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1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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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其他各省的封疆大吏来,蔡怀章并非当今皇帝的心腹,而且又曾经在淮安尹家一案中降过级,好容易用了大笔银子打点上下,这才捞了三年卓异,把失去的品级捞了回来,转眼又遇上了这样一件了不得的大案,因此论起倒霉来,他也算得上是头一份。正因为如此,尽管他知道嘉郡王风无伤算不上当今皇帝的真正心腹,接待的时候仍是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了这位王爷。须知弹章一上,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躲过。
  这一日的筵席上,蔡怀章便分外谦卑,敬酒的时候更是满脸堆笑,当然,他也不会忘了一旁的年嘉诚。他事先已是打探明白,心底已是隐约有数,此次前来清查的主事怕是这个看似年轻的户部郎中。
  “王爷,年大人,你们一路原来也实在辛苦,这几天又马不停蹄地查账盘账,也得小心身子才是。”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的酒席,笑意盈盈地道,“这些都是下官吩咐厨子特意准备的,酒是上好的补酒,菜也是各种滋补之物。断然不是普通地山珍海味。王爷和年大人俱是皇上跟前的脑骨重臣,下官等人也好顺便尽尽心意而已。”
  风无伤倒是一脸满不在乎,年嘉诚却听得眉头一皱。他轻轻品了一口杯中之物。便摇摇头道:“蔡大人此言未免失实,此次的差使是王爷领衔。我等不过是奉旨帮办,并无赞襄之权。再者,下官一个区区五品郎中,怎当得起脑骨之臣?皇上不过是看重了下官既通才学,又通些许实务之道。这才破例提拔,下官已是感恩不尽,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吃了一个软钉子,蔡怀章心中未免有些着恼,不过,他乃是城府深沉地人,不过置之一笑罢了,也就顺势转过头巴结起风无伤来。其他官吏也在一旁凑趣,竟是说得天花乱坠,让年嘉诚心中诟病不已。他虽然曾是萧府幕僚。但毕竟很少随萧云朝出席这种场合,所以总有些不惯,倒是那几个户部的老手言语妥当。和众人全然打成了一片。
  待到酒筵散去,风无伤便自顾自地回了房,安徽地一众官吏当然也是一一请安退去。闹哄哄了几个时辰,年嘉诚未免有些疲倦。刚要歇下,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叩门声。他起身开门一看,只见来人是风无伤的贴身小厮,带的口信却是让年嘉诚移步前往风无伤的房间。年嘉诚自不好拒绝,但心底却犯起了嘀咕。这几日的查账与其说是效果显著,还不如说是徒劳无功,风无伤成天和他们一起泡在那堆烂纸中,不知道是打着何等主意。
  风无伤一见年嘉诚进来,连忙笑脸相迎道:“小年,来来来,快坐,深夜扰了你睡眠,本王还真是过意不去。”他和年嘉诚相处日久,防范之心也就稍稍减了一些,却对这个年轻人地品性才情大为赞赏,因此已是起了拉拢之意,称呼上也是愈加热络。
  “哪里,王爷深夜相邀,应该为的也是国事,下官又怎敢推托?”
  年嘉诚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如此一来,倘若风无伤另有他意,此时也就难以出口了。“不知王爷究竟有何要事相商?”
