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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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九门提督张乾派出的军马几乎是顷刻间就将此地围堵了一个水泄不通。他事先得到了情报,因此在兵力调配上丝毫不含糊,不仅调了最精锐的士卒,自己也亲自在外头
  指挥。这还不算,为了防止那些杀手刺客一流隐匿行踪四处逃窜,他特意奏明皇帝之后,从皇宫大内调来了十几个身手高绝的侍卫,还有不少隐伏在暗处的密探。如此一来,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里边的人一网打尽。
  七杀在此地经营多年,自然早就备下了数条逃生地道,况且他并不欲直接和官府冲突,因此直接令部属从地道逃走。然而,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步军统领衙门破门而入的士卒几乎就在他们开启地道地同时冲了进来。七杀无奈之余。只得令人护住地道入口拦截官兵,自己设法领人逃走。饶是如此,最终逃得生天的仍是不足两成。巨大的损失几乎让他暴跳如雷。
  张乾自是管不着对方是如何想地,虽然最终好像还是溜了不少人。
  但收获依旧不小,单是密室中收藏的兵器一类就可知这些人绝非善类,因此他一边收拢军马,一边清点所得,心中还在打着奏折地腹稿。如此大功还要感谢那个投了告密信的家伙。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风无言并没有想到风无痕会用这种法子算计自己,虽然总管赵祈慌慌张张地来报,说是步军统领衙门派兵剿了城外的一个庄子,但他自忖已经将踪迹扫的一干二净,因此并不慌张。如今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立储一事之中,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哀叹自己这边有分量地大臣太少。
  虽然他执掌致方斋的这段时间以来,主动投靠的朝臣不在少数,但大多都是那些低品京官,投效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谋一个出身而已。能用的人并不多。相比之下,倒是如今在夺嫡方面毫无优势可言的贺家更胜一筹,至少以贺甫荣多年积累下的人脉。多少也可以弥补一点。
  由于之前风无痕的刻意笼络,风无言对于慕容天方已是有了疑心,因此并没有和他商议,而是直接派人找上了贺家。虽然贺甫荣离京在外。但贺莫彬在得到这个消息时也不敢怠慢,毕竟他们手中的筹码也不多,皇帝更是曾经直接驳回了贺雪茗要求拣选一位皇子作为亲子扶养地要求,显然是不欲贺家多事而再出纰漏。如今看来,贺家和风无言站在一条阵线是最好的选择,即便事败,将来由于己方势力雄厚,也许新君也不会过分追究。
  贺莫彬仿佛完全忘记了当初和越千繁一起面圣时皇帝的敲打,父亲离京时地嘱咐和教导给了他太大的压力,毕竟让他这样的年轻人承担这种决断太难了。因此风无言一抛出了盟约,为了家族,他也不得不赌一赌。贺家风光了这么多年,倘若因为他失却先机而遭到贬斥,那他就万死莫赎了。
  京城的种种暗流自然瞒不过皇帝地耳目,他刻意放出立储的消息正是为了逼那些人动起来,然后再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西北那边估计最近就能传来消息,因此必须在这之前确定大局。身为皇帝的风寰照还是第一次感到时间是那样紧迫,而自己立储的诱因竟然是为了区区一次会盟,想来也觉得心中酸楚。他在帝位这么多年,何曾屈服于外敌,但眼下为了将来的局面,他却不得不采纳风无方的建议,毕竟在新君登基后来一场胜仗才是最合适的。
  皇帝对风无清荐的马逢初这个礼部尚书还算满意,此人相当识相,并没有因为成为极品大员而和那些皇子勾勾搭搭的,虽不能说是忠心一片,但能识时务也就够了,横竖皇帝如今需要的是俯首帖耳的臣子,那些有个性却难以驾驭的还是留着儿子自己提拔算了。
  这一日的朝议上,也不知皇帝出于何种考虑,竟然直接让各朝臣行议立储君一事。群臣正面面相觑间,通政使水无涯迫不得已充当了第一炮。他是贺氏一族最为信任的外官,因此在这个时候就被众人推了出来。通政使司管的本就是政令的上通下达,因此由他进言并没有什么纰漏。只是这份奏折非同小可,也不知是由谁大力润色,通篇洋洋洒洒数千字,引故论今,水无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说完,为的就是奏请皇帝立三皇子风无言为储。
