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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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云朝却没有功夫再考虑风无痕的病情,那天在朝会上吃的亏已经不小,幸好贺甫荣也站出来掺和了一下,否则这脸就丢得大了。虽然皇帝没有再追究他的言行,但瑜贵妃却是派人狠狠告诫了哥哥一番,闹得萧云朝心烦意乱。若只是此事也就算了,谁知今日竟传来了他在保定的庄子闹出大乱子的消息,真真叫他火冒三丈。
  “究竟怎么回事?嗯,一帮只会种地的庄稼把式,居然敢造反?他们也不想想种的是谁的田地?减租免粮,真有这么好的事情老爷我也去种地算了!”萧云朝厉声呵斥道。
  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必恭必敬地跪在地下,仿佛没觉得萧云朝唾沫星子四溅有什么不对。“老爷说得是,那帮人真是不知感恩,都已经过年了还不想着交租子,反而纠集人手抗佃,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说完这些,悄悄抬头看了看萧云朝的脸色,这才继续道,“只是这些佃户勾结了庄上的不少下人,听说有人已经往直隶总督卫大人那边递了折子,奴才寻思着是不是有人在他们背后撑腰。”
  “谁敢!”萧云朝咆哮道,“卫疆联区区一个直隶总督,倘若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他就不怕日后的那位不放过他么?”大约已是气急败坏,他也忘记了言语中的忌讳,直到话砸出来才醒觉到不对,但已是不能收回。“哼,大约他想着自己是海府的顶尖门生,有老师能护着他,也不想想海观羽已经见罪,没人为他撑腰子了!”横竖底下的人是自己的奴才,萧云朝也就不再摆虚的那一套,往常老相爷长老相爷短的称呼也丢了脑后,竟直呼海观羽其名。
  麻子中年顿感心中一跳,但立即装成什么都没听见。他左右不过是一个奴才,哪能管权贵中的勾当,无论是萧云朝还是海观羽,一个手指就能掐死十个他这种小人物,还是闭嘴的好,这个时候可不是阿谀奉承的时候。
  第五章
借题
  尽管近几年来皇帝一连下过几道诏书规劝豪绅地主减免地租,但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哪听得进去,便是朝中重臣的各处庄园,田租也往往比一般高出一至两成。不仅如此,只要攀附了这些大家,即便只是一个区区的家奴,也不用再缴纳人头税,因此自愿卖身的男女老少始终络绎不绝。
  萧云朝也是一样,他的心比其他权贵更黑,庄上的出产九成都进了自己的腰包,剩下的最不值钱的东西才能轮到那些佃户。再加上由于卖身契的缘故,这些佃户只能忍饥受冻,一年到头连一点肉末子都看不到。他们也曾想方设法去官府求告,奈何官官相护本就是世间天理,谁会搭理这些没财没势的乡巴佬,因此经常是不看状纸就乱棍打出。若是碰上气性不好的官儿,甚至还有被活活打死的。萧云朝甚至命人把手底下人的卖身契印了不少,直隶各处的官儿手中都有一份,就是防着他们去告。长此下来,这些穷苦人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无奈地在庄上挣命。
  谁也没料到,上任仅仅一年的直隶总督卫疆联却是一个硬汉,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当年的旧档,对萧云朝如此压榨佃农的行径颇为不满,只是这些卖身契上清清楚楚按着众人的手印,因此也只能撒手不管。若不是那天他亲眼看见那血腥的一幕,说不定仍然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些可怜的人受苦。
  那天卫疆联正好闲来无事,也就只带了两个小厮在市集中闲逛。他虽然已是一品大员,但平日不常露面。保养得又极好,四十出头的年纪乍一看竟好似三十岁地年轻人,因此四处逛着也无人认出。走得累了。
  他恰好看见一个粥铺,看着里面人头攒动的样子。一时好奇也就命两个小厮远远地找一个地方看着,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一屁股坐下来才真正意识到了其中的嘈杂,卫疆联随大流叫了一碗薄粥,只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这里边地糙米磨牙得很。虽然闻起来有那么一股清香,但哪是他这种养尊处优惯的人喝得下去地?
