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1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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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若兰朦朦胧胧地听到了姐姐的呼唤。这才感到浑身一激灵,立时稍稍清醒了一些。然后。下腹地一阵阵剧痛又让她的神智模糊了起来,她右手死命地抓着姐姐的手,左手揪住了床单,几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她感到耳畔传来了一阵响亮地啼哭声。顿感心中一松,顿时如释重负。
  “恭喜兰贵妃,是位皇子!”四个伺候的产婆也松了口气,马上把孩子裹在了襁褓中,这才送到了床头,“兰贵妃娘娘真是好福分啊!”
  海若兰犹自不相信自己地耳朵,居然真是皇子?嫁了风无痕这许多年,她只是多了一个女儿,而姐姐却一直没有动静。谁想到先后怀孕之后,竟然生下的都是皇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可是,看着产婆手中可爱的孩子,她立时难忍胸中的母爱。伸手就欲将其接过来,谁料海若欣一手阻止了她,眼中满是嗔怪之色。
  “若兰,你刚刚产后。身子太虚,这孩子看上去就是沉甸甸地,你怎么抱得动?”她亲手接过那襁褓,俯低了身子,这才将孩子送到海若兰眼前,“你看看,眉眼间和皇上一模一样,这下皇上应该高兴了。之前他老说诸位皇子中没一个和他想象的,这下多了这个孩子,他总不成还能挑出不是来!”海若欣见妹子精神不济,连忙调笑道。
  海若兰还是伸手逗弄了一会孩子,这才疲倦地沉沉睡去,一伙产婆顿时又忙碌了起来。海若欣将孩子交给了早已准备在侧的乳母,又吩咐了几句之后,方才出了海若兰的寝殿。随侍一旁的两个宫女突然发现皇后的右手上满是淤青和抓痕,心中一惊之下连忙上前提醒,海若欣却只是不以为意地往手上瞧了一眼。
  “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倘若不是本宫见机得快,怕是今日就麻烦了。”她一边说一边示意一个太医去取药,“兰贵妃虽然不是初次生产,但她前次临盆的时候也是凶险万分,本宫不得不小心一点。”她瞟了一眼身旁的耿敬,沉声吩咐道,“你去皇上那儿奏报一声,就说兰贵妃母子平安。”
  耿敬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一声,随即编一溜烟小跑出了凌波宫。他心中清楚得很,兰贵妃是皇后的嫡亲妹妹,这一次幸而得子,说不定秩位又会随之上涨,就是他这次报喜,皇帝那里也一定别有恩赏。想到这里,他的步子愈发快了。
  “哦,兰贵妃母子平安?”风无痕闻言不由大喜,顿时吩咐小方子道,“你快去海府一趟,将消息通知过去,也好告慰一下海老爱卿。对了,兰贵妃生产之后身子虚弱,让内务府多多备一些补品。唔,还有……”尽管不是第一次作父亲,也不是第一次得子,但风无痕还是有些忙乱。毕竟,当年对海观羽地承诺迟迟未曾兑现,他的心中也总有些愧疚。
  “皇上,还有为五皇子赐名!”小方子小心翼翼地提点道。这句话一出,风无痕的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转过头来赞许地看了小方子一眼,这才道:“亏得你提醒,朕是乐糊涂了。唔,皇五子就赐名风浩前吧,让宗人府记入宗谱就是。”
  小方子低头应了一声,这才出了勤政殿,倒是耿敬没得吩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在原地躬身站着。风无痕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了耿敬仍未退去,不由又打量了他几眼。由于他登基之后并未全部撤换勤政殿中地大小太监,甚至连石六顺和汪海等人也是一直随侍在侧,因此对于宫中的其他首领太监并未有多大认识。至于耿敬能够当上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就全都是海若欣自己的主意,他倒对此人倒是不甚熟识。
  沉吟片刻,风无痕便开口问道:“耿敬,朕看你在皇后身边颇为伶俐,年纪倒还不大,你入宫几年了?”
