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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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凤归一,两百年了,龙凤终于得以归一,上天佑朕啊!哈哈哈哈!”姜离仰天长笑,神情中既有欣慰,也有隐忧,“舒姬,你起来吧,此事要是换在二百年前,朕一定会诛你全族已示惩戒,如今,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练卿所言正是朕的意思,你这些年承恩泽虽多,却始终未曾诞下子嗣,偃儿又自幼失母,不若……”
  “父王,儿臣早已有母亲了!”姜偃在练钧如提出建议时就觉得心中惴惴,此时哪会轻易答应,“儿臣生母早已辞世,若非娘这些年艰辛抚育,儿臣早已没了性命,恳请父王收回成命!”
  练钧如顿时想到了陋宅中那个护犊心切的老妇,心中恻然,见姜离似乎很有些不解,他只得上前建议道:“陛下,姒姜夫人抚育姜偃多年,应当册封尊号以嘉奖她的忠义。此外,到时可命她居于宫中陪伴舒姬,这样即可解姜偃思念之苦。”
  姜离这才想起曾经听儿子讲述过的往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唔,就这么办吧。朕会拟旨册封姒姜为嘉仪君,封地一城,再令她居于宫中。”他起身扶起舒姬,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舒姬,朕择日就会令人操办立后一事,你是个聪明灵秀的女人,应该知道今后该怎么做。”
  尽管恩宠冠于六宫,但舒姬早知自己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因此今日献上龙凤玉佩,心中便存了必死的决心,谁想突然会有这样的际遇。她勉强藏下了眉宇间的黯然,深深低下了头,“陛下放心,臣妾自知身份,绝不敢苛待后宫嫔妾,让陛下不得安心。”
  姜偃望着仍旧陌生的父亲,再看看那个将来要称呼“母后”的女人,心头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恐慌。他自然知道练钧如适才的建议全都是为了他的缘故,可是,他仍旧无法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份。国之储君?这几日太傅张乾尽管小心翼翼,却仍是露出了几许口风。即便世家大族都没有全然肯定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子,又何况那些列国诸侯?他在中州的路,究竟能够走多远……
第八章
暗动
  深夜的隆庆殿中一片宁静,由于华王姜离的坚持,因此一应宫婢内侍都守在外殿,除了赵盐偶尔进来查探之外,他的榻前再没有外人。这一夜,姜离醒得目光炯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头顶的床幔,呼吸悠远绵长,完全不像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看来陛下已经等我许久了!”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聚拢了起来,冷森森地出现在姜离榻前,“陛下执意要按照自己的心意立储,难道就不怕当年之事曝光于天下?还是说,陛下早已不在乎中州存亡?”
  华王姜离夷然不惧地侧过了身子,轻蔑地扫了那人一眼,“贵主人能够倚仗的,不就是自己隐于暗处伺机待动么?若是朕对他的来历廖若指掌,你可还敢用这样的口气和朕说话?你不过是一个微贱奴仆,朕一个手指就能将你掐死,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未免太过自信了!”
  黑衣人的身上顿时冒出重重杀机,一股慑人的气势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双眸间流露了出来,语气也愈发咄咄逼人。“陛下,若是你以为如今可以将伍形易倚为后援,那就错了!别说他的妥协只是暂时,就凭你私自决定了储君人选,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不要以为抓住一个练钧如就可以万事大吉,在主上的实力面前,陛下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至于你说了解主上的身份背景,那未免太可笑了,我自己尚且不知主上来历,陛下又从何而知?”
  姜离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双目直直地凝视着对方的眸子,手中多了一柄微微出鞘的长剑,整个人也一反常态地现出了凌厉气势。“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果然熬不住了!怎么,没有想到是我么?”他的面目全然隐藏在帷幔的黑暗之中,只有长剑上闪动的一丝微光格外醒目。“看来,我今夜让陛下到别室另居,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你不是姜离,你究竟是谁?”黑衣人大骇之下,完全忘记了应当遵从的起码礼数,手中寒光闪动,片刻就多了两柄锋利的匕首。
  “拿下你的面巾吧,也许我能够认得出你的真面目!”假冒姜离的男子悠然自得地站了起来,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换作白天这副伪装决计瞒不了任何人,晚上就不同了。今日阁下若是不交待贵主上究竟是谁,就休想离开这里!”
