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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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文武大臣们,眼见两位素来得圣眷的皇子都满口答应了,哪里还有什么犹豫,一时齐齐应道:“臣等谨遵圣命!”
  陈善昭这个正主儿反而是最后一个屈膝跪下。按理此时总该推辞,然而,他更明白父皇那种说一不二讨厌拖泥带水的性子,因而叩头之后便沉声说道:“儿臣遵旨。”
  见陈善昭慨然受任,陈栐这才释然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黄文忠,你素来文思泉涌妙笔生花,朕的遗诏就由你来写。记住,不要洋洋洒洒回顾生平,言简意赅即可。朕一生功过,不用写上千八百字自卖自夸!”
  刚刚的言行已经耗费了陈栐巨大的气力,但此时此刻,他仍是竭尽全力稳稳坐在那儿,眼看着黄文忠答应过后,内侍们就在黄文忠面前摆上矮几,又忙着磨墨铺纸,随即这位素来以急才著称的大学士卷起袖子提笔便写,笔墨淋漓之间竟是毫无凝滞,不过须臾便一蹴而就。他让马城上前接过其双手呈上的诏书,略扫一眼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让马城收好之后搁在了一边,这才看着其他人。
  “夏守义,张节,你二人是太祖皇帝当年便重用的老臣,朕亦视你二人为肱股,今后辅佐太子便如同朕一般!伍非,黄文忠,朕素来激赏你二人文字见识,因而简拔于内阁,咨议以国事,今后若有所见所闻所疑,可如同从前那般上密揭于太平天子。”见四人无不叩首应命,陈栐顿了一顿,目光又落在了那三个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旧部身上,神情却是倏然转厉。
  “朕一手提拔了杜中,却不料他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以至于大逆不道,因而朕杀之以儆效尤。太子仁善忠孝,尔等三人从朕最久,爵位官职尽显,当朝乾夕惕恪尽职守!”
  尽管张铭朱逢春宋志华心绪不一,但此刻犹如商量好似的齐声应道:“皇上圣恩,臣等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答万一,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
  “善嘉善睿和定国公留下,你们都退下吧。”皇帝轻轻吁了一口气,等到众人一一退去,屋子里乍然空了一大片,他方才吩咐道,“让贤妃和善恩进来。”
  当贤妃和陈善恩一前一后进了西暖阁时,自从回来之后就不曾见过陈善恩的皇帝陈栐冷冷扫了这个儿子一眼,这才先对定国公说道:“定国公,当初父皇封你定远侯,便是把你当成了我大齐的班定远。结果你虽隐退十几年,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废太子之乱时,若非有你,朕亦不能反正成功!而你镇守宁夏多年,功劳苦劳尽皆卓著,今年事已高,回京之后便不用再出外任了。权掌中军都督府,为善昭当一当那定海神针。”
  定国公王诚不想皇帝屏退了跟从多年的旧部,却对自己委以如此重任,只犹豫片刻便拜伏领命道:“皇上看重,臣敢不从命?然此前亲征,多路兵马仍留京未遣,臣请择选骁勇精锐,别建三营,另委勋臣良将统御,以为京城屏障。”
  “准。”陈栐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等马城上前搀扶了王诚起身,他就对陈善嘉和陈善睿道,“朕和你们的母后若是故去,你二人各归各任,忠孝不在一时涕泪交加上。善嘉回辽东,今蒙人受挫,但仍需提防,切记不能让女真抬头。善睿,麓川勾结缅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儿臣遵旨。”
  看着那两个打仗时犹如左膀右臂的儿子,皇帝的目光许久才越过他们,落在了面色苍白的贤妃和陈善恩身上。他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除却皇后傅氏之外,其他人都犹如流水一般,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少痕迹。记忆中,也就记得贤妃的谨小慎微,几乎和陈善恩给人的印象一样。而就是这么个一贯并不是太重视的儿子,竟然做出那种骇人听闻的事!
