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2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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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州、怀德军、环州、定边军、保安军,这是此次出兵西夏的桥头堡。而由于这些年来的进筑之术相当有效,再加上西夏兵员已经捉襟见肘,宋军又将围点打援的战术运用得淋漓尽致,因此在兵围西平府之后,宋军几乎没有遭到太大的抵抗。
  西夏已经不是从前的西夏了。
  这是所有曾经在西北战斗过多年的老将老兵发出的内心感慨。他们当然有资格这么说,毕竟,他们之中,年岁大的曾经在这里打了三十年,年岁小的也至少打了二十几年,亲眼见证着曾经在西北不可一世的党项骑兵一步步落到现在的田地,那种难以名状的自豪感旁人自然难以体会。
  而主帅严均也将大本营从延安府移到了环州,一边下令湟州王厚同时做好出战准备,一面让专人督促军中粮草。尽管如今可以使用从党项牧民那里夺取的牛羊作为补给,而且朝廷也默许了劫掠,但是,他却不得不考虑将来这块土地的统治基础。陕西六路征战多年,这些年虽然少有被西夏攻入内地,但是人口依旧上不去,将来哪怕是收回了灵州以及兴庆府周围的土地,也是要迁移人口的,而若是真的在党项人身上盘剥得太过分,将来难保再出一个李元昊。
  升任枢密使,加开国县公,祖上封赠三官,这些虚名他都无所谓,他如今重视的只有一件事,一旦西北能够告一段落,北面究竟应该怎么办!相比辽国而言,西夏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且是已经日暮西山的跳梁小丑。同样是实力今非昔比,辽国毕竟还是几十万大军在手上,而若是真正下决心调集全国适龄青年参军,恐怕还能够调集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兵马。所以,主动进攻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做法,只有等辽国和女真耗完了耗尽了,大宋才能有捡便宜的可能,而且仅仅是可能。
  不出京城就不知道天下事,尽管是西北这样的久战之地,在他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也曾经对各地的防御情况大皱眉头。仅仅是因为建中靖国那一年的消极防御措施,已经几乎废弃了不少当年章粢在泾原路做出的努力。城堡寨子虽然不少,但是各种器具都不够完善。若不是赵佶几乎把举国的钱粮都往西北填,这场仗恐怕还是打不下来。
  此时,他便正对着麾下几个参议感慨道:“军费一千万贯!若是一千万贯用于开垦农田,用于赈济百姓,怎么也能派上不少用场,如今却只不过是差不多消弭了陕西六路的兵灾而已。如今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把西北真正整治起来,一旦能够把兴庆府掌握在手中,那么,不仅陕西六路能够恢复元气,便是朝廷也能够暂时放下心。”
  那些参议跟了严均这么多年,早就混熟了,当下便有一个年轻的参议笑道:“严帅这不是张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这还用得着希望,如今西平府被围,兴庆府指日可待,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是啊,就连辽国也顾不上西夏这一头,再说就连晋王李察哥也已经败死,西夏还有什么名将能够带出来的?”此时,另一个中年参议也笑着插话道,“李乾顺推行汉化,朝中制度是建立起来了,那些党项贵族的兵权也都交了,可是,还有几个真正悍勇的将领?照我说,李乾顺到时免不了请降这一条路。”
  “你们太乐观了!”严均却摇了摇头,“李元昊之前,这一支党项人便一直都盘踞在这一带,说是根深蒂固也不为过,换句话说,哪怕是李乾顺乃至所有西夏王室子孙都为我大宋所获,也不能担保那些散居各地的党项贵族不会与我国做对。当然,李乾顺收了他们的兵权,这为我国创造了很大机会,但是要真正平定这块地方又谈何容易?打总是比抚容易,除非……”
  这句话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潜台词却再明白不过了,除非这块土地根本没有再抚的必要,而是把党项人全都驱赶出去,或者是他们全部背井离乡离开这里。当然,若是前者真的发生,说不定又是一通乱。
  当下一片沉寂,此时,大门口却匆匆奔进来一个军士,四下环视一眼便对着严均禀报道:“严帅,种师道种统制求见!”
