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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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婚
  孟尝君斗御殊的独女即将出嫁,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夏国上下便震惊不已。须知斗嫣虽然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的绝世美女,但仅是其身世背景,就足以让夏国上下的贵胄公子疯狂追求。无奈斗御殊治家严谨,因此就连闵西原,对这个表妹也是未曾见过几面,就不同提寻常世家子弟了。这一次斗御殊骤然嫁女,而且乘龙快婿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孟准,顿时在洛都的贵族圈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周国上卿孟韬的驾临让一切都有了合理的答案,当人们得知孟准乃是孟韬之子时,心头的疑惑便迎刃而解,每个人都是想当然地认为斗家和孟家的联姻是为了权势利益。寥寥几个知情者却都是心中清楚,如今木已成舟,双方自然不会少了条件交换,但究其本意,这段姻缘却只是斗御殊的慧眼识人而已。
  堂堂周国上卿来访,夏侯闵钟劫自然是亲自接待了一次,他早已发觉国中局势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因此对这个时候的婚礼分外敏感。
  “孟大人为了爱子千里奔波,着实辛苦了,说起来寡人的那位妻兄还真是够强势的。这哪里是嫁女,分明是招婿嘛!”事先没有得到半分消息,闵钟劫自然是很不高兴,他敏锐地察觉到孟韬的表现似乎也谈不上什么喜悦,便想方设法地加以试探。
  “君侯言重了,身为父母,哪有不出席儿女婚嫁之仪的道理?”孟韬语带双关地道,“外臣只是想不到准儿会得到孟尝君大人器重,竟以爱女下嫁,无非是有些受宠若惊而已。”他说着便举杯一饮而尽,神情间流露出一丝得意,但随即又掩饰了下去,“至于入赘么,倒是真有其事。外臣长子孟明薄有微才,早蒙主上看重,将来外臣的上卿之位多半也是他继承的,因此准儿留在夏国也是无妨。”
  夏侯闵钟劫本能地皱了皱眉头,随即便只得把话题岔开。由于孟韬此来并非为了国事,因此闵钟劫也只能和对方闲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酒过三旬,歌舞伎上场献歌献舞之后,孟韬便借醉辞了出去。
  “主上,今夜您是……”一旁的内侍见闵钟劫满脸不愉,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两年来,令姬独享椒房之宠,给他们的赏赐也是远远高于正妃敬姬斗氏,因此他们无不卖力巴结。
  闵钟劫本就心乱如麻,此时冷冷地瞟了身旁一向受宠的那几个内侍一眼,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留下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地在殿内发愣,好半晌才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
  “驾幸拂阳殿!”闵钟劫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听在旁人耳中不啻是晴天霹雳。谁都知道,敬姬斗氏虽为夏侯元配夫人,却早已失宠,若非斗御殊在国中极为强势,怕是这夫人之位就拱手让给了别人。如今夏侯闵钟劫已经足足两年未曾驾幸过拂阳殿,今日这突如其来的一遭,保不准就是敬姬东山再起的预兆。
  “臣妾恭迎主上!”大概是太久没有迎驾的关系,敬姬斗氏的面上尽是慌乱,就连拂阳殿中的宫婢内侍也都是如此,慌慌张张地在敬姬身后跪了一地。
  “起来吧,都是寡人这些年过于糊涂,方才冷落了你许久。”闵钟劫用少有的温和语气开口吩咐道,竟亲自弯腰搀起了妻子,“你们全都退下,寡人有话和夫人说!”
  敬姬性子本就懦弱可欺,此时早已年老色衰,故而愈加惶恐。“主上言重了,您日理万机,自然无暇时时顾及臣妾。”她见自己的手始终被丈夫紧紧抓着,脸上不由泛起了一丝红晕,看上去竟显得格外娇媚。饶是她始终想着重获恩宠,此刻也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想着令这一刻再长一些。
  “是寡人不好!”闵钟劫忆起了往昔夫妻恩情,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性子柔和宽宏,一向不喜与后宫嫔妾相争,结果便老是被人压过一头去。寡人实在难以想象,以你父兄一向的强势秉性,你又怎么会生得这样好性情?唉!”