  “善恩,朕对你很失望。”皇帝先是简简单单地吐出了一句话,继而便冷冷地说道,“为人子,不能尽孝道;为人弟,不知敬爱兄长;为人父,不知为子女榜样!而最重要的是,身为皇子,你不曾想过江山社稷之重,却只想以小道窃取神器!既是你大哥愿意网开一面,朕和皇后若是故去,你便带着你的王妃去给朕守陵三年,想必孝陵中的太祖皇帝也未必愿意见你这个孙子!至于此后,便从你大哥之议。你的儿女,想必你大哥不会亏待了他们!贤妃……”
  他这话还没说完,贤妃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皇上,妾亦愿意去守陵,请皇上恩准。”
  见贤妃那满脸哀切恳求的样子,陈栐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直到一个个都见了交待了,皇帝方才面露疲惫之色。等到陈善昭亲自将他搀扶上床,他又勉强见了其他诸王王妃公主,强挨着等到人都退下,他方才示意陈善昭上前来,又侧头看了里头精神已经很不济,面上却显见露着欣悦笑容的妻子一眼。
  “善昭……你母后牵挂的事,朕都替她交待清楚了。这个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把这个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天下交到陈善昭的手中,将来再传到陈曦的手中,他没有多少担心。当年父皇择定了陈善昭这个孙子,而如今他又择定了陈曦这个长孙,历史竟是惊人的相似。而相比他当年难下决断来说,陈善昭对陈曦这个长子想必会信之不疑!
  看着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但目光依旧炯炯的父皇,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绝不会辜负父皇重托!”
  
  
  第三百九十一章
君临天下,诰命赏旧人
  长宁十二年夏六月十五戌初一刻,皇后傅氏崩于坤宁宫。
  夏六月十五亥正二刻,皇帝陈栐崩于坤宁宫,遗诏传位皇太子,丧服礼仪一遵太祖皇帝遗制。
  帝后同日因疾而崩,世所罕见。然而,宫里的嫔妃内侍宫人也好,宫外的朝臣百姓也罢,于此都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傅氏原本就已病重,而自打亲征回来的皇帝宿坤宁宫,下旨太子监国,悉决军国大事刑狱人事等等之后,上上下下就都认识到了皇帝亦是疾笃。而入宫探视的诸王公主带出来的消息,也都证明帝后确实是重病不起。于是,当上下举哀的那一刻,更多人的感触只是帝后同日崩殂,足可见情分深厚感动天地。对于天下更换新主,惶惶不安的人并不多。毕竟,太子陈善昭仁善贤德,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六月癸丑,在京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上笺皇太子劝进。皇太子答曰:卿等惓惓忠于忧国,终天之恸,方切予心,遽继统之有闻,岂哀诚之能忍,所请不允。
  六月甲寅,文武群臣军民耆老人等伏阙再上笺劝进。皇太子答曰:卿等尽忠国家,经虑弘远,大宝之位虽难久虚,今梓宫在廷,山陵未毕,父子至性,其宁忍之,所请不允。
  六月乙卯,燕王陈善睿亲自上笺劝进,又是好一篇花团锦簇文章:“国家之继统,天位之传序,必归嫡长之尊,此自古帝王之大经也。国朝祖训,明昭日月,帝王通义,万世尊承。恭维长兄皇太子殿下,以嫡且长,以仁且贤,简在父皇圣心久矣。爰登宝位之初,首正储副之位,上以奉祖宗之重,下以系四海之望,于今十余年。长兄皇太子殿下恭敬孝友,上通于神明,忠厚宽弘,下孚于臣庶,天心所属,人心咸归。今不幸父皇宾天,长兄殿下正大宝之位,以奉天地宗社之祀,以主天下万国之众,此必然之理也。而孝思深切,今已累日,继统之礼,未闻明敕所司举行,伏见文武群臣累笺劝进,力辞未允,弟善睿以同气之末,亦惓惓面请早正天位,皆未承允许。夫天位不可以暂旷,生民不可以无主,伏望长兄皇太子殿下鉴帝王之大经,明皇祖之大训,上遵父皇之遗命,下副臣民之仰望,早正天位,承天统,光祖宗之付托,续太平于万世。”
  陈善睿久未有文传世,这一道表笺自然不但入了宫中,就连公卿大臣亦是全都得了副本,一时有人称赞文字恳切,也有人悄悄议论起了陈善睿所求镇守云南之事,武臣们纵使从前有不同的心意,当此尘埃落定之际,却是谁也不敢再有异议。如是三番劝进之后,陈善昭仍答书不允,直到公卿大臣再次上书两次,这才下诏礼部择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并上即位仪注。