  他刚放下碗,旁边便露出了一个似稻草般蓬乱的头,一张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脸企盼地看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卫疆联分辨了好一阵子,这才发现这破衣烂衫,衣不蔽体的竟是一个十岁出头地小女孩,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兴趣,他突然问道:“你几岁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穿这点衣服?”
  他见粥铺中的大多数都是平民,但衣着往往还能保暖。因此对于这个近似乞丐的小女孩分外好奇。那小女孩也不答话,趁卫疆联分心的当口,突然伸手端起了那碗粥。仰着脖子灌了下去。一碗刚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粥转瞬间被喝得一干二净,小女孩仿佛还没有吃饱,竟然伸出舌头在碗内来回舔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小畜生。你怎么又抢客人的粥?”那个身材瘦高的老板几步冲上前来,狠狠地给了小女孩一个巴掌。“老子好心收留你,不让你受冻也就罢了,你居然敢一次次抢客人地饭碗?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来被你那狼狈样吓跑了多少客人?”
  那小姑娘本就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一个巴掌下去脸顿时摔出去老远,脸也肿得老高。但她还是挣扎地站起身来,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卫疆联心中不忍,一把拦住了老板还要挥下地手,板着脸斥道:“不就是一碗粥么,用得着如此打骂?不过是个孩子,我担待一些就是了。倒是她穿得这般褴褛,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板见卫疆联一脸书卷气,衣着又整洁,因此也不敢冒失。“这位客人,不是我太苛刻。本来这粥铺就是小本经营,客人们不过是看着我这儿的东西便宜干净,这才时常光顾。这孩子又不是我的亲戚,收留她只不过是免得她冻死,因此晚上给她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至于吃地,你没看街上多的是乞丐,哪能让我帮着解决,我自己还有一大帮孩子要养活呢!说来真是造孽,堂堂天子近臣,居然这样压榨自己的佃农,如今也不知道有多少家要卖儿卖女来交租子,唉!”老板叹了口气,也不再和卫疆联啰嗦,自顾自地去忙活去了。
  卫疆联心中大震,早听说过直隶的不少庄园都有这等现象,怪不得今年保定街头多了那么多乞丐,光是饿殍每天就得送去化人场几车。听衙门里的差役说,今年还算是丰收,因此佃农还闹得不甚厉害,若是换了那等大灾的年份,整个直隶总督府的差役都会去帮各家王公大臣的庄园弹压,光是闹事的就吊死了不少。他还以为这些话不过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这些权贵的作为实在是太过了。
  卫疆联一直师承海观羽,学的就是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出身又仅仅是小康,因此让他装作没看见是
  万万不可能的。他也不嫌弃那小女孩身上肮脏,弯腰扶起了她,硬是把她按在凳子上,这才对老伴吩咐道:“再来三碗粥,要稠一点的!”
  那老板经营这粥铺十几年,还从未看见一个衣衫不凡的官人能顾得上别人的死活,愣了半晌才忙不迭地去盛粥。小女孩也不客气,三大碗热气腾腾的粥下肚,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深深看了卫疆联一眼后,推开凳子就跪倒在地,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您救救我爹娘吧!他们被庄上的管事抓起来送了衙门,您就发发善心救救他们吧!”小女孩一边哀求一边号啕大哭,那股子辛酸劲让卫疆联一时无法恍过神来。
  老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两步。狠狠地斥道:“你还敢为你爹娘叫屈,想害死这位好心的客官不成?”他转过头来,面色凝重地对卫疆联解释道。“听说她那爹娘是萧大人庄子上领头闹事的,几个管事地爷们气不过。因此禀了知府大人,要杀一做百,煞煞那些泥腿子的威风。客人万万不可听这小贱人的,否则一身麻烦不说,自己还得吃挂落!”
