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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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嘉脸现怒色,声音也变得无比阴沉:“容奇,本公子问你,这长街之上突现刺客,是否你城卫失职?今日若不是本公子的几个护卫誓死救主,再加上兴平君殿下和几位他国贵胄正好都在,本公子怕就要陨命街头了!尔等疏于职守,该当何罪!”
  容奇早已看清场中景况,顿时汗流浃背,欲出言辩解却找不出万全说辞,竟是只得谢罪道:“卑职罪该万死,未曾料想丰都有此凶徒,还请嘉公子恕罪!卑职一定尽力追查此事,给嘉公子和主上一个交待!”他见樊嘉丝毫不搭腔,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练钧如等人。从刚才樊嘉的话语中,他已是听出了那些人的身份,一想到今日那刺客几乎得手,他便是浑身发冷,此时更期望那些贵人能再救自己一回。
  尽管练钧如震慑于这诡异的刺杀以及那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但此时他眼见樊嘉当街兴师问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上前劝解。“嘉公子,今日骤生突变,我看还是交由这位容将军的好。”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策马上前,行至樊嘉身侧方才低声道,“你那两个忠心护主的护卫还生死未卜,这兴师问罪之举放在以后也行,否则传扬出去,岂不是被人诟病?”
  樊嘉只是一时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头脑,此刻经人提醒,立时醒悟到了事情轻重。他狠狠瞪了容奇一眼之后,方才对自己剩下的几个护卫吩咐道:“你们去看看陈四和陈五伤势如何,若无他们拼死相救,说不定就被那刺客得逞了!”他又瞟了已经杂乱不堪的街市一眼,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随后高声喝道,“此人已经伏诛,传本公子之令,今日受惊百姓一律赏赐百钱以作压惊之用,如有损伤,本公子也将一律负责医治!”
  这两句话传开之后,刚才还惊惶失措的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嘉公子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竟似无人记得刚才还有人横尸街头。
第十章
作戏
  突遇刺杀的樊嘉自然没了寻花问柳的兴头,命人收拾起三个阵亡护卫的尸首之后,他便和练钧如等人匆匆离去,接下来的烂摊子,则自有容奇等人负责处理。堂堂周侯长子竟然在本国国都之内遭遇刺客,而且还遭了一番奚落,不啻是天大的事情,因此樊嘉前脚刚踏进自己的府邸,周侯樊威擎便派了内侍前来询问究竟,最后竟是干脆把所有当事人都召进了宫城。
  尽管并非第一次出入周国宫城,但练钧如还是禁不住暗地留心四周的禁卫。人人皆道是炎国军力天下无双,然而,仅就他在周国观察到的景况,那些禁卫和城卫便都是战力非凡的角色,倘若周侯以前只是韬光养晦,那么,万一四国再起纷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正如意料那般,昭庆殿中除了周侯樊威擎之外,王姬离幽也同样在场。她第一眼看见儿子就禁不住站了起来,目光中尽是浓浓忧色,此情此景落在练钧如眼中,便不由令他想到了那刺客临死时的高呼,“欺母逼弟”的罪名非同小可,若是樊嘉真的坐实了这个罪名,别说周国世子,就是要保住如今的地位也不容易。练钧如眼看着樊嘉和离幽母慈子孝的模样,怎么都想不通,这所谓欺母之说从何而起。
  樊威擎早已得知适才乃是许凡彬出手相救,又见其人乃是炎侯义子,因此不仅口头好好感谢了一番,又命人取出宫中珍藏的玄天甲相赠。所谓玄天甲乃是取北夷特产的玄鸟羽翼捻线编织而成,等闲刀剑根本无法刺入砍伤。这玩意北夷不过也只有数件而已,可见其珍贵。许凡彬本就不是矫情的人,对于这类护身至宝自然不会拒绝,谦逊几句之后便收了下来。至于斗昌等三人虽未及援手,却也是各有厚赐,所得均为周国国库珍藏,比之那些寻常珍宝来说,无异于稀世之宝。
  王姬离幽总算相信了儿子樊嘉别无损伤,这才转身面向众人,目光中满是感激。“今次嘉儿能够平安无事,全赖诸位相救,我一介女流,也没有什么好感激的,他日便从宫中择几个温柔贤淑的侍女送给各位作为谢礼好了!”
