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精校)第2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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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了兴安伯府西角门口停下,他方才把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一幕全都抛在了脑后。迎上前来的金六帮他牵了缰绳,随即就点头哈腰地说道:“少爷,林大人和二位张大人都已经来了,正在外书房等着,这会儿是唐先生在那儿陪着。”
  得知有唐寅陪着,徐勋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些顶尖的大佬,原本该是老爹亲自陪着最妥当,可徐良那性子是豪爽不羁,让他和武将在一块不要紧,碰上文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所以,有唐寅这么个当年的解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等到了院门处下了马,他一路走一路解着大氅,等到进了屋子,就将这厚厚的姑绒大氅脱了下来一股脑儿丢给了一旁的金弘,随即接过阿宝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这才大步进了里间。
  “三位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林瀚张敷华和张彩如今位高权重,小事多数是让人带信,并不轻易登门,就连张彩也是好些天不曾到兴安伯府来了。只是,这关系却不因见面少而疏远,此刻见徐勋一身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换的样子,林瀚就笑道:“我们忙,你就不忙?今天清理那些自宫之人,你这件事做得大快人心,上上下下不少人都对这措置赞不绝口。尤其是那个父阉其子,只为谋取富贵的家伙,游街示众永远枷号,足可为不少人之戒。”
  “听到了吧?亨大都不知道在我耳朵边唠叨多少回了,就是说你这回雷霆万钧,让京城少了一个毒瘤。就为了这个,原本我想拖几日再说的,他今天硬是拉了我,还有张西麓一块登门。”张敷华对张彩微微颔首,随即就看着徐勋说道,“之前你说的人事,我们都已经陆陆续续整理出来了。如今京城多事,所以亨大和我商量之后,我们的意思是,若有州县之才的,先放出去做地方官,免得在京城这地方一句话说错,革职回乡永不叙用,那就难以挽回了。西麓此前一直在吏部文选司,这名单他也有斟酌。”
  徐勋若有所思地接过这份名单,放眼看去都是些根本不认识的人,还有些自己熟悉不熟悉的州县府城,因而略扫一眼就放下了手,因笑道:“这东西给我看了也白搭,三位费心商量出来的事情,料想一定没错。就这么办吧,京城里争一时高低没意思,若是能让天下多几个大治的州县,少一些为了糊口或为了荣华富贵对自己亲生儿子下狠手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
  “就知道这事你会当甩手掌柜。”
  林瀚之所以一大把年纪,宁可污了名声也要上京掌管吏部,正是因为觉得徐勋可信。此时见他丝毫没有干预的意思,他便收下那份名单,随手放在了一边,接着又开口说道:“其实我今天和公实兄一起来,还特意叫上了西麓,是为了另外一件在眼前的事。昨天刘瑾叫人去户部清点旧档,顾佐虽百般推搪,可还是扛不住,只能不得不任由那些宫中的盘账好手清点。我和公实商量之后觉得,他是不是想追查韩文是否留下了什么旧亏空?”
  “韩尚书掌管户部并没有几年,就算有亏空,也不是他的旧亏空。”张彩接上了话茬之后,就恳切地说道,“刘公公如此做,想来应该是想看看,朝中有多少人在反对他,说不定就是要逼王阁老站出来。须知对于王阁老入阁一事,刘公公一直不太满意。”
  “我知道了,回头我去试探试探他的意思。”徐勋沉吟片刻就有了主意,当即点点头道,“要他真打算如此,我少不得再让人附赠他三五个贪官,让他暂时忙一忙,把那些盘账的好手都抽到该去忙的地方去。实在不行我手里还有一件事情,他怎么也得卖我一个面子。”
  徐勋不说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刘瑾松口,林瀚和张敷华自然不会贸贸然发问,但心里却都清楚,要不是有这么个事事能够挡在前头,兼且剑走偏锋招招致命的顶梁柱在,他们就算人在吏部在都察院,也做不了什么事——如此一桩让他们义愤填膺却束手无策的事情,徐勋须臾便接了过去,而且根本没有讨价还价!