  卫疆联地脸色已是异常难看。刚才听到的这些真是闻所未闻地惨状,他一拍桌子,霍地立了起来。“保定知府可是答应了?”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朝律例繁多,倒没听说过佃户抗佃要处死的。这还有没有王法?”
  他的声音并不低,顿时将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来,本来喧哗吵闹的粥铺顿时寂静无声。老板立时慌了神,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自己啰嗦这么多干吗,任凭这个书呆子去和官府打擂台不就成了。现在倒好,传扬出去竟成了自己多嘴。想到这里,他连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依旧去忙活自己地生意,只是眼睛时不时向这边瞟来一眼。
  卫疆联见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如明镜般透亮。看来这些富家豪奴逞威之下,无人敢为这小姑娘出头。倘若说他本来还只是心存怜悯,并不想多管闲事,现在就真的不能袖手了。义愤填膺这种情绪对于他这种极品大员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此时此刻,卫疆联却是联想到了眼下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为了老师海观羽那个炙手可热的相位,无论是贺甫荣还是萧云朝,都可能是陷害老师的黑手。而现在的事情,正是发难的最佳借口。
  他正在思索对策时,门外突然出现了几个差役,狐假虎威的样子顿时让一干喝粥地百姓缩成了一团。为首的那个大声呵斥道:“听说你们这里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老板心中一惊,突然看见几个差役地背后畏缩地躲着一个刚才的客人,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禁叹了口气。“几位官爷,小的只是看她可怜,若是她真地有什么罪过,你们领了去也就罢了。”话虽说得软弱,但他心底却早是骂开了,这等如狼似虎的差役,他又怎么惹得起。
  为首的差役顿时神气了起来,他就知道这些小民百姓不敢和他对抗,扭头朝后面的差役努努嘴,示意他们进去抓人。还未动作,里头就传来一个充满威势的声音:“光天化日,谁敢平白无故擅自拿人,拿官府的凭据来再说!”
  “李头儿,里边的人好像不是寻常角色!”一个眼尖的差役轻轻地对为首者咕哝了一句。
  那李头儿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任他是谁,在这保定府上,谁也不敢和萧家做对,你没看知府大人对那区区一个管事的巴结劲儿么?”他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铺子里头,高声嚷道:“老子奉的就是知府大人的宪令!识相的就不要护着那个小姑娘,否则可是免不得要吃官司!”
  卫疆联闻言大怒,但却不想在这般百姓面前失了风度,当下吩咐小女孩跟在自己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粥铺。只见他轻蔑地一笑,“我就在这里,你若是有本事不妨拿本官去吃官司!”
  李头儿还不太识得人,但后头有一个差役却是见过卫疆联的,听到“本官”二字,又仔细认了认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叩见,叩见卫大人!”
  围观的众人不禁都呆了,在直隶这一亩三分地混的人,倘若还不知道卫大人是何方神圣,那便不是白痴也是傻瓜。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呼啦啦地一片人群都尽皆跪倒在地,几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差役更是吓得一声不吭,心中已是骂了那报信的千遍万遍。
  第六章
反击
  卫疆联自然是不会和这些差役计较,无论是哪里都难免有这些狐假虎威之辈,真正重要的却是他们身后的靠山。那些小民百姓平素连衙门的师爷也视作大人物,更何况眼前这位乃是手掌直隶一省生杀大权的总督大人。那位粥铺的老板神态更是夸张,眼睛时时瞟向身后的粥铺,显然是打着让总督大人题词的主意。看着跪在下头神色各异的人,卫疆联也没有兴趣再搅和下去,直截了当地把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厮唤到跟前,也不盘问眼前几个诚惶诚恐的差役,带着那小女孩径直回衙门去了。
  回到总督衙门还未坐上半晌,保定知府常采节便匆匆前来拜访,脸上尽是尴尬之色。他原本自忖萧云朝位分太高,自己平日想巴结都没有机会,这才骂满口答应了那几个萧府管事的要求。这年头,奴才的命值几个钱?他万万没有料到卫疆联居然如此顶真,不仅将人证之一的小姑娘带回了衙门,还大有干预之势。这么一来,他一个小小的知府无疑就夹在两个重臣之间,一个不好就得粉身碎骨。
  卫疆联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常采节的解释,见他斜签着身子只坐了半个椅子的模样,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年头,巴结好上宪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萧云朝贵为国舅,执掌的又是吏部,无疑是掐住了普通官员升迁的脖子,这应该就是此人不遗余力地想讨好那位大人物的用心吧。
  “常大人,你这个知府当了几年了?”卫疆联的音调虽然不高,但其中地用意却深不可测。“你知不知道我朝律例上是如何写的,租户无故抗佃,杖责二十后枷号十日。若是牵涉到其他情景,则由官府审理后另行决断。你是依着那一条判了那几人死罪?”