  敬姬不知丈夫此言真意,以为自己失宠都是性情所致,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许久,她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答道:“主上,臣妾为家中独女,自幼为父兄庇佑,自然不知道相争的道理。可是……”也不知从何处鼓起的勇气,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趋奉夫君乃是女子之责,倘若我也像令姬那样善妒阴狠,后宫诸嫔妾又何来立足之处?”大约是省到了自己言语偏激,她连忙偏身一礼道,“请主上宽宥臣妾失言,臣妾……”
  闵钟劫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苦苦压制敬姬的失策,一时间心中苦涩不已。他不由分说地将这结发妻子拥在怀中,禁不住感慨万千,要是早知今日,他又何必防范着自己的妻子?“唉,敬姬啊敬姬,倘若你的兄长也似你这般通晓事理该有多好?你知不知道,如今为了立储之事,寡人已经焦头烂额了!”他轻抚着妻子的后背,口中喃喃说道。
  敬姬的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但只是片刻便松弛了下来。也不知是心底郁积太久还是其他缘故,她突然挣脱了丈夫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道:“主上,臣妾既为您的妻子,便事事以您为主。立储虽是国事,却也是家事,倘若主上早有定论,便一人决之即可。臣妾虽为斗氏之女,这一点分寸还是知道的。”
  闵钟劫审视着妻子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终于点点头道:“好,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轻轻揽住敬姬的腰肢,一把将其抱了起来。今夜,拂阳殿注定将迎来一个不同寻常的春宵。
  尽管女儿大婚前的诸多准备极其繁琐,但斗御殊从未忽视过宫中的一举一动。听闻夏侯闵钟劫昨夜驾幸了妹子的正宫之后,他终于感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压力。夏侯为何疏远正妃,其中道理斗御殊一清二楚,却除了在后宫命人护持之外,从未在夏侯面前抱怨过一句。斗家世代秉政,威权日重之余也着实有了功高盖主之忧,所以,为了斗家的将来,他没有打算让女儿走妹子的老路。
  斗家的大婚相当热闹,除了新人两方的父母之外,前来贺喜的各国宾客也是络绎不绝,练钧如也代表中州送上了不菲的贺礼。当夏侯闵钟劫携夫人令姬斗氏亲至孟尝君府时,整个婚典顿时推向了最高潮。夏国上下都知道夏侯和敬姬的夫妇之情早已名存实亡,如今两人却一同驾临孟尝君府,无疑是代表着一个耐人寻味的讯号。
  “主上和夫人亲至,臣真是感到万分荣幸。”斗御殊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道,随即便将夏侯夫妇请到了正座之上。他早料到了今日这一出,因此准备颇为充分。
  “各位宾客,今日乃是小女出阁的大喜日子,得蒙主上和夫人垂爱而亲至观礼,本君不甚荣幸。各位之中,既有我夏国肱骨之臣,又有列国贵客,今日莅临陋舍,实乃万千之喜。”说了一大套场面话之后,斗御殊这才请出了孟韬,喜气洋洋地介绍道,“我斗家和孟家今日联姻,自然也希望周国和夏国能够日益昌盛,来,亲家,我先敬你一杯!”
  孟韬无奈之下只得一饮而尽,随后便只能敷衍了一通贺辞。座上的夏侯闵钟劫始终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下面的宾客,却没有打断任何人的话,只是间或和妻子低声交谈几句。练钧如夹在人群中打量着一众宾客,心中暗自盘算。今日的大婚只是一个契机,按照先前的打算,孟尝君斗御殊还会趁势让霍弗游宣布霍玉书的婚事,如此一来,闵西原纵是再不情愿,身在孟尝君府怕也难阻此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随着司仪的一声声吆喝,婚礼终于进行到了最高潮。只不过宾客中却总有那么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尽管斗嫣容貌无从而知,但孟准的其貌不扬却让不少人大失所望,因此三三两两的冷言冷语几乎从未少过。好在孟准听惯了这样的言辞,仪式之中始终面不改色,就连最后应对诸宾客时也是彬彬有礼得体大方,让那些老成持重的重臣暗自赞许。
  终于,待到众人酒酣之际,闵西全见大哥闵西原已经被斗御殊派人灌得烂醉,终于离座而起,行至父亲跟前双膝跪下行礼道:“启禀父侯,借着今日大喜时节,儿臣有一事求恳,还请父侯允准!”不待夏侯闵钟劫有所反应,他便深深叩首道,“儿臣正妃早已过世,希望能迎娶霍大人之女玉书!”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令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谁都知道闵西原也对霍玉书志在必得,今日闵西全居然胆大到在斗御殊嫁女的时候提出此事,难道准备和斗家撕破脸?