  虽然风无痕隐约已经有所察觉,但贺氏一党公然为风无言说话,这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不过,何蔚涛等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他们早就备好了奏折,只是不愿作第一个出头的,如今既然水无涯第一个上奏,何蔚涛就不客气地出列驳斥道:“启禀皇上,水大人所言不啻大谬。自来帝王立储,无嫡才会立长,这是古礼。如今皇后位居中宫,膝下又有两子,更何况从未有失德之处,怎可轻言立长?更何况七皇子勤亲王曾得太祖预示,又恭为嫡长子,理当立为储君。”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风无惜听到何蔚涛公然说出这种言语,心头情绪又岂是黯然两字可以形容的?自幼年起,他每次见萧氏一党的外官时,听到的都是奉承言语,何蔚涛更是不止一次说过那些暧昧的话,因此他一直飘飘然地认为自己是储君的当然人选。然而,风无痕的横空出世抢走了属于他的所有光芒,如今连何蔚涛都这么进言,他的心顿时整个沉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断腕
  朝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谁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了交锋相持阶段。不少朝臣都将眼睛瞟向了高居御座上的皇帝,然而,这位至尊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仿佛正在等待着下头争论的结果。
  事情既然揭开了锅,那帮各为其主的官员们自然就没有再退缩的道理。一时之间,出列进言的人一个接一个,谁都想趁机朝自己的主子献忠心,不过几个大员却依旧没有动静。萧氏一党自何蔚涛站出来说了一番话之后,其余众人竟然都缄默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风无言那边的几个低品官员哪知道什么好歹,说到兴致上来的时候,几个人毫不避讳地将风无痕当日的誓言抖露了出来,朝堂之上顿时大哗。
  风无痕心底暗恨,但脸上不露毫分,依然是泰然自若。越千繁不安地偷眼看了女婿一眼,见他仿佛毫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难以克制自己心头的情绪,差点就要站出来反驳,所幸最后时刻他想起了风无痕事先的吩咐,这才没有作出头鸟。
  那几个愚蠢的官员提到的誓言对于风无惜来说不啻是及时雨,他早就想将此事摆到台面上,却不愿把自己的居心暴露出来,因此一直在苦苦地等待时机。果然,风无言兼收并蓄之下的官员确实是良莠不齐,居然真的将那件事当作了契机。如此一来,自己这边的人就可以提出新的人选了。他自得地微微一笑,暗中示意那几个投靠过来的官员出列进言。
  那几个官员尽管心下忐忑。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最好的时机,因此互相打了一个眼色后,通政使司副使庆图海便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换作平常。他绝不敢和自己地顶头上司水无涯作对,但此时此刻关系着自己的官身前途。他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启禀皇上,微臣因为何大人所说立嫡之言才是正理。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自以名正言顺为第一要务,皇后母仪天下,仪容端方。其二子又皆为有德之王,因此无论是择长还是择幼,皆是天下百姓之幸。既然适才几位大人又提到了当年之事,依微臣拙见,十一皇子宁郡王天资聪颖,乃是储君地上佳人选。”
  皇帝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难言的微笑,这让滔滔不绝的庆图海心中大振,自以为摸清了至尊的心意。他略略一顿,正想继续往下说,突然。他瞧见石六顺慌慌张张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顿时,皇帝刚才还面带微笑地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庆图海见状连忙知机地闭口不言。
  皇帝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倏地将目光集中在了风无言身上,连连道了两个好字,顿时让这位皇子如坐针毡。片刻之后。皇帝才勉强迸出一句话:“朕今日乏了,此事明日再议,退朝!”