  耿敬连忙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地话,奴才十四岁净身入宫,至今二十年了。”
  “唔,不过三十四岁便有了正七品,在宫里头倒是异数。”风无痕点头道,他也不再多话,挥手便打发了他回去,心底却思量了开来。同在宫里当差,这些太监却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当初他冒充小方子的时候,曾经深刻体会过这一点,看来,从里头挑几个小方子这等聪明人也确实可行。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他只想了片刻便决定交给小方子去办,另一只手却从旁边拿过几份奏章来。
  仅仅扫了一眼,他便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是吏部尚书米经复的折子,其中分明写着按照惯例,此次又要召几个官员进京述职,可是,上头那两个人名却让风无痕有些不快。四川总督郭汉谨和浙江巡抚卢思芒是他从勤郡王起就用过的老人了,才干秉性如何自然心里清楚。两人如今都算得上是封疆大吏,已是人臣的极致,再往中枢调便有些不妥了。
  在风无痕看来,如今朝廷中枢的官员中,忠心耿耿的人才已经不少,一味抽调藩邸的老人,反而会招人诟病。再者郭卢两人的德行都曾有亏,与其被人背后指责,还不如在地方上务实些更好。
  想到这里,风无痕便提起朱笔在上头作了批示,不外乎是驳回了米经复的这个条陈。地方大员多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让两个干碍太大的人回京,想必米经复也是想借机卖好,不过,心思太活络了也并非好事。他冷笑一声,便准备拣个时机让人敲打一下,敢情米经复是怕人以为他和萧云朝牵扯太深,想要再交接几个有能量的官员以作后盾。若真是如此,那用心便有些可虑了。
  皇帝又得一子的消息很快便传播了开来,王公大臣固然是议论纷纷,就连街头巷尾的小民百姓也都在津津乐道此事。想当初风无痕继位之初,膝下只有两子两女,如今一年之中一下子添了三个皇子,这实在是天大的幸事。尽管人们都知道,皇子愈多,将来的夺嫡之争就愈激烈,但考虑到可能的病灾之后,皇家子嗣兴旺便是一件好事了。
  犹在重病中的海观羽听了小方子禀报的消息之后,更是极为振奋,一夕之间竟然能够从病榻上起身。然而,海从芮却是清楚,父亲已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此时此刻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就连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是相顾黯然,毕竟,海观羽为国操劳一生,在朝官中也是德高望重,今次倘若逝去,那能压得住阵脚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呵呵,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今日!”海观羽突然大笑道,随即便禁不住一阵咳嗽,旁边侍立着的海从芮急忙扶住了父亲的躯体,一边埋怨道:“爹,您高兴也别不顾身子,这时节已经凉了,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吧。皇上已经答应,待会让乳母抱五皇子来给您看看,到时您又得打起精神,现在还是先歇一会吧!”