  六月丁巳清晨,遣定国公王诚告天地,安国公告宗庙,河阴侯张铭陈懋告社稷。
  当早上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从东边露头的时候,一身孝服的陈善昭便来到了大行皇帝几筵灵座前。奉上了果酒祭品,祗告受命结束,起身之后的他看着那灵座,心中一时生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感伤。直到身后路宽轻声提醒,说是到奉天殿祭祀天地的时辰快到了,他这才回过神来。
  告天地时必得卸下孝服改穿衮冕,尽管从前的皇太子衮冕已经算得上是沉重繁复,但相比陈善昭此刻上身的那一套天子行头,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前圆后方,玄表纁里,前后各十二旒的冕冠,日、月、龙在肩,星辰、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的八章玄衣,织藻、粉米、黼、黻的四章纁裳,素纱中单,青领褾襈裾,纁色四章蔽膝,赤袜,赤色黑絇纯舄,再加上玉钩、玉佩、金钩、小绶、大绶、玉圭,全套穿在身上,他只觉得沉甸甸压得人连行动都困难了起来,更不要说行礼三跪九叩祭告天地时的僵硬不便了。这一刻他便深深体会到,所谓皇帝两个字,便如同这一身衮冕似的,沉重而又困难。
  祭告天地之后便是到奉先殿五拜三叩首谒告列祖列宗。大齐至他也不过是第三代,奉先殿中只供着太祖皇帝一个人而已。在灵座和画像面前拈香行礼之际,想着从前祖父对自己的关切爱护,陈善昭只觉得心中悲切,出了奉先殿时,忍不住抬头眯缝眼睛看着东边已经渐渐出来的日头,这才掩下了眼眶中的水光。一身衮冕的他再次回到大行皇帝几筵前行了五拜三叩首之礼,起身之际,身后便传来了马城毕恭毕敬的声音。
  “皇上,鸣钟鼓了。”
  即位这一日礼部所定的仪注是御奉天门登基。尽管时辰选取的早,但在六月这种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早早一身朝服等在午门之前的官员们自然绝不好受。至于上下素服的东宫之中,来来往往的人亦是满头大汗。钟鼓响起之后许久,章晗搂着好几天没睡,刚刚终于困得眯瞪了起来的陈皎,想着此刻陈善昭于奉天门登基的那一幕,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她和陈善昭从初次相识到此后相知相守的情景。
  这十几年来,他们彼此携手,也不知道越过了多少拦路石和深沟大壑,现如今当初的书呆皇孙即将君临天下,这是一个结束,但何尝不是另一个开始?
  突然传来的响亮鸣鞭声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见刚刚还头枕着她膝盖的女儿亦是茫然睁开了眼睛,她便轻声说道:“登极大典开始了,是不是很想去瞧瞧?”
  陈皎眨了眨眼睛,想着虽未封王,却仍旧要去参加这登极仪式的陈旻和陈昊,面上闪过了一丝羡慕,但随即就扶着母亲的膝盖说道:“娘,登极大典没什么好看的,我就在这儿陪着您。”
  “好孩子。”
  章晗摩挲着陈皎那光润的面颊,突然听到一些动静,抬头一看,就只见一身素服的单妈妈和秋韵先后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一个手中捧着茶饭,另一个则是金盆和手巾等物,她便勉力坐直了身子。帝后同崩,最初三日她都不曾进过食,后来也只是匆忙之间扒拉几口,可此刻与其说是饥肠辘辘,还不如说是没有胃口。洗过脸后,她勉强喝了些粥,吃了半个卷子,正要示意撤下去,陈皎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娘,你以前也对我说过的,就算吃不下也得吃东西,否则人会熬不住的。”
  面对陈皎那亮晶晶的眼神,章晗哑然失笑,总算又吃了半个卷子下去,这才亲昵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道:“这下可以了吧?”
  见陈皎笑着说到外头听听动静,单妈妈心中暗叹还是小郡主聪明,唤来宫人把东西都收拾了下去,又接过了秋韵手中的金盆等物,使了个眼色让秋韵上前去说话。秋韵会意地来到章晗身侧,等到单妈妈出去,她方才轻声说道:“皇妃殿下,如今皇上登基,宫外那些人的事……”
  “你放心,皇上已经有计较了。事后过河拆桥,这种事情皇上绝不会做。今日登极大典上会颁布大赦天下的诏书,很多人都在赦免之列。”章晗见秋韵明显松了一口大气,不禁眉头一挑问道,“怎么,难道是他们有什么顾虑?”