  常采节顿时傻了眼。刚才他的言语中已经将萧云朝地意思都露了出来,谁料这位总督居然还不买账,难道真是要自己这个小人物顶缸吗?
  他一边暗暗叫苦,一边斟酌着语句,“大人。下官怎会不知道朝廷律例,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卫疆联打断,“常大人,你让本官非常失望,你也不用多解释了,无非就是一些官官相护地老调重弹罢了。本官这地方小,容不下你,你回去且听参好了!”
  这些话无疑是对升官心切的常采节最大的打击,只见他脸色灰白,竟是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卫疆联见此情景。不由鄙夷地冷哼一声,起身便欲离去,他最看不得这种没有担待的小人。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他随口唤来一个当值的差役,吩咐他带人去知府衙门将被关押地佃户全部转到总督衙门,这才放心地回书房去炮制自己的奏折。
  回到书房,卫疆联也不叫师爷。自己准备好了文房四宝,铺开一张白纸,略一沉吟便开始龙飞凤舞起来。回衙门的路上,他已是从小女孩口中问出了大部分想知道的内情,刚才常采节又补充了另一部分,所有这些东西叠加在一块,借题发挥起来就是好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
  他的功名本就是凭才学挣来的,写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事先已吩咐过了下人不许打扰,不到两个时辰,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折便已经初露端倪。他又细细查了一番有无犯忌的语句,略略改动了几处小错,这才满意地抬起头来。事出非常,他也不敢找他人誊抄,自己又磨了整整一个砚台的浓墨,再次开始了奋力苦战。
  这番工作却着实不易,卫疆联平时除了短小地密折或是其他非动手不可的文书,从来都是师爷代笔或是誊抄,这可是要上达天颜的东西,半点马虎不得,一旦墨迹污了奏折便得重新返工,因此一直忙活到夕阳西下才堪堪完成。他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摊开,好不容易等墨迹晾干了,这才将其用绢布包好,然后揣在了怀中。如此机密大事,还是小心为上,否则一旦风声泄漏就麻烦大了,他可不想自己为老师再添麻烦。
  卫疆联这边将保定知府衙门押着地所有佃户全都转到了总督衙门,那边萧云朝得了手下管事的音信,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夜就派了那个麻子赶回保定,还命人草拟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函。他是自负惯了的人,虽说直隶总督和自己品衔一样,也没有什么直接统属地关系,但他行文的时候还是架子十足,压根没想到卫疆联正准备抓他的把柄,自己此举无疑是落人口实。
  于是,三日之后,皇帝的龙案上便摆了这么一份密折,光是内容已是触目惊心,更何况涉及到的人物又是萧云朝。倘若换了别个大臣,事情还好办些,但现在萧云朝领的职衔众多,压根是碰触不得。没想到平日稳重可靠的卫疆联居然能捅出这么一个漏子,仅仅看那密折夹片上额外加注的
  几行字,再加上萧云朝那封字里行间透露着妄自尊大的信函,皇帝的无名火就只往上窜。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偏偏朝中还不得安宁,海观羽一时半会又不能立刻予以复职,蠢蠢欲动的各色人物是愈发多了。
  还在苦苦挣扎的风无痕自然不知道由于他的一病不起,原本好得如胶似漆的海家和萧家已经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那神秘黑衣人的筹划终于落在了实处。相位只有一个,对于天赋平庸而又野心勃勃的萧云朝来说,这个位置无疑比外甥更重要,他凭着妹子才有了今天的前程,若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取海观羽而代之,那就是最大的成功。如今海观羽已经免职,虽然尚不清楚皇帝的真正心意,但他相信收拾海氏手下的一个卫疆联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当他知道这个胆大的直隶总督已经先发制人时,立即暴跳如雷。
  眼下他当然没有太露骨的打算,海观羽根深蒂固的人脉是他无法企及的,但削其羽翼的主意却始终没有断过。萧云朝心中清楚得很,不管皇帝打得何等算盘,但先前一下旨免除海观羽的诸多头衔便激来各地官吏这么大的反弹,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说不定这位至尊现在也在算计着同一件事情,而海氏门下的领军人物,直隶总督卫疆联便是一个最好的靶子。