  海观羽却固执地不肯答应,直到那个人高马大的乳母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瞬间亮了起来。尽管皇帝尚未下明旨,但凡朝中大员,都知道先帝当初赐婚的用意,因此都清楚,所谓五皇子,将来是必定要继承海氏一族的。海观羽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孩子,面上浮现出了一缕慈祥之色,这才示意乳母将孩子抱近一些。
  海观羽摩挲着襁褓中的孩子,脸上的温柔之色愈发浓烈,这是连海从芮都从未看过的表情。见父亲兴致如此之高,海从芮禁不住好奇,也俯身下来逗弄着孩子。奇怪得是,无论他如何撩拨,襁褓中的风浩前始终不哭不闹,只是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海观羽的目光逐渐黯淡了下去,然而,他嘴边的那一缕微笑却仍旧未曾褪去。豫丰三年十一月初三,三朝为相的海观羽去世,谧曰“文直”因海观羽在三朝俱有大功,皇帝特旨,遗赠其为一等公,由其子海从芮递减承袭一等侯爵位。
  第七章
父女
  原库尔腾亲王赖善进京已经将近半个月了,虽然他年岁已大,在之前的木兰围猎中也没出什么风头,但还是得了不少恩赏,直叫其他王爷啧啧称羡。这一年的木兰围猎中,蒙古诸部都派了勇士前来,各部的亲王也一个不拉地赶来奉承,就连准噶尔亲王客图策零也不例外。与之同行的还有他的王妃风凡琳,在草原的两年时光中,这位昔日的朝廷郡主不仅未曾消瘦,反而更加丰腴了些,眉宇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忧愁之色,几个跟皇帝前去围猎的皇族王爷不由暗自称奇。
  不过,与表面上的毕恭毕敬不同,赖善却很清楚背后的交易。这两年来,蒙古诸部的进贡和朝贺从未断过,但暗地里的厉兵秣马却始终未曾停歇。赖善虽然已经不太理事,但对承袭了亲王爵位的克尔泰,他仍然是时常提点。亏得他多年的经验教训,库尔腾部才未在失去漠南蒙古的盟主地位后败落。饶是如此,对于萨克部的熊熊野心,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小觑,毕竟,那位明秀郡主也身处宫中,秩位比之他的女儿不差毫分,而为人处世却要高明多了。
  论理赖善是藩王,理该由理藩院接待,不过,虞荣期这个老狐狸知道他的身份干碍甚大,竟是直接请了连亲王风无清安排一切,让赖善心中极为忐忑。所幸风无清是个没有架子的人,一来二往,赖善也就放下了虚悬的心,倒是和这位王爷熟络了起来。他对朝局也是分外留心,难得有进京的机会。倘若再不好好打探京城局势,那也就白走了这一遭。
  反倒是皇帝曾经提起地雅娜思乡一事,赖善并不以为意。出嫁的女儿就是夫家的人。哪能如此不守规矩,即便他曾经再宠爱这个失散多年地女儿。现在也不会太过纵容。
  这一日,皇帝便有旨召赖善进宫。尽管之前曾经在勤政殿面过圣,但赖善清楚,这一次怕是要见女儿了,因此准备得格外仔细。先是在勤政殿觐见过皇帝之后。便有太监引他去了慈宁宫,隔着帘子见了太后。
  赖善是知道规矩的人,远远叩了头之后,略坐了片刻便辞了出去,心底却兴奋不已。太后萧氏如今居于深宫,鲜少接见外臣,他这个蒙古藩王能得此恩遇,无疑是天大地荣宠。为他引路的汪海还不忘去坤宁宫请示了一声,这才引了赖善往永宁宫行去。
  “老王爷,皇上今儿个可是格外开恩。按照宫规。但凡椒房贵戚想要觐见各位娘娘,只有女眷才能进去,而父亲兄弟之类的血亲却只能在宫外叩头而已。皇上念着容嫔娘娘年轻。又是草原上长大的贵女,这才请了太后懿旨,让你们父女俩见上一面。”汪海一边引路,一边笑吟吟地道。“就连昭宁宫的贞嫔娘娘还没有这个体面呢,老王爷您可是福气大了。”
  赖善听得心中一动,一个太监能说出这种话来,不问自知,不是皇帝有意透过别人提点自己,就是那太监太过饶舌多嘴。可是,跟着皇帝地人决计不会是后者,因此他也就不敢拿着王爷架子。“承蒙汪公公吉言了,那是皇上天大的恩德,我这个作臣子的自然只有祷祝皇上身子康健,江山万年而已。”他的言语极为诚恳,心中却在计较着该如何劝慰女儿。毕竟,入宫两年都未曾有个一男半女,倘若不是皇帝对他极为礼遇,赖善都要怀疑女儿是否失宠了。
  容嫔雅娜一见了父亲,顿时眼中水光乍现。然而,当着随侍在侧的宫女太监的面,她却不敢表露得太过,直等父亲行过礼后,方才打发了所有人离去。“父王,您终于来了!这宫里头的人仿佛都是木头,这个不准,那个不让,我的日子实在没法过了!”由于四周全无外人,她也就放下了所谓的矜持,脸上满是戚色,“我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人,我,我……”
  赖善见雅娜这般模样,立时就有些慌了。他何尝不知道深宫中地规矩森严,历朝历代,困死在其中的宫妃不计其数,其中身份贵重的女子也不在少数。雅娜虽然是他地女儿,但论及身份和情分来,比起皇帝的其他嫔妃来都还差得远,哪能容她这般任性?想到这里,赖善不由上前几步,郑而重之地道:“雅娜,当年我也问过你,你对部族中的那些勇士什么的全都看不上,一定要嫁一个身份贵重地。如今,你是皇上的嫔妃,身份比草原上的任何一个王爷都要尊荣几倍,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任性?”