  知怀德军种师道乃是此次西北攻势的主力,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和折可适两个人兼着兵马统制这一职务,自然更是责任重大,这个当口,种师道突然回到环州是怎么回事?
  “严帅!”
  进门而来的种师道一身风尘,看上去颇有些焦躁。他环视了在座诸人一眼,当认为没有泄露军情的可能时,方才深深一揖报道:“我此番从西平府前线回来,实在是因为有大事禀报。”他稍稍顿了一顿,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李乾顺派了使者过来,说是要请降,请我朝先行罢兵!”
  罢兵?严均不禁皱紧了眉头,思量片刻便冷笑了一声:“他拿什么让我朝罢兵罢兵?指望各地的援兵是不可能了,西平府灵州既然被围,他那兴庆府便再也没有余力反攻,再加上其他的兵马几乎都被我大宋吃尽,难不成他还指望有筹码和我朝讨价还价?”
  饶是种师道和严均共事多年,此时也被这毫不留情的语气噎得一愣,好在他本就是心志坚定的人,知道严均这些话绝非冲着他而来,因此很快便释然了。他稍稍在脑海中把一切经过组织了一下,然后解释道:“严帅,李乾顺派人说,如今大宋兵强马壮,要拿下西夏全境确实不是难事,但是,他这个夏主只要肯离开,大宋是拿不住他的。再有,如今各地的党项人还有数万,倘若他真的要用焦土战术,一直抵抗到最后一兵一卒,恐怕大宋也会遭到莫大的损失。如今金国和辽国正打得难解难分,若是大宋在西夏身上花费了太大的力气,恐怕并非陛下所愿。”
  听到这里,严均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脸上的冷笑却越发浓了。倘若时间再早上十年二十年,他也许还会被这些话打动,可如今是什么时候?李乾顺的推行汉化,让党项贵族全都沉浸在了中原物品带来的无限奢华中,让党项骑兵完全生了锈,如今的党项人,早已不是那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了。让他们从繁华的兴庆府退回当年旧地,谁愿意?哪怕李乾顺真的下令,恐怕跟在后面的也只有那些真正忠心耿耿于这个夏主的人了吧?
  从李乾顺从一个兀卒变成了皇帝,这一切就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了。
  “彝叔,你匆匆回来报告这个消息,着实辛苦了!”严均把那些念头全都压在了心里,和颜悦色地对种师道点了点头,“那个使者到时让他过来,只不过,我不能见他,他有什么话,大可到京城去对陛下陈情,至于我这里……”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浓厚的杀机,“战机稍纵即逝,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种师道出身军人世家,但是自幼从师于大儒门下,对于儒家经典也同样有很深的见地,万万没有想到严均居然这么快就下了决断,心中暗自佩服。从一个将领的角度,他当然不希望在西北打仗这么多年,却把一次本可以明扬青史的打胜仗变成了和稀泥;但是,从朝廷的角度来看,他也知道一旦放过了这一次机会,恐怕之后即使占据了整个西夏国土,也不会太过顺遂。因此,这一次报信,他的心中其实是非常矛盾的。
  “彝叔你是忠厚人,若是换作别的将领,恐怕就不会急着报讯了,至少也会拖延几日。”严均敛去了脸上的寒色,笑吟吟地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又带了这样的消息,走的时候我当然不好让你空手。这样吧,你便替我带信告诉前方各将领,让他们把消息传扬出去,就说李乾顺准备让党项举族北迁。那些牧民早已习惯了这些土地,只要中原人能够对他们好,他们未必舍得北迁,到了那时,他们内部自己就先乱了!”
  “啊?”种师道一愣之后,顿时恍然大悟。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严均的意思,党项已经不是当年的党项了,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不要说四散在西夏国土上的牧民和各大家族,恐怕就是兴庆府也会大起波澜。而李乾顺若是处置不得当,恐怕自己就会被推出来作为替罪羊吧?