  “不是……”秋韵眼神闪烁了片刻,最后索性轻声说道,“皇妃殿下,飞花一直两头跑,常常和舒七公子来往,这日久天长下来……”
  尽管秋韵没有点明,但章晗还是听清楚了那言下之意,一时愣住了。老半晌,她才惊喜地说道:“你说得是真的?她这丫头一直都是倔强得让人没办法,辽王军中那许多勇士,她硬是不要,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竟然会看上了那舒恬?别的我倒不担心,舒恬可是真心的?”
  秋韵知道章晗是担心飞花右手齐腕而断,舒恬对其并非真心,当即笑道:“她如今那左手比右手还灵活,舒七公子就是右手也打不过她,再说有您给她撑腰呢,她只怕舒家还是罪人,她的事情会连累了……”
  “哪有什么连累的话,这些年来她劳苦功高,就说前时宫中之乱,若非她奋力杀敌,坤宁宫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景。就是母后故去之前,还曾经嘱咐过我,不可单赏男子,而忘了女人的功勋。所以,我和皇上商量过了,等到登极之后,便会给你们诰封,连封号都拟好了。”
  见秋韵为之一愣,章晗便吩咐她去让单妈妈进来,等到二人又并肩进屋,她便开口说道:“当初逐月奋力杀敌而死,沈姑姑触柱身亡,虽则抚恤家人,终究不能抵得过她们的烈举。所以,这两三日之内,皇上便会下旨诰封褒奖。初拟的是,封沈姑姑为翊圣恭烈夫人,封逐月为佑圣昭烈夫人。单妈妈你和秋韵,一为卫圣夫人,一为庄靖夫人,封飞花为庄烈夫人。”
  别的皇帝都是登基之后封赏文武,可陈善昭登极之后除却文武重臣,却还想到了死去的沈姑姑和逐月,还有自己和秋韵,单妈妈一时泪眼纵横,连谢恩或是推拒都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而秋韵则是径直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后便开口说道:“皇上和皇妃殿下恩典,如沈姑姑和单妈妈逐月,都是当得起的,奴婢却万万当不起。奴婢当初不过是被景宽送去张家兴风作浪的,承蒙您不弃留在身边,更是赦免了从前伺候过的旧主,若论恩德,皇上和皇妃殿下对奴婢的恩德远远胜过奴婢这些年做的事!更何况当初芳草碧茵嫁人,单单奴婢留在您身边,若如今独得诰封,怎么对得起她们亦是多年忠心耿耿?皇上和皇妃殿下若真要赏奴婢,六宫局中任选一职司足矣,夫人之名奴婢万万承受不起”
  章晗见单妈妈也是跪了下来,竟打算要和秋韵一块推辞,她连忙站起身亲自扶了人起来,这才看着秋韵说道:“既然你如此坚决,他日便授你宫职吧,至于单妈妈……”她紧紧握了握单妈妈的手,满脸诚恳地说道,“保母如母,单妈妈从皇上还小就一直随侍在侧,如今的诰封,不但是母后临终前的心愿,也是皇上对你多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一片心意。”
  
  
  第三百九十二章
母仪天下,富贵荣华
  转眼间新君登基已经快大半个月了。
  这大半个月中,陈善昭一面要料理帝后的大丧,一面要封赏文武安定民心,几乎忙得团团转。
  六月戊午,命定国公王诚掌中军都督府,河阴侯张铭掌左军都督府,永清侯宋志华掌右军都督府,襄阳伯掌前军都督府,武威伯掌后军都督府。此前从北征军将三十余人,各赏白金钞币表里苏木胡椒若干。命平阳侯朱逢春镇宁夏,宣城伯镇宣府,辽王陈善嘉仍镇辽东,燕王陈善睿镇云南大理,配平南将军印总制麓川平缅事,此外更有众多大将出镇甘肃、陕西、绥德等等重镇。