  就在人们惊疑之际,霍弗游也借着酒意略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躬身向夏侯和宾客行了一礼道:“主上,各位宾客,大家都知道我霍弗游只有一个独女,却始终因为婚约未曾许嫁。虽然信义乃是人之根本,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却是不得不虑的事。小女玉书已经到了婚嫁之龄,之前我屡次以婚约之故而拒绝了提亲,实在是抱歉。由于那一纸婚约的另一方早已不知踪影,我也不愿再耽误了小女的终身大事,所以在此恳请主上允婚!”
第十八章
冲突
  闵西全和霍弗游的先后发话把整个婚宴推向了另一个方向,孟韬不由向一旁的孟尝君斗御殊投去了疑惑的一睹,以他的经验阅历,决计不会相信这其中没有这个亲家的推波助澜。毕竟,今日的婚礼非同小可,闵西全和霍弗游都不是那种莽撞人,若没有斗御殊的暗中许可,绝不可能选择这种时候提出婚事。
  夏侯闵钟劫脸色阴沉地看着下头跪着的儿子,突然又扫了霍弗游一眼,心中的恼怒几乎无以复加。今日他破例和敬姬一同驾临孟尝君府,无疑是给人一个信号,然而,本应该感恩戴德的斗御殊竟然让人闹这么一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论情理,闵西原乃是敬姬的亲子,斗御殊的嫡亲外甥,斗家绝对没有偏帮闵西全这个外人的道理。既然如此,今日的婚事之说隐藏的是怎样的内情?
  可是,闵钟劫却不可能沉默不语,一个是身为夏国上大夫的霍弗游,另一个则是他的儿子,倘若他不问情由地加以拒绝,那在这么多宾客的耳目之下,将来必定流传为笑柄。只是略一沉吟,他便点头笑道:“西全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霍氏玉书的美名就连寡人也是听闻多时,又何况是你?”他说着就朝长子闵西原的座处望去,见其完全是大醉不省人事,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依旧是笑容可掬,“如此美事佳话,自然只有玉成的道理,寡人就准了你二人所请!”
  宾客中的知情者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可是,看着烂醉如泥的闵西原,谁都知道木已成舟,根本就没有再挽回的余地。随着闵西全和霍弗游的先后谢恩,霍玉书的花落谁家终于尘埃落定,而一些心思灵动的大臣们,则是开始暗暗揣测其中深意。而众人望向斗御殊的目光中,大多是带着征询和怀疑,夏国的第一名门斗家,难道真的要倒戈向闵西全么?
  直到午夜曲终人散之时,婚宴才真正告一段落,随着夏侯夫妇的一同离去,不少宾客也顺势告辞,只有几个向来和斗家来往甚密的重臣留了下来,个个的脸上都是阴霾密布,而斗御殊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斗家的几个长者和斗御殊的三个儿子周旋于一众宾客之间,言语却不漏一点口风,只是虚词敷衍,令那些想要探听消息的人焦躁不已。
  借着送客之名,斗御殊用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了自家府邸,换了一身护卫服色坐到了练钧如车中。今夜他的默许举动虽然不是完全摆明了立场,但已经隐隐流露出了其他的意思。这样一来,夏侯闵钟劫就会打消了原先的看法,斗家并非只有死保闵西原一条路可走。
  “殿下,这一次你可是好手段,居然能说服霍弗游那个老顽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安坐车中,斗御殊却是神色轻松,丝毫不见任何的紧张,“说来闵西全也是好福气,不仅即将迎娶一房如花美眷,而且又如愿以偿得到了外援,身为母亲早已去世的庶子,他已经是攀上了最高的顶点。”
  练钧如和斗御殊虽然未曾交锋过几次,却是知道这位斗家掌舵的心思缜密,因此清楚其并非真的有什么感伤。“此事既然已成,便只需等待夏侯的反应了。有了今夜大人的默许,想必不少支持原公子的人都该知道怎么抉择阵营才是。将来一旦闵西全登上世子之位,大人便可以依照心意将原公子掌控在手中,这不是更有奇效么?”
