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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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一转话题,海从芮不免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这才轻声道:
  “还是父亲了解我的脾气,明日有个文会,京里不少名士都要参加。我的俸禄有些不够用了,想到帐房支一些银两,怕您老反对,所以才来提一声。想不到正好撞上这事情。”他见父亲脸色不愉,赶忙岔开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父亲为官清正。朝野皆知,皇上又怎会相信您贪贿?”
  海观羽冷笑两声。颇有深意地看了儿子两眼,那种奇怪的目光顿时让海从芮心中发毛。“还会有谁?我平日自诩识人,想不到居然有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门生,说出去都是丢人现眼!你平日里和他会文也不少,居然没能看到此人本性。实在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书!”海观羽一肚子地火没地方出,竟全撒在儿子身上。
  海从芮一时摸不着头脑,好半晌才想起那个人的名字。“爹,那时你也夸他是得意门生,还说什么精通典籍,饱读诗书,我哪分得清这些,不过孙大人的才学还是确实好地。”话音刚落,他就见父亲的脸色愈发难看,连忙闭了嘴。
  “他都诬赖我收了他二十万两银子。还提什么才学,根本就是伪君子!”海观羽地声音又提高了些,狠狠地训斥道。“从今往后,你交接那些名士也得小心些,别把那些虚有其表的往家里拉。我如今还未致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到时连你一起都没法担当!”
  海从芮只得低头应是,见父亲一时无话后方才悻悻离去。这等时候,即便他手头再紧也不敢开口,幸好这次会文只是结识几个朋友而已,应该花费不大。
  海观羽还在想着刚才的密报,孙雍即便再傻也应该知道皇上对海家的信任,那胡乱攀咬便是最无用的行为,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才是。可是,二十万两银票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地银钱往来。可恨密报上偏偏把这一点描述得极为模糊,也不想想自己虽然年纪一大把了,送礼的人是不少,但绝不会把这种大事忘在脑后。如果是赤裸裸的构陷那是最好,倘若真有这么一回事,那劳什子的银票究竟在什么地方?
  海观羽直觉地把儿子的嫌疑排除了出去,他绝没有这种胆量,更何况海从芮只是个书呆子,压根没什么使用银钱的地方。那是门上管事海青或总管海宁?海观羽摇摇头,二十万两银票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他们经了手,不露声色是不可能的。海观羽陡地想起库房堆着的不少土特产,那些都是成批的东西,下人也就是拆个几盒或几箱验看一下,会不会在那里面?
  海家这边为了莫须有的银票闹了个鸡飞狗跳,勤政殿中地皇帝也是脸色阴沉。审一个小小的别雍却牵扯上了海家,这是他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贺甫荣倒也罢了,他那群人中本来就是逐利,贪赃地确实不少,一时也清不干净,皇帝也不想现在就乱了朝堂,横竖留着他们也就是为了将来的安宁。但海从芮不同,对于这个两朝老臣,皇帝有着极高的信任,倘若连他也背着自己干一些不清不楚的勾当,那就太让他寒心了。
  “属下参见皇上。”风绝恭谨地叩首行礼道,“消息已经传到海老相爷府上了。”
  “噢?”皇帝仿佛是不经意地抬
  起了头,但眉宇间仍可见一丁点异样地情绪,“海观羽反应如何?”
  “整个府邸都似乎在翻检什么东西,听说海老相爷几乎将库房都翻转过来,所有的下人都在忙活。”似乎是想起了海府上忙碌的景象,风绝一贯冷漠的脸上竟带了几许笑意,随即醒觉到自己的失仪,慌忙低下了头。
  皇帝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脸上反而掠过一丝轻松。风绝不芶言笑的秉性他是知道的,既然能让他莞尔,估计事情是八九不离十了。海观羽听了消息便开始搜检府中,估计连他自己也拿不准此事。别雍的话里是说将银票缀入书中,若是真的巧合,海观羽没发现也有可能。只要这位宰相没有欺骗自己,事情就好办多了,只要将孙雍明正典刑便可解决一切。
  “贺府和萧府有什么动静么?”皇帝想起那斗得不亦乐乎的两家,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朝臣的鼓噪幸亏被这两家分了去,否则自己要得一个清净还真是不容易。所幸两家虽然内斗不止,但手底下的能员还是不少,为了怕对方抓着把柄,行事倒也不敢太出格,朝廷中枢却也太平,只是地方上便不好约束了。
  “回皇上的话,通政使水大人下午去了贺府,不知议了些什么。萧府最近也是神神秘秘的,两家似乎都在打什么主意。”由于早得了皇帝允准,因此风绝言语间便没有多少忌讳。
  “他们计议的不就是如何分配地方上的那些权力么?”皇帝冷笑道,“随他们去好了,只要直隶总督和两江总督牢牢控制在朕的手中,其他地方就随便他们折腾好了。”
  风绝心中一动,他知道皇帝并不信任他,那为什么还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他深深地伏低了头颅,知机地不发一言。两江和直隶的重要固然勿庸置疑,但其他各省诸如四川还是相当重要的地方,难道皇帝真能随意任这些臣子放恣?