  刚才还在兴头上的众人顿时犹如凉水浇头一般,只能耷拉着脑袋三三两两地退去。不少人还在琢磨着皇帝刚才那一眼的深意,那些跟着风无言的官员更是暗自懊悔,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的一举一动无不暗示着这位至尊属意的人选,而刚才的事情对风无言却无论如何都不是好兆头。
  派人来报的正是九门提督张乾,由于他不想掺和进立储这个浑水缸里,因此借着查办之前案子的借口留在了步军统领衙门。皇帝对于他的这种举动也是不以为意,毕竟他乃是自己地心腹。可是,张乾万万没有想到从那个庄园中搜出的人里还有一个干碍那么大的人物。此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荣亲王府地人,被这伙匪徒绑架才关在这里,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而张乾早已得知这些人就是当时刺杀风无痕的刺客一流,因此知道自己捅了一个大马蜂窝,故此只得急匆匆地进宫觐见。
  皇帝之前虽然已经得知步军统领衙门的那次突袭,还额外恩准了张乾调人的要求,但真能搜出一个大活人来地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按理风无言就算再愚钝也会想着灭口,如今平白无故地留下一个麻烦,不管如何却是不能不痛下决心了。他自嘲地一笑,今次他是彻底被将了一军,本打算让风无痕亲自解决这件事,谁料这个儿子竟然用了这种旁门左道的法子,不过归根究底却要怪风无言的事机不密,如今咎由自取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张乾,你确定那个人所言属实?”皇帝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此事事关重大,如今的情势如何你也清楚,若是轻信旁人之言加罪亲王,朝臣中必定是轩然大波。若要查办便须得寻着其他借口,一定要办成铁案,否则惹乱朝局,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张乾虽然也想过将那人暗中灭口,这样便能悄悄地将事情按下去,但最终还是不敢造次。皇帝的心意莫测,不是他这样的臣子可以揣摩的,因此他打消了
  自作主张的念头。“启禀皇上,微臣起先也疑心是匪类诬陷三殿下,因此额外盘问了一番,他说的有名有姓,虽然始终认承自己是被人绑来的,但是荣亲王府的人这一点恐怕不会有错。微臣不敢擅专,因此还请皇上谕示。”这种大事身为一个臣子还是谨慎一点好,因此张乾不得不把难题又踢了回去。
  皇帝自是知道此事不便由张乾说出来,可是这些年来,他已经亲口处置了三位皇子。风无论遇袭身亡,风无昭幽禁宗人府,风无景软禁府中。算起来十几个儿子竟是已经所剩无几,盛唐之时人们皆议论则天皇后谋害亲子的狠毒,又有谁知道天家之中的权力倾轧?横竖他早已经开了头,再加上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张乾见皇帝许久未曾发话,只得不安地抬头张望,偷眼看去,只见皇帝的脸色似悲似喜,仿佛在想心事。张乾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忧心起皇帝的心意来。他此次得罪三皇子算是坐实了,若不能将其彻底扳倒,恐怕将来倒霉的就是自己。想到这里,他狠狠心,重重碰头三下道:
  “皇上,眼下情势非比寻常,再者微臣查抄那处庄园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若是被人知晓有了准备,恐怕将来处置起来就更难了。”
  皇帝恍过神来,深深地凝视了张乾一眼,这才淡淡地吩咐道:“事涉谋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若要真的查办此事,你的位分并不相宜,更何况今日还有不少朝臣进言,说是该立无言为储君。”果然,张乾的身子立刻一僵,皇帝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又接口道:“你把人直接送到大理寺,让明观前先好生看押着,不许胡乱动刑。”
  “微臣遵旨。”张乾深深叩首之后,满心疑惑地退出了大殿。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原本对那告密信的感激已经转为了满腔的怨恨。若不是贪功,他也不会给自己兜搭这样一个大麻烦,不仅如此,他连风无言一并怨上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居然还能留下人证,岂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勾当。
  皇帝无意识地轻轻用手敲着旁边的扶手,心中却是算计起得失来。
  当初想把这件事交给风无痕自己处置,为的就是看看这个儿子能做到怎样的程度,谁想居然这么快就让风无言露出了破绽。张乾先前奏对时提到告密信一事,皇帝就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一丝蹊跷,如今又在庄园中搜到了荣亲王府的人,实在是巧合得太过了。倘若风无痕没有从中作梗,查到那帮刺客的老巢又哪来的这般轻易?不过,皇帝最看重的却是风无痕暗中培植的势力,能在不动声色间建立起连他都没察觉的班底,看来这个儿子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有心机。
  “石六顺。”皇帝面无表情地唤道,随侍在旁边的六宫都太监石六顺立刻弯下腰来恭候吩咐。“奴才在,皇上有何谕示?”