  练钧如和许凡彬固然是大吃一惊,斗昌和冯聿铭却全都是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行礼谢过。这三人都是色中恶鬼,平日在国中都是无女不欢,此次住在樊嘉的公子府中不敢恣意,算是憋坏了。而洛欣坚自忖身份有所干碍,却是不敢直言拒绝离幽的美意,见周侯目光始终朝自己这边射来,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权衡再三也只得谢恩而已。
  如此一来,练钧如和许凡彬便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他们都知道,王姬离幽赏赐的美女虽然一定是绝色,却不一定消受得起,毕竟没人可以担保她们的忠诚和可靠。
  “幽夫人有赐,我等哪敢推辞?”练钧如只能一句话定下了基调,接着才试图从中套取一些隐情,“今日之事虽突然,但观那刺客行迹,不仅早有准备,而且悍不畏死,临死前甚至口吐狂言,若有百姓误信了这些话,恐怕非同小可。嘉公子乃是千金之躯,今后也难保没有小人算计。”
  樊嘉听得脸色大变,心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句可怖的话,不由生出几分杀机。无奈当时在场的不知有多少人,就是想灭口也寻不到时机借口,他也只得暗自恼恨而已。反倒是王姬离幽嫣然一笑,显然不以为意:“嘉儿乃是我唯一的儿子,那刺客临死前的话又怎可取信于人,不过意图挑拨而已,兴平君殿下不必忧心!”她斜睨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又似突然想起了一事,“若是论起辈分,我该算是你的姑母,今后你便无需一口一个君侯夫人的。你大可称呼主上为姑父,称呼我为姑母即可!至于嘉儿么,横竖长你几岁,称呼一声大哥也就是了!”
  这一句话来得突然,别说练钧如有几分措手不及,就连一旁的周侯樊威擎也是微微色变,许久才明白了其中深意。“夫人此议颇佳,寡人既是天子妹婿,就僭越几分,称呼兴平君殿下其名可好?如今嘉儿冠礼在即,这样尚可更加亲近几分。”
  练钧如自知眼前乃是寄人篱下,连忙躬身一礼道:“姑母此议甚好,今后侄儿便要请姑父和姑母多多照顾了!”若是换作从前,这种虚词敷衍的勾当他是最为痛恨的,但眼下为了保全自己,更为了保全远在华都的父母,他便不得不这样做。不管曾经如何萌生死志,如今他都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心志自然是不同以往。“侄儿自幼便是父王暗中抚养长大,从未受过几分亲情,如今姑父姑母如此关怀,实在令我心中感激。”他一时意动,竟是真的垂下泪来,身旁诸人无不侧目。
  饶是樊威擎和离幽先前曾经百般怀疑过这个少年的身份,此时也是有几分悸动。他们都知道华王姜离的那个嫡亲弟弟死得早,是否留下子嗣也是无从得知,所以对姜如这个突然冒出来,声称是华王姜离义子的少年颇有些怀疑。不过,中州王室的直系子嗣如今极为艰难,能够掌握一个,将来兴许便可以挟天子而令诸侯。
  “唉,我苦命的侄儿!”离幽前行几步,竟是轻轻地将练钧如揽在怀中,目光中现出无限慈爱和温柔之意,“我那兄长行事常常瞻前顾后,唯有这件事处置妥当,若是任你在封地中长大,便真的苦了你。如儿,你如今乃是陛下的义子,说不定将来还要继承华王大位,万不可如此懦弱,一定得坚强起来才是,知道了么?”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已尽是水光,须臾便泪如泉涌。
  练钧如唯唯诺诺地听了,表面装得感动无比,心中却是觉得可笑得紧,先是假冒使尊,随即又是假冒那个子虚乌有的兴平君姜如,他在这个世界竟是和假冒有缘,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不待他答话,周侯樊威擎便上前劝解开了,“夫人,过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唔,让如儿和嘉儿住在一起,他们兄弟俩便能更加亲近,这样不就行了么?”他又指指后头几乎呆若木鸡的许凡彬等四人,笑吟吟地道,“再说了,四国英才皆伴在如儿身旁,你还担心他作甚?”
  樊嘉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弄得目瞪口呆,瞅着正好有空挡,连忙点头称是。“父侯说得是,如今四弟去了华都,儿臣正好就少了伴儿,现在如弟奉了天子旨意前来出席儿臣冠礼,乃是天赐良机让他得享亲情,母夫人就不要再悲伤了!”