  雅娜愕然望着赖善,她压根没有想到一向珍爱她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情顿时往无底深渊沉去。她在宫里的生活尽管相当优裕,其他嫔妃也并未刻意为难,但毕竟是和故乡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除了如贵妃红如时常前来探视一番,其他诸女也不时送她一些小物事,然而,在草原那种天地宽广的地方长大的她,实在无法忍受后宫中那种寂寞难耐的日子。
  “父亲,你是库尔腾亲王,应该可以去恳求皇上的。”雅娜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皇宫中就是那么一点地方,什么事都有规矩,哪怕是让我出宫散散心也好。”
  “雅娜,你太胡闹了!”赖善实在难以抑制心中那种荒谬的情绪,怒声训斥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中原,不是蒙古!别说你父亲我已是卸去了爵位的亲王,就是爵位仍在,在皇上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藩邦王爷而已,能说得上什么话?你好歹也是进宫两年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学学人家明秀郡主?皇上嘴里虽然不说,但心中一定会有所比较,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任性放纵下去,我库尔腾部都要被你害死了!”赖善现在无比痛恨当初的决定,如果早知道雅娜是这样的脾性,还不如随意择一个部族首领嫁了,好歹也不必担心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雅娜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父亲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唯一明白的是,即便是父亲,也对她目前的处境毫无办法,而且只是一味地劝她忍耐而已。可是,让她学那个明秀一般规行矩步却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曾经让宫女套过明秀身边侍女的口风,这才知道,自明秀六岁起,萨克亲王胡里奇根本就是把明秀当作京城的那种大家闺秀养着,不仅延请明师教其书画识字,甚至连其他的都是学习中原礼数。
  而雅娜的生活却完全不同,她永远都是如同草原上的微风,永远都是明艳开朗,然而,她现在却只属于这深宫。
  风无痕无言地听着一个太监的奏报,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末了,他才挥手令其退下。赖善的言语挑不出一点毛病,看得出来,这位老王爷已是深得了权谋中的三味,知道轻重深浅,然而,雅娜的言语却实在不象话。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离座而起,自古帝王的婚姻,不是为了笼络权贵就是为了交好外藩,他的情形也丝毫不例外。不可否认,在库尔腾部会盟的那些日子,他对于热情开朗的雅娜很有好感,因为她身上没有中原女子的矫揉造作,可是,当她顺应赖善的心意嫁入皇宫时,一切便都没有这么简单了。
  后宫中看似一片平静,然而,随着诸多皇子的降世,储位之争却无可避免地掀开了帷幕。只看诸女将自己的儿子牢牢护住的迹象,他便可以猜测出她们心中的担忧,皇位只有一个,难保他人为了御座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即便那些嫔妃都没有太多非分之想,外头的朝臣也会打着其他算盘,毕竟,这种时候站对了立场便有拥立之功,否则当年又怎会有那么多官员往夺嫡之争中掺和?