  “你去宣鲍华晟进宫,顺便把风川也找来。”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寒而栗的表情。
  石六顺打了个寒噤,躬身应是后便一路小跑地奔出殿去。刚才皇帝和张乾对答时他就在旁边伺候,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皇帝此时宣召那两人是怎么回事。不说风川乃是新任密探首领,就连鲍华晟也是以铁面无情著称的,看来三皇子风无言的这次劫难算是躲不过去了。他一个卑贱的阉奴听到了这等机密大事,说不定也是脑袋难保,话虽如此,他还是一溜烟小跑地出了大殿。
  虽然朝中的争议颇大,但越起烟却没功夫注意这些事。立储的问题自有陈令诚和师京奇他们该去头疼,自己只要能解决福建的事也就行了。罗家的行动也是快速,接到越千繁派人送去的密函后,家主罗允谦就传讯说由罗生纲全权处理此事,因此越千繁通知了越起烟之后,便派人将这个罗家的后起之秀请到了家中。
  罗生纲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面目算不得英俊,但那双不同常人的眼睛却给人一种奇特的协调感。此时身处在户部尚书府中,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局促之情,正襟危坐了整整半个时辰,暗中窥伺的越千繁和越起烟也没有见他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快之色。
  “此人的耐心绝佳,爹爹,这种人不好对付,看来不能由您出去。”越起烟沉吟半晌,这才下定决心道,“虽然男女有别,我不便亲自出面见他,不过却可以隔着帘子或是屏风行事,您让下人赶紧安排一下。您是堂堂的一品大员,还是不要出面的好。“越千繁起先还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大厅中的那人,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把握能应付这种角色,这才点头答应。他虽是户部尚书,但越家的生意却从未插手过,今次还是把事情都交给女儿处置算了。
  第三十二章
掩罪
  罗生纲见几个下人忙忙碌碌地在大厅中架起两扇巨大的屏凤,眼睛不由一亮。越千繁要见他自是不用那么麻烦,那此次要出现的便是真正的大人物了。他不由想起来之前家主派人知会的话,越家虽然如今把持在几个糊涂的执事手中,但说起年轻一辈来,却要数越起烟最为出色。
  虽然此女已经嫁给了炙手可热的勤亲王,但还是没有把家族的事情完全放下。据家主的推测,此次尽管是越千繁要求和罗家商谈要事,背后的却极有可能是越起烟这个女子。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亲自面对这个传言中的人物,罗生纲不由有几分兴奋。
  屏风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个女人的影子,罗生纲却仍是坐在那边一动不动,仿佛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但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越起烟的身上。良久,屏风后响起了一个悦耳的女声:“让罗先生久等了,一些繁杂事务扰得我不得安宁,因此才来晚了。”
  罗生纲离座欠身道:“闽妃严重了,草民不过是微末白身,能得接见已是万幸,等候原也是应当的。不知闽妃召见有何见教?”他也不客气,直接拆穿了越起烟的身份,言辞虽然很是恭谨,但从字里行间却能感觉到一丝盛气。
  越起烟丝毫不觉得奇怪,身为罗家在华北的主事人,自然不该是一个只会卑躬屈膝的人。以罗允谦识人的眼光,特意挑选出来一个旁系子弟作为家主候选,应该对其能力有很高评价才是。“罗先生。你既然是罗家拣选出来的高层主事,那应该知道殿下和罗家地关系,也应该知道当年是殿下一力保全。罗氏一脉才得以长存至今。”越起烟轻轻提点了一句,见罗生纲脸色丝毫未变。又加了一句,“虽然这些年来越家一直盖过罗家一头,但罗家在暗地里也有不少其他勾当,这些殿下也都知道。”
  这些话却是非同寻常,饶是罗生纲城府深沉。此时也不由一惊,脸上的表情更是有几分僵硬。只见他沉默良久才起身一揖道:“福建一省之地,越家独占了七成的生意,因此寒家难免会有些旁门左道,种种差池之处不足为外人道。闽妃既然提起,草民也无话可说,若是殿下执意追究,不说草民无地自容,就是家主将来也一定负荆请罪。”他竟是毫不申辩地道出了事实,这让越起烟心中不由一动。