  乙未,升南京守备卫国公顾长风为太师,升定国公王诚为太傅。升夏守义为少师,仍兼吏部尚书,二俸俱给。升张节为少傅,仍兼户部尚书,二俸俱给。升文渊阁大学士兼翰林院学士伍非为太常寺卿,文渊阁大学士兼翰林院学士黄文忠为户部右侍郎。其余三大学士为礼部侍郎通政使等不等,俱掌内制不预所升职务。
  此后数日,朝中早先交相弹劾风评极差的从刑部尚书吕文准等一批朝官,分别黜落抑或免职不等,而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胡彦则升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萧至诚为左副都御史,礼部侍郎罗淮恩为刑部尚书,这一系列的升迁黜落之后,朝中自然而然便为之风气一正。相形之下,陈善昭秉承先皇后傅氏的懿旨,封当日废太子之乱中身陨的宫人沈氏为翊圣恭烈夫人,韦氏逐月为佑圣昭烈夫人,封单氏为卫圣夫人,张氏飞花为光烈夫人,虽有人因此颇有微词,但奖赏忠烈本为应有之义,大多数人都并无异议。
  然而,就在陈善睿和陈善嘉分头打点行装预备出行前夕,宫中却又赐下了他们预料不到的东西。去燕王府的不是别人,正是鞍前马后跟着陈栐多年的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他郑重其事地亲自打开了那两个内侍抬进来的衣箱,这才指着其中的东西说道:“燕王殿下,这是大行皇帝留下的冠服。另一套路宽带去赐给辽王殿下了。其中是皂纱冲天冠一顶,金钑顶子黑毡直檐帽一顶,茄蓝间珊瑚金枣花帽珠一串,金相云鴈犀带一条,紫线绦金事件的金相膘玉穿花龙绦环一副,象牙顶辏花靶镔铁刀一把,纻丝衣罗衣纱衣各一袭,皂麂皮靴一双,并五彩绣抹口韈斜皮靴一双。皇上说,请您留着做个念想。至于先皇后的衣衫,等到皇妃殿下整理出来之后,会再赐给燕王妃。”
  陈善睿顿时愣住了。许久,他才缓步上前,轻轻用手摩挲着那些依旧光彩照人的衣衫,眼前仿佛浮现出了父皇穿着这些衣裳的那一幕,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良久,他突然睁开眼睛问道:“说起来,怎么皇嫂还是称皇妃殿下?皇兄即位已经有这么些天,也该册封皇后了。”
  陈善昭新君登基,便软硬兼施又是升赏又是黜落,让朝中为之肃然,马城也不禁敬服那手腕。此刻听见陈善睿问册封皇后的事,他便叹道:“这事儿皇上提过,但皇妃殿下说不急在一时。大行皇帝和皇后尊谥未上,神主尚未合祀,现在便册封皇后也太着急了。这种事朝中文武都记在心里,等到庙号拟了出来,他们建言提请之后,燕王殿下再和辽王殿下一块上书不迟。”
  想到长嫂原本就是最为缜密的人,陈善睿一时无话。送马城出去的路上,他突然开口问道:“皇兄对你有何安排?”
  马城和陈善睿素来交情好,索性也就实话实说道:“皇上虽打算让奴婢掌管内官监,但奴婢没那个心思,打算去长陵守陵。”
  “父皇的性子,甚至不愿意让我和三哥呆在京城为他守足三年,最后一刻都赶了我们走,你去为他守陵,只怕他还要责怪你矫情。”陈善睿眉头一挑,当即停住脚步看着马城说道,“你如果愿意,我去和皇兄说,调了你一块去云南!”
  听到这个建议,马城顿时大吃一惊。知道陈善睿绝不是开玩笑,他忍不住挣扎了片刻,最后方才把心一横道:“倘若燕王殿下真的能够说动皇上,奴婢愿意效犬马之劳!”
  “哈哈,好!”陈善睿笑呵呵地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轻轻拍了拍马城的臂膀,“你上阵是一条好汉,窝在宫里或是去守陵,就和我从前一个憋屈样!”
