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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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临机应变难长孙
  雷厉风行惯了,皇帝陈栐的召集令自然极快。原北平都司所辖卫所,再加上北平行都司、辽王陈善嘉所领兵马,开平城中兵马……林林总总的兵马合在一块,竟是已经号称十五万。七月二十五,陈栐便亲自将中军出北京城,陈曦和陈善恩率文武百官亲自送到城外,而此时此刻,派去开封和大同召周王和代王的事情却依旧没有消息。因而转回行宫之后,陈善恩便少不得对陈曦提出了此事。
  “父皇虽则说是此事暂且搁置不用理论,但已经一个多月音信全无,父皇此行又几乎掏空了整个北平都司的兵马。现如今不怕虏寇趁势进击,怕的是代藩周藩趁机作乱,一时间乱了后方!晨旭,父皇既是让你监国,此等事情你得有个打算。”
  陈曦看着桌子上祖父让人日夜加急铸的那一方皇长孙之印,眨巴着眼睛仿佛在微微出神。当陈善恩再问了一遍,他方才陡然惊觉似的抬起头来,盯着陈善恩看了一会就露出了笑容:“二叔所言极是,此等军国大事,若二叔有什么打算,侄儿立时召请留北京的文武大臣合议,看看大家是个什么主意?”
  问陈曦是什么打算,结果却被侄儿推脱说合议,陈善恩顿时面色一滞,随即便语重心长地说道:“事涉亲藩,他们毕竟是臣子,怎好轻言皇室家务?”
  “可是皇爷爷一直教导我,天子无家务,有的只是国事。”陈曦低下了头,仿佛丝毫不知道一句话说得陈善恩脸上又露阴霾,随即方才陡然间轻轻一合巴掌说,“这样吧,二叔若是有主意有条陈,请先预备预备,回头我叫上张尚书那几个皇爷爷最信赖的,大家先议一议。张尚书连营造北京城和行宫的事情都敢谏劝,其他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集思广益,总比一人独断好,二叔你说是不是?”
  直到此时此刻,陈善恩方才发现自己这个侄儿竟是意外的难缠,尤其是那一手绵软的太极功夫更不知道是和谁学的。于是,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却是又关切地嘱咐了几句起居事宜,这才告辞离开。等到他一走,陈曦便神色一正开口叫道:“来人!”
  “皇长孙有何吩咐?”
  “你去见户部张尚书,请他来一趟。”
  等到那内侍应声而去,陈曦方才托着下巴微微有些出神。他虽然启蒙极早,人又聪慧,四岁能背出诗经,七岁四书五经都通读过了,但无论祖父还是父亲,都对他说过读书和治国不同。和父亲在京城奉旨监国不一样,他这个监国更多的是需要学习,需要多听多看,而不是贸贸然做什么决断。正思量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报,他连忙吩咐了一声进来,却只见一个小内侍低头步履匆匆地进了屋子,跪下磕头后就恭恭敬敬地说道:“皇长孙,京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捎了信来!”
  以往皇帝陈栐在的时候,但凡东宫有信,总是陈栐先看过方才给陈曦,这一次见人起身双手呈上,他接过那两封封口完好,上头还盖着“皇太子宝”以及“皇太子妃之宝”的清晰印鉴,忍不住眉头一挑,待人退下之后就急忙拿起桌子上的裁纸刀,自己亲自裁开了其中一封的封口。他如今虽年少,但跟着他多年的人都知道他喜静,平常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屋子里跟着,这会儿四周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等到他取出父亲的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时,眼睛便是亮闪闪的。
  “晨旭吾儿:见字如面。得悉尔今监国于北京,吾思量再三,有言嘱之……”
  父亲的蝇头小楷整整写了三张信笺,密密麻麻,也亏得他年少眼神好,这才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父亲并没有嘱咐他应该怎么做,应该相信什么人,只是在那平平淡淡地提了自己平日偶尔在皇帝小疾期间处置政事的一些经验,全都是最基本的。即便如此,他仍然看得心领神会,不时还会若有所思地在桌子上轻叩两下。而等到信笺最后,父亲提起的另一件事,更是让他一愣之后露出了笑容。
  母亲又要给他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他此前住在东宫的那些日子里,无论刮风下雨,他一直不曾荒怠文武,而每逢早上的练剑,母亲必会雷打不动地在旁边看着。看着他舞剑,看着他让人汲凉水擦身沐浴更衣,甚至他早课读书的时候,也常常瞥见母亲在帘外瞧看。他知道自己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回到东宫和弟弟妹妹相处也总有些不自然,但母亲那细腻的关怀却让他心里暖意融融。如今知道母亲又有身孕了,他忍不住一时分神猜起了那是弟弟还是妹妹。老半晌回过神时,方才立时开拆母亲的那封信。