  离幽这才止了悲声,转身用帕子拭去了脸上泪痕,这才强打着笑脸道:“好了,今日你们都受了惊,便不用先回嘉儿的公子府,本宫在昭阳殿中为你们设宴压惊,至于主上就去忙国务好了!”她冲樊威擎丢了一个眼色之后,这位周侯便只得苦笑着离去,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练钧如等人。
  离幽纤手一挥,旁边便有内侍婢女匆匆前去准备,而这位周侯夫人,中州王姬便展开了她独特的攻势。那种惊人的媚惑之态下,饶是斗昌等人见惯美女,也是禁不住被其套出了众多话语,而早有准备的洛欣坚和许凡彬则是苦苦抵挡,背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此刻,连同一样招架不住那温柔话语的练钧如在内,众人都见识到了这位幽夫人的水磨功夫。
第十一章
姬妾
  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醒来,练钧如才发觉自己头痛欲裂,而四肢也是酸酸麻麻的,不禁苦笑起这该死的宿醉来。昨夜离幽特意用极品的北国美酒——玉壶纯来招待他们几个,在那些年轻貌美的侍女殷勤劝酒下,任是他们平日再自持,也禁不住被灌了个大醉。斗昌和冯聿铭都是风流少年,酒筵过半时便在两个侍女搀扶下寻了宫室歇息去了,自然少不了一夕缠绵。
  想到离幽特别指派的两个侍女,练钧如突然心中一动,再往身边一看,他几乎吓得跳了起来。只见两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女正安稳地睡在那儿,脸上尽是心满意足的神情。大骇之下的练钧如手忙脚乱地就想披衣下床,谁料仅是动了动手脚,那两个少女便清醒了过来。
  “殿下!”练钧如听见背后那两声参差不齐的呼唤,只得暗叹一声回转头来。只见那两个少女已经起身,正赤裸着身子跪坐于床上,表情毫无抗拒之意,显得温顺而恭谨。“昨夜殿下大醉之后,夫人便命奴婢二人服侍。殿下若是要更衣,容奴婢二人唤人伺候!”
  练钧如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愣了半晌之后,方才半带犹豫地点了点头。可以想见,王姬离幽所谓的赠送侍女,定然就是眼前这双姝了。昨夜大醉后,他着实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此时更是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出一丝一毫,只得任那些进来伺候更衣的宫女摆弄。从那些宫女脸上含笑的表情中,他就能够省出自己昨夜的荒唐,可惜此时就是知道也已经晚了。最难消受美人恩,他都已经销魂一夜,又怎能再拒绝离幽的一番美意?
  果然,穿戴整齐的他来到正殿时,便发现了其他人几乎都是青中带白的脸色,明显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就连一身白衣的许凡彬也是揣着无奈的表情,一见练钧如进来便报以一个了然的苦笑。离幽则是早早地起身梳洗完毕,此时又恢复了那般高贵端庄的模样,昨日夜宴时的媚惑风情只能从眉宇间依稀看出一二。
  “看来昨夜你们都过得不错呢!”离幽款款地站起身来,眸子中流露出深深的笑意,“本宫的这些侍女并非寻常女子,皆是出自豪门世家,各位都是出自各国名门,你们可不能怠慢了她们。虽说她们并非正室所出,但头上的家名仍在,服侍你们也并不辱没身份。如儿,回头本宫自会向你父王禀明,让你正式收了这两个姬妾,所以你不必担心本宫那兄长责你荒唐。”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言语中真意显露无遗,心中着实得意得很。倘若这些豪门贵胄一早便得知这些侍女非同寻常,又怎会毫无避忌地风流一回?
  果然,包括斗昌和冯聿铭在内,众人全都是脸色大变。正如离幽所说,收两个侍女算不得什么,可是,若昨夜伺候他们的侍女均是周国世家出身,这干系就大了。洛欣坚本就领教过这位幽夫人的厉害,此时业已成骑虎难下的势头,想要拒绝又不敢,只能目视练钧如,希望这位兴平君殿下能够令离幽收回成命。
  练钧如还未开口,许凡彬便当先趋前一步,深深一揖道:“幽夫人美意,外臣原本不该推辞。可是,凡彬身为旭阳门首徒,若是不经师命擅自收容女子在身边,怕是师傅责罚时会连累了那两位姑娘,就是父侯那里也难以交待。”他先是委婉点出了自己的难处,这才词锋一转道,“不过,外臣昨夜已经消受了美人恩情,自然不敢轻言辜负,若是幽夫人能够答应,外臣愿意先将两女暂时安置在丰都之内,随后待父侯和师傅首肯之后,再将两女带回炎国。虽然昨夜荒唐乃是外臣委屈了两位姑娘,但此事着实无法,还请夫人体谅!”