  “你退下吧,最近盯紧一点,务必不能出一点纰漏,否则提头来见!”皇帝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风绝立即叩首答应,随后起身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大殿中顿时又只剩下了皇帝一人,但他心中明白,自己的身边永远都少不了犹如影子的两名侍卫。自从登基之前的那次遇刺起,他便不再信任一般人的守护,除了那两个人。凌云自开国以来流传下的影子侍卫无疑是最好的护佑者,倘若他不是君王,决计想不到天下还有这般奇妙的事情。有了他们,自己的安全自可无虞,就不知道那些逆子是不是敢真的走那最后一步了。
  “贪贿?真是笑话,海老相爷为官清廉是人尽皆知的,别雍此举无疑是将自己逼上绝路!”风无痕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污蔑,他不屑地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殿下绝不可等闲视之。”师京奇的脸色却不那么轻松,甚至还有些凝重,“不论真假,这对海老相爷的名声都有很大的损害,况且您又是海家的别女婿,因此一个不好就会牵连到王妃和兰妃,就连您也会遭到麻烦。”
  风无痕狐疑地转过头来,却见陈令诚也是一般脸色,琢磨了好一会才悟出此中奥妙。他阅历尚浅,自然不像身旁这两位能一眼看穿情势险恶,但此刻既然经人提醒,神色已是不由大变。“你们的意思是即便父皇不追究,有人也会趁势大造谣言,趁机陷害?这不可能!”
  “殿下可是认为贺家也是同罪,而萧家不欲多事?”师京奇紧逼着问道,眉头已是皱成了疙瘩,“须知对皇位有心者并不止贺萧两家,京城还有其他皇子和世家,再加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几位大员,只要有心兴风作浪,即便皇上也无法轻易阻止。”
  风无痕终于明白了此中凶险之处,暗道自己实在太天真了。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自己忘记了凯觎皇位的远不止贺萧两家,父皇有那么多皇子,突然杀出任何一个就是无法预料的变故。“如此说来,岂不是应该去通知海老相爷多作防备?”尽管已是海家的别女婿,但风无痕还是习惯了那个称呼,反而是爷爷这两个字很少出口。
  “海老相爷为官多年,这种事情只有比我们更能看透深浅,殿下无须过分担心。”陈令诚安慰道,“反倒是我们这边最近要格外小心,防着别人抓了把柄,这个难得的机会有心人可不会随意放过。”
  风无痕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起了若欣和若兰,海家能多年荣宠不衰,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才是。
  第三十二章
君臣
  一如既往,在皇帝没有作出任何决断之前,谣言再度在京城散布开来,甚至有鼻子有眼地描述了一番海观羽受贿的经过。与之相比,贺甫荣那边贪赃枉法的流言便显得微不足道了。由于海观羽的声望极高,对于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百姓们还是半信半疑,然而好事的人却鼓噪不已,仿佛将海家拉下来便是天大的功劳。
  百姓们固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朝臣们则是反应各异了。平日呼风唤雨的贺萧两家同时偃旗息鼓,海家明面上虽然没有结党营私,但台面下的势力却远比他们更强,轻易招惹不得。贺甫荣是自己都没洗干净,顾不上别人,而萧云朝则是顾忌着外甥和海家的姻亲关系,不想因为小事而失了臂助。朝中一时间竟是完全没有反应,就连本想趟混水的风无言和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也不敢轻易露头。谁都知道,此事一旦完全揭开,便又是一场风暴。
  海观羽颓然看着手中那部沾满灰尘的书,长长叹了一口气。孙雍还真是送礼的天才,足足二十万两银票缀在一部厚厚的《金刚经》中。明知道他是大儒还送这东西,别雍事先一定早就算计好了,因为是那位名满大江南北的高僧法源亲自抄录的,海观羽念及这位高僧的慈悲心才收了下来,思量着横竖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想不到居然着了道儿。