  相比父亲的叮嘱,母亲的信寥寥数笔,却是简单得多。不过是说北地天气比江南冷,尤其早晚天凉,记得多添衣物,勿要熬夜,早起练剑更记得起初不要穿得太单薄,宁可热了身再脱衣裳……林林总总全都是那些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听祖母皇后傅氏说过母亲昔日的那些功绩,知道她不是深宫里自己见过的那些嫔妃娘娘能够比的,但越是如此,看着这些普通平凡的叮嘱,他却更觉得暖心。信到末尾,他却只见母亲仿佛很是随意地提了提他的弟弟妹妹,道是明月很想念他这个哥哥,没事常常拿着他写回去的信左看右看,如同宝贝似的珍藏起来每天读,还说回回滋味不同。
  “明月和青鸢不知道怎样了……”
  陈曦思量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太把末尾之事放在心上。等到张节到来,他便将此前陈善恩对他所言之事咨议了张节,听到张节说此前已经行文过河南和大同的其他官府,至今却仍旧没有消息传来,如今一动不如一静,再等一等消息如何,总不能不教而诛,纵使章昶离去之前说得自信满满,他仍然生出了深深的不安来。这一夜,祖父率军离去的这种不习惯,再加上心中存着事情,一向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他罕有地失眠了,直到夜半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
  而接下来,他的文课武课时间被繁杂的政务占去了许多。尽管父亲在京城监国,送来行在的那些奏折都是已经决断过的,但究竟这些处置意味着什么,他却得一一过目或者听人禀报。祖父每一日行进的位置,以及北边虏寇的动向也会报到他的案头,渐渐他不知不觉搁下了代藩和周藩之事。直到杜中带着来自大同的一个信使气急败坏地求见,说是代藩已经发了檄文造反,而且连檄文都已经拿到了他眼前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皇长孙,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办法!”
  被皇帝留在北京的杜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曦说道,“大同若是生变,则整个西北都将为之动荡不安!事已至此,应急调兵马前往平定代藩之乱!臣斗胆建言,镇守榆林的参将章晟,这些年军功卓著,兼且忠心可嘉,而且榆林到大同并不远,可以令其率军前往!”
  章晟?是他没见过两次的大舅舅?记得人满脸大胡子,笑得很是爽朗,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很亲切的笑容,而且确实是可信的人……再说,他记得榆林城和大同之间确实不算太远,大舅舅听说带兵很有一套,如果动作快,没了护卫的代王应该不会掀起大风浪……
  脑海中转了这么几个念头,但当着杜中的面,陈曦谨记祖父和父亲的教导,只是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声知道了便让人告退。可等到杜中带着那个信使一走,他捏着那檄文,却是感到这薄薄的檄文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想当年废太子之乱时,母亲敢于把他和父亲送离京城,然后和四婶留在京城,最后能硬生生扭转乾坤,那种决断魄力和执行力是多么难能可贵!现如今轮到他了,可他该怎么办?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又把此前珍藏的父母来信拿出来一封封的看,可瞧着瞧着,一直看到最后两封信中那封母亲的信,他只觉得手摩挲在上头空白处仿佛黏着什么颗粒,一时间顿时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隐约记起住在东宫那些天里,父亲一次和他闲话家常的时候,提起过从前母亲还在顾家,父亲曾经想方设法地和母亲互通讯息,一次是送了几匹布的时候卷在最里头,一次是在捎带章锋的信里动手脚,至于其他方式更是五花大门。他那时候既觉得有趣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此时此刻拈着手指上那些微颗粒,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又放在鼻尖闻了闻,仍是难以确定。最后,他索性把跟了自己多年,祖母给的一个内侍召了进来,却是早早收拾好了信,只让他瞧指尖上沾着的东西。
  “皇长孙,恕奴婢眼拙,这仿佛是蜡?”