  “伍形易,竟然是你!”黑衣人再也难掩心头恐惧,失声惊呼了一声,顿时引来外殿的无穷喧哗。“好一个姜离,竟敢把这件事情泄漏出去,主上不会放过你的!”大喝一声之后,黑衣人抖手射出几粒弹丸,室内顿时弥漫起厚重的烟雾。
  伍形易冷冷一笑,手中利剑倏然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剑刺向烟雾中,立刻传来一声闷哼,随即就是一阵微不可闻的响动。他也不去追击,紧盯着那烟雾凝视半晌,铮地一声回剑归鞘。
  “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的真面目。”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袍袖挥出几缕劲风,须臾就将烟雾驱散得干干净净。待到禁卫军闻声赶来时,入目的唯有空荡荡的殿室而已。
  与此同时,石敬和练钧如也在紧密追查华都内的异常人物,华王姜离突然将事情原委全数告知,也使得两人陷入了空前的窘境之中。姜偃是练钧如带回来的,尽管原本是黑水宫的交换条件,但一番相处下来,他已经对这个少年有了很大的好感,自然就主张以姜偃为储君。石敬虽然心存芥蒂,但深知姜偃的王族血统无可置疑,因此不得不加大力度追查。事到如今,两人甚至不知道天子究竟用了何种方式说服了伍形易,心里始终不上不下。
  除此之外,中州六卿五官中倾向于石家的几个重要人物,则在设法查探石家兄弟被人追杀一事的内幕,毕竟,石敬只有这两个嫡亲孙儿,一旦有闪失,那石家中州第一世家的名头就得拱手让人。如今各国自顾不暇,正是中州清理内乱的大好时机,否则他人缓过神来,不免又要动起刀戈。
  王宫中的变故很快传开了,街头巷尾,市井小民又开始津津乐道宫闱密事,仿佛丝毫不在意这些事情可能祸殃家人。不仅如此,早已不为人知的兰陵君逸事也渐渐出现在了世家贵族的议题之中,一时间,中州朝野风起云涌。
  练钧如连着接到了严修的数封密信,全都是有关于信昌君汤舜允在殷都的举止作为。尽管早知道此人并非易与人物,但他确实没料到汤舜允会有这样大的胆量魄力,竟敢返回殷都这个龙潭虎穴。然而,就在他苦于这些头绪繁杂的事件时,远在炎国的慈海又送来了一封言简意赅的短信,上头的消息却着实惊人。
  原来,就在十月末的三日之内,回到炎国的炎侯阳烈开始用高压手段应对国内日渐高涨的流言蜚语,下狱的民众数以千计,除此之外,被无辜牵连的官员也足足有几十人,最轻的也是丢官去职,动辄举家下狱,朝野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炎国三个历史悠久的世家联名上书,请立公子无忌为储君,国中甚至开始传唱含义古怪的童谣,让本就在气头上的炎侯阳烈气急败坏。旭阳门主阳千隽趁机放出风声,坚称炎侯阳烈膝下无子,旭阳门已经从中州天子处迎回了公子无忌,并号令附属于旭阳门的势力奋力抗争。
  练钧如心神不宁地想象着炎国动荡的景象,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慈海最后一句话深深吸引了。炎侯迫于内忧外患,竟然准备让炎姬阳明期招赘他国贵胄,借以换取强大的外援。身处无可想象的窘境,一向疼爱女儿的炎侯阳烈,竟然已经完全疯狂了。
  “无法阻止,这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没有办法……”他喃喃自语地将信在蜡烛上焚烧着,直到看着它化为灰烬,“炎姬殿下……”他的脑海中完全浮现出了那个灵秀狡黠的身影,脸上泛起深深的黯然之色,“局势并非掌控于我的手中,否则事情就好办多了,唉!”
  他愣愣地看着跳动的烛火,浑然不觉有人进入房中,直到一双温柔的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才猛地转过了身子。那不知看过多少次的绝丽容颜,奇迹似的让他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练郎,又在想那些不顺心的事情?”孔懿轻轻递上一杯清茶,面上多了些许落寞,“最近发生的一切确实让人心焦,小笙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华都之中属于黑水宫的势力也似乎一下子没了影踪。我总觉得,事情似乎已经有点失控了!”