  风无伤的脸色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他挥手摒退了一干从人,这才亲自掩上了房门。他几步走到年嘉诚跟前,低声道:“本王已是得了密报,河督衙门确实有一本密账藏着,平日里由齐振北的师爷保管,但由于之前朝廷的锁拿问罪,此人已是如同惊弓之鸟。须知各方人物都下了杀令,他这个小人物自然躲不过去,因此差了人来和本王蘑菇,希望能戴罪立功。本王暂时许了他,不过还想问问你的意见。”
  年嘉诚闻言不由大震,行前他就揣测过,风无伤对此事如此热衷,应该掌握着其他东西。如今看来,那个师爷不定早就投靠了这位王爷,所谓戴罪立功不过是一句托词罢了。他沉吟片刻,便点头道:“王爷处置得自然极为得当,下官在这上头见识有限,全凭王爷作主就是。不过,此事干碍着实不小,若是将那些官员逼得太紧,难保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风无伤自开始起就始终观察着年嘉诚的脸色,见他闻言不过是微微皱眉,转瞬就做出了决定,心中不由暗暗称许。“小年,本王就知道你是个谨慎人,若非你提点,说不定本王行事就急躁了一些。唔,就依你所说,先拿到账本,让人誊抄了之后,本王就开始写奏折,然后让可靠人送进京城。”
  两人这边议定,那边的安徽巡抚蔡怀章也得了消息,一时间已是完全乱了方寸。齐振北和他们的银钱往来一向是由那个师爷全权负责,旁人是一点讯息都打探不到。而自从齐振北坏了事,蔡怀章便派人牢牢盯住了那个师爷,只是碍于还有旁人窥伺,一直未曾动手。没想到一个好生生地活人突然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怎能安睡?
  此时,真台和藩台全都在他府上计议,再加上不少相交密切的官员,竟是挤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这些人身上都不干净,事机一旦泄漏,他们地前程就全都付诸流水,因此每个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安徽虽然也数两江总督管辖,但由于和江苏浙江相差甚远,因此等闲事务都是自己了却。
  “实在不行,我就下海捕文书,以巡抚衙门的一个师爷携款私逃为名,通缉这个家伙!”商量来商量去,一帮人都是一筹莫展,因此蔡怀章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动用了最后一招。话刚出口,一旁的臬台便开口反对道:“抚台,若是那个师爷托庇于嘉郡王,你我又该如何自处?这海捕文书一说实在不妥,您还是换一个法子吧。”
  蔡怀章本就是气急败坏方才出此下策,此时见别人反对,顿时也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师爷既然能够突然无踪,一定是有了靠山。嘉郡王虽然不是朝中第一得用的王爷,圣眷也是不错。他一道弹章上去,你我还有活路么?即便他有心放我们一马,也难保那个年嘉诚会乖乖就范。你们今日也看到了,此人自恃得皇上信任,一副油盐不入地态势,不好对付啊!”
  众人面面相觑之下,都是脸色沉重。一旁的安徽布政使见其他人都是无话,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虽然拿了齐振北,但此案关系重大,若是我等全然承认,然后上伏辩折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蔡怀章便一口回绝道:“你是呆了还是傻了?我等又不是皇上嫡系,倘若上书服罪,死得只有更快!这种事情,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鱼死网破就是。”一向畏首畏尾的蔡怀章说出这种话,顿时让其他人心中不安。
  然而,安徽上下官员的犹豫不决为风无伤带来了机会,他先是以密折寄发了弹劾奏章以及一份密账的抄本,随后便派兵拿住了安徽巡抚蔡怀章。由于他在行前就向皇帝讨了临机专断之权,因此一道手谕便调了军马,竟是先斩后奏似的行事。这一道弹章虽是密折,但他的举动却都是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因此朝中文武随即便得了消息,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风无痕事先并未料到这个九弟的举动,见了弹劾安徽二十三名官员的奏折,他固然是勃然大怒,但对于风无伤随后的举动却也是深深皱眉。不过,安徽将军的密折却让他省出了风无伤的用心。原来,在下令拿下了安徽抚、藩、臬三台之后,风无伤并未插手民政,还是仿佛甩手包袱一般把不少事全都丢给了年嘉诚。安徽将军的密折前脚刚到,风无伤的请罪折子也就后脚来了。上头除历数了他自己的专断之外,还有的便是请朝廷尽快委派官员。
  风无痕在锁拿齐振北进京之后,便早有意清理安徽官场,因此各级官员早就有了腹案。而风无伤这个时候的奏折无疑是深得圣意,对于其先前的莽撞举动,风无痕也就只能口头申饬一番罢了。