  “嗯?”陈曦闻言一愣,想起父亲那时候若无其事地提到之事,他打发了那内侍退下,然后又到外头转了一圈,待到重新回来取出信笺,他又捣鼓了一阵,终于看清了那留白处的清晰字迹,不是父亲的笔迹还有谁?
  “召周藩代藩入北京陈告,此好计。然则若有变,事涉周藩,则必诬陷;事涉代藩,则非小矣。镇守大同总兵,尔祖父旧将,然年老庸碌,不可倚靠。可调阳和卫高山卫平乱。阳和卫高山卫距大同一百二十里,掌印指挥使皆尔四叔昔日麾下勇将,必可马到功成!”
  
  
  第三百五十三章
燕王受挫,珠联璧合
  皇帝陈栐竟然敢在代王和周王尚未奉诏入京之前便带兵北征,这对于朝臣们来说自然是非同小可,足以让上下一片哗然,但对于陈善昭来说,他却早已料到这一遭。还在当初是赵王的时候,陈栐便对打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喜好,仿佛战场上的短兵相接不是死伤无数的生死场,而是游刃有余的围猎场似的。所以,在得知此事之后,陈善昭便立时派人快马加鞭往京城给陈曦送去了他和章晗的信,中间做了些小小的手脚。
  “只希望他能记住我当初对他说的那些闲话。”
  “我已经在我那封信的末尾暗示了一句,但他究竟能不能想到,却得看他的造化了。”
  想着刚刚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代藩造反之事,章晗想到此前废太子之乱和秦藩之乱那牵连无数死伤无数的下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陈善昭却体谅地握住了她的手,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六叔没有二伯父那样的实力。须知二伯父谋划多年,秦王三护卫天下皆知乃是雄军,再加上收了陕西都司兵权,又在猝不及防之下拿下大同,最终还是禁不住丢了大义名分,再加上父皇麾下勇将不少,三弟四弟已经都能独当一面,他自然大败亏输。现如今尽管父皇带兵在前,但六叔想要翻腾出什么水花,却还力有未逮。纵使晨旭年少不能决断,那些文武官员也不是吃素的。”
  “我不怕别的,只怕有人挑唆他。”章晗抬头看着陈善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忧心,“他和章家走得近,兼且小弟如今生死不明,却又是他建言的,难免会心存他想。杜中这条毒蛇眼下就在北京,倘若他挑唆说,榆林距大同相去不远,与其调阳和卫高山卫,把功劳送给四弟麾下的旧将,还不如便宜自家亲族,我怕他小小年纪会把持不住。毕竟,我们并未对他解说过朝中人物,恐怕他只知道杜中是皇上的亲信,很难知道杜中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煽风点火!父皇母后教导他的,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朝中人物,而断然不会以好恶明示。”
  “没事,我说过了,晨旭的年纪可以犯错。”陈善昭轻轻攥了攥拳头,这才微笑道,“而且我相信,咱们两个的儿子,父皇母后朝夕教导,他理应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撩拨挑唆!”
  两人话才说到这儿,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紧跟着,秋韵便急急忙忙冲进了屋子,连行礼都顾不得便张口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燕王殿下来了!”
  燕王陈善睿?
  章晗和陈善昭对视一眼尚未说话,下一刻,就只见陈善睿大步而入,看也不看秋韵,竟是径直在陈善昭和章晗面前直挺挺跪了下来。见他这幅模样,夫妻俩不禁全都吃了一惊。而秋韵看到章晗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立时知机地退出了屋子。到了外间,见单妈妈忧心忡忡上前来,她便低声说道:“劳烦妈妈在这儿守一守,我这就立刻去坤宁宫!”
  知道秋韵必能领会自己的意思,章晗又见陈善昭没好气地站起身来,随即却是一言不发,人也一动不动,她便索性走上前去作势欲拉陈善睿,嘴里说道:“四弟,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起身说!”
  “今日我来,是想求大哥一件事!”陈善睿却纹丝不动,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听说父皇已经带兵亲自北征,而大同代藩为乱,请大哥能够允准我带亲兵一百去大同平乱!”
  此话一出,章晗顿时心中了然。她缩回手去看了陈善昭一眼,继而便颔首说道:“既是这样的国家大事,我先告退吧。”
  “大嫂又不是寻常闺阁女流,何必避嫌?”陈善睿侧头看了章晗一眼,随即便目光炯炯地看着陈善昭道,“大哥,父皇北征虽不曾调动江南军马,但因为父皇抽空了北地军马,我听说这些天你已经几次廷议,各省调防,京城的京卫更打算逐步填北。如此一来固然能够弥补北边空虚,但江南却是薄弱多了。倘若代藩之乱不平,开封周藩又起波澜,而周王将兵南下则何如?”