  卫疆联上的只是密折,而萧云朝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壮大声势,竟是纠集了一大堆官员,连着上了数十封弹劾奏章,其中便有监察院的一条暗线。他在直隶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光彩,皇帝也许会看在多年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但倘若留着卫疆联,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祸害。正是为了自保和立威,萧云朝完全将妹子的告诫丢在了脑后,一意孤行地企图扳倒卫疆联。
  贺甫荣就惬意得多了,少了风无痕作牵制的萧云朝充其量只不过是属于外强中干的货色,什么愚蠢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他早就知道这位国舅爷府里有不少能干的幕僚,可惜萧云朝过于自负,往往拿他们当摆设,反而一意信任那些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小人,怪不得连何蔚涛也时不时往自己府里串门子,原来是怕投错了方向。贺甫荣冷眼旁观着萧云朝那帮手下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心中暗自盘算着女儿肚子的消息,若真是个皇子,那就是天赐甘霖了。
  他正在书房中想得高兴,大门突然猛地被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儿子很是沮丧的脸,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不解和激愤。“彬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垂头丧气像遭遇了大变似的,若是让那些下人传言开来,府中又是不得安宁!如今你已经是朝中大员了,行事就不能谨慎些么?”虽然贺莫彬已经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在挑剔的贺甫荣眼中,次子离独掌门户还差得很远。
  “对不起,爹,我是心情不好,一时也没注意这些。”贺莫彬勉强收敛起脸上的倦色,向父亲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先关了房门。“爹,孩儿只是刚刚从别人那里得了四弟的消息,一时接受不了,这才失态了。”他实在无法掩饰住面上的疲惫,也顾不得严父在前,重重地倒在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上。
  “那个小畜生,我只当没养他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管他作什么?”
  贺甫荣不满地一瞪眼睛,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能不顾我这个垂垂老矣的父亲出走,也能抛下你这个一直待他不错的哥哥,还有什么好说的!横竖你大哥给我也留了一个孙子斗儿,你自己也已经娶妻生子,贺家的家业还怕没有人继承么?”
  贺莫彬无奈地摇了摇头,“爹,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若是四弟生活困窘,横竖我周济他一番也就是了,只不过事情比这更麻烦。”他深深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好半晌才开口道,“您知不知道,四弟如今在萧大人的庄子里享福!传言的那人还告诫我,若是不想让家里的不少事情流传出去,这时就得出面帮萧大人一把。”
  这个消息如同晴空霹雳,震得贺甫荣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贺莫彬暗悔自己的言语过于直接,急忙起身上前几步,正好扶住了父亲。“爹,都是我不好,不敢对您说这些的,您还得以身子为重才是,那些烦心事就别想了!”
  贺甫荣无言地缓缓软倒在儿子怀中,神情中一半是失望一半是伤心,尽管口中说得决绝,贺莫林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都不可能忘怀。自己的儿子投靠了自己最大的冤家对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自己失意?