  豫丰四年二月初三,皇帝风无痕下旨,以安徽上下官员勾结河督齐振北,贪没银钱近百万两为由,免除了自安徽巡抚蔡怀章以下二十三名官员的职衔,并锁拿进京问罪。以恩科春闱中在翰林院考评卓异者十三人,再加上各省年轻官员十人,至安徽补缺。嘉郡王风无伤因察访河督一案有功,晋封嘉亲王,其余跟从的户部官员俱受恩赏。
  四月十五,经大理寺会审,皇帝亲笔勾决,原河督齐振北以贪贿罪被腰斩弃市,蔡怀章斩首示众。其余二十二名官员或赐死,或流放充军,竟是无一人得以宽免。至此,各省官员皆知皇帝并非一意宽仁之主。
  第十四章
小疾
  转眼便到了豫丰六年,皇长子风浩扬已是年满十二岁,经风无痕首肯之后,风浩扬以稚龄入上书房学习政务,此举令不少有心人议论纷纷。然而,皇帝虽然对皇长子始终关爱有加,却并未赐其郡王爵位,这让后宫诸女都松了一口气。风无痕起先还虑着后宫会有变故,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越起烟先前奇怪的话语。仿佛是为了印证凌云帝王一向多子女的惯例,这三年来,除了容嫔和贞嫔因为各得了一子一女而晋封妃位之外,如贵妃红如也在豫丰五年再度产下一女。
  尽管皇子小时大多会为病痛所累,不少皇子皇女都夭折于幼年,但风无痕的诸多皇子皇女竟都是健康万分。每逢节日赐宴,眼看着自己的一群儿女日渐长大,他便觉得分外愉悦。这几年来,为了防止朝中大臣为了将来的立储之事结党营私,风无痕时时敲打,因此也是震慑了不少别有用心的官员。不过,人心本就难料,虽然明面上无人敢交接皇子和后宫嫔妃,但毕竟各个皇子都有不同的母家势力,因此暗斗早已经开始。
  海观羽虽然早已逝去,但由于皇帝的刻意优容,海从芮已是又担当了一回春闱的主考官,因此已是确立了海家家主的位子。不过,他本就是恬淡的秉性,于朝中事务上一向不太留心,反而是奉旨回京,加了东阁大学士职衔的卫疆联分外耀眼。
  由于原任兵部尚书余莘启由于母丧而丁忧出缺,因此卫疆联一回京便补了兵部尚书的实缺。对于一个文臣来说,这已经是格外的殊遇。
  这还不算。卫疆联仿佛是为了当年郁积地怨气,甫上任便连连上书,请求整改兵部弊病。从武选司、车驾司、职方司到武库司,他竟是足足挑出了一堆错处。旁人还道是他新官上任便咄咄逼人。只有几个元老重臣才隐隐约约知晓,整饬吏治,怕是就要从兵部开始了。
  四月,太后萧氏染恙,皇后海若欣亲自侍疾。而越起烟等人也是日夜伺候。至五月,萧氏病体痊愈,而日夜侍疾的越起烟和红如却先后病倒,后宫中又是一阵忙乱。好在先前游历各地的陈令诚早已归来,因此沈如海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地医术虽然也是不错,但比起陈令诚那千奇百怪的诊治方法来却是大有不如,再加上如贵妃红如又是陈令诚地女儿,他当然是乐得把烫手山芋交了出去。
  “爹,您回来就好。”红如倚在枕头上,脸上尽是笑意。仿佛是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病情,“您这一走就是近三年,若非还有书信。我还以为您不打算要我这个女儿了!”她少有在旁人面前露出这等娇嗔之态,因此看得陈令诚竟是一呆。
  “小傻瓜,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会忍心将你丢在宫里受别人欺负?”陈令诚好笑地说。面上已是浮现出一缕爱怜和慈祥,“自打你娘过世之后,我就没动过续娶的心意,后来又收了你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还阴差阳错地成了侯爵,这一生也就知足了。”他仿佛是想起了此次游历天下当中的变故,目光中又是厉芒一闪,“横竖我该做地事情也都做了,不虑再有什么枝节,今后你就放心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红如的手,正容道,“你这病也是心病,宫里本就是个折腾人的地方,你既然不争,就没必要想那么多烦心事。”
  红如若有所思地看着父亲,半晌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爹,这些事情说不清楚。若是有得选择,我宁可秩位低一些,也好过承受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你也知道,就是前年,先帝的三年大丧期满,太后便作主为皇上选秀,后宫中又多了十来位嫔妃。因为她们都是后来的人,所以秩位最高的也不过只赏封了贵人,其余的大多是未晋封的秀女。也不知是谁多嘴多舌,便有人编排起了我的不是,亏得皇后明察,处置了几个挑头地才压了下去。”
  陈令诚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深宫之中的嫔妃,不管圣眷如何,家世也是第一要紧的。当初若非他自己医治风无痕有功,又将红如地名字入了宗谱,红如那时绝不可能有侧妃的名分,最多也就是和现在的琬嫔平氏一样而已。“红如,皇上应该也告诉过你,该强硬的时候便不能手软,这些女人没一个是省油地灯,你是皇长子的生母,难保别人会有什么心思,所以对付她们的时候,不要老是想着皇后的意思。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贵妃,岂能被那些女子爬过一头去?再说了,如果我没猜错,皇上应该来此地很勤吧?”