  海观羽已然逝去,风氓致也不可避免地重病缠身,暗中窥伺的人却在露出马脚后便不再浮出水面,仿佛不复存在一般。然而,风无痕却一点都不敢大意。他的皇位看似极为稳当,但作为一个守成之君而言,只要稍有差错,便有可能万劫不复。他自知才干只是中平,有些事情即便有心去做,却仍旧掣肘重重,只能暂且搁下。
  人各有志,只能随她们去了。风无痕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想起了先前越起烟的恳求,头脑顿感一阵胀痛。他本以为自己对她只有爱重而无情意,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越起烟的才干和能力将她的其他优点全都掩盖无踪,这样的女子,确实应该辅助夫婿建功立业,绝不应该湮没在深宫之中。然而,凌云的祖制摆在那里,后宫嫔妃不得干政,这是一条死规矩。即便是各代的太后,也只是在皇帝病重或是年幼时临朝摄政,绝不能逾越,又何况越起烟一个小小的贵妃?
  兴许,如果自己还是一个手握大权的王爷,越起烟的日子会更快乐一些。风无痕的心头突然浮现出这样一缕思绪,转瞬又无影无踪。
  第八章
承诺
  女儿红如封了贵妃,陈令诚这个作父亲的自然也是一同受了封赏。
  他本来就是为皇帝出力颇多的人,若非他自己谢绝了多次赏赐,早就不在太医院作一个小小的副医正了。不过,这一次红如的晋封之后,他再呆在太医院这个小小的衙门便不再合适,因此,皇帝那个三等侯的封赏立时将他托入了达官显贵的行列。谁都知道皇帝对陈令诚恩宠有加,如今一旦封爵,前来贺喜的人几乎把小小的陈府门槛踏破。亏得皇帝在晋封的旨意后头还加赐了府邸仆役,陈令诚这才稍稍清净了一些。
  不过,太医院的那些同僚那一头他便无法拒绝了,沈如海第一个提议为他庆贺一番,其他人当然也是个个附和赞同。如此一来,拗不过众人的陈令诚只得答应了下来,在府中令人摆下了足足十桌酒席,这才让太医院上下从御医、吏目、医士到医生的所有人都得以坐下。饶是如此,那个巨大的花厅仍是挤了个满满当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毕竟,太医和侯爷的差别巨大,陈令诚此次可谓是替他们挣了天大的脸面。
  敬酒的诸人中,倒数医正沈如海最为殷勤。他原本就知道皇帝和陈令诚的密切关系,而且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所以打点了一堆的逢迎话,直叫陈令诚大叫吃不消。“沈大人,你就别再拿我开销了。皇上礼遇那是不假,可还是循着礼制而行。说一句实话,我对于封侯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陈令诚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这才举起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今日不过是叙同僚情谊。你们就别恭维了,我受不起。”
  沈如海见状也就作罢。他和陈令诚共事多年,亲见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太医步步晋升上来,一切都是靠当年的勤郡王,如今地皇帝。若真论起恩宠和圣眷来,沈如海可以断定。即便是鲍华晟这样的清直老臣,也决计比不上陈令诚自皇帝年少时起的相伴扶持。因此,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毕竟,医正这个位子对他来说已是到头了,可将来子孙若是也能进太医院继承衣钵,那可就是天大地脸面。
  杯盘狼藉之余,有些个太医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陈令诚看看实在不象话,连忙示意下人将他们安置了回去。筵席也就自然而然地散了。
  虽说他这宅邸乃是皇帝新近赐下,但里头的伺候人却是内务府精心挑选过地,一个个都是伶俐到十分的角色。再说陈令诚也不虑有人监视他的起居。因此对他们都是放心得很。
  好容易待到众人一一告辞离去,陈令诚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抬脚回了书房,他便觉一阵发怔,只见冥绝一个人站在里头。只是打量着墙上的一幅画作出神。“冥绝,以后你进来也让下人通报一声好不好?若不是我还算胆大,非被你吓死不可!”陈令诚一边埋怨,一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那幅画不过是赝品,我拿来充数的,你看得那般出神作什么?”
  冥绝早听到了陈令诚地脚步,听他这般问话不由心中好笑,面上却仍是冷冰冰的神情。“若非皇上有旨,我哪有功夫深夜到你这里来。对了,如今可是要称呼你一声陈侯了。”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这种难得一见的表情几乎惊掉了陈令诚的下巴。冥绝也不管对方如何惊诧,又开口道,“皇上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人,这才打发我来问一声,如今太医院是容不下你这位侯爷了,今后可有什么务实的打算么?”