  直到七月初,礼部同文武群臣方才拟了大行皇帝陈栐并皇后傅氏的庙号和尊谥。大行皇帝陈栐庙号太宗,谥曰体天弘道高明广远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傅皇后谥曰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当下陈善昭立时命翰林院撰谥册,一时斋戒三日后,以上尊谥册宝,再祭祀几筵殿,于二圣神位前上宝册和玉册。这合祀礼之后不久,一晃便是二十七日服毕,百官一时都换了乌纱帽黑角带,而陈善昭上朝与百官同服素,退朝则仍旧衰服,一时上下尽皆敬服,民间无不称颂新君仁孝。
  只有章晗知道陈善昭并不是为了博取文武群臣天下军民的称颂,自打帝后崩逝之后,她就注意到陈善昭在人前虽是打起精神,人后的言语却少了许多,常常一个人默默坐在书桌后头发呆。尽管陈栐和傅氏不但是父母,更是君上,但于早年独自留在京城多年的陈善昭来说,对于亲情原本就格外看重。想当初太祖皇帝崩逝,对于其便是重重的打击,如今陈栐和傅氏同时崩殂,对于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更是莫大的冲击。因而,当陈善昭移居乾清宫这一日,前后内侍宫人忙碌一片的时候,她便悄然来到了东暖阁,又让秋韵亲自守在了外面。
  才一进门,她就看到陈善昭默然站在书架前,一时便更加放轻了脚步。当她走到陈善昭身后之际,她就看到他头也不回地问道:“是晗儿?”
  “还在思念父皇母后?”
  “我没有想到他们真的会一道走。”陈善昭苦笑一声,在群臣面前已经习惯的自称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我以为父皇自幼习武身体康健,总会挺过来的;母后这些年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兴许还能够转危为安。没有到最后一刻,我真没想到他们一块丢下我走了。不但是他们,三弟去辽东,四弟去云南,二弟去守长陵,五弟六弟从小没怎么见过我,在我面前就战战兢兢的。三个妹妹也都已经嫁了人。说起来,一家人就这么天各一方了。”
  章晗知道陈善昭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安慰开解,只是想找个人倾吐倾吐,她就没有出声,只是从后头轻轻环抱住了他。果然,起初的僵硬过后,陈善昭的身体便柔软了下来,老半晌才开口说道:“若是在宫中也遵从以日易月令,我兴许会很快就把父皇母后忘在脑后,兴许日后我会专心致志做我的皇帝,但现如今,至少让我先当好一个儿子。”
  “你的心意,父皇母后会知道的。”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陈善昭紧紧闭上了眼睛。他轻轻握住了章晗交叉拢在他身前的手,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群臣已经上书进言册立皇后,三弟和四弟也都上了书,我已经让礼部择日具仪行册命礼。等到册礼完成,再册晨旭为皇太子,如此后位有主,东宫有主,天下就安定了。”
  他突然紧紧攥住了章晗手腕上那个从不褪下的那个白玉镯子,嘴角露出了微微笑容,“我这个当初入质京城的书呆皇孙成了皇帝,如今,该换你这个寄人篱下的名门养女成为皇后了。”
  八月初六,帝御奉天门升御座,令太傅定国公王诚充正使,太子太傅河阴侯张铭及少师吏部尚书夏守义充副使,持节册封皇后。制曰:朕祗膺景命,统绍洪基,永惟治教之先,宜重彝伦之本。家人正内外之位,所以定天下;关睢咏后妃之德,所以美王化。圣经所纪,万世攸承。咨尔章氏,淑慎懿恭,斋庄诚一,早膺皇祖之命,用登嫔予之选。孝事考妣,秉恭顺匪懈之忱;于予夙夜,备儆戒相成之益。有琴瑟和乐之懿,有环佩雍容之仪,贞静以率身,宽惠以逮下,至化兴樛木之咏,嘉庆衍螽斯之祥,协赞春宫十余载。朕已钦承于大统,尔宜正位于中宫,特遣使赍册宝,立尔为皇后。于戏!配皇极之尊,奉神灵之统,表正六宫,母仪天下,惟纯俭可以裕德,惟靖恭可以辅治,惟仁可以睦族,惟善可以进贤。有初匪艰,慎终惟吉。远稽圣后之道,钦承皇妣之规,益懋芳猷,永膺天禄。钦哉!
  册礼之后,当章晗升柔仪殿御座,目光从殿中一直落到殿外肃立的那黑压压一片前来朝贺的七品以上命妇时,一时忍不住眼睛迷离了起来。身下的御座坚硬而硌人,两侧和靠背都离得远远的,她坐在那儿只能挺胸直背,再加上沉重的冠服,实际上一点都不舒服。然而,就是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连她曾经认为高不可攀的顾淑妃也不曾坐过。当年她在归德府寒微之时,只想着家人摆脱桎梏便已经欢欣鼓舞,何尝想过如今富贵已极,荣华登顶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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