  海观羽摇摇头,像丢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将那本金刚经远远丢在地上,心中又涌起一阵后怕。牵亏当初没有将这套东西赠给别人。否则一旦揭出来就更麻烦,现如今究竟该如何处置好呢?他清楚皇帝应该不会轻信此事,但朝野舆论却是不得不防的。尽管今日几个门生登门造访的时候都安慰说无人提起这些流言。但怎么想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地迹嘉海观羽突然立起身来,缓缓走到那经书前。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来人,去请少爷过来。”他高声喝道。半晌,门外传来小厮恭谨的回答声:“回禀老爷,少爷已经出去会文了。”海观羽这才缓过神来,自失地一笑。无奈地吩咐道:“没你们的事了,在门外伺候着就是。”
  “实在是个书呆子!”海观羽摇头叹道,又开始翻检起那部金刚经来。二十万两银票缀得极为隐蔽,若是不细看,还真是瞧不出端倪来。
  加之这部金刚经不过是一堆经书中地一本,他根本不会去查验。究竟是写折子陈情还是直接去面圣呢?海观羽苦苦思索着应付之道,眼睛突然一亮,难道皇帝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是表示那个意思?
  “来人,备轿,我要进宫面圣!”海观羽几步冲到书房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吩咐下去,赶紧准备朝服。要快!”
  本就被折腾了好一阵的海府顿时又忙乱了起来,海观羽已经连着几个月告假在家休养了,等闲情况下很少入宫,倒是皇帝不时赐下一些名贵药材。还经常遣石六顺前来探望。如今老爷突然吩咐要进宫,这些下人便有些惊惶。前几日大肆翻检府中陈年物品地事情还未过去,难道真有什么躲避不过的风波?海府家规森严,他们自然不敢散播流言,但听到的各色传闻着实不少,因此对于这个诺大府邸的前途还是忧心忡忡。
  海家奢华绿呢官轿的再次出现顿时让百姓再度议论纷纷,在天子脚下地京城,八人抬的官轿实属少见,就连几个皇子等闲也不会坐着招摇过市,毕竟实在太碍眼了。而海观羽却凭着两朝老相的威望得了皇帝格外的恩赐,可以随时动用八人抬,无疑是天大的恩宠。自从他告病以来,这乘绿呢官轿还从未动用过,今儿个的破例看在有心人眼中,未免又是一件大事。
  “微臣参见皇上。”海观羽可无心理会外人的心思,相比那些流言蜚语,皇帝的意向无疑是最重要的。
  “海老爱卿请起。”皇帝的言语中带着一种不同寻常地客气。他命石六顺搀扶起了海观羽,特意指了一个颇为舒适的椅子将其安置下来,这才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你在府里养息了这么多天,今日进宫怕是为了那件事情吧?”
  海观羽当然知道自己在府里地动作瞒不过这位至尊,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一脸惭愧地道:“都是微臣的失察,让皇上费心了。微臣本以为那是微不足道的构陷,只不过出于谨慎才在府中搜检了一番,谁料居然真的找到了那物事。证据确凿,微臣实在无话可说。”
  这番及其痛心疾首地话顿时让皇帝眉头一皱,海观羽这是什
  么愿思?“海老爱卿,你的清正是朝野皆知的,倘若你只是无心之失,朕也不会随意怪罪于你。朕想知道的是,二十万两银票数额巨大,孙雍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门的?”他的声音不禁提高了些。
  即便不假装,海观羽的脸上也露出了十分尴尬的表情。“回禀皇上,别雍曾经送给微臣不少经书,说是高僧法源亲自抄录,为百姓祈福的。微臣虽然不信神佛,但和那位大师见过一面,很能体会他的慈悲心肠,也募捐了不少银子,因此只以为是他的一番好意,没作深究。想不到孙雍就趁此机会将二十万两银票缀入其中作为贿赂,实在是微臣的罪过。”海观羽再也站不住了,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微臣罪该万死,恳请皇上降罪。”
  皇帝倒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海观羽所说的一切实在是很富戏剧性,尽管他相当信任这个老臣,心中却还是有着怀疑。他离开御座走到海观羽身前,深深地审视着这个两朝元老,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不动声色地问道:“海老爱卿,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不过事情实在离奇了些。那本金刚经你应该带来了,可否让朕一观?”