  “如今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张敷华瞅了一眼年富力强的张彩,感慨着说了这么一句,旋即就若有所思地说道,“对了,听说户部中人因为司礼监派人查账,曾经有人去找过李梦阳,他却没有答应领衔上书,为此户部几个主事颇有微词。”
  徐勋看了一眼唐寅,旋即问道:“伯虎,你上次去给伯安捎话的时候,李梦阳也在场吧?”见唐寅点了点头,他方才一摊手说道,“螳臂当车,智者不为,有了王伯安的前车之鉴在,他要是还那么冲动,那也就枉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几年。只不过,既然说户部有人对他颇有微词,他这处境大约不妙。要知道,他从前慷慨激昂出尽了风头,如今却是当了缩头乌龟,旧日恩怨一块发作起来,怕是他为韩文起草奏折的事情也捂不住。”
  他这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阿宝的声音:“少爷,外头翰林庶吉士徐大人带着一个人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求见大人!”
  徐祯卿?带着人求见?
  别说徐勋,就连唐寅也觉得有些糊涂。姑苏四大才子中,他和文征明祝枝山的年岁都差不多,可徐祯卿就小得多了,从小就没有兄弟的他当年将其提携起来,实则是将其当成半个弟弟。徐祯卿的性子素来是颇为冷傲,并没有太多朋友,如今固然和不少人诗文往来唱和,又参加诗社文会,可要说什么深交却也未必,这大晚上的,他会带着谁来求见?
  “请人过来吧。”
  徐勋想了想就吩咐了一声。坐着和众人又说了一会朝中的闲事闲话,不多时,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阿宝的声音。下一刻,门帘高高打起,先后进来的两个人。前头是其貌不扬的徐祯卿,后头却是一个三十出头容貌俊秀的青年。他看着人还有些疑惑,后头张彩却出声说道:“咦,是康对山?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来见大人?”
  “原来是弘治十五年的状元郎。”
  张彩这么一叫,徐勋立时明白了此人是谁。如今京城诗文名声最卓著的年轻人有七个,李梦阳徐祯卿全都在其列,此外还有康海这个状元。此时此刻,见康海弯腰行礼,他含笑站起身答礼,因屋子里平日来客并不多,此时椅子却不够了,他随即又吩咐阿宝去外间搬两张椅子过来。而康海竟不等坐下,随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躬身行了个大揖。
  “平北伯,李空同今日被内厂中人拿去了,请您千万伸援手救他一救!官职丢了就丢了,可万望一定保全他的性命!”
  这说曹操,居然曹操就出事了?
  徐勋一下子眉头紧锁,随即就伸出手来扶了康海起身,见阿宝已经搬了一把椅子来,他伸手示意其坐了,这才看着徐祯卿道:“到底怎么回事,昌谷你先解说解说。”
  “空同兄这些天一直没什么精神,诗社文会都不参加,因此对山来找我说是去看看他,我就答应了。结果谁知道一到李家,就看见门口围了好些军士,紧跟着空同兄就被人押上了车,后来门上还贴了封条。我们那时候见情形不对就躲了一躲,后来才现身问左邻右舍,方知是内厂奉命行事,说他在户部期间账面亏空不少,所以拿问下狱。”
  刚刚林瀚和张敷华担心会用在韩文身上的借口,这会儿却用在了李梦阳身上,一时之间,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唐寅却第一个开口说道:“我记得元辅就是李空同的座师,出了这样大的事,状元公怎不去找元辅设法?虽说大人乃是天子信臣,但他和李空同并无深厚交往,贸贸然出面,兴许反而会让刘公公更疑神疑鬼。”