  在严均的设计下,李乾顺原本的威吓之语很快被宣扬了出去,而作为寻常牧民而言,平日受的好处有限,这个时候却听说要玉石俱焚,自然是极其不愿意。很快,消息席卷了整个宋夏边境,而原本就络绎不绝的举族内迁者,更是上升到了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而再也没有了条约限制的大宋,自然是放任这些人入境,甚至在那些陕西六路州县中空置的田地上安置了他们,然后用合理的价格收购了牛羊等牲畜。于是,兴庆府愈发岌岌可危。
第十六章
窥凉州王厚设套
  收到朝廷枢密院军令和严均公文的时候,王厚正在病中。他幼年随父亲王韶安抚河湟,打下了相当好的基础,无奈后来贬谪贺州期间满腔怨气无处发,虽然再度得用,身体却是远远不及当年了。饶是如此,当他看到那字迹分明的军令时,忍不住一阵感慨。
  “王帅,朝廷的军令上怎么说?”
  童贯见王厚脸色有异,心中也颇感振奋。他这个监军当到现在,已经几乎要人生锈了,当初大军挥师西进,一举克服湟州和西宁州,确实是经历了数场大仗,但是之后由于西夏主力全都被泾原路和永兴军路牵制,也使得这块地方一直风平浪静。再加上朝廷对于羌族曲意安抚,又刻意培植一些羌族首领内部的争斗,所以别说是湟州一片安定,就连西宁州也太平了许多。但是,这却不是他想要的,没有战事,他该怎么立功?
  “朝廷让我们利用羌人,争取西进凉州!”
  凉州!童贯一颗心狠狠跳了一下,自打当初李元昊打通河西走廊,从而将凉州、肃州、瓜州、沙州全部收入境内之后,国力一时大盛,凉州甚至有陪都的美誉,其中佛寺林立,颇有江南气象。而由于羌族内讧严重,虽然也对失去这些地方耿耿于怀,但若是进攻却不是对手,所以也使得西夏牢牢控制了这些地方。正是因为夺下了这四州,西夏才能够控制伊西,平吞漠北,从此用兵中原无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无郑重地问道:“如今兴庆府那边虽然用兵顺利,但是,我们这一边再开战,那就是两面作战,会不会太过冒险?”
  “我算了一下,如果羌人肯出兵,我军只要三万人,应该也就够了!”王厚自信地一笑,见童贯满脸不可思议,他又解释道,“你也应该看到了,自从程之邵来到这湟州,任茶马司都大提举之后,我们和羌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而且买到的战马也比往日优良,这就是因为民心的缘故。羌人和党项本是一体,但是,党项建国西夏以来,却从羌人手里夺了不少地盘,如今眼看党项被我国迫得喘不过气来,你说羌人会不会出来捡便宜?”
  “可是,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吧?”童贯却知道,这些羌人窝里斗虽然是第一把手,但是,对于土地和牲畜人口的贪婪却是一样的,否则,当初积石军那么一小块地方,那个羌族王子也不会拉着区区数百人就做起了一方土皇帝。“凉州等四州都是膏腴之地,倘若他们不肯退出,反而要挟我国,怕是……”
  “就怕他们不要挟呢!”王厚一把掀开盖在身上厚厚的毯子,霍地站了起来。“西羌这些年来和夏国一样,越来越不成气候,你看看那些大小首领,有几个是有雄心壮志的?区区一个数千到数万人的小部落,时时刻刻还不忘为了一个首领的位子争来争去,当初赵怀德的往事你可还记得?正要这些人前去逐利争斗,我军在后面看着即可,等到他们前方分赃不匀打起来了,到时候求到我国头上,这出兵方才是名正言顺呢!”