  对于军略上头的考量,陈善昭知道自己就算这些年宋先生朝夕赞善,已经能从最初的略知一二到如今的虏寇分布烂熟于心,但也绝不会看轻了陈善睿这个真正上阵多年的皇族勇将。此时此刻,他盯着陈善睿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拉住了陈善睿的胳膊。见拽了第一下人却没有动,他便低头凑到陈善睿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弟,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和我来这一套!”
  话音刚落,陈善睿便噌的一下弹了起来。见一旁的章晗假作没看见没听见,他不禁抬起头道:“总而言之,我能够连夜赶路,而且也不要太多人手!”
  “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行!”在最后那两个斩钉截铁的字之后,陈善昭见陈善睿的脸色一下子便青了,他就淡淡地说道,“其一,你不是寻常将领,是亲藩,是父皇册封的燕王,无旨意我让你离京,那么你我全都违了圣意,但相对于我后头真正的理由,这不算什么。因为其二,你是打多了仗的人,你说大同距离京城有多远,哪怕你日夜兼程,可你要真的和那些送军情急报的信使那样一昼夜行六百里甚至八百里,你到了那里确信还能够再指挥厮杀?”
  大同距离京城将近三千里,哪怕能够日行六百里,至少五昼夜才能赶到,这一点陈善睿也不是不知道。然而,他现如今已经认识到,杜中那些话即便没错,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莫大的损失。作为一个少年驰骋疆场的武将,憋在京城的这六年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浪费,而这一次的北巡却没能跟从,以至于父皇北征队伍中没有自己,这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挫折之一!于是,他咬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说话,却不想陈善昭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最要紧的是,杀鸡焉用牛刀……四弟,有时候你不亲自上阵,功劳未必就算不到你的身上!”
  见陈善昭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陈善睿顿时面色大变。这时候,章晗方才开口说道:“四弟既然刚刚让我不必回避,那我便越俎代庖说两句。四弟从前征虏寇功劳赫赫,以至于鞑靼人对你闻风丧胆,这是人尽皆知的。而对秦庶人一战,你先后破天成卫阳和卫高山卫,斩秦王麾下大将二人,驻马大同东面的白登山脚,那时候的局面远比如今代藩举起反旗要险恶得多。如今代藩没有护卫,纵使蛊惑了都司衙门以及镇守大同的少数军将与其沆瀣一气,也断然不会有当初的声势,说不定你前脚刚到,那边乱事就已经平定。你白跑一趟不说,外人闻知此事却还要议论纷纷。”
  说到这里,章晗便亲自到一旁沏了一杯茶,又双手递给陈善睿,意味深长地说道:“四弟的本事人尽皆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若是为了这一丁点局面便让你亲自上,外人还以为真的是局势乱得不可收拾。要知道,父皇让你留在京城辅佐太子殿下,说是为了四弟妹那时候有孕在身,可你想想父皇素来先国后家,倘若真的需要你上阵,也不会把你留在京城。江南虽安,但也是要留一员信得过的名将坐镇才能放心的!”
  纵使章晗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陈善睿也承认这些话都有些道理,意识深处仍觉得兄嫂一搭一档只是不想让自己去建功立业,可看看章晗那含笑的样子,又看看陈善昭那背手而立毫无通融的模样,他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忍不住咬咬牙道:“这么说,太子殿下不许我出京?”
  陈善昭眉头一皱,当即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若是还不肯死心,那就去见母后!但使母后答应,我立时令兵部与你符信!”
  “好!”
  眼看陈善睿二话不说拔腿就走,章晗看了一眼那动都没动的茶水,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而陈善昭则是看着那被陈善睿气冲冲走时一下子撞开,现如今还在微微颤动着的竹帘,好半晌才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当年自己拒绝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如今又去争取一个实在不怎么样的机会,真的是本末倒置了!四弟虽有四弟妹这个贤内助,但他缺了一个可以赞善谋划的人才,或者说一批可以给他出谋划策以供参考的人。当然,和他交好的那些父皇旧部绝不希望有人能够影响他,杜中那家伙更不希望有人能影响他,所以连四弟妹在这些人当中也不受待见。而四弟自己,竟是至今也没想透这一点!”