  唐寅这话虽说得有些直接,但林瀚和张敷华也觉得有理。毕竟,这样的大事,自然应该先找李梦阳的座师,更何况李东阳如今还是内阁首辅。然而,此话一出,康海的脸上就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而张彩知道唐寅进京时间不长,林瀚和张敷华更是此前长年在南京,就连徐勋也不知道文官之间那些错综复杂利益纠葛的关系,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元辅和对山之间有些误会,他登门不太方便。”含含糊糊解释了一句之后,他就有意笑道,“回头让林尚书给元辅带个信就是了。毕竟曾经是得意门生,元辅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康海见徐勋沉吟不语,林瀚和张敷华都正在踌躇,再加上张彩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他想到这些天来的闲言碎语,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事情去求元辅,只怕元辅是根本不会管的。都是空同那性子,他那次酒醉之后在人说,刘谢二阁老致仕而去,单单留下了元辅,便是因为元辅恋栈权位。他还说那次韩尚书上书,本是内阁诸老的授意,可最后却是韩尚书背了个黑锅……总而言之,空同说了不少对元辅不敬的话,周围有不少人听去了,再加上元辅对我素来颇为不喜,我怎敢为此事登李家门?”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怕自曝其丑,又沉声说道:“元辅乃是文坛宿老,为文者皆出其门。但使李家有诗文传出,必有无数人仿效,只是空同性子高洁,一意复古,所以和我,还有昌谷几人一块诗文唱和,文会诗社都是求的古风古意,并不仿效元辅的诗文。再加上家母墓志铭,我求的是空同所书,并未去拜求元辅。”
  “怪不得,我就说元辅素来为人宽厚,怎会对人说你的文章是子字股。”
  张彩跟着马文升多年,对秉政的大佬都没什么好感,此时便哂然轻笑了一声。这时候,林瀚张敷华自然都明白了过来,两人皱眉之余,却也知道就算康海拉下脸为这事情去求李东阳,李东阳也顶多回一个难办。毕竟,徐勋当初为其母求他们写墓志铭和祭文,他们虽不是阁老,可毕竟资历人望放在那儿,更要紧的是徐勋位高权重也不用看人脸色。可要是放在别的士大夫身上,这就有藐视元老之嫌了,李梦阳才几岁,才几品官,就够格写墓志铭了?
  康海和张彩素来是半点交情都没有,此刻听他语带讥诮,他几乎想拂袖而去。可一想到自己刚刚回了一趟家中,发现却是一份刘瑾的帖子,请他上刘家做客,放在一块的还有李梦阳一张对山救我的字条,他虽在徐祯卿面前没透露这一茬,仍是忍不住死死攥紧了拳头。
  就算刘瑾这些日子也提拔了不少陕西人,就算他是刘瑾的同乡,可相比之下,徐勋素来有仗义的名声,刘瑾却是阉人,他若为此折腰去求刘瑾,那简直更难以忍受!可要是徐勋真的不管,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怎么也得拿着同乡的情分去求一求刘瑾!
  “西麓,那是状元郎和元辅的私怨,你少说两句。”
  徐勋见张彩闭口不言语,他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李空同虽说和我没什么交情,但他和王伯安相交莫逆,论理这事情我不能不管。不过我也不能打什么包票,他代韩尚书起草折子的事情既然泄露了出去,刘公公必然震怒,我也没什么把握。只不过,不是我挟恩望报,如今我正在用人之际,状元郎若肯助我一臂之力,那这事情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施恩不图报,岂非滥好人?
  这话徐勋说得直截了当,纵使林瀚和张敷华也为之一呆,更不用说康海了。而唐寅见徐祯卿要开口说话,当即伸手按住了他,又摇了摇头。这时候,张彩便适时开口说道:“对山贤弟,你既是和元辅不是一路,身为陕西人,又不肯去求刘公公这个同乡,既如此,投了大人门下难道还辱没了你?如今朝堂的局势,难道你还认不清楚么?”
  康海被张彩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抬头看了一眼林瀚,又看了一眼张敷华,倘若不是他今夜来得突然,几乎就要以为是徐勋知道他来此,事先请来了这两位声名卓著的谦谦君子。倘若林张二人不在,他兴许还会继续犹豫不决,可既是林张二人摆明了车马是徐府的座上嘉宾,顷刻之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平北伯既是看重我这点微末之才,那我敢不效命?”