  练钧如悚然而惊,联想到最近诸多诡异的事实,他惟有摇头苦笑而已。在自己手中的筹码少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他不可能事事料敌先机,只能等对方做了再加以应对而已。他突然想到了随潘有硕而去的四名护卫,随即才忆起自己得到的那六个异禽卵,连忙又问起了此中详情。
  “等到你想起来,花都谢了!”孔懿又好气又好笑地打开练钧如的手,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异禽都孵出来了,种类都不错,好歹比蒲鸟要强的多。至于潘有硕那边也是一切正常,有了三千金作为底子,再加上跟过去的姜锋四人,他要夺家主之位没有半点困难。潘家毕竟不是那种巨商大贾,所以事情好办得很。”
  练钧如吁了一口气,心情稍稍平定了一些,然而,孔懿的下一句话让他又几乎跳了起来。“如今信昌君汤舜允回了殷都,长新君樊威慊虽然未曾撤军,但主要是威慑之意,所以说,你的三个外援都不再可靠了。练郎,伍大哥行事果决,一旦他认为自己有十成把握,你就休想再斗得过他。依我之见,你们两人就不能完全解开心头芥蒂么?要知道,你和他都不是那种忠君之人,我实在不想事情闹得太过……”
  时至今日,孔懿还是不曾打消这个主意,练钧如顿感心中酸涩不已。他突然将孔懿揽在怀中,喃喃地安慰了她一阵,却闭口不提刚才的话题,直到将孔懿送出房间,他才暗叹了一口气。一山难容二虎,伍形易的勃勃野心绝不容许他甘于人下,自己也不甘心任人宰割,既然如此,他就只能奋起抗争了。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十一月七日,华王姜离下旨,以抚育王子姜偃有功为名,册封姒姜为嘉仪君;以侧妃舒姬恭顺温婉,懿德淑仪为名,册封舒姬为王后。最后则是认可姜偃为自己唯一的王子,册封其为储君,追赠其母赵姬为章敬王后。谕旨颁布天下后,四国君侯尽皆大哗,对姜偃身份的指摘不绝于耳。与此同时,十二年前的事,再一次被有心人提上了台面,一时间,端坐于御座上的华王姜离,遭到了多方蓄谋已久的攻击。
第九章
迅势
  尽管炎侯阳烈早已被这些天纷乱的朝局搅得心烦意乱,却仍然没有放过中州的变数。此时此刻,他一边来来回回地在殿中踱着步子,一边把目光瞟向端坐旁边的庄姬和炎姬。他不是不明白庄姬的心迹,以往也很少违逆这位夫人的意思,可是,如今阳千隽骤然翻脸,他若是不采取行动,恐怕到头来就要落得下风。
  “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杂种,也敢僭称王子,陛下真是糊涂了,竟会册封这么一个小子为储君?这又置我们四方诸侯于何地?”阳烈终于用咆哮的声音吼出一句话,拳头狠狠地击在了廊柱上,“伍形易先前特意将阳无忌这小子送回来,一定是故意的!好嘛,如今四国之内只有夏国勉强平定一点,我炎国、周国和商国无不困于己方情势,正中了人家下怀,真是好狠毒的计策!”
  “主上何必耿耿于怀,虽说有外人挑拨是真,但即便没有人推波助澜,你也不可能容忍阳无忌染指炎国大统,不是么?”庄姬淡淡地一笑,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涌起一种自怨自艾的情绪,“妾身倒想问主上一句话,你苦苦压制阳无忌,固然是因为这个幼弟野心勃勃,但主上应该想到,你至今膝下没有子嗣,将来大统又该由何人继承?明期这孩子到了婚龄不假,可是,让招赘的外人继承炎侯之位,阳氏一族又岂会答应?”
  阳烈顿时哑然,妻子所说句句属实,可听在他耳中却有一种讥诮的意味,可是,眼下他连一句反驳的言语都找不出来,只能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十几年夫妻,庄姬确实在嫁给他之后履行了诸侯夫人的所有职责,包括这一次在国内勉力镇压局面,可是,他总能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疏远之意。可以想象,若是他真的粗暴干涉女儿的婚事,夫妻两人之间恐怕又要多上一道深深的裂痕。
  “唉,夫人所言甚是,但寡人不甘心啊!”思量再三,阳烈还是露出了颓然沮丧的情绪,“若是事有转机,寡人又怎会牺牲爱女?入赘一议寡人会尽力促成,不管怎样,炎国大统寡人绝不会出让!再者,夫人还年轻,一定能诞下子嗣,今后的事情难料得很……”
  “既然如此,主上又何必牺牲明期的幸福?”庄姬面色一冷,起身趋前走了两步,直到逼近阳烈身侧时方才抬起了头,咄咄逼人地凝视着丈夫的眼睛,“除了妾身之外,主上后宫还有其他妃妾,未必就没有诞下子嗣的可能,而妾身就只有明期这么一个女儿,绝不会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妾身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希望主上不要让我们母女失望!”