  章晗亦是苦笑道:“你说得没错,今天的事情,四弟必然没有和四弟妹商量过。”
  “他们还没和好呢。”陈善昭垂下了眼睑,面带惋惜地说道,“四弟傲气,四弟妹更傲气,两人好的时候能够如胶似漆,不好的时候,那真的是谁劝都没用。想想当初那一对金童玉女……可惜了!”
  “这天底下,不是所有夫妇都像咱们这样珠联璧合的。”陈善昭感慨了一句,见章晗似笑非笑,他便若无其事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不是?”
  
  
  第三百五十四章
皇长孙英明,章小弟慧黠
  皇后傅氏得了秋韵报信,当陈善睿气咻咻进了坤宁宫,径直又对她请缨说要去大同的时候,傅氏尽管才知道这么一回事,却是不慌不忙地说出了三句话。其一,监国的是太子陈善昭,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管国家大事;第二,大同距离京城路途数千里,与其舍近求远,还不如就近调兵平乱,纵使山西行都司或是大同镇出了岔子,邻近各卫未必都没有人才,杀鸡焉用牛刀;第三,陈善睿这个亲王无制擅自出京城,就算皇帝回来不追究,那些科道言官的交相弹劾,就足以抹杀他兴许能取得的功劳。
  临到最后,陈善睿只能面沉如水地回府。他只觉得自从父皇登基之后,从前顺风顺水的他遭遇到的种种全都是挫折,就没有一处顺心的地方!悲从心来的他一发狠便直接到了演武场,到武库中翻出了一把精钢长枪,拎到场中舞了整整一套阴符枪,最终他方才瘫软在了地上。尽管远处还有小厮张头探脑,但他冷不丁想起,从前新婚燕尔之际常常会到演武场陪着他一块练武,即使不练也会让人预备好食物饮料,甚至亲自为他擦汗的那个大红衣衫身影,现如今却已经久久不曾看到了。这几年来,王凌纵使舞剑也都是在鹏翼馆的院子中,几乎再未踏入这儿一步。
  满头大汗地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他方才仰头看着天上那依旧火辣辣的日头,心里陡然冒出了一个让他冷不丁打寒噤的念头。莫非他这辈子便要苦苦憋在这京城中,再也不能骑着战马纵横沙场?
  陈曦并不知道京城中父亲拦住了四叔,在看到了母亲信中父亲的暗示之后,他第一时间小心翼翼刮去了蜡迹,继而便请来了陈善恩以及文武重臣,于行宫东书房开了一次小小的廷议。听了众人七嘴八舌各式各样的建言之后,他便看向陈善恩道:“二叔觉得如何?”
  自打觉察到陈曦人小鬼大不好对付,陈善恩就鲜少在这个侄儿身上下功夫,但杜中那把戏他却是知情的。此时此刻,他眉头一挑就沉声说道:“兹事体大,刚刚诸位大人所言,大多数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从附近调一支精干而又能打仗的大军过去,但是,领兵将领一定要真正上过战阵,决不能徒具虚名。须知代王不是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人,即便曾经上过秦庶人的当,却也是一时勇将!”
  他没有指名道姓说要调拨那一支兵马,想想刚刚文武众官也有提到章晟的,若是再加上杜中的提议,陈曦有极大的可能会偏向母家,因而他说完之后就不再做声,攒眉沉思的样子仿佛甚是忧心忡忡似的。而陈曦既然已经问过所有人的意思,其中张节的建议就和父亲的提醒有相似之处,他便沉声说道:“既如此,那就这样吧。调拨高山卫阳和卫两卫兵马前往平乱,令大同诸屯卫立时戒严。”
  说到这里,他也不等众人回答,就地召了诰敕房的一个中书舍人过来,立时草拟诏书一道,继而郑重其事地盖上了那一方皇长孙之印,待字迹微干,令人封口,他又立时三刻点了信使和护卫。直到这一行人领命而去,他才看着众多有些瞠目结舌的官员,笑吟吟地说道:“我记得高山卫阳和卫是当初四叔从宣府出兵的时候曾经连下的三个卫所之二,如今镇守那里的也是四叔昔日旧部。他们曾经有打过大同的经验,对代王来说亦是一种震慑,所以派他们去是最合适的!而且二卫距离大同一百二十里,正是立时可以抵达之地!”