  斗御殊见练钧如赤裸裸地道穿了自己心意,面色不由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就连这些也瞒不过殿下,唉,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他长叹一声,又想起了昨日中州传来的线报,口气更是笃定了些,“只不过,殿下请恕我多言,中州陛下怕是不会喜欢您这样太过明察的个性吧?据说,中州各城已经受命开始寻找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其人身份似有干碍,若是被各国诸侯知道了其中缘由,怕是……”
  饶是练钧如先前早已从孔笙之处得知了这个消息,此时也不禁心中大震。此事从斗御殊口中吐出,却又与孔笙相告的意味不同,也就是说,其他国家的诸侯权臣也会辗转得到这个消息。算起来他已经差不多离开了中州两年,倘若真的一夕巨变,就连可以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黑水宫是盟友不假,可是,万一伍形易不计后果地将所有情由都散布出去,那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练钧如的后背已是被汗水沁湿了大半,却仍旧要装作神情自若的样子。
  “大人,中州积弱已久,所谓的天子威权,也不见得真能够普照八方。”练钧如冷冷地甩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大人也应该知道,倘若父王真的有意立储,就不会轻易放我出来,所谓的众人趋奉,也都是赌一赌运气而已,大人不就正是如此么?”话说到这里,他已经知道自己流离在外的时间不长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尽力争取最后一个外援。须知在他曾经待过的那个时代,三家分晋和齐国易主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既然要保住自己在乱世的最后一点牵挂,他又何惧于让风暴更加猛烈一些。
  “大人如今就是在赌,我也一样,所谓的成败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谁都说不清楚。斗家已经在夏国存留了那么长时间,是取彼而代之还是仍旧照原样秉政,这都是大人的一念之间而已。”练钧如突然想起了大醉不醒的闵西原,嘴角露出了一丝同情的微笑,“只要能够审时度势,我不认为真有事情难以挽回。”
  “好!”斗御殊轻轻击掌叹道,随即便重重点了点头,“就凭你这一句话,我便放手一搏就是。殿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斗御殊和练钧如在兴平君府密商的时候,闵西原也终于知晓了霍家业已允婚的事,顿时暴跳如雷。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处处忍让的闵西全会突然向父亲提出这种要求,而霍弗游也居然会站在那一边。不仅如此,如今就连父侯闵钟劫也答应了这件事,岂不是代表着自己完全没了能够夺得佳人而归的希望?
  始终被人捧在手心的闵西原终于再也难以忍耐心头的愤怒和不甘,点起家中私兵之后便纵马向霍府奔去。他已经被怒火冲昏了理智和头脑,心中只有唯一的一个念头,那就是亲自将霍玉书夺过来。自负狂妄的他还在指望着舅父斗御殊的帮助,仍旧认为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将来世子。
  马蹄在入夜的街道上阵阵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立刻惊动了城卫,然而,三个试图上前拦阻的城卫全都被闵西原命人斩除。见了对方那股杀气腾腾的嚣张气焰,城卫府的飞骑将斗节心道不好,使人往报宫城的同时,又立刻点起了城卫府近千军马,终于在霍府门前将闵西原等人牢牢困住。
  谁都没有想到闵西原会疯狂到这个地步,就连清楚家族选择的斗节也不例外,望着神情狰狞的闵西原,斗节知道,曾经以嫡长子身份呼风唤雨的闵西原,已经完全陷入了死地。尽管如此,看在还是亲族关系的份上,他策马趋前一步,高声喝道:“原公子,你应当知道洛都律令,入夜之后非得王命,所有贵胄官员均不得随意率人骚扰他人府邸。原公子带这数百人到霍府,已是违了主上王命!还请您下马回府,末将还可向主上宛转回报!”
  “哼,本公子乃是为了我那未婚妻而来,若是有违王命律令之处,本公子自会向父侯言明,用不着你多管闲事!”闵西原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杀意,冷哼一声道,“你等全数退开,否则若是冲击了本公子的大驾,父侯怪罪下来,莫要说本公子未曾明言!听到了没有,全部退下!否则,杀无赦!”他信手抽出腰中佩剑,脸上的血色愈发浓烈了。
  斗节也没想到闵西原会如此固执,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盛怒之下的闵西原已是令人向霍府大门冲去,那些甲士手中的长戈摧枯拉朽般地将两扇大门撕得粉碎。待到斗节反应过来时,闵西原已是策马闯进了霍府,只是片刻就听里面传来阵阵哭喊声。
  斗节情知自己铸成大错,一面命人剿灭闵西原的私兵,一面迅速率部下精锐冲进了霍府。此时此刻,他只能心中暗自祷祝霍弗游父女无事,否则,不仅夏侯那一关无法过去,就连家主那里也必定受到严罚。
  一向平静的霍府之中,第一次多出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甲士兵卒,上至主人霍弗游,下至寻常仆婢,一个个都是惊惶不已。反应最快的孔笙和明萱先后冲出了房门探听动静,随即出现在了霍玉书房内,只是片刻,闵西原便夺门而入,情况顿时陷入了僵持。
第十九章
惊变
  霍玉书还是第一次看见闵西原如此狰狞的模样,再加上她本就是从睡梦中惊醒,衣冠不整,一时惊得花容失色。闵西原看着面前三个各有千秋的美女,眸子中的欲火熊熊燃烧,竟不分青红皂白地扑了上去。此刻他只有最后一个念头,那就是把闵西全的好事彻底搅了,没有人可以和自己争抢女人,没有!