  童贯听得后背直冒凉气,他也是阴狠的角色,此时竟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朝廷的军令上就是这么写的,还是王厚早就有所预谋打算。想到自己趁着王厚在病中的时候,把权限抢过了大半,他更是心中直犯嘀咕。说是监军,凡事的消息竟然比王厚知道的更晚,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就是打了胜仗,他也休想有所寸进。他哪里知道,京城蔡京和高俅早就达成了默契,刻意让赵佶忘掉了他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既然心中有事,王厚自然不便再卧床养病,很快,他正式到衙理事,连绵不断的军令便从他的手底下发了出去。未几,朝廷又有明令,以他为陇右节度使,这一道旨意一下,顿时在熙河兰湟路的宋军之中激起了轩然大波。大宋的节帅从来都是虚衔,往日武臣即使官拜节度,也不过是遥领,而陇右节度还是唐时所设,以前根本就没有。此时此刻,朝廷突然给王厚加了一个节度使的头衔,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不过是一个名义而已。”
  在面对前来道贺的程之邵时,王厚便这样轻松自如地说道:“我不像程兄你,一旦离开了这战场,我便什么都不是,毕竟,我不是严帅那样在朝廷在战场都能够应付裕如的人。如今借着这一道春风,早就按捺不住的羌人一定会找上门来。这样,不用出门去求人便能得到雄兵数万,试问天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
  在王厚病中,程之邵也署理了一部分军事,听这么一解释,自然是心知肚明。见童贯不在,他稍稍犹豫片刻,随即问道:“那此番王帅准备用何人作为主将?湟州离不开你,你总不会亲自上阵吧?”
  “我属意知西宁州刘仲武。”王厚坦然地说出了自己心目中的人选,“刘仲武此人不单单是沉着,而且在战法上也颇有见地,既不会因为轻敌而冒进,也不会因为过于谨慎而贻误战机,所以他是最好的人选。不过么,我打算让童道夫也跟着一起去。”
  程之邵这回却疑惑了,盯着王厚看了半晌,最后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准备让他立功回朝么?”
  “他虽然是阉宦,但这些年在湟州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湟州如今需要处理的军务有限,让他上战场也好。”王厚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见程之邵还是不肯放松,他只得笑道,“你放心,此次之所以用他,是因为朝廷需要一个能干的监军,没有其他的意思。如今河北那里正在紧锣密鼓地备战,到了那个时候,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监军,朝廷上的那些文官御史难免会叫嚣。再说了,兵权在刘仲武手里,童道夫身为监军,并无干涉的权力。”
  程之邵这才知道原来是朝廷的意思,但出门的时候,心中仍然存了一个大疙瘩,回去之后便开始往回写信。他年前也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好容易才逃得生天,由是对高俅送来的那个大夫自然感恩戴德。这一封信写起来极快,他几乎是一挥而就,但在命人送出去之前,他又稍稍犹豫了片刻,最后又写了一份正式的奏疏,这才命两个随身小校一一送往京城。
  果然,在得知王厚加了节度使衔之后,十几个羌族首领纷纷前来拜见,每个人几乎都备了一份厚厚的礼物。当从王厚那里听说西平府指日可下,而李乾顺已经准备弃兴庆府的时候,一帮人都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凉州瓜州肃州沙州的富饶,早已看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如今西夏眼看便要被大宋吞并,若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捞一笔,抑或是占一座城池,他们岂不是亏了?
  所以,当王厚不经意地提起,凉州等地正在集结兵马的时候,一个羌酋便迫不及待地建议道:“王帅,夏国和我羌族诸部的仇隙由来已久,如今大宋用兵顺遂,我们也希望能够助一臂之力。我部愿出兵五千,作为贵军马前卒!”
  他这一声嚷嚷顿时激起了无穷附和,好几个羌酋都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表示要出兵助宋军作战,当然,所谓的马前卒不过是说说而已,他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实力,怎么会轻易投入到绞肉机似的攻城战中?