  陈令诚这一次却是真的愣了,好半晌才摇头道:“皇上想的确实周到,不过我这个人闲散惯了,拿一个差使拘着反而不妥。京城若是逛完了,我就往各地去继续闲逛,横竖皇上倒是给我一道恩旨观风也就成了,正好用这个劳什子的侯爷身份压一压那些个龌龊官吏!”说着,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股难掩地杀气,“当然,那些所谓行侠仗义的家伙也不例外。“冥绝起先听着还好,待到对方最后一句话出来时,他的脸色便有几分复杂。陈令诚从来不提家世背景,就连太医院地履历上也不过是标注着父母双亡,妻子病故而已,别无一点其他讯息。如今看来,陈令诚早年似乎还遭过一些变故,否则也不会至今未曾续弦,连红如这个女儿也是后来认的。“陈老,皇上给你侯爵看来没有错。”冥绝沉声道,“皇上先前就曾经说过,你老是不肯接受任何封赏,推三阻四的令人不解,这一次倒是最爽快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人生本就是如此。你人不像皇上那般需要考虑种种因素,能放手地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他大约想起了行前皇帝的吩咐,又补充了一句,“皇上说了,只要不是干碍太大,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尽管去做就是,万事都有皇上替你兜着,横竖你行事向来都知道分寸。”
  陈令诚却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设想得如此周到,顿时大愕。不过他本就是城府深沉的人,片刻之后便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冥绝,你回去替我向皇上道谢。这么多年来,皇上还记得当年的那些戏语,我已经心领了。不过,当年他还有答应别人的承诺,千万不要忘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微微一笑,显然想到了皇帝闻言后的表情。果然,风无痕得了冥绝的回报之后,脸色立时就变得哭笑不得。陈令诚跟随他多年,无论是智计还是武略,都为他抵挡了诸多风雨,因此给一个侯爵已是赏得轻了。无奈有些事是不能宣扬出去的,因此他这一次只能借着晋封红如的机会赏了他爵位,心中却是想着对方可以得偿心愿。须知所谓侯爵乃是超品大员,任何地方官员都无法对其进行节制,如此一来,在某些方面,陈令诚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过,陈令诚的刻意提醒他哪会听不出来,不过就是指那两个从一开始便襄助于他的人而已。然而,风无痕心中自是有数,像他们这样的身手高绝之人,寻常荣华富贵早已不看在眼中,之所以接受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而已。陈令诚的加封还有红如作幌子,那两人那边就有些麻烦了,若是胡乱赏赐,传出去话便不甚好听。风无痕陡地想起石宗先前的抱怨,顿时眼睛又是一亮,只有将那些人马名正言顺地收归于朝廷麾下,他才不会有太多顾忌。
  他既然下了决心,出面的自然便是冥绝,不过,这一次石宗也在后面随行。石宗自从跟随风无痕以来,虽然寡言少语,但行事极有章法条理,为人又谨慎,风无痕这才派了他重新统领那帮密探,这两年也有了颇大的起色,一举揪出了不少邪教中人。不过,重新培养人手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因此石宗也是焦头烂额,一听皇帝提起可以给他补充外围人手,他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然而,从踏进那座院子的第一步起,石宗便感到一阵心惊。他在入宫当侍卫之前,也曾经在江湖上厮混过一阵子,见识过所谓阵法的威力,因而绝不敢小觑。尽管他出身书香门第,但由于自小不喜读书,因此游历倒是成了年少时最主要的活动,足迹几乎踏遍了万里河山,所幸最后觅得明师,否则铁定是一个浪荡子。他跟在冥绝后头躲过一个个机关,心头愈加惊异,主子还有其他暗处势力他虽然知道,但从未想过有这等隐伏的本领。怪不得人说中隐隐于市,这一座诺大的宅院,若非有心人,谁会想到暗藏着无比杀机?