  然而,他原先以为三女只是弱质女流,却没料到明萱和孔笙都已经动了真怒。一向性情宽和的明萱第一次动了杀机,冷哼一声便轻若无物地一袖拂在闵西原前冲的身躯上,顿时将他弹出去老远。“想不到堂堂夏国公子居然如此卑劣,深夜闯进国中大臣府邸欲图不轨,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明萱的面上寒霜密布,纤纤玉指上似有点点寒光掠过。
  挨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闵西原热得发昏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外面震天的喧哗声一点一点传入了他的耳畔,直到此刻,他方才醒觉到了自己的鲁莽。然而,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将来,他都不得不一错再错,霍玉书那充满了惊惧和鄙夷的眼睛,重新点燃了他的滔天怒火。
  “什么耻笑,我乃是父侯的嫡长子,夏国之内自然是由我予取予夺,无论是女人还是地位!”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随身佩剑,立刻长笑一声反手拔出,恶狠狠地逼上了前去,“你们都是聪明的女人,我也一向怜香惜玉,不要逼我痛下杀手!”
  霍玉书见那明晃晃的长剑不断朝自己逼来,终于在无边的恐惧下昏厥了过去。一旁的孔笙一把扶住她的娇躯,重重冷哼了一声,闵西全顿时感到如同耳边响起了一个炸雷,踉跄退出了几步。就在这顷刻间,明萱身形微动欺近闵西全身侧,迅疾无伦地徒手侧击在那长剑上,只闻一声脆响,那名匠所制的精钢长剑就断成了两截,剑尖咣铛一声掉落在地。
  “你……”闵西全终于发自内心地恐慌了,“你们竟敢对我动手!不要忘记了,霍弗游不过是臣子,要是我有什么闪失,你们就全都准备陪葬!”他声嘶力竭地狂叫道,声音之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惊惧和害怕。
  “恬不知耻!”明萱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胸腹之间,巨大的冲力顿时将闵西全掀出窗外,直接撞断了栏杆往楼下坠去。只听扑通巨响和一声凄惨的叫喊,闵西全便再也没了声息,片刻之后,下头立刻传来声声惊呼。
  “不好,明萱妹妹你太莽撞了!”孔笙脸色大变,伸手将霍玉书的衣服扯破,随即将其横放在床榻上。由于她惊觉得早,所以早就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吩咐明萱躲在室内看护霍玉书之后,她便迅速稤出了房间,几个起落出现在了房顶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面众人。
  “堂堂夏侯公子竟然夜闯大臣府邸,偷上贵媛绣阁,实在是无法无天!”孔笙阴冷漠然的声音转眼便传遍了全场,“今日若非我恰巧路过,岂不是任你污了霍小姐清白?哼,老夫倒想看看,此事传遍天下之后,夏侯该如何面对洛都群臣百姓!”她说着便发出了阵阵阴恻恻的笑声,人却如展翅大鹏般在屋檐中跃动,转眼便消失在长空之中。
  尽管是深夜,但前有闵西原的犯夜,后有城卫府的大肆出动,霍府的惊变很快就惹来了不少权贵的查探。孟尝君斗御殊在得知了闵西原的胆大妄为之后,连夜便召集了本族之人商议,随后,十二位夏国大臣联袂叩谒宫城求见夏侯闵钟劫。
  从二楼摔下来的闵西原早已被城卫府妥善安置在了一处静室之中,但这个时候,除了几个诊治的太医之外,无人再有空理睬这个半死不活的公子。这一夜,霍府之中损失惨重,不仅死了七八个家丁,而且连霍弗游也受了伤。好在绣阁中的霍玉书三女都安然无恙,除了衣衫被闵西原扯破之外别无损伤,这也让斗节大大松了一口气。
  “荒唐,荒唐!西原竟敢夜闯霍府欲图不轨,这还有没有国法!”闵钟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下头一溜跪着的全是国中重臣,个个都是脸色肃重,绝不似作伪的模样,“谁来告诉寡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斗御殊见其他人都沉默不语,思量片刻后便趋前一步奏道:“此事城卫府发现得最早,待会召来斗节一问便知。不过,此事经过非同小可,而且又惊动了江湖中人,倘若真的传扬出去,恐怕……”他自己也是恨得牙痒痒的,早知道闵西原是这么一个狂妄不知轻重的人,他早就派人将其牢牢监视住了,哪里会闹出这样的麻烦。一招算错满盘皆输,如今他竟是只能指望闵西全了!