  “父侯,母夫人,你们俩就不用争执了!”炎姬盈盈立起,脸上毫无表情,“儿臣一直被你们当作掌上明珠般疼爱养育,自然分得清楚事情轻重。只不过,父侯一心想要引入外援,可曾想到引狼入室?而且,他国之人即便再有实权,也难以直接插手炎国之事,反而会引起国中权贵的反感。如今父侯百般忌惮九叔,正是因为他拥有名分,此时即便插进儿臣未来夫婿,对于局势也于事无补!”
  炎侯和庄姬闻言面面相觑,全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炎姬阳明期名动天下,固然是因为她的琴技无双,但他们夫妇却清楚,女儿冰雪聪明洞悉世事,却很少谈及国事。如今炎姬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么多,两人顿时愣在当场。
  “明期……”阳烈面色复杂地看着爱女,良久才长叹了一声,再也没有先前的自信,“寡人总揽炎国大权多年,本以为可以压服所有朝臣,令世家大族俯首听命,谁知阳千隽登高一呼,竟有这么多人倒戈,寡人也是心急如焚啊!明期,你……你要是男子该有多好!”
  “父侯,你如今正处于鼎盛之年,国中纵有非议也难以伤筋动骨,只要到时各位夫人诞下麟儿便可解去燃眉之急。”炎姬突然拜伏于地,深深叩首道,“父侯一边担忧国内情势,一边又对中州那位新任储君多有指摘,无疑分心二用了。儿臣请旨,愿往华都一次,为父侯分忧解难!”
  此话一出,阳烈和庄姬尽皆失色,一个想的是女儿当初和练钧如似乎有些瓜葛,另一个则是担忧女儿步了自己后尘。于是,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出言反对道:“绝对不可!”
  炎姬却不管不顾地抬起了头:“父侯,母夫人,如今其他三国的使臣应该已经都在前往华都的路上,我国却因为朝局纷乱而未及派出人去。若是父侯母夫人担心其他,可令司寇虎钺大人陪儿臣同去。此外,慈海大师已经答应暂时陪伴儿臣左右,安全方面自可无虞。父侯,天子王权尽管早已式微,但只要有谕旨一道,说不定国中非议便可迎刃而解!”
  殿中顿时陷入了静寂,炎侯阳烈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话语很有诱惑,然而,他确实害怕那道难以迈过的情关,毕竟,他自己当初为了一个情字,几乎让事情不可收拾。沉吟良久,他终于艰难点了点头:“也罢,就依你吧!寡人让司寇虎钺挑选可靠的护卫随行,再有楚将军陪伴,应该不至于有差错才是。”
  “明期,你切记,不要让自己陷进去!”庄姬想起女儿的愁绪和几次倾吐心思的话语,心头不禁一阵悸动,“凡事有母夫人作主,你千万不要莽撞!”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炎侯以炎姬阳明期为使,司寇虎钺为副使,护卫甲士二十人起程赴中州华都,同时随行的,还有一身僧人装束的慈海。在此前一日,周国上卿孟韬、夏国上大夫霍弗游、商国司士遥辰,同时抵达了华都,他们的目的,直指初登储君之位的姜偃。
  然而,隆庆殿中,华王姜离正在接待一位贵客——他的王妹,周侯夫人王姬离幽。面对着这个面色冷淡自持的贵妇,他第一次生出了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在这位往昔烟视媚行,风情万种的王妹身上,他再也看不出任何熟悉的东西,只有那一丝丝刺骨的寒意提醒着他,一定要打起全副精神。
  “王妹,你这一次前来怎么不事先打一个招呼?”姜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气温和宛转,“朕的那位妹夫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人前来?”