  洛欣坚正欲如法炮制一番借口,却见离幽点点头道:“许公子身份特殊,本宫也无法强求,只要你能善待她们也就是了。至于其他三位么,本宫自会遣人通告你们家中,两个名门出身的姬妾,想来你们家中长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计较才是。”她一句话堵死了他们拒绝的余地,便又令身边的内侍将妆扮好的那些侍女全都带上来。
  只见侧门之内,娉娉婷婷地走出十数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少女,许是初承恩泽的缘故,不少人走路的时候都是有些艰难,但面上的笑意却未曾淡上些许,气度中更是多了成熟妇人的风情。行走间,这些少女无不偷偷斜睨着自己的良人,让下头的一众贵公子全都尴尬不已,而座上的离幽却笑意愈深。
  “从今日开始,你们就不再是随侍本宫的宫人了!”待这些体态优美,容貌惑人的侍女全都跪下见礼之后,离幽才环视了众人一眼,居高临下地吩咐道,“你们须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出身官宦家就得有自己的气度,别让他人小瞧了去。本宫为你们挑选的夫婿都是人中之龙,将来皆是贵不可言的人,你们须得尽心服侍夫婿,千万不可辱没了家名!你们在昭阳殿伺候多年,待会本宫自会令内侍准备一份嫁妆,也不枉了一场情分。”说着她竟有些唏嘘不已,仿佛真的割舍不下主仆间的情分。
  “奴婢谨遵夫人教导!谢夫人恩典!”一众侍女连忙叩首应承,得离幽这一句话,她们便正式算是嫁了人,即便将来夫家争宠,也至少不会处于全然的劣势。底下的那些贵胄少年却都是方寸大乱,须知此次虽不是迎娶正室,但返家时带着这些女人,谁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除了练钧如之外,其他人家中全都是长辈严厉,此时早已消了那点色心,暗中腹谤不已。
  练钧如虽知此事乃是离幽有意为之,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无法做到绝情绝义,只能思量着该如何将这两个身份底细不明的侍女笼络过来。须知向来最难提防的就是枕边人,这美人计一旦奏效,其后果便不堪设想。
  又是一通敷衍过后,各怀心思的练钧如等人便出了昭阳殿,每个人的身后都多了两个美貌少女,行在宫中便显得分外刺眼。不仅如此,后头还有一群内侍抬着沉甸甸的箱柜等物,挥汗如雨地跟在众人身后,这一副场面顿时惹来不少宫人内侍驻足。
  樊嘉派来的五辆装饰簇新的马车早就候在了宫门之外,一见众人出宫,几个驭者便纷纷迎了上来,自然是一众女子先行上了车,众贵胄少年才一一跃上,竟都是苦着脸的表情。练钧如见前来迎候的严修脸色有异,只能报以一个苦笑,压根找不到说辞,只得示意回去再说。想是樊嘉早就料到了如此情形,练钧如所乘坐的这马车极为宽敞,两女陪伴在侧也不觉拥挤,只是他已是出了一身燥汗,无论那个坐姿都觉不甚舒服,只能苦忍而已。
  回到樊嘉的公子府,斗昌等人便找了借口告辞,一个个带着属于自己的两个少女回了房间,想要干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练钧如还未来得及安抚两女,便被樊嘉拉了去商谈,让本想问个究竟的严修郁闷不已。闻讯而来的孔懿和明空对这种情形更觉诧异,明空担忧两女是否怀有异心,而孔懿则是多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冷冷瞥了两女一眼扭头就走,竟未留下只言片语。
  明空显然没想到孔懿会撒手不理,愣了好一会便也找了借口溜之大吉,直接把事情全都扔给了严修。无奈严修一个曾经的修道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最终只得使唤了公子府的几个仆妇,好容易将两女安置了下来。