  第七章
盟友
  谁也没想到贺甫荣也会掺和进萧云朝的闹剧中,一时之间,有关直隶总督卫疆联贪赃枉法的弹章几乎天天都堆满了上书房。奇怪的是,这些上折子的往往都是挂着监察院职衔的各省督抚,而包括鲍华晟在内的大多数监察御史们则是按兵不动,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如此诡异的形势顿时又让朝臣们议论不止,本来有些平息的流言蜚语立刻又高涨了起来。
  卫疆联自然是没有料到仅仅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事情居然能完全颠倒过来,不过比起两家人近乎无耻的人身攻击,他自觉胜算更大,毕竟手中掌握的是切实的证据而不是构陷。在他的授意下,远至两广,近至直隶山东,弹劾贺萧两家的奏折也同样源源不断地往朝廷中枢送去。上书房的几个书吏顿时忙了个四脚朝天,一看到奏折就习惯性地打哆嗦。
  然而,还是有人顾不上管这档子闲事,毕竟权贵们的互相攻击是常有的,并不新鲜,到头来倒霉的往往是普通小卒。刚刚见罪于皇帝的风无景和风无伤就是那等无奈的人,以他们尊贵的皇子头衔来说,自然算得上是朝中亲贵,但若是以两人的近况来看,怕是不及一个普通的朝臣。风无痕的遭人暗算全被瑜贵妃记在了两人头上,因此虽然为他们保住了王爵,却暗中令人将两人冒领尹家财物的事情捅了出去。这一遭下来,那些原本待他们客气不少的王公大臣顿时更加疏远起两人来,脸上和言语间的不屑就连傻瓜都瞧得出来。
  风无景和风无伤俱是心高气傲地人物。哪受得了这般冷遇,回到自己府里便免不了拿下人出气。不过他们两个的府邸可比不得风无痕那边的经营已久,鱼龙混杂。内中有背景地占了一多半,还有不少是各家王府荐来的。这些趋炎附势地小人见自家的主子有失势的模样。一个个便都懒散起来,告病的告病,告假的告假,还有地靠山硬的索性就先作了逃奴,然后再让别人想法花两个银子弄回卖身契。
  两位皇子万万没有想到世态炎凉竟然至此。望着日渐萧索的府邸,他们心中都不禁生出浓浓的怨恨,凭什么同样身为皇子却有这样的天差地别?两人的王府几乎是连在一块的,因此往来串门一直频繁,商议再三后,他们俩终于做出了决定。与其被权贵排斥,还不如另谋他法,投靠一个有指望的人再作打算。然而,这个合适的人选却让他们想了足足好几日,最后终于把精神集中在了风无言身上。
  虽说三皇子风无言势力大不如往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多年累计下来地潜势力谁都不清楚。更何况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是能与处于劣势的风无言结盟,总比在贺家或是萧家瞧人脸色痛快得多,日后也能博得一个更好的前程。最重要地是,一定得在如今日益复杂残酷的斗争中存活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与性命相比,什么脸面自尊都是虚假而不可靠的。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从为数不多地心腹中挑选了一个伶俐的前往风无言处联络,待到事情有了眉目后方才深夜造访荣亲王府。两个名分尊贵的皇子竟然假扮成普通小厮,见面的时候风无言几乎不敢相认,连慕容天方都翻起了白眼,这闹得也太过了。
  风无景和风无伤却并不以为然,如今为了保命,两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是让萧氏知道他们暗地里的举动,说不定一句谗言就能取走两人性命,因此不得不谨慎行事。“三哥,今夜我们两个特地过府求见,来意想必您也应该清楚,无非是想托庇于三哥门下而已。我们两个也不像那几个有背景的兄弟那般有讲究,只要三哥将来能赏我们一口饭吃,从今往后,就跟着您后面厮混了!”风无伤也顾不得什么言语粗鲁,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风无景越听越佩服,这半真半假的言语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风无言可不是那等毛头小伙子,哪会被这几句话糊弄住,随意打了个哈哈便先敷衍了过去,没有实在话的承诺不可靠,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慕容天方在一旁帮着审视两人的言行,若是真能收为己用,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分宾主坐下后,风无言这才郑重开口道:“适才九弟的不过是一番气话,你们离开京城的日子太长,想来已是不明白为兄如今的处境。自从贺萧两家势力日涨之后,我这个当初的所谓贤王便没什么权势了,朝议上只不过是装个样子,做不得半分实事。若非还有些儒林学子撑着,本王迟早也得赋闲在家享清福。”
  风无景和风无伤自然知道这位三哥的话里暗藏机锋,他们既然已经决意投靠,就不会轻易退缩。风无景不经意地瞟了九弟一眼,从容地笑道:
  “三哥哪里话,父皇至今未复立皇后,则立储当以立长或是立贤为主,现在您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位,贤明又是朝野皆知,根本不是那些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可以企及的。他们无非就是仗着母家势大,这才欺压到了您的头上。然而,天威莫测,谁又能猜透父皇真正的心意?”