  罗生纲刚刚抬起头来。就见到屏风后地人影徐徐立起,连忙低下了头去。“这些年罗家确实被越家打压得厉害,须知当年的那些往事越家上下可是全记在心底。因此行事未免过分了些。”越起烟地话语中仿佛带着一丝言外之意,“不过今日既然请罗先生前来,为的就是罗家将来的打算。福建一省之地确实太小,越家借着殿下的威势在各省都开了分号。声势比眼前更盛。他们为何才能有今日的前景,想必罗先生应该心中有数,该怎么取舍就看罗家地诚意了。”
  罗生纲的心中顿时翻起了惊涛骇浪,起先越起烟一语指出罗家暗中插手江南几省的生意时,他已是觉察到一丝危机,然而,这个女子竟然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出不追究的话来,甚至还暗示可以大力扶持罗家,这让他越想越不对劲。尽管罗家的生意早就不限于八闽之地,但毕竟福建是他们的根本,而风无痕却正好紧紧掐住了这块根据地。光是总督宋峻闲和下面两个惟总督马首是瞻的巡抚布政使,罗家也绝不敢得罪。可是,越起烟毕竟是越家的人,她的这种暗示究竟是秉承了风无痕地心意还是为自家考虑?罗生纲不由自主地考虑起背后的名堂来。
  能坐到这个位子,罗生纲看得自然比寻常人远些,因此立刻联想到了本家传来的消息。据说越家几个位高权重地执事似乎屡屡和不明人士接触,难道风无痕获悉了这一点,想要大大扶持罗家一把?他抬头瞧了一眼屏风后优美的背影,立刻便否定了这个看法。扶持罗家的意思越起烟刚才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然而,始作俑者恐怕不是那位皇子,而是眼前的这位闽妃。实在是好气魄,为了丈夫不惜牺牲家族,真地够狠。
  “罗家是靠殿下才保住了八闽世家的地位,又岂会不识好歹,辜负了殿下好意?能得殿下和闽妃看重,我罗家上下无不感恩戴德。虽然草民只是无名之辈,但只要将消息传回本家,家主定会尽快作出决断。”
  罗生纲又是深深一揖道,“越家若是能废黜那几个不识天高地厚的老执事,全然归闽妃统属,将来定能再放光彩。”他的眼中闪动着极为复杂的光芒,仿佛在等待着越起烟的反应。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只听越起烟悠悠说道:“罗先生真是费心了,我既然已经出嫁,自然便是皇家的人,越家的好歹靠得是家中老少自己帮衬,又哪里用得着我操心?不过,相信有了罗家的推波助澜,那些家中老人也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置。再者,越家的年轻一辈中虽然没有罗先生那样的人才,但应该也不会差到十分,将来的局势还很难预料呢。”
  尽管隔着屏风,但罗生纲还是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射在自己身上,额头已是微微沁出了汗。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屏风后已是人影皆无,大厅中顿时空空荡荡一片。他摇头叹了一声,可惜了,若是这等人物身为男子,自是可以和自己在商海中大战一番。如今越起烟贵为皇子侧妃,一旦风无痕有登龙之望,这个女子还能在后宫中占据一席之地。她说得一点没错,只要越家后辈还有她在,罗家就不是对手,光是身份上的差别就可以让罗家毫无还手之力。饶是罗生纲一向自负,此时也不免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是夜,越起烟回府时,只是淡淡地对丈夫说了提了一句,便匆匆回房去了,而这一句“福建的事情殿下不用再操心”却让风无痕琢磨了良久。对于越起烟,风无痕至今仍说不清那种复杂的感情,他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仿佛把这位妻子当作谋士更多一些,就连平日少有的温存,也总是夹杂着一丝别样的意味。如果真要用言辞形容,怕是知己二字更为恰当,也许在自己的心目中,如同那些隐匿山野的名士一般,红袖添香伴读的乐趣是最诱人的。
  当然,这一夜对于风无言也同样不太平,鲍华晟带着一干大内侍卫和禁军直接进了荣亲王府,让正在荣亲王府商议大事的几个官员全都直打哆嗦。然而,鲍华晟正眼也不看这些人一眼,直截了当地令随从禁卫将这些人扣押了起来。
  风无言跪在台阶下,面无表情地听着那道雷霆万钧的旨意,心中已是完全凉透了。他算是真正看清了父皇当日命他协理政务,甚至是赏了双亲王俸的举动,那些全是虚的,如今,仅仅一道旨意就可以废了他的所有尊荣。他,三皇子风无言,毕竟只是亲王而非皇太子。
  旨意上的内容很是空泛,也不知是上书房哪个大臣拟的,在风无言看来根本就是堆砌罗列罪名。然而,父皇的脾性他这个作儿子的当然清楚,等闲绝不会将皇族丑事张扬在外,就好比二皇子风无论就是以一个遇刺的意外蒙混了过去。至于当初处置五皇子风无昭时,也仅仅是以战事不利作为借口。接着就是对风无景的软禁,竟是起因于一个王府中微不足道的货色。