第十二章
冲突
  昏昏沉沉地被樊嘉灌输了一通《欲女经》之后,练钧如竟是哭笑不得,谁料到这位看似道貌岸然的周侯长子竟是一个如此好色的人物。除了心中大叹倒霉之外,他竟连借口都找不到,显然,樊嘉已是把他当作了同道中人。
  由于众人是在宫中用了午膳方才告辞出来,练钧如又被樊嘉绊住,因此等到他醒悟过来晚上尚有长新君樊威慊的邀约时,已经是天色不早了。樊嘉却是不慌不忙,原来,今夜他也是座上嘉宾,不仅如此,樊威慊今次邀请的尽是国中权贵,连新晋封上大夫的孟明也不例外,更不用提上卿尹南这样的元老重臣了。
  昨夜被母亲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后,樊嘉在外头便表现得和练钧如愈加亲厚,同乘一车尚且不算,就连下车时,他也不忘搀扶这个表弟一把。练钧如心知肚明对方的用意,面上便愈发坦然,仿佛这一双表兄弟真的就万分交情深厚。一见公子嘉,前来长新君府赴宴的不少权贵便纷纷围上来打招呼,在樊嘉的刻意介绍下,练钧如的身边也就呼啦啦地围了不少人,一时间,门口这块地方竟是热闹非凡。
  突然,练钧如听到长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齐齐整整却又威势十足,不由转头望去。只见尽头处驰来十几骑,为首的人身穿黑色披风,内里却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身子如同钉子似的在马上一动不动,隔着几十丈之远,那眸子中的寒光却尽显无遗。他凝神细看,来人赫然就是当日胥方城外接驾的孟明,如今身居上大夫之位,正是人人议论纷纷的周国新贵。
  那十几骑人马旋风般地卷到众人跟前,眼看就要撞上了目瞪口呆的人群时,为首孟明一声大喝,随即只听一阵高昂的嘶鸣声,那些骏马竟是神奇般地止住了步子。随着孟明翻身下马,一众护卫也都整齐划一地跃下马来,一个个都是气质彪悍,一看就是战场中滚打过的人物。这周国之中崇尚气度威仪,因此别的权贵都是乘坐马车,谁想孟明和属下竟策马而来,一时令众人全都惊得呆了。
  “臣孟明参见嘉公子,参见兴平君殿下!”孟明旁若无人地从人群中穿过,这才再樊嘉面前停下脚步,躬身一揖道。“想不到长新君盛宴尚且能惊动二位贵人,真是好大的体面!”他说着又瞥了一眼练钧如身后的四国贵胄,含笑一一打了招呼。
  樊嘉深知孟明的为人秉性,哪会计较他言语中的些许不敬,笑吟吟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孟大人不是也前来赴宴了么,何必多此一问?你和五叔都是周国的肱骨之臣,须得精诚合力才是。”他仿佛不欲在人前和孟明过于多话,竟是大笑一阵便当先进了大门。趁着那一瞬间的空暇,练钧如却是上下又仔细打量了孟明一番,不过回丰都一月不到的功夫,此人的气度竟和当日完全不同,看来确实值得注意。
  见孟明且行且走应付着一众朝臣,练钧如不由起了兴致,放慢了脚下地步子,只是饶有兴味地看他敷衍。果然,孟明毕竟是领兵为将的人,当初在丰都中被权贵排挤,此刻哪里耐烦多看众人的丑恶嘴脸,不多时就从人群中脱身出来,自顾自地在院子一角站定,脸色不屑地打量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孟大人新晋上大夫,为何不在这些宾客中多多周旋一阵?”练钧如见闲杂人等都已散去,本来在他身侧的斗昌等人也都忙着在人群中敷衍,只有严修三人紧随其后,不由走近几步,意图和这位周国新贵搭上关系,“当日丰都城门接驾之时,孟大人便好似和长新君大人有些隔阂,须知将相和才是国之大计,难道孟大人想要辜负君侯的一片苦心么?”