  海观羽哪敢说不,从怀中掏出那本用白绫包好的经书呈了上去。他已经打定了那个主意,既然如今朝中实在不够太平,还不如以退为进更好。
  皇帝随意翻阅着那部抄录得齐齐整整的金刚经,间或露出一丝奇特的神色。他几乎已经断定这确实是那位高僧的杰作了,然后,那张夹杂在其中显得分外碍眼的银票着实不好处置。可以看得出来,始作俑者花费了不少功夫,无论是手法还是针线都极为巧妙,粗心人还真是看不出来。那孙雍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有心贿赂还是另有打算?这个突然联想到的问题让皇帝脸色大变,本来几乎已经定下的心也再度躁动起来。
  瞥了一眼依旧伏跪于地的海观羽,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你年岁大了,况且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不必放在心上。”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言不由衷,总之,他几乎是强力将海观羽按在椅子上,“朕唯一想要知道的是,孙雍除了与海家和贺家来往甚密,还有没有其他交往密切的大员或可疑人等?”
  海观羽显然迷惑了,虽然痛恨孙雍的卑鄙,但他并没有联想到其他方面去,毕竟要正面对上海家不是一个明智的对手应该选择的手段。这部金刚经送来已经有好几年了,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谋划,事情的复杂便远远超乎预计。“皇上,您的意思是说……”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惧,海家的后嗣太薄弱了,他不得为他们考虑。
  “朕的意思是说有人早早地布好了局,一步一步等着朕上钩,当然也包括你!”皇帝此时压根顾不上什么言语尺度,脸色铁青地道,“孙雍送上那二十万两银子,如果是为了贿赂,怎么也不会瞒着你作这种手段。但倘若是他有其他心思,那这种奇怪的举动便可以解释了,兴许这银钱根本就不是他的。”
  饶是海观羽一向冷静自制,此时也惊讶得不能自已,甚至连起先准备好辞官隐退的话也全丢在了脑后。孙雍选择了一个最不好的时机揭出此事,不能不说是幕后的人最大的失误。如果是别人在朝堂上或是奏折中堂堂正正地揭出此事,也许还会有效。对于皇帝的察下功夫,海观羽一直有着不同寻常的信任,今次也是同样的道理。
  “皇上,如今之计是要尽快揭出此人。不过,为了应对愈演愈烈的流言,还请皇上立即下诏处分微臣,以免留人话柄。”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海观羽便不再考虑个人得失,言语中也流利了很多,毕竟他应对的劣势局面太多了。“此人能预先伏下这步暗棋,显然早有打算,说不定已经勾结了不少朝中大臣。他隐在暗处,不动则已,一旦哗变起来,恐怕会危及朝纲啊!”海观羽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忧虑,对于稳定江山社稷,他作为一个臣子的敏感自然及不上帝王,但还是抓住了问题的中心。
  皇帝倏地转过身来,眼睛中精芒大盛,讥诮之意尽显无遗。“他们既然选择了挑战朕的权威,那就不妨试试什么叫雷霆之怒好了。”他沉吟了半晌,这才继续道,“就照海老爱卿的话吧,不过实在是要委屈你了。”
  海观羽慌忙离座跪倒,深深俯首道:“皇上放心,微臣绝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为祸社稷!”