  王厚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此时故作惊讶地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各位的好意,本帅心领了,只是这出兵一事须得朝廷允准,再说永兴军路和泾原路战事正酣,我这湟州大概不会轻易出兵。”
  一句话出口,一群羌酋心顿时凉了半截,但是,王厚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他们又生出了希望。
  “我朝希望的就是取回兴灵之地,对于凉州这些地方倒不是志在必得。各位都是羌族勇士,合则力强,只要能够凑在一起出兵,何愁不能下了西凉四州?要知道,最强的卓逻和南军司已经都被抽空了,剩下的便是甘肃军司和西平军司,总兵力甚至不到两万,再加上他们如今都在惶惶难安,说不定大军一到,他们也就会投降了!可惜啊,朝廷不会同意我轻易出兵,否则……”
  望着王厚惋惜的脸色,一帮羌酋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一回到各自的地盘,他们几乎是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情报,一时间,西凉之地四处可见羌族探马。而甘肃军司和西平军司由于前时抽调人马过多,这个时候只能严阵以待,并不敢主动出击。
  而当大观三年八月九日,西平府灵州被宋军占领时,所有的羌酋都意识到,曾经战力远远凌驾在他们之上的夏国,已经是被拔掉牙齿的老虎了!
第十七章
会夏使毫不相让
  西平府灵州下,西夏主将李灵运败死!
  顺州、静州、怀州三州守军损失惨重,龟缩不出!
  而就在大捷消息传到了开封府的当口,李乾顺的使臣李造福也千里迢迢赶到了东京城。由于事情紧急,他几乎是一路换马不换人,数千里的路程只走了七天,但是,这依旧无助于他心中纷乱的思绪。
  他是党项王族的后裔,和夏主李乾顺甚至还有些亲戚关系,但是,由于他是文官,在那些以昔日党项贵族为主的军队中并没有多大威信。最最重要的是,李乾顺即位以来多次向辽国请援,而每次都是以他为主。他这么一个翰林学士,已经因为这个原因而背上了请援大使的名头。而现如今,眼看西夏亡国在即,他居然又要背上这样一个沉重的任务。
  “天不佑我大夏!”
  此时此刻,站在大内宣德楼前,他的心中百感交集。既希望里面不要那么快传来让自己觐见的消息,又担心大宋天子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再加上天气炎热,他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在日头底下竟是连呼吸都不顺畅。
  他的周围只有两个随身带来的奴仆,这不是往日的正式出使,他也没有条件再去讲什么排场,毕竟,此行连性命是否能够保全,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当辽国抛弃了与其有甥舅之亲的夏国之后,这就意味着,夏国从此之后只能独自面对来自西北的巨大压力。
  这无疑是灭顶之灾——从来,西夏都是在辽宋两国之间左右逢源,虽然主要的手段仍然是联辽抗宋,但是,时不时也会玩玩向大宋妥协的主意,然后用几年的偃旗息鼓换来一大堆赠与,这就是西夏的生存之道,然而,眼下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夏主李乾顺当然能够退出兴庆府,然后继续北进,大宋不见得会一直追上去,但是,就在如今党项骑兵一蹶不振的时候,他们还能在那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么?
  “大宋天子,宣西夏使臣入见!”
  听到这一声尖尖的嗓音,李造福顿时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从无边的遐想中回过了神,连忙躬身答应了一声,随即跟在那个内侍身后朝禁中深处而去。
  他曾经出使辽国多次,但是,进入这大宋皇宫却还是第一次,尽管心中有事,但是,他仍免不了左顾右盼。他看的不是那屋宇殿阁雕梁画栋,而是那些钉子似的卫士。他虽然是文官,可在武事上也颇有见地,只是一眼,他便知道这不是一支中看不中用的禁军,心中不由更沉了一些。从来只道大宋只有西军精锐,其余各处禁军都不足道,但倘若禁军都是如此,凭借南朝的富饶,天下还有何事能够难得了这大宋天子?