  孟明愕然转头,见练钧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烦躁之意。他出生世家年少得志,本来以为仕途将一帆风顺,谁知竟和周侯之弟长新君樊威慊始终不对眼,一来二去,不但被贬胥方,而且多年未曾回归都城,心中愤恨何止一星半点。“殿下出身宫闱,哪里知道我等困苦,算了,些许往事不说也罢。不过,还是要多谢殿下提醒了!”尽管看不起练钧如这个顶着兴平君名号的中州王子,但外在礼数孟明却不敢缺失,何况对方提醒得确实没错,这上大夫之名得来不易,他也不想再有什么闪失。
  孟明不想找麻烦,却并不意味着旁人会放过他。尽管他新得周国宠信,但国中不服气的贵胄却依旧不少。只见一个二十几岁,面相阴骛,脚步轻浮的年轻人一步三摇地走近了孟明,语气讥诮地道:“想不到孟兄竟会赏光来赴长新君大人的盛宴,真是稀客啊!孟兄在胥方城蹉跎了十年岁月,如今应当知道仕途和义气孰轻孰重了吧?哈哈哈哈,少年得志莫轻狂,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孟兄如今应该已经分辨得出其中三味了!”
  孟明本来就心绪不佳,若非属下苦苦相劝,他今夜无论如何都不会前来赴宴。虽然在边关磨练心境多年,但一进丰都这权贵圈子,他的心火却格外旺盛,此时一经撩拨,顿时怒火更甚。脸色一连数变之后,他的目光中一时尽是鄙夷不屑,“尹兄出身世家,想不到也会成为长新君大人的门下走狗,难道也是令尊尹大人的意思么?真是好笑,我孟明也曾经建功战场,你这个只知道躲在长辈荫庇下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说话?难道长新君大人如今让你代言?”他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竟是有心挑起争端的态势。
  “你!……”尹姓年轻人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挥拳冲了上来,可凭着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又哪里是孟明的对手,一个来回便被击飞了出去,四脚朝天地落在了地上,模样极为狼狈不堪。练钧如心知不好,却想看看孟明如何面对之后的状况,因此只是上前一步并未说话。
  “谁敢在本君府邸放肆!”随着一声大喝,此间的主人长新君终于现出了身影,而樊嘉也脸色铁青地紧随其后,显然心中不悦。樊威慊仍然一如既往地身着银袍,颌下胡须浓密,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原来是孟大人,怎么,在边关打仗习惯了,竟然在本君府邸上教训起人来了?咦,这不是尹大人的次子尹峰么,怎么也得罪了孟大人?”
  不待孟明开口,地上的尹峰就恶人先告状道:“长新君大人,您须得为我做主!我只不过好心提点了孟大人几句,他便出口伤人,还出手教训,实在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樊嘉本以为孟明乃是父侯精心挑选,留给他将来使用的臣子,其人一定善于隐忍,谁料孟明竟会如此冲动。听了尹峰一番诉说之后,他只觉事情更加棘手,想要开口时却看见练钧如站在孟明身侧不远处,顿时有了主意。
  “尹峰,这都是你的一家之言,不足以采信,本公子却不信孟大人会如此冲动。如弟,你刚才一直在此处,不若说一句公道话,究竟是何人挑衅在先?”他这句话说完,众人的目光立时集中在了练钧如身上。毕竟,顶着华王义子兴平君的名头,此时此刻,练钧如的一句话无异于重若千钧。
第十三章
接见
  周侯樊威擎对最近的进展极为满意,坐拥千里之地,又有绝世美貌的妻子,确实已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成就。不仅如此,此次中州朝觐居然还带回来一个兴平君姜如,比之他想象中的收获更大,毕竟,华王姜离膝下无子,只要能够将姜如掌控在手心里,将来再设法将其扶上中州王位,那便有了辅佐中州王室的大义名分,这比一个区区方伯的口头承诺要名正言顺得多。
  得意洋洋的他在昭庆宫中来回踱步,举止间丝毫不见往日沉着冷静的气度。一个人独处时,他便不是那个贤名远播海外的明君,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唔,嘉儿如今正和姜如在一起,是不是需要另赐一座府邸?等到冠礼过后,寡人便册封嘉儿为世子,如此一来,樊威慊那边若有异动,寡人就可以下手了!不管如何,寡人创下的大好基业,绝不会让旁人插足!”
  门外前来报讯的内侍刚要启门奏报,就听得里头一阵自言自语的声音,连忙畏缩地退了回去,这种时候,听见什么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好一会儿,待到里头没有动静之后,他才乍着胆子禀报道:“启禀主上,无忧谷万先生求见!”他口里说得恭敬,心中却是万分疑惑。须知无忧谷虽属四大门派之一,但门人一向潜修天道,鲜少踏足人世,即便是入世,也向来是为了消弭天灾人祸,在民间口碑极佳。此时只不过是四夷蠢蠢欲动,天下兵戈未曾大起,这无忧谷传人上这里来干什么?