  第三十三章
做戏
  海观羽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脸上是深深的疲惫,甚至眼神中都透着无力,而这一切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由于是密会,皇帝和他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仅仅从神情仪态中揣测,人们便得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结论,皇帝和宰相大人之间的谈话恐怕是不那么愉快的。
  次日的朝会上,海观羽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众人跟前。尽管知道这位宰相已经见过皇帝,似乎还密谈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但贺甫荣和萧云朝还是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此时似乎放弃了一直敌对的态度。海观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甚至掺杂着无可奈何,这在有心人看来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已经有好事的人暗地猜测起皇帝的态度来。
  然而,当皇帝针对前几日的流言和孙雍的供词,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贺甫荣,然后又将矛头指向了海观羽之后,群臣都惊呆了。皇帝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一位老臣说话,更何况海观羽这般的两朝元老。处分是极其严厉的,对于海观羽这样一个身兼数职的极品大员,皇帝几乎是剥夺了他所有的职位,仅留了一个保和殿大学士的职位,与此相比,罚俸三年便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附加处置而已。
  贺甫荣见罪在先,自然不好轻易出言求情,只能目示几个和他交往甚好的官员,至于萧云朝那边则是何蔚涛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自忖皇帝的严厉态度可能别有用心,又想到海观羽多年来的赫赫功劳,因此处置之道上应该大有圈转余地。这才抢在了众人前头。
  只见他深深叩首,随后神色凛然道:“启禀皇上,海大人为官多年。清正廉明满朝皆知,断不会如孙雍所言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微臣恳请皇上明察,否则恐伤朝廷重臣之心。”
  这位一向善观风色地刑部尚书既然开了个头,后头的朝臣怎会落后?兵部上书余苹启瞥了一眼贺甫荣的脸色,也出列奏道:“微臣附议何大人之见,海大人一向为官谨慎。虽然门生满天下却始终虚怀若谷,士子们无不交口称赞。再者海大人家风严谨,其子海从芮更是饱学大儒,因此请皇上三思,万不可轻易加罪重臣。”余革启乃是贺甫荣地密友,此时见萧氏一党有人站出来,怎会放过这样一个送人情的大好机会?
  跟在两位尚书大人后面地是一种二三品的朝官,尽管有的和海观羽交情甚浅,但这等时刻的人情不作岂不是傻瓜,因此竟是人人争先。把他说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清官良相。海观羽心知他们地算盘,面上却不由露出苦笑,就算是自己现在领了这份情。待会等待他们的也可能是皇帝的一并处分。还是贺甫荣和萧云朝聪明,驱使了一干属下冲在前头,自己却在后面观风色,只是今次他们也是逃不掉的。
  御座上的皇帝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事情和贺萧两家应该没有关系。若是依着本心,他当然不想加罪海观羽这位老臣,但眼下却不得不这么做。既然昨天海观羽出宫时已经很好地扮演了一回失落的模样,那自己也就不能顾忌群臣的感受了。想必幕后那人想要的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暴怒君主,否则也不会一次就是二十万两地大手笔。
  皇帝缓缓站起身来,冷厉的目光扫过众臣,刚才还有些喧哗的朝堂顿时一片宁静。不知怎地,几个领头地大员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心中不禁惴惴然,难道皇帝是认为他们触怒了君王的权威?正在他们暗暗叫苦之际,头顶上传来了皇帝冰寒的声音:“诸位爱卿,看来你们对朕地旨意有所不满?朕自然不会全信孙雍那个小人的片面之辞,但是,空穴来风必有因,若非海观羽行止有亏,孙雍便是再大胆也编不出这构陷之辞!”
  众官不禁哑口无言,皇帝的言语颇有些强词夺理,但眼下已经龙颜大怒,他们哪还敢加以反驳。皇帝见诸大臣无语,声音又提高了些:
  “你们乃是朝廷重臣,进言时难道连轻重亦不分了么?海观羽乃两朝元老,对朝廷有功不假,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宰相!朕若是不处置他,百姓会如何看?按照我朝律例,贪赃枉法者应革职后交大理寺论处,朕只是革去了海观羽的相位和领侍卫内大臣的职位,至于保和殿大学士之职依旧保留,已是格外开恩。若是事后能佐证此事乃孙雍诬陷,自会另还他一个公道!”