  郎哥见冥绝还带了别人前来,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不过,风无痕身边的几个人他自然廖若指掌,立刻便认出了石宗。他和翠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感心中诧异,须知石宗如今统领着庞大的皇家密探,上这里来做什么?冥绝却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了风无痕的意思,便从怀中掏出了两块金质腰牌,又从石宗那里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尽管早有这一天的准备,但郎哥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包袱里是一堆空白的兵部委任状和腰牌,里边一色全是把总。尽管只有正七品,但好歹也算是武职官员,皇帝的手笔不可谓不大。冥绝面无表情地解释了一番,两人才知道这代表着各处密探小队的首领。至于那两块金质腰牌,则分明是宫中侍卫所持之物,二等侍卫的职衔在宫中虽然不算什么,但在外头却是可以发挥不小的作用。
  郎哥把玩着那枚颇为精致的腰牌,半晌才开口道:“皇上的心意,草民领了,今后若有事情,就请石大人吩咐就是。”他将东西递给了一旁的翠娘,这才正容道,“我等不过是草民,皇上如今位居九五之尊,还能记得当年的事,草民就已经知足了。有了此物,那个承诺便当皇上已经完成,今后但有差遣,草民定当尽力。”
  翠娘也是悚然动容,皇家密探向来隔绝外人,想不到皇帝今次竟能下这等决心。虽然明面上他们确实要听石宗差遣,但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之下,他们培养出来的人手绝不会轻易违逆他们俩的命令。皇帝这是在变相地帮助他们的心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现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第九章
请教
  左晋焕和师京奇这一头出了京城前往山东,江苏巡抚左凡琛便奉旨进京述职,与其同行的还有两江总督秦西远。两人搭档已有多年,彼此间的交情自不寻常,再加上秦西远知道左凡琛的宝贝儿子是深得皇帝信任的新贵,因此格外笼络。他虽是先帝驾前极得圣眷的臣子,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吃不准将来的事。秦西远能从陕甘总督的任上调回江南繁华之地,无论手腕或才干都是第一流的人物,他自己也清楚,倘若今次述职时能博得皇帝青睐,那这个总督的位子才算坐稳了,毕竟,下头的浙江巡抚卢思芒乃是皇帝心腹。
  这两位封疆大吏一进京城,自然就先往吏部投了文书,然后才在驿馆歇下等待皇帝召见。他们都是在京城有府邸的人,但这种关键时刻,谁也不敢逾越,只是差人回府报了信便在驿馆中歇着。然而,得了讯息前来拜访的低品京官立时挤满了整个驿馆大门。有的是攀同年同乡的,有的是希图进身的,总而言之,各色各样的人物足足闹了一整日,最后还是秦西远禁不住拿出了总督的架势,这才让其他人讪讪离去。
  “秦大人,你倒是够厉害,每每有封疆大吏进京,这些叨扰的人就从未少过。旁人都是和颜悦色,生怕为自己的前程带来麻烦。你倒好,居然摆出那么大的架子,别说他们看了害怕,就是我,也被你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吓倒了。”左凡琛见驿馆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不由出口调笑道。
  秦西远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这是我脾气使然,有时想忍也忍不住,只得这般任性一点。不过。这些个龌龊官吏中少有真才实学,除了阿谀奉承。他们还会什么?成日里就知道拉帮结派,也不知读书上进或是钻研一些实务,就知道四处钻营。得空了我非给皇上上一个条陈不可,如此下去,这京城地吏治便是再整治。也难看到一点波澜。”他一边说一边现出几许激愤之色,倒是让一旁的左凡骡为之一愣。