  红如起先还听得认真,到最后一句话时却不禁啐了一口。“爹,您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这般不正经!”她突然想起了和风无痕这些日子的缠绵以及去年才出世的女儿,脸色顿时又是绯红。“不说了,您还是到起烟那里去看看吧,沈如海的医术虽然高明,但还是及不上您的。”
  她一边说一边展颜一笑,竟是无比动人。
  陈令诚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打趣道:“好了,你自个好好休息,我先去钟和宫看看也就是了。不过,想来珣贵妃也是个聪明人,病情也应该是和你一样的。”
  陈令诚一走,红如便在宫女服侍下躺倒了下来,脑中却仍在深思。
  她不像风无痕那般事务繁杂,因此始终记着越起烟那些奇怪的话。两人无巧不巧地同时病倒,这在宫里头也是大事,难道越起烟真的有些什么傻念头么?
  陈令诚踏进钟和宫正殿的时候,正瞅见沈如海呆呆地坐在里头,脸上尽是一筹莫展之色。不过,他一眼便瞟见了陈令诚的身影,急忙起身迎了上去,随后便是深施一礼。“陈侯,这一次您定要帮忙。珣贵妃这病实在古怪,下官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端倪,唉!”
  陈令诚心中不信,待真正为越起烟把脉时,却也觉得一阵蹊跷。要说是脉理和顺,偏偏还是夹杂着诸多疑点;要说是因心脉郁积而不思茶饭,却也是不像。陈令诚轮流切了左手和右手,几乎怀疑到了有人谋害上,却仍旧没有多少头绪。不过,他毕竟和沈如海不同,对于越起烟的脾性知道一二,之前更是曾经听女儿红如说过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因此便不由隔着帘子观察起越起烟的面色来。
  那幅始终沉静如一的脸色让陈令诚心有所动,他见几个太监宫女都站得极远,便低声道:“珣贵妃,此病可是因心病而起,最近才有发作?”他见越起烟并无反应,又继续道,“微臣知道娘娘的心意,不过,您若是想安心养病,便不能用此药,只能徐徐调理,别居偏宫静养才行。这病受不得惊扰,否则便有生命之忧。”
  越起烟起先并不以为意,听到后来却觉悸动不已,随即便露出了一丝苦笑。陈令诚自然不比沈如海,心思灵动第一,第二就是消息广阔。
  不说红如会对他多多少知心话,就是皇帝也不会对他藏着掖着,自己的这些小想头又哪里瞒得过他?