  现在轮到处置自己时,父皇却能够用一个勾结吏部郎中左焕章,私自贿买官缺,科举徇私舞弊这样的罪名,已经是分外难得了。似乎这几个皇子中,唯有自己在行逆举时还作了其他盘算,没想到应景儿就是最大的把柄。怪不得先前皇帝一味宽纵隐忍,为的就是今日的一并发作,帝王心术居然用到自己儿子身上,实在是令人心寒。
  不过,风无言还是从鲍华晟冷肃的脸色中看到了一丝异样,虽然这个号称铁面的御史永远是这么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此人今日的目光中仿佛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联想起步军统领衙门之前的行止,风无言随即就虑到自己雇佣的那些杀手一流。恐怕这件事才是父皇下决心的诱因,他不得不哀叹自己时运不济。若是在风无昭落马之时自己就出来相争,恐怕也不会沦落到使用那等卑劣的手段。
  风无言接过那道轻飘飘的旨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面色惨白的慕容天方,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诏书上罗列的那些罪名虽然严重,但罪不及死,就如同事先想到的那些结局一样,他被废黜了王爵,未奉旨意不得擅离王府一步,竟也是彻彻底底的软禁。所幸还留有性命在,这也给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兴许将来的哪一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而,慕容天方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虽然他是当世大儒,虽然任何一个王者都不会诛杀他这样一个深得士林敬重的人物,但是,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再跟从另一个主人。与那些动辄投降敌虏,丝毫没有气节的寻常士子相比,他的骄傲占据了上风,所以他选择了以死明志。毕竟,他身为风无言的师长,坐视这位皇子走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无颜芶活。
  仰头服下自己珍藏的毒药之后,他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刻到来。
  第三十三章
前兆
  对于慕容天方的服毒,鲍华晟极度痛心,因此在风无言的面前不由也露出了几分愤怒的神情。所幸他先前已有所防备,太医院的正副医正沈如海和陈令诚也先后赶到,这才留住了老人的性命。不过那毒已经深入脏腑,要拔除却是费日长久,因此慕容天方犹自昏迷不醒。
  风无言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亦师亦友的老人竟然会如此刚烈,先前师京奇的那次拜访已经在这位皇子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他心目中,失去了地位和尊荣的自己,无论如何也留不住这个深得士林敬重的老人,就连父皇也决计不会留难他。因此,慕容天方大可凭借着自己的一身学问,在皇族之中游刃有余,说不定还能拣选一个更好的弟子。谁想到,慕容天方会用一种这般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风无言突然失势这个消息如同风暴一般传遍了全城,上至朝中达官显贵,下至市井贩夫走卒,谁都没想到一夕之间能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因此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然而,总有人对此心知肚明,除了风无痕这个设计者之外,风无候也正在府中悠闲自得。
  在风无候看来,风无言的倒台是早晚的事情,谁要他那么不识好歹,甚至不能体会皇帝的用心?此时此刻的荣亲王府,早就被禁卫看守了起来,就连那些王府的下人恐怕也不能再踏出王府半步,真真是咫尺永隔啊。他轻叹一声,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身边那个面目清秀的小厮身上。三哥事败。倒是他当初送来的这个小厮还躲过一劫,人生际遇倒真是奇妙。
  他瞥了那小厮一眼,这才淡淡地问道:“奉安。你跟了本王这几年,倒是比当初出落得愈发神清气朗了。如今你地旧主子坏了事。你可曾想去见他一面么?”