  “哈哈哈哈!”见人再次起身一躬到地,徐勋当即笑着把人双手扶了起来,根本没在意林瀚和张敷华一面摇头一面对他指指点点的表情。待到重新按了康海坐下,他便轻咳一声道,“对山,我也不瞒你说,起头林尚书和张都宪张佥宪提到刘公公命司礼监中人到户部查账的事,本以为冲着已经去任的韩尚书,让我到时候务必设设法,谁知道第一个中箭的是李空同。内厂那边我先打个招呼,至少让李空同在其中不用吃苦头,至于化解此事,却还得费些时间。”
  康海愕然看向林瀚和张敷华张彩,见三人都是微微点头,他便知道这必然不是虚言,心里稍稍放松之余,却也是感念得很。而这时候,徐勋往后头靠了靠,这才又开口说道:“刚刚林尚书他们还提到过要选授一批性子太直的京官出外,倘若可以,李空同还是出京任职吧。他那张嘴得罪了太多人,还是出去的好,而且最好去得远些。”
  今日前来,有先头卫辉知府那酷烈结局的前车之鉴在,康海所求只是保住李梦阳性命,因而徐勋竟然说还能保住李梦阳的官身,别说外官,就算一贬三千里也是意外之喜。然而,他正喜出望外答应了下来,一旁张彩就开口说道:“李梦阳那人孤高得很,对山贤弟记得来日他出来的时候,不要说是自己到这里来求了人。”
  见就连徐祯卿也是一脸赞同的表情,康海不禁苦笑道:“空同也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那时候王伯安得平北伯之助免了廷杖被贬贵州,他还说到底是平北伯仗义,从前看错了人,如今若是出了狱,必然不会还是从前的孤傲性情。”
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481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左右逢源岂易事
  皇城西安门内大街南边第一个衙门,便是内官二十四衙门中的惜薪司。看似只是管着宫中柴炭供应的小地方,但宫中每到冬天,所用柴炭超过两千万斤,所有东西都是从这儿走,因而也算得上是地位靠前的衙门。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之前才刚颁下来的圣谕,就在不久之前,这大明朝厂卫新建的内行厂,便设在这惜薪司之中。
  旧日存放红箩炭马口柴的仓库腾出了好几间用作监房,而那些身强力壮搬运柴炭的小火者里头,钱宁又精选出了几十个来用作内厂执役。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能说忠心耿耿,可如臂使指却是轻轻巧巧。此时此刻,他走到一间屋子前头,伫立片刻就冲着看守的小火者问道:“人可还老实?”
  “回禀大人,已经老实了。”那小火者往紧锁的房门看了一眼,随即就垂下眼睑说道,“他起头骂得很难听,后来小的就吓唬他,说是进了内厂可没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一套,你进得去出不来事小,连累家人事大。小心搬十个八个马桶进去,让他尝一尝滋味!”
  士大夫们大多数瞧不起宦官,而宦官们除却寥寥一些礼敬士大夫的人之外,大多数也瞧不起这些嘴里一套一套不消停的文官。因而钱宁听这小火者如此说,眉头一挑,也没多说什么,吩咐人打开挂锁之后,他就背着手施施然进了屋子。
  说是监房,内厂这儿的屋子都是仓库改建,再加上没关过几个犯人,自然比不得北镇抚司抑或东厂的诏狱来得阴森昏暗。就好比如今关着李梦阳的这屋子,便是整整三间,里外隔开,挂着厚厚的棉帘子,乍一看去除却家具不多,却是和寻常宅子没什么两样。
  “倒是好心性,到了这地方还有工夫作诗。”
  钱宁进了东屋,在李梦阳身后站了片刻,发现他自顾自地在一张纸上泼墨挥毫,一首七言须臾一蹴而就,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见人丝毫没反应,他便一屁股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了,跷足而坐闲适自如地东看西看,随即又开口说道:“要说你也不委屈,你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竟然一手炮制了那样的大事,撺掇韩文又是上书又是伏阙,最后刘健谢迁先致仕,韩文也卷了铺盖滚蛋,你倒是还安安稳稳躲在户部,那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公平?尔等小人,知道什么是公平?”李梦阳这才恼了,丢下笔后就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钱宁道:“若你要公平,有本事你把之前伏阙的所有官员全数都拿了下来,除非你能把当初主导了这么一场事情的元辅也给掀翻了!你放着堂堂正正的武官不做,放着从前的大好功劳不知道珍惜,居然去跟在刘瑾这种阉人屁股后头摇尾巴,无耻小人!”
