没有你,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许乐偏头夹着电话,双手如幻影般高速切着森纹鱼片,对电话那头的邰之源认真感谢道:“必须承认你在统筹全局这些方面确实有先天的领导才能,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进展,到你当总统的那天,我可能早就已经被言论赶到了乡下某个偏僻地方,对,跟高楼他爸去当农夫去了。”
“最坏的结果,是帕布尔先生特赦你。”电话那头传来邰之源平静的分析,“如果真是这样发展,那么你就不可能去当农夫了。帕布尔先生是总统,不是以前的皇帝,要特赦你,必然要在别的方面做出让步。”
许乐偏着头,右手握着的刀下意识里停止,眯眼望着菜板上一片一片红艳艳的鱼肉,问道:“有些事情……是犯罪,不是政治,不能让步。”
“你说的是古钟号遇袭,在你看来这是谋杀,但你不要忘记,对于这个联邦里绝大多数人来说——除了西林人——钟老虎在那个时间段死亡或者说牺牲,是一个普天同庆的事情,所有人都能从他的死里面获取好处。”
“古钟号爆炸只过去了一年多,可这一年多实际上已经是很长的时间,足够人们忘记很多东西……像这种大多数人暗自期盼的暴力,人们享受后果,希望遗忘过程,你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让人们记起这件事情。”
电话那头邰之源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厉尖锐:“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就算是联邦总统,也不可能和整个联邦作对……看看你现在的处境吧,你刚试图接触这件事情,就有无数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影子伸出手来,把你整成这副狼狈模样。”
“他们现在是要搞臭你,而且你已经快要臭了。”邰之源在电话那头沉声说道:“如果你再不让步,他们就会搞死你,而且相信你会很快死去。”
“能杀死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站在阴暗角落里的那些家伙,我可以很轻松地找到他们,所以他们也应该正在害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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