  “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和陈侯说,就留下纤儿好了。”越起烟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她既然发了话,里面的一众人等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有纤儿犹自侍立在陈令诚身侧,脸上是说不出的紧张。
  “陈侯,我也不瞒你,这病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办法么?”越起烟淡淡地说道,“宫里头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就是皇上,也不能厚此薄彼。我知道,皇上屡屡都想多看顾一点,却虑着宫规礼制不能逾矩。说起来也真是可笑,会有今日,竟全是我先前的作茧自缚。陈侯,倘若你真看在红姐姐的份上,不若就惠赐一点灵药吧。”
  陈令诚心中陡地一紧,越起烟的言外之意他听得清楚分明,然而,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即便他先前有再大的功劳,也不敢轻易决断。他沉吟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珣贵妃,恕微臣失礼,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是您真的矢志退出,那不若告诉皇上。”他见越起烟一副震惊的模样,又继续道,“微臣知道娘娘先前已经和皇上通过气,但您想过没有,倘若您真的惹怒了圣驾,您自己固然已经身退,三殿下又该怎么办?他如今只有四岁,若真的被迁怒,怕是如贵妃也护不住他。娘娘,微臣还是一句话,此事您得三思。”
  越起烟凄然一笑,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始终一厢情愿而已,如今看来,是把一切挑明的时候了。无论是继续这种日子还是真的遁世,她都必须选择一个了断。无论如何,风浩准都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绝不忍心将其推入火坑。
  陈令诚见帘内的越起烟许久没有答话,便转身退了出去。这种宫闱秘事,他只能点到这里,至于剩下的,就只有看双方的意愿了。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为此牵扯到红如,毕竟,那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十五章
兵弊
  豫丰六年六月初,正如众人想象中一样,兵部尚书卫疆联在和左都御史鲍华晟以及左副都御史连玉常(起初设立官衔有误,连玉常应为左副都御史)商议之后,由鲍华晟和连玉常两人联名弹劾了兵部郎中许鸣亥以下十三名官员。尽管这些人官品都不高,但全都是各司的司官和主事,平日捞够了油水,就是和京中的不少权贵也是往来甚密。这道弹章一上,卫疆联固然是又上了密折陈情,其他朝官也全都是议论纷纷,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风无痕尽管早有预计,但看到那份算得上庞大的名单和帐目之后,还是忍不住雷霆大怒。兵部虽然算不上六部中最肥的衙门,但由于主管天下武将的升迁以及练兵武器等,所以中间的油水极为不凡。余莘启本是寒家出身,自是动不了这世家把持已久的兵部,因此这个尚书做得甚为窝囊。然而,奉旨整饬兵部的卫疆联就没有这些顾虑了。他先前曾经在萧云朝手中吃过大亏,对这些世家子弟中饱私囊的行为深恶痛绝,这一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完全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既然知道有皇帝在背后撑腰,一些本来还有意出面相保的大员便纷纷缩了回去。诸如何蔚涛、越千繁一类的重臣更是冷眼旁观,心中还在揣摩着圣意,想着这一次的变故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好处。如此一来,尽管卫疆联动静极大,朝中竟是诡异得很。除了几个低品官员上窜下跳之外,其他大员都是保持了缄默。
  奇怪得是,两位都御史的奏折固然惊天动地。皇帝的态度却也奇怪,竟是留中不发。听说了皇帝在勤政殿中大为光火地朝臣们心中清楚。这把火已是烧得极旺,怕是等闲熄灭不不了。风无痕一时半会没有发作,只不过是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罢了。
  果然,就在那几个兵部官员停职待勘之际,西北的安亲王风无方六百里加急送来奏报。其中罗列了这几年兵部送来补缺地武将情况以及种种兵器的弊病,矛头直指那些官员地贪没之罪。尽管这位王爷不过每三年回京述职一次,但众人都知道,当今皇帝和风无方关系极为密切,而这份奏折,显然是安亲王揣摩上意最贴切的表现。更有人想起了自两年前起皇帝便屡屡委派年轻官员在兵部见习的往事,立刻将其和此次的弹劾联想了起来。这一次的风波不可谓不大,除了丁忧在家守孝地余苹启,怕是连兵部左右侍郎都难以保全。