  “王兄,你就不用敷衍我了,你可知道,如今有关兰陵君姜朔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你执意立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为储君,难道你就丝毫不顾四方诸侯的感受?”离幽一双凤目中精芒闪动,显然已经动怒了,“我身上留的是姜氏一脉的血液,凡事也都事事以姜氏为重,之前我还苦劝伍形易不要为了争斗而让外人钻了空子,如今看来,我实在太天真了!”
  “王妹……”姜离大愕,情不自禁地离座而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兄,倘若先前不是我故意现身,伍形易也没有那么快轻易妥协,如今也是一样,你以为他会甘心奉一个黄口小儿为天子?”离幽得理不饶人,口气愈发咄咄逼人,“这一次四国不顾国内朝局,无一例外地派出了使臣,除了质问你姜偃一事之外,未必就没有别的意思。石敬等人虽然可以代表世家大族,但是,暗地不满你此议的人不在少数,若是让他们成功分化,王兄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安之若素么?”
  姜离的额上隐现汗珠,双手也不由紧握成拳,他不是没有想过事情后果,却有意回避那些不争的事实,此时此刻,被离幽这样狠狠撩拨着心火,他身为天子的骄傲和矜持,终于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妹,他人怎么想,朕管不着,朕只想问你,你这么急匆匆地来见,究竟是想要反对此事,还是想要帮助朕解开危局?”姜离不顾一切地上前抓住离幽的肩膀,音量越来越高,其中却带着几分凄惶之意,“朕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绝不会让别人染指王位,他是你的嫡亲侄儿,嫡亲侄儿……”
  王姬离幽顿时沉默了,她那艳光慑人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许久,她的目光中才掠过一丝怜悯之色。“王兄,十二年前,你得外力相助,这才真正坐稳了御座,无奈你的身体却每况愈下,这才有了如今的局势。当初你让练钧如乔装打扮,捧出了一个兴平君姜如,这本就是最大的失误,如今倘若各国质问你姜如在何处,为何不能承继大统,你又该如何回答?归根究底,你每一步都走错了!如今要挽救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犹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姜离再也顾不上什么尊荣体面,急切地问道,“只要能够让朕如意,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第十章
保媒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华王姜离于隆庆殿接见四国使臣,对于他们的置疑却充耳不闻,反而示意练钧如取出了相传已经千年的龙凤玉佩。由于凤佩多年未曾现世,因此当此物再现朝堂时,无论是中州群臣还是四国来使,全都露出了无可掩饰的讶色。须知天命之说深入人心,这储君姜偃刚刚归来就能使得龙凤合一,无疑是天大的吉兆。不过,和殿上群臣的欢欣鼓舞相比,四国使者的笑意便颇有些勉强。
  练钧如百感交集地望着御阶下的众人,心思却被炎姬的倩影全部吸引了过去,只是他虑到眼下已经有了婚约,面上只能装得淡淡的。好容易熬过了朝会,天子姜离留下了四国使臣,又命他相陪,他这才有了仔细端详炎姬的功夫。
  两年多不见,炎姬阳明期早已不似当年那般任性妄为,一双眸子平静无波,除了不时扫一眼御座上的天子,几乎只是望着地下而已。她此次为使臣虽也有一探故人的意思,却也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解心中愁绪,待到诸事和顺后,她便会嫁人生子,今生今世怕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华王姜离却始终在打量着阶下的炎姬,心中不禁浮现出王姬离幽的那些话,突然侧目看了练钧如一眼。果然,这个平时沉着冷静的少年,此时此刻却面色怔忡,似乎完全陷入了茫然当中。“情关难过啊!”姜离暗叹一口气,漫不经心地等待下头几人将话说完。
  “各位的来意朕都知道了,四国诸侯皆为好意,对于这一点朕很感激。”姜离不紧不慢地给众人戴了一顶大帽子,这才微微笑道,“立储乃是天下大事,以朕多年审慎小心的秉性,又怎会轻信来历不明的人?偃儿乃是朕的亲子,这一点不仅经过六卿的滴血认亲,而且更有信物为证,所以勿庸置疑……”
  “陛下,虽说此事已经有六卿审核,但是,外臣还是有话要说!”周国上卿孟韬不待姜离说完那些话,急匆匆地出言打断道,“陛下曾经将义子兴平君姜如介绍给了四国诸侯,并让其在两年之内四处游历。兴平君殿下不负众望,游历期间给我周国群臣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且无论谈吐举止俱有高人一等的风范。再者,兴平君殿下承姜氏血脉,又得陛下抚育多年,论理当由他承继天下大统!”