  “你……”
  不想李梦阳到这份上还如此尖牙利嘴,钱宁顿时大怒。他从前也是多年受尽冷眼的人,如今虽然火大,可也不会贸贸然出手教训,眼珠子一转便冷笑了起来。
  “我是无耻小人,可你们这些读书人能干什么,边疆有变的时候,只会在后头指手画脚瞎指挥一气,战胜了你们分功劳,战败了推那些真正打仗的人去顶缸!就好比是你,不过嘴皮子利索,你以为之前你弹劾寿宁侯的那次怎么能全身而退,还不是因为还是太子的皇上嘟囔过一句寿宁侯是做得过分了,否则你以为那会儿还是皇后的太后能罢休?在街头痛殴寿宁侯,你看似威风痛快了,可要不是寿宁侯给你打懵了,那许多家丁在旁边看着,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钱宁见李梦阳气得直发抖,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就好比这次拿了你下狱,你以为刘公公是真的睚眦必报要拿你开刀?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就知道信口开河喷人的家伙而已,刘公公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你化为齑粉,就算杀一儆百,你也还不够格!
  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这书生也分三六九等,实话告诉你吧,刘公公是瞧中了你那个友人康海。他是状元郎,又是刘公公的同乡,听说文才也好实干也好,都是有真材实料的,所以刘公公不过是想引了他上门投效。偏生你还自己写了那张字条传递出去,以为我不知道。啧啧,我这内厂监房有限,关的都是要紧人,没空余地方关你,只要康状元肯登门,你就可以走了!”
  说完这话,钱宁看也不看脸色发青的李梦阳一眼,就这么背转身离去。等到大门重新落了锁,他回头看了一眼死寂一片的屋子,随即不屑地哧笑了一声。
  正好那李梦阳和徐勋一丁点交情都没有,他不用顾忌因此得罪徐勋。帮着刘瑾做成了这样一桩事情,他日后在内厂也能更加如鱼得水,不怕惜薪司这些太监们耍花样,这位子也就能稳稳当当的。府军前卫指挥使看似好,可才管着多少人,多大的权力,怎比得上在内厂呼风唤雨谁都得敬着!他现如今根基还浅,徐勋和刘瑾这两位哪一位都得罪不得!
  李梦阳不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物,他会害怕这种角色?今天说这么一番话,那自视极高的小子必然会因此和康海大闹一场,如此一来,刘瑾不但能轻轻巧巧把康海收归门下,康海也说不定会死心塌地,他也就算是立了一功。否则按照他从前的个性,刚刚老早就大耳刮子打上去了。
  嘴里哼着小调的他乐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签押房。对于文案功夫,他素来不太擅长,如今送上来的那些材料他也只是略微过一过手,扫一眼就完了。此时此刻,他正拿起一份关于户部一位郎中往来关系的文书,斟酌着是不是再干一票时,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叩门声,他出声吩咐进来,紧跟着,一个中年太监就进了门来。
  认出是刘瑾身边最亲信的司礼监随堂王宁,钱宁立时站起身来:“哎呀,是王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王宁笑着和钱宁见过礼,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条子来:“钱大人,这是你今年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的柴炭。”他双手送上了一张红罗厂支取的条子,见钱宁接过之后有些愕然,他就解释道,“皇上体恤臣子,所以,这文武大臣的家里,按例是可以领红箩炭的。如今你提督内厂,所以刘公公说,可以破个例。”
  他见钱宁恍然大悟,又补充了几句:“内阁元辅李大人,还有一干尚书侍郎,武官几个受宠的勋贵,比如平北伯,林林总总有这殊荣的也就二三十个,钱大人你这冬天却是好过了。红箩炭不比民间炭厂烧制出来的那些普通货色,无烟无味,又暖和又禁用,一个月一百斤,足够你们家用了。”
  钱宁千恩万谢之后,又亲自送了王宁到门口。一百斤炭虽说看似值不了几个钱,可那是宫廷御用的东西。他现如今在惜薪司,怎会不知道这红箩炭的金贵?于是,他珍而重之把这薄薄的纸片拢在袖子里,转身才要回屋子,那边厢又有一个小火者疾步飞奔了过来。
  “钱大人,皇上召您去西苑太液池边赏雪。”
  这种赏雪赏梅的美事,素来都是文人墨客最喜爱不过的,钱宁自忖就字认全了,读过几首歪诗,闻言顿时又高兴,又发怵。一路跟着那小太监到了太液池边上的凝翠亭,见朱厚照人不在亭子里,而是正在外头雪地里,脚上绑着一对板子,两手还提着两根木杖,而一旁的徐勋也是同样的装扮,他愣了半晌,不禁疑惑地问道:“皇上,这是什么?”