  兴许是凑热闹,兴许是为了迎合上意。西南的展破寒也在风无方之后上了奏折。平定西南诸部之后,朝廷固然收回了其节制四省军政之权,但又为他加了正一品建威将军衔。而后又册了一等侯。对于一个出身卑微的平民来说,这已是极为罕见的殊遇。展破寒自然知道朝中不少权贵对于皇帝的这种恩宠极为不满,因此更是时时遣人打听京中景况,奏折几乎都能切中要害。因此圣眷竟是愈来愈重。
  风无痕见四方火候已到,便下旨大理寺、兵部和监察院共同查办此案。得了圣意的大理寺卿明观前立刻下令属下撤查,但在具体的经办上却把此事全部推给了连玉常和卫疆联,自己只是在一旁打打杂。他也是精明人,大理寺职权虽重,却是皇帝给的,他一个小小三品官掺和进这种大事里头,到时想要脱身便难了。
  这一日,正是大理寺开堂会审的时候,由于下头的犯官都是身份非凡之辈,因此一众想要看热闹地百姓都被关在了大门外头。风无痕却是早早地在侍卫护持下微服到了此地,只是在侧堂中悠然而坐。至于公堂上居中坐着大理寺卿明观前,右边是左副都御史连玉常,左边则是兵部尚书卫疆联。明观前虽然品秩最低,但毕竟是此地的主官,因此即便再不愿意,这热得发烫位子他也只得坐上去。
  两边衙役一阵高喝,十三名犯官也就被先后带到了大堂之上。这些人中大多数是京城世家子弟,品级虽然不高,但都是交游广阔之辈。他们入狱之初,本还想着有重见天日的可能,但到了后来,见全然无人探监询问,早就一个个像恹恹地茄子,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犯官等叩见明大人,连大人,卫大人!”众人有气无力地道。
  明观前见身旁两人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只得开口道:“本官奉皇上旨意,审理你等贪贿一案。许鸣亥,你身为职方司郎中,不思报答之恩,反而收受外官贿赂,私自买卖低品官缺,该当何罪?”他声色俱厉地斥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许鸣亥心中腹谤不已,他虽然在职方司司官任上贪没了不少银钱,但大部分都孝敬了朝中权贵,落到自己手里的十成之中不到三成。如今一旦见罪,居然无一人出来替他挽回,想到这一点,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地。然而,他也绝不敢胡乱攀咬,除了有些明显就要失势的大员之外,他再扩大范围无疑是害了全家。先前他在外头候着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似乎除了堂上那三位主官之外,还有贵人微服到了此地。想到这里,他猛地一叩头,说出了一番让众人大惊的话来。
  “三位大人,犯官知道罪责深重,不过,兵部积弊已久,所有的罪过不该都由犯官一人承担。“许鸣亥突然挺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谁都知道,兵部职方司和武选司乃是兵部最肥的一块,职方司掌武职官员的叙功、核过、抚恤、军旅之简阅、考察、巡防等事,武选司考核武职官员的品级与选补、升调、承袭、封赠诸事,从中过手的朝官何止区区数人!犯官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最多不过是一个跑腿的而已!”
  他的这番话让堂上堂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先前几次预审中,许鸣亥只是一味服罪,并未说出任何有干碍的供词,如今突然来上这么一段,显然是准备攀咬了。明观前已是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兵部的积弊他也是知道的,尽管没有从中渔利,但毕竟少不得有同僚朋友牵连其中。
  他又想到了坐在侧堂中的皇帝,顿时更觉有如芒刺在背。
  风无痕早已预料到此情此景,因此只是微微冷笑。小方子在一旁偷眼瞟了瞟主子脸色,却觉得风无痕心底并不似面上这般平静。话说回来,犯了贪贿罪的犯官,在公堂上攀咬他人是常有的事,不过能真正拉下水的大员却是极少。须知朝中重臣多半是关系密切,动一个就得伤一片,黜落得尽是些小鱼虾米而已。只是主子的心思一向难料,就是小方子,也猜不准风无痕在考虑些什么。
  连玉常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厉声喝道:“许鸣亥,你口口声声说朝中大员和此事有涉,那本官且问你,究竟是何人敢染指朝中武备?武将乃是保吾皇疆土的根本,哪容得你们用来当作交易?你若是不从实招来,本官少不得要参你妄言朝臣之罪!”
  许鸣亥却并未退缩,只是略略顿了一顿,他便开口道:“连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这些人干碍重大,犯官一个小小的微末之人,又怎敢在公堂之上随意说出?若是大人惠赐笔墨,犯官就能写下他们名姓!”