  “主上,斗大人所言极是。事出突然,若是不能下禁口令,届时一定会坏了我国声名。不仅如此,原公子为了私怨而擅闯大臣府邸欲行不轨,致使霍大人受伤,霍小姐和两位女眷受到惊吓,这一罪过若不加以惩处,难以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一向立场不偏不倚的国相国涛终于站了出来,给此事定下了一个基调,“主上刚刚宣布要册立世子便发生了这件事情,足可见原公子德行有亏,不能当世子大任,所以,臣祈主上速立全公子为世子,再下旨惩处原公子的罪过,如此便可令百姓官员心服口服!”
  国涛的这些话就犹如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所有在场的官员都不禁勃然色变,几个善观风色的立刻随声附和,但不少人仍在观察着孟尝君斗御殊的神情。夏侯闵钟劫也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被逼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他膝下只有两子,如今闵西原已经失了人心,就只有庶子闵西全能够上得了台面,可是,这大大有悖于他起先的意愿,难道真的要坏了宗法立闵西全为世子?望着刚才奏报之后就犹如老僧入定的斗御殊,闵钟劫不由陷入了两难,此时此刻,他真是恨不得掐死只会惹祸的闵西原。
  “什么,闵西原居然会胆大妄为到夜闯霍府?”练钧如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坐在房中的孔笙,面上尽是惊愕,“不过,你居然会任由明萱小姐将其踢下楼去,未免太过失策了!闵西全此人虽然识时务懂进退,却也得留着闵西原以作牵制。你今天一下子让他丢了半条命,将来又该怎么办?”
  “若不是明萱动手在先,恐怕我也会接着下手!”孔笙的脸上寒霜密布,再也不复早先的冷静,“你知不知道,他冲进来就是一通疯话,然后就想要对玉书不轨,还想连带着染指我们二人,这种人渣若是不给一点教训,恐怕我和明萱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发泄了一通之后,她方才恢复了原先的神情,“只是今次我和明萱彼此都有了了解,在霍府也待不了多久了。至于闵西原的伤势你大可不必担心,半年之内足可痊愈,我看到那时候明萱脚下留情,不会让他下半生无法动弹的。想必这个时候,明萱姑娘已经去了宫城谒见夏侯。”
  “对了,刚才孔懿拿来了陛下的密令,说是要召我回华都。不过,听她的口气,似乎这件事是伍形易的手笔。”练钧如仔细斟酌着语句,慢慢吐露着心中所思所想,“中州天子虽然尊崇,但如今四国对其政令本就是阳奉阴违,而伍形易又将陛下牢牢掌控在手,所以其中关系分外复杂。我这两年一直在外还可少受钳制,一旦归去,怕是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自主……”
  “殿下三思!”孔笙斩钉截铁地建议道,“既然知道是死路,你又何必偏往虎山行?鱼要得水才能够畅游无忌,你这么轻轻巧巧一回去,不过是一个送上门的傀儡。这两年中你的不少情形都让人刮目相看,想必伍形易早已起了疑忌之心,他怎么还会轻易让你在人前露面或是交结大臣权贵?只要将你关在那个御城之中,你就是被遮住眼耳的聋子瞎子!”
  练钧如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理智和感情都告诉他不要轻易回去,但是,一想起翘首以待的父母,他便着实难以下决心。不仅如此,天底下就只有伍形易那八个使令知道自己是冒牌货,只要这件事对外一宣布,他哪里还有存身的余地。可是,这些事情能够对孔笙说么?
  沉默了不知多少时候,练钧如想到了孔懿,尽管明面上没有给过任何承诺,但仅仅是这些天仿若不经意间说出的一个个消息,就足以让他明白一切。既然如此,对于几乎无孔不入的黑水宫,他要取得足够的支持,恐怕还应该更坦率一点。他终于向前跨出了两步,紧盯着孔笙的双目,说出了那埋藏心中的隐秘。他可以肯定,孔懿并没有对妹妹坦白这一切,那么,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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