  于是,在踏进文德殿之后,他便立刻低垂下了目光,尽量避免给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扫视那些周围的大臣,暗自品评他们的人数和身份,而清一色的紫袍更是让他心中一惊。
  “外臣李造福,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深深地拜伏于地,额头重重地碰触在冰凉的地面上,一颗心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到了这个份上,生死早已全然置之度外,倘若失败,那么他也不用回去了,那种丧家之犬的悲痛,他不想自己亲身承受一次。
  赵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上下打量了李造福一眼。这个人他曾经听说过多次,但凡每次辽国出面调停,都少不了提到这个人的名字,而所谓的请援大使这四个字,他也并不陌生。虽然对于辽国当年应西夏之请屡屡出面干涉自己的决定,但是,这都是国之争端,与具体的人并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对李造福自然不能说有什么恶感。不过,此时此刻,哪怕是因为两国敌对的关系,他也不可能给此人好脸色看。
  “你就是李造福?”赵佶冷笑一声,语调骤然提高了几分,“如今西北战事正酣,你不在兴庆府辅佐尔主守城,反而到我大宋都城来干什么?莫非是到了这个地方,尔主还寄希望于有人调停不成?”
  李造福早已料到了对方这种态度,再次叩首之后,干脆便直起身来:“陛下此言大谬,我国早已是大宋臣属,并非大宋的敌国。先前尔主受奸人蒙蔽,是曾经劫掠西北,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吾主便是对陛下有二心!便如人家父子一般,儿有过,父责之则可,岂可因为儿子的一点过失而赶尽杀绝?”
  “呵!”高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见御座上的赵佶和其他同僚都看着自己,他便出列一步道,“李大人这句话似乎好笑得紧,若是真以父子论之,天底下有哪个儿子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劫父亲,还在事情一旦有变之后便拉上外人作为调解,而这个外人甚至是和父亲曾经有愁的?更可笑的是,这个儿子甚至还娶了外人的女儿作为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外人父亲,这样的儿子,要来又有什么用?按照我中原的规矩,这样的逆子,就是死十次都不为过!”
  李造福被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噎得一愣,忍不住抬头朝高俅看去,见其发色乌黑,是在场一群官员中最年轻的一个,但却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心中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若不是天子信臣,如何有这个资格?而若是不能反驳过去,他这第一回合就全都输了,后面的话也不必再说。
  “高大人,吾主虽然曾经迎娶辽国公主,但是,倘若我国向大宋天子求婚,大宋又可会允准?”他毫不示弱地丢出一个犀利的问题,见高俅眉头一皱,便又趁热打铁地道,“西北并非全然善地,倘若陛下能够容情,让吾主能够继续拥有兴庆府,我国必将不会忘记陛下恩惠。否则,我国在诸军司之中还有数十万雄兵,玉石俱焚并非不可能的事。”
  玉石俱焚四个字在场众人早已在严均的奏疏上看到过,此时听李造福又提出来,心中不由都在那里冷笑,尤其是赵佶更是脸色一沉,显然是对于这种威胁很是不满。
  “玉石俱焚,看来,尔主的请降也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赵佶冷冷地看着下头的李造福,重若千钧地道,“朕并非一定要把夏国逼到绝境,这一切,都是你们自食其果。若不是尔等一而再再而三地劫掠陕西六路,那里又怎会似如今的荒芜?想要保全国土?可以!只要尔主去皇帝号,为我国藩王,然后裁撤所有军队,为我国牧马,那么,朕不一定非要把你们连根拔起,也同样可以善待你们历代先王的陵墓。朕言尽于此,其他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李造福听得一颗心一直坠往无底深渊,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一左一右突然便多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卫士,挟着他便往外退去。自知再也没有话好说的他只能愤恨地瞪了大宋君臣一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夏主李乾顺的请降是以保全兴庆府周边的土地,以及西凉四州作为前提的,而大宋的目的竟然是让党项从此之后不再拥有自己的战力,这无疑是李乾顺绝对不能接受的,也是自己这样的党项人所无法接受的。然而,以前西夏雄踞西北,是以无人敢招惹,如今一朝败落,谁能担保那些羌人不会趁火打劫?昔日的西北强国,已经走上了一条无可避免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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