  侧堂中的风无痕闻言不由一愣,随即便似乎醒悟到了什么,连忙打发了一旁的凌仁杰出去。连玉常此时已是命人给许鸣亥拿去了笔墨,见凌仁杰从一旁出来,也是觉得蹊跷。然而,让堂上三人最不安得是,待到许鸣亥足足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挥毫将几张白纸完全填满之后,凌仁杰竟是直接从他手中拿过纸张,一言不发地返回了侧堂。这一变故不仅让连玉常等人面面相觑,就连堂下的一众犯官也是摸不着头脑,只有许鸣亥面色镇定,但仍是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之意。
  凌仁杰却是知机,一路过去丝毫不往那纸上瞥过一眼,直接恭恭敬敬地呈交给了风无痕。仅仅扫视了一眼,风无痕便觉得一阵晕眩,上头的名字竟是完全涵盖了朝中的大半官员。而且许鸣亥写得清清楚楚,各人分别推荐了些什么人,现在各居何职。他的记性极好,因此所有证词都极有条理,但看在风无痕眼中却是触目惊心。
  “不用审了,直接让明观前将其收监!”风无痕沉声道,“小方子,待会你让连玉常和卫疆联过来,朕有要事和他们商议!”他狠狠地攥着那几张纸,脸色已是显得有几分狰狞。待到小方子急匆匆地走出去之后,风无痕才深深吁了一口气,朝廷积弊已深,他想要全然革除谈何容易。他就怕伤筋动骨已深,一旦朝局动乱,外面也会不得安静,毕竟,风无方的密奏上写得分明,西北的太平怕也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十六章
劝慰
  由于在太后萧氏病愈之后,红如和越起烟先后染病,因此海若欣坐镇中宫,各种事务也搅得她头疼不已。好在她如今还有一个孩子能解解心中郁闷,平日里还有海若兰来陪着说说话,因此倒也还算过得去。
  这一日,风无痕顶着铁青的面色回宫后,竟连晚膳都没用,一个人窝在勤政殿中看折子,小方子进去提醒了好几次都被赶了出来,只得苦着脸到了坤宁宫求救。这些天朝中发生的大事海若欣也有所耳闻,只是略一思量,也就知道了皇帝为何烦恼,因此只带了几个宫女太监便朝勤政殿赶去。
  风无痕心烦意乱地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折子,目光中已是多了几分深深的恼意。就在他想要寻一个由头发作时,就听得外间传来一阵请安的声音,立时怔了一怔。果然,片刻之后,他就见海若欣款款地走了进来,后头的宫女手中还托着几个木质条盘。
  皇后亲至,风无痕倒也不好再像先前那般做派,只看着海若欣命人在一旁的小几上摆放好了各色饭食,他才挥手令内殿伺候的众人退下。
  不一会儿,内殿便剩下了皇帝夫妻二人,气氛一时之间显得静谧无比。
  “臣妾刚才听说了,皇上心绪不好那是没法子的事,不过,若是不用膳,难免就折腾了自己的身子。”海若欣上前一步,郑而重之地道,“臣妾自知帮不上忙,但照料皇上的身子总还是可以的,您这么一闹。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她老人家又得担心一回。皇上是重孝道地人,太后又是大病初愈。您就让她老人家省盛心吧!”
  风无痕被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说得没了脾气,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他的胃口实在不佳,即便海若欣命人送来地都是小伙房做的佳肴,比之御膳房地温火膳强了好几倍,他仍是只能食不知味地用了几口,随后便坐在那里发起愣来。
  海若欣见着没办法。好说歹说又劝风无痕进了一碗人参鸡汤,这才命人进来撤了条盘。见众人都退去后,她方才出口劝慰道:“皇上,臣妾也听说了一些外头的糟心事。自古以来,枉顾圣恩的臣子多了,您犯不着为这些人生气。臣妾知道,此事牵涉甚大,您若是想敲山震虎,那就寻几个看不下去的查办。这些事情都是急不得的,前两年您一口气杀了安徽那么多官员。吏治顿时为之一肃,现在还不是老样子?贪乃是人之天性,堵是堵不住地。历朝历代的君王谁都想将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毕竟没一个能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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