  这番话无疑是说到风无言的心坎中去了,若非时时用这种道理提点自己,他还真是无法接受现实中的巨大落差。眼看连年幼的十二皇子也博得了贺家的青睐,继而被贺甫荣大力扶持,他这个虚有其名的贤王离储位就愈发远了。
  “八弟,你这话说得不对,立何人为储乃是父皇决断的事,我恭为长子,自然以辅佐朝政为己任,万万不敢有非份之想。”虽然觉得风无景的话很受用,但风无言还是假惺惺地撇清道,“不过,既然两位皇弟都有心作为我之臂助,那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只不过之后的路艰险万分,你们可得有个准备才行。”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慕容天方的表情,见他并无不愉便放下了心。
  风无言这话无疑是默认了两人的提议,风无景和风无伤对视一眼,目中的喜悦之色尽显无疑。分则力弱,合则力强,即便风无言此时居于劣势,但只要能推动一把,将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两人齐齐站起了身来,躬身行礼道:“三哥放心,我们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今后唯三哥之命是从,绝无二言。”
  慕容天方突然插言道:“两位殿下,如今贺萧两家独大,这次又隐隐有取海氏而代之的势头,不知你们有何对策?”他观察良久,虽然觉得风无景和风无伤别有用心,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风无言又是势单力薄,因此不得不从权。“恕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连殿下的母家在朝堂上尚且无法形成一股足够的势力,又何况两位的母家向来不盛?倘若你们三位的结盟仅仅是引起朝臣的注意,那岂不是对殿下更为不利?”
  风无言已是习惯了慕容天方咄咄逼人的性子,但其他两人却从未领教过老人的词锋,不禁脸色大变。若非见风无言也是眉头微皱,他们几乎要认为慕容天方是有心从中阻挠。思索良久,风无景才肃然道:“慕容先生所言甚是,若我们二人无法对三哥有帮助,自然不敢轻易上门造访,更贸然提出了刚才那种要求。诚然,无论是周家还是赵家的人从来都只是中等官宦,在朝中最多只能影响到那般低品官员,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继续陈述道:“大员们都是唯那两家马首是瞻,轻易不敢改变立场,而他们自不会将那些小官放在眼里,支使这些人如同牛马,长久下来,低品官员敢怒而不敢言,积怨之深恐怕不是那些权贵能够看到的。只要我们能将这些人掌握在手中,再许以前程,那这些如同墙头草一般的家伙自然可以发挥作用。他们人数众多,届时如若临阵倒戈一击,声势也一定不同凡响。”
  饶是慕容天方自诩冷静自制,听了这番话也不禁悚然动容,一旁的风无言更是对这个弟弟刮目相看。也难怪两人看不到这些,风无言向来只重上层,慕容天方又对阴谋诡计不太感冒,毕竟大儒的声名摆在那里,不可能自毁身份。此时经风无景一提醒,他们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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