  此话一出,霍弗游立刻点头附和:“陛下,孟大人所言极是!兴平君殿下与我国世子相交莫逆,就连主上和孟尝君大人也对其赞不绝口。即便姜偃公子真是陛下亲子,但其一声名不显,其二长于草莽,其三不能外服天下,恳请陛下三思!”他行前曾得夏侯耳提面命,此时夷然不惧地侃侃而谈,顿时让其他人刮目相看。
  直到此刻,华王姜离才知道自己当初作了怎样愚蠢的选择,再看练钧如也是愕然尴尬,心中唯有苦笑而已。他又不能直言练钧如和姜如乃是一人,再想想离幽的讽刺,顿时气苦不已。思虑良久,他才勉强驳斥道:“孟卿和霍卿所言,乍听之下虽然有理,其实却不合宗法礼制。朕既然有亲子,义子姜如便只能为臣,此乃君臣大道,怎能轻易颠倒?”
  “既然如此,陛下可否请出兴平君殿下让我等看看?”遥辰也趁机站了出来,神情恭恭敬敬,“陛下可知谣言已经传遍天下,如今人人皆道陛下为了姜偃公子能够登上储君之位,鸩杀了兴平君殿下。吾等虽然不敢轻易相信这些流言蜚语,却也不得不虑及事情真相。陛下若要不失臣民之望,还请三思。”
  练钧如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时候,他若是再沉默下去,事情只会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已经有三国使臣揪住他这个冒牌王子不放,这样下去,即便将来能够抚平事态,恐怕华王姜离也会心存芥蒂。他眼下自然不怕这位权柄日消的天子有什么背地里的动作,但从长久看,毕竟对己不利,只是沉吟片刻,他就有了主意。
  “各位不用向陛下苦苦相逼!”练钧如倏然踏前一步,冷冷环视了众人一眼,重若千钧地说道,“兴平君殿下如今居于华都府邸之中,并不像流言传说的那样丢掉了性命。至于其人究竟如何,各位晚间自可前去兴平君府做客。”他见众人无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嘴角忍不住现出一丝讥诮的笑容,随即厉声喝道,“来人!”
  殿外突然冲进来几个玄衣甲士,腰间个个佩剑,毕恭毕敬地俯身行了大礼。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殿上大多数人微微色变,谁也弄不清楚,练钧如出口唤人是何用意。唯有炎姬抬头望着上头的两人,美目中流转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神采。
  “派人去兴平君府传话,就说今晚四国使臣要前去探望,让府中下人作好准备,不要怠慢了贵客!”练钧如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顺便传一句话,有谣言说兴平君殿下已被陛下鸩杀,为了这一点,今夜太子殿下也将会亲临兴平君府,这兄弟是否和睦,到时一看便知!”
  华王姜离起先还觉得练钧如先斩后奏过于鲁莽,随后见众人皆慑于这一系列举措,顿时捋须笑道:“不愧是练卿,唔,如此一来谣言不攻自破!”他瞥了一眼底下跪伏着的一众甲士,微微点了点头,“你们全都退下,记得就按照练卿的安排去做。”
  望着无奈离去的三国使臣,姜离的目光转到了始终一言不发的炎姬阳明期身上,自然也没有放过立在其后的炎国司寇虎钺。论理炎侯阳烈性子急躁,行前不应该没有关照过其中关节,而阳明期任由他人在那里鼓噪,这种态度怎么看都有些蹊跷。不过,此刻他没有功夫计较这些,怎样顺理成章地完成离幽所说的事情,这才是当务之急。
  “炎姬,想不到这一次炎侯会以你为使,让朕颇为意外啊!”姜离笑吟吟地离座而起,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炎姬面目,“不过两年不见,你就出落得如此动人,再过些时日,朕那王妹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陛下过奖,臣女愧不敢当!”炎姬盈盈下拜,“此次父侯以臣女为使,一来是为了恭祝太子殿下的册封,二来则是为了谢罪!”不用眼睛看,她就能够感到虎钺浑身大震,嘴角的笑意便愈发深了,“立储虽说是国事,但更是陛下家事,身为臣子者自没有百般指摘的道理!至于兴平君殿下的安危,臣女知道陛下仁慈,绝不会因为小事而诛戮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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