  左凡琛为官多年,自然清楚这位上司的为人秉性。虽说秦西远清直不假,但也不是这等莽撞不通人情,须知这样一个条陈上去,得罪地人就海了。这些京官的品级虽低,但同年同乡这么一搅和,与朝中一些大员也都有着千丝万缕地关系。只要有心人一撩拨,说不定就能搅出天大的风波来。他又瞟了秦西远一眼,突见对方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顿时恍然大悟。当今皇帝在为郡王时,就最是讨厌朝臣之间的这种关系,想必秦西远是在打这个主意。若是成功了。自然可以博得圣眷,就算失败,左右不过是一个莽撞的罪名罢了。
  两人在驿馆中各怀心思地等待召见,皇帝却是微服到了氓亲王府。
  风氓致这一年多来少有上朝。只是在府中静心养病,病情倒是有所好转,每天早上甚至能打一套太极拳。饶是如此,他见了皇帝轻车简从地来到这里,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皇叔祖,想不到你这一番养息之后,看上去身体康健了不少。”
  风无痕亲自将风氓致扶了起来,这才喝令一旁侍立的下人将其安置下来,“朕今日闲来无事,因此来这里坐坐,你就不必拘礼了。当然,那一套白龙鱼服地道理就不用说了,朕知道轻重,此时王府外头还或明或暗地跟着不少人,安全自可保无虞。”
  皇帝的这番说辞将风氓致堵了个严严实实,他自然再不好说些什么。虽说风氓致尚未卸下宗人府宗正的差使,但如今总理宗人府的却是连亲王风无清。这位当年的闲散王爷尽管实务上能耐有限,但好在会用人,因此一应事务也是井井有条,旁人根本挑不出差错。风氓致自忖已经不问政务,便不由揣摩起皇帝的来意。先前海观羽的辞世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然而,说起养心的功夫来,他却胜过海观羽许多,不过哀恸了几天也就缓了过来。
  风氓致一边思量一边示意下人退开,如此一来,两人身边就再无外人,就连小方子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皇叔祖,虽然朕早就有旨意让您在家中荣养,不过不少朝廷和宫廷事务还是免不了要请教。你也知道,朕这个位子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一味打压总是不行。如今,朕的几个皇子都还年幼,外头地风波却又开始了,真是不胜其烦啊!”
  皇帝如此直接的暗示顿时让风氓致心中一惊,不过抬头见风无痕仍是神色如常,他便知道这仅仅是一句抱怨,对方并无用此借口清理朝廷的打算,不禁又松了一口气。“皇上,恕微臣直言,自古帝王家事本来就难以料理。若是皇上不想让那些能臣陷入其中,不妨借机敲打,或是干脆让他们远离京城地好。唉,太后也曾经对微臣提过此事,不过,早立储君也并非国之幸事,只能等等了。待到诸皇子年长之后,皇上便可下决断了。“风无痕不由微笑着点点头,“你这话果然和太后一样,乃是老成持国之言,朕当然省得。不过,今次朕前来并不是因为此事,而是为了另一件对朝廷干碍甚大的案子。前任河督齐振北的贪贿大案如今大理寺正在审理,不仅如此,嘉郡王风无伤也带人去了淮安,不过就算他这一次查不到什么,先前发觉的东西也触目惊心,甚至牵涉到了不少朝廷大员。”
  他见风氓致一脸凝重,又起身道:“除去已经身亡地萧云朝之外,朕看了齐振北的供述,几乎是牵扯到了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大员。这个案子本就是民愤极大,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不知官筏的人敢于跳下去。好嘛,河工的辛苦钱全被齐振北打点了朝中上下,怪不得先前拿办此人时,有这么多重臣替他说好话,原来是怕把自己揭出来。皇叔祖,你倒是说说,这些连廉耻都丢了干净的官员,朕还能容下他们么?”
  风氓致尽管隐隐约约听说过此事,但也并未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只看皇帝面若凝霜的神色,他便知道事情极有可能比刚才那番话更为严重。河督虽然不管地方政务,但由于每年户部拨款庞大,手中的银钱往来经常是数以百万计。这样一个人突然倒台,牵扯之广便不难想象了。
  无论是怎样的严刑峻法,始终无法跟上吏治败坏的脚步,这实在是一个君王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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