  奉安不安地颤抖了一下,这才卑声答道:“奴才已经是殿下身边的下人,并不敢有他想。”虽然风无候当年答应给他一个出身的承诺并未兑现,但在这位皇子身边伺候久了,他甚至比当初在荣亲王府中更为谨慎。风无候虽然表面放浪不羁。但内里却是喜怒无常,下人一个伺候失当,拖出去就是一顿板子,他又哪敢触了这位主儿地霉头?
  “不敢就好。”风无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挥手斥退了奉安。
  他冷冷地瞧着这个小厮有些畏缩地背影,嘴角却牵出一丝轻笑。想必他此时还在幻想着自己当初的承诺,只可惜自己还不想放过这个玩具,整天戏弄一个人地感觉还真是不错,怪不得风无言当初的信函上会大大嘉许奉安的忠诚。这种小厮,怕是换了多少个主子都能安心活下来。和慕容天方那种固执的人完全不一样。风无候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随即又立刻恢复了常态。皇子中又落马了一个人,兴许自己可以好好考虑那个人地建议了。毕竟,自己一人的力量实在有限得紧。
  风寰宇也正在考量各方面送回的情报,目前的局势瞬息万变,饶是他自诩精明谨慎。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西北风无方的那些奇特举动也罢,皇帝突如其来宣布立储也罢,一切都仿佛有些乱套了,再也无法按照他先前设定好的那些路数进行布置。他第一次感到,在事情快要进行到最后阶段时,所谓的算无遗策竟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纰漏。
  不用说,皇帝此刻废了风无言的王爵就是为了给风无痕铺路。如此一来,同为皇后嫡子,毫无寸功地风无惜自然就比不上他那个熟悉政务的哥哥了。而一口气拔掉风无言这颗钉子之后,他那些党羽没了主心骨,哪里还敢胡乱攀附权贵。可是,为何始终态度暧昧的皇帝会想起在这个时候立储君,风寰宇还是不甚明白。单单靠宫里藏着地那个老道,皇帝至少还能活几年,难道他还打着太上皇的主意么?
  “天一。”风寰宇不屑地冷笑一声,随即沉声唤道。只见天一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屋子里,恭谨地等待着主人的吩咐。“你去打探一下,为何皇帝地心意改变得如此之快。另外,几个老王爷那里也派人去安抚一下,风寰照此举大有敲山震虎之意,不可等闲置之。那些人都是当年的夺嫡之争时吓怕了的人,本座怕他们有所顾忌反而坏事。至于贺家也可以小心地接触一下,他们这次作出了最坏的抉择,想必已经后悔莫及了。所幸本座还有一张好牌没有打出,否则非被风寰照这一招搅乱阵脚不可。”
  天一连声应是后立刻匆匆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里转眼只剩下了风寰宇一人。想到如今孑然一身
  的苦痛,他就对当年的事分外怨恨,虽然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没有和旧情人再有任何联络,但杜氏暗中的举动他却仍然发现了几分。当年之所以恋上了这个大家闺秀,正是因为她有着不属于女人的灵秀和智慧,如今看来其心思竟是比当年更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后人留在世上,因此对于那个女人的手段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期待。
  毕竟彼此是生死大敌,因此对于风无言的落马,风无痕心中自然是无比欣喜。然而,欣喜过后,他却不自觉地有些迷茫。想当初之所以力争上游,不过是为了发泄胸中的那口怨气而已,但现在眼前的障碍一个个消除之后,他却意外地发觉自己仿佛没了动力。当年储君人选的三大热门只剩下了十一皇子风无惜一个,其余两人都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机会,就连风无惜也不复当年的风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骑绝尘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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