  皇帝不容置疑的态度顿时惊醒了一众朝臣,不少人纷纷把目光向海观羽投去。只见这位
  现在地上的老臣脸沉如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目光中时而闪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显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一旁的风无痕心中不忍,但刚才那么多人求情父皇都无动于衷,他根本不敢在这种情势不明的状况下再站出来。
  “微臣自知有罪,皇上仅仅赐予革职的责罚,已经是额外开恩,微臣无话可说。”海观羽极为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年,“微臣自明日起将于府中闭门思过,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毕竟下面待罪的海观羽曾经是他初登帝位的最好臂助,即便是做戏也不能太过分了。“准你所奏,你就在府中好好闭门思过,朕自会派人详查此事。”
  海观羽伏地谢恩后,皇帝便遣了两个小太监送他离去,群臣中有不少都脸露悲色。皇帝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风无痕,随即正色道:“国有国法,朕虽然一向对海观羽信任有加,却也不能放纵了重臣。贺甫荣,萧云朝,近日弹劾你们俩的折子也着实不少,你们两个行事也该收敛一下了!”
  贺甫荣顿时汗如雨下,萧云朝倒还好,可孙雍的供词中是大大扫了自己一记。皇帝连海观羽这样的元老尚且不留情面,何况自己这个曾经获罪的人?他连忙叩头谢罪,等待着皇帝的处分。然而,刚才还雷霆大怒的至尊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发作了两句,仅仅罚俸一年算是薄惩,连萧云朝也是一体处置。不过,皇帝在群臣面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如同雷击一般狠厉,震得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无法自制。
  “朕知道你们当中贪贿的不少,一个个装得清高,其实家中数万资产的不在少数,还有的在外边金屋藏娇,压根就忘了官筏!你们不妨扪心自问一番,可经得起御史的调查?海观羽一向清正的人尚且会传出贪墨之言,更何况你们这些不清不楚的糊涂帐?回去好生察检一番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你们这些人,朕绝不会容情!”
  石六顺的一声退朝让群臣如蒙大赦,一个个灰溜溜地退了下去,只有监察院的一干御史极为兴奋,仿佛从皇帝的言语中听到了惩治贪官污吏的信号。然而,鲍华晟却是心有所捂,他决计不信海观羽会做出这等蠢事来,而且,皇帝的态度似乎强硬地有些过头了,特别是对贺甫荣和萧云朝都是轻轻带过,没道理死抓着海观羽不放。比起贺甫荣和萧云朝,鲍华晟得皇帝的宠信只有更深,况且又曾经受过重挫,因此对于帝王心术更加戒惧。
  “大人,如今皇上似乎有心整肃吏治,我等是否应该在朝臣中找两个贪贿最重的人加以弹劾?”刚刚走进监察院的衙门,一个年轻御史便急不可耐地向鲍华晟建议道。
  “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还不待鲍华晟出言反对,连玉常便连忙阻止道,“凌兄,皇上今日此举颇有深意,绝不能造次。弹劾这些贪贿重臣必须讲究章法,还是让饱大人决断吧。”他目视鲍华晟,眼中也有些期待,刚才的话虽然七分是真,但依照他的本心,恨不得将朝中贪官连根拔起,只不过碍于情势不能妄为罢了。
  “小连所言就是我想说的,现在不是莽撞行事的时候。”鲍华晟扫视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众人,兜头就是一盆凉水浇下,“须知监察院如今已是众矢之的,这几年来,你们弹劾的官员几乎有数百人,皇上明察,严刑论处的不少,因此不少权贵都是深恨你等。”他略微顿了顿,见几人脸上都有懊丧的神情,不由又安慰道,“时候未到,你们放心,总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不必拘泥于一时。”
  众人听鲍华晟如此说,立即同声应是,对于这位上司他们可是万分佩服。比起如今不太管事的左都御史冯之繁,无论是手段还是圣眷,鲍华晟都是他们最好的倚靠。连玉常思量了半晌,见一干同僚还是摩拳擦掌干劲十足的样子,也不禁笑道:“大人,既然现在不能拣那些大人物,我等总可以从一些小官着手吧?京中的低品官员中也有不少不守官筏之辈,虽然他们位分不显,但也不能放纵了。”
  鲍华晟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了。这帮御史都是年轻气盛的人,若是真让他们闲置了也不好管束,就由得他们去折腾好了。“好吧,你们先列一个名单上来,待我审阅同意后再说,免得你们又嚷嚷无事可做。”
  几个御史相视一笑,提出建议的连玉常更是欣喜异常,碍眼的钉子拔掉一个算一个,他可不在乎品级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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