  周侯樊威擎却是一惊,脸上的神气全然敛去,俨然一副镇定的架势。当他从内宫中徐徐走出来的时候,每一个内侍都能感觉到他们的主上散发出的那种赫赫威势,便情不自禁地额首点地以示恭敬。谁都能感到,今次无忧谷传人前来觐见这位君侯,所为的绝非小事。
  万流宗站在大殿中,心中古井无波,仿佛旁观者一般欣赏着巍峨的宫殿。人说周侯贤明开通,乃是一等一的明主,就连他那位师妹也是这般称道,他便不由好了奇。天下沽名钓誉者何其多也,他倒想看看,这位周侯究竟有什么本事,使得周国富饶安泰闻名于天下。
  正在沉思的他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声高喝——“主上驾到!”转身过来,万流宗恰恰和樊威擎的目光来了一次正面交击。两人俱是自负之人,此时虽感对方目光犀利无比,却都不想示弱,足足对视了许久才收敛了外放的气势。
  “无忧谷万流宗参见君侯,早闻君侯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天下叹服,百姓归心。”万流宗含笑深深一揖道,举止飘逸出尘,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樊威擎并不敢托大,亲自上前扶起万流宗,神情间毫无自矜之色。“哪里哪里,能得万先生这一句称道,寡人实在是荣幸得很。相传无忧谷传人每次现世总能大放异彩,为一时之领袖,今日见了万先生,寡人便想到了尊师当年的风采。不过,万先生既然承袭了‘万’姓,想必已然成为了下一任无忧谷主的当然人选,真是可喜可贺!”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只见此人白衣飘飘,面容极为俊朗,却给人一种极为清新的感觉。然而,樊威擎何等人物,仅从其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便看出了此子绝非表面那般脱俗,看来,无忧谷也并非好相与的。
  万流宗暗叹这位周侯的细致,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否认。两人既然已经说了场面话,接下来就不必再旁敲侧击了。万流宗欣然落座,这才说出了自己来意,“君侯,家师数月之前也发觉了星象有变,因此极为忧虑。四国鼎立数百年,却始终未曾分出胜负,而中州也在使令尽力维持下屹立不倒,这都是使尊未曾出世造成的。如今使尊已然应运而生,四国诸侯又尽皆入华都朝觐,声势之大天下皆知。君侯,我此来只想向您请教一事,您就如此确定使尊入世能使天下安泰么?”
  樊威擎苦笑着摇摇头,“万先生,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有私心的。如今中州贫弱,觊觎者不计其数,四国之外又有四夷,万一事机有变,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夷人?中州已然有数百年未曾出现使尊,此事是吉是凶无从而知,只不过,寡人的处世之道向来光明磊落,绝不屑于背后那一套。寡人在华都曾经见过使尊殿下数次,其人确实非同凡响,不可小觑。再者,炎侯暴虐,麾下将士却是四国之最,倘若被这等人谋夺了天下,岂不是百姓之苦?”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听在万流宗耳中,却有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他心中冷笑,口中却赞道:“君侯高义,百姓定会明白。不过,天下乱相已生,非一人之力能够挽回。如今中州传出使尊斋戒祈福的消息,其用心殊为可疑。我无忧谷虽然有无忧之名,但谷中子弟仍有亲友在世间,所以我此次奉师命前来,也是想恳求君侯适时出面,解决天下乱局。”
  樊威擎听得怦然心动,然而,他是老谋深算的人,岂会因为万流宗的几句逢迎而轻易应承。仅是思量片刻,他便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无忧谷的心思也正是寡人最为担忧的,自第一代天子华王统一神州以来,四国和中州便始终秉承着制衡之道,一个使尊便使四国无法妄动。然而,自巫蛊之乱之后,历代天子便无法获得使尊的辅佐,从此中州积重难返。寡人世袭周侯,何尝不想令天下归一,只是治理周国一地已是繁杂,又枉论神州天下?无忧谷的好意,寡人心领,若是四国能有人让天下宾服,寡人定当奉令而行,绝不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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