  “是徐勋拿来的滑雪板,朕看着比从前别人捣腾出来的东西好用。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着那副滑雪板穿上,刚刚刘瑾谷大用他们试过全都不行,刘瑾说你是武将,不妨来试试,徐勋也说你身体……什么平衡能力好,应该不至于像他们那样不济!”
  徐勋见钱宁慌忙去穿那副滑雪板,便轻轻一点雪杖,一个漂亮的弧线后滑到了朱厚照身边。检查了这位小皇帝的各种装备无误,他就手把手将皇帝引到了此前已经证实完全冻结实的太液池冰面上,他示范性地滑了一会儿,随即就回到了朱厚照身边。
  尽管徐勋这种两侧内弯前头拱起的滑雪板和从前刘瑾等人从辽东弄来的有些区别,但朱厚照生性爱玩,以前也尝试过滑雪,最初行动还有些笨拙,但须臾之间就掌握了平衡,虽不至于像徐勋那样来去如风,但速度亦很快。滑了一大圈满脸兴奋的他一回头,见钱宁一个不小心在冰上摔了一跤,他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点雪杖滑了回去,又居高临下地笑嘻嘻看着钱宁。
  “你左右开弓的本事朕学不会,可没想到你在雪上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皇上见笑了……”
  太液池冰面冻得严严实实,眼下这块地方又是最滑的,钱宁费了老大的气力方才站起身来,眼见徐勋也跟了过来,笑着又做了示范,他这才凝神跟了上去。总算他素来万事上手极快,渐渐就有了些模样,可仍然追不上前头的那两个。眼见徐勋引着朱厚照倏忽间就没影了,他在后头追了一会儿,最后却干脆转身往回滑,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刘瑾面前。
  “刘公公,皇上从前学过这个?这太液池虽说是冻结实了,可万一有什么冰窟窿……”
  刘瑾伸长脖子张望着那边厢只剩下两个小黑点,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道:“是皇上说要滑雪,找出了从前库里的几块滑雪板,结果都早就腐朽坏了,正好徐勋送了这么些来,皇上喜得无可不可,立时要上太液池这边来滑雪。池面上咱家已经让府军前卫的人分块去试了一遍,冰面确实是冻结实了。要说从前陪着皇上滑雪的那几个都已经调了别处,否则咱家怎会特意让人叫了你来,不是想着让你出出彩么?”
  出彩变成了出丑,钱宁也颇为无可奈何。然而,他也知道这是刘瑾的一片好意,眼见老家伙穿着厚厚的貂皮大氅,却依旧冷得缩手缩脚,他不免出口劝人去凝翠亭中烤烤火,结果刘瑾却是死活不答应,他也只能听之任之。足足两刻钟之后,他才看到徐勋和朱厚照一前一后从琼华岛北边拐了出来,连忙和刘瑾一块迎了上去。
  “爽快,好爽快,这东西做得好,徐勋,你怎么就带三副进宫来!”
  “皇上,这东西除了玩乐之外,还有别的用处!这风雪天里,这东西在塞外比马匹还强,哨探等等是最有用的,要不是曹谦提起,臣也不会想起做这个,仓促之间,自然只做了三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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