  “皇长孙英明!”
  随着户部尚书张节第一个心悦诚服地躬身赞叹,其他人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多都称颂连连。而此时此刻站在陈曦身侧的陈善恩,则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这才总算露出了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容。
  陈曦这才几岁,怎会这样胆大心细,知道派阳和卫高山卫那两卫指挥使出马?莫非父皇亲自教导就能有如此少年老成,不可能,四弟陈善睿亦是父皇亲自教导,武艺上固然没得说,但在分辨局势上头却眼力寻常,几次走了昏招,如今陈曦也太早慧了!
  议过了此事之后,陈曦却又留着众人商讨了几桩刚刚转至行在的要紧军国大事。然而这一回,他却不再像刚刚那样一锤定音光彩夺目,只是谦虚谨慎地听着众人合议,最后形成一个又一个阶段性意见记录下来。这一番议事一直到了傍晚,他却仍然没有丝毫疲态,索性赐一众人等酒食,就连陈善恩也根本脱身不得。而这东书房内外都是皇帝陈栐留着的内侍,陈善恩完全传递不出消息去,因而等从净房出来净了手回到东书房后头的西披檐,见其他人面前都已经摆上了酒食,陈曦正笑容可掬亲自为张节斟酒,那年富力强便身居高位掌管一国钱袋子的中年重臣满脸的感激惶恐,他不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一番议事再加上这一顿饮宴,当陈善恩回到自己的居处时,他很清楚,刚刚耽误的这三个时辰是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的。只要高山卫阳和卫这两卫指挥使没昏头,必定会领命行事,要指望也只能指望代王能够顶用济事一些,别雷声大雨点小。当一个心腹内侍闪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杜中命人来打探的时候,他便没好气地说道:“告诉他,他小看皇长孙了!派去平乱的是高山卫阳和卫,根本没有提到榆林城的章晟!说不定皇长孙也已经疑心上了他,让他自己斟酌斟酌好自为之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代藩谋反周藩谋反的消息会没封口就送到两京是什么名堂,他自己好好收拾首尾吧!”
  当皇长孙陈曦调动兵马平代藩之乱之后的第三天,一辆马车和几个护卫便出现在了北京城的阜成门外。在这大多数是煤车经过的城门口,守卒验过了这一行人的路引,打开车门车帘看了一眼里头的一老一少,再加上扫了一眼车辙印,确认马车里应该除了人并没有什么夹带的沉重东西,便打了个手势吩咐放行。然而,便是这毫不起眼的一行人进了北京城,竟不是到别处,而是直至靠近行宫的安富坊酱黄胡同。
  自然,这一带如今是五府六部阁院科道齐集居住办事的地方,守卫格外森严。可是,当马车中的一个年轻人探出身来出示了符信,道明身份要见张节的时候,立时有人通报了进去,最后竟是户部尚书张节本人亲自赶了出来。一见马车中那年逾五旬的老者,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周王殿下!”即便如今事涉周藩谋反,但他还是先行了礼,随即才瞪着已经下了车的章昶说道,“章昶,你既是带了周王殿下回北京,怎不曾让人行文北京,而且就坐了这样的马车,带了这么几个护卫?”
  对于张节的疑问,章昶只是躬身一揖,随即低声说道:“事情非比寻常,能否请张尚书容我带周王殿下进宫面见皇长孙再行禀报?”
  张节这才意识到这儿虽说守卫森严,终究还是人多眼杂,立时答应了。而马车中的周王也并没有下来,径直被载到了行宫门口。当陈曦亦是层层得报,得知章昶竟没半点事先通知就直接带着周王回来了,即便他早知道小舅舅常常给人这样的惊喜,仍是不禁面色异常古怪。于是,人一进来,他先是不为人察觉地瞪了章昶一眼,继而便看向了周王。尽管年初朝觐才刚刚见过,但他却敏锐地发现,周王瞧上去憔悴得很,精神也有些恍惚。
  “五叔祖请坐,来人,奉茶!”叫来内侍安座奉茶之后,陈曦见章昶小心翼翼扶着周王入座,他感到这会儿问周王还不如问章昶,索性便看着自己这位小舅舅问道,“章昶,你奉旨去请五叔祖到北京陈情,怎一直音讯全无,而且还这般隐秘地带了他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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