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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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她自己去选,她宁可丈夫是真的被擒,如此将来还有团聚的机会,可她更知道丈夫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倘若真的失陷敌阵兴许有被生擒的可能,他宁可抛下她和孩子,也一定会选择那一条绝路,那就是顾铭的骄傲!
  她没有再去看满脸震惊的儿子,声音倏然低沉了下来:“信儿,你出生之后,顾家一公一侯,富贵已极,安安稳稳,所以从不曾经历过波折。但在当年,顾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诸如此类的不测之祸!如今你爹生死下落不明,轮到你把威宁侯府担起来了!外间消息你不用理会,只要你能有出息,异日总能挽回家名!”
  
  
  番外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中)
  威宁侯及麾下兵马失陷于木邦的消息,随着燕王陈善睿亲自上书陈情,历数木邦反叛诸多情由,而成了板上钉钉的实情。尽管陈善昭这个天子当庭驳回了言官所谓的论罪之议,但仍然使得闭门已久的威宁侯府成了众矢之的。想到当年第一代威宁侯顾长兴战功赫赫,却偏偏英年早逝追赠裕国公,而后唯一的儿子顾振因谋逆被处死,威国公爵位一度停袭数年,顾铭是以顾氏二房嫡次子入嗣,方才承继了威宁侯爵位,如今却又遭如此变故,一度京城中甚至有传言,道是顾家长房原该绝嗣。
  外间闹腾,威宁侯府中自然亦是人心惶惶。不过,当年顾振用过的那一批人早就裁撤革退了出去,现如今府中伺候的除了从前武宁侯府拨过来的,就是张琪亲自录用提拔起来的一批人。如同凝香这样跟了多年,又配了府中管事的,自然更是有体面。面对遭逢大变的侯府,尽管凝香等人亦是心中不安,但无不是打叠了精神内外维持。而京城上下最为严格的户籍制度,以及逃奴的下场,也让个别蠢蠢欲动的下人不得不按捺心思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尽管燕王陈善睿已经回师直扑此前反叛的木邦土司辖地,但顾铭那数千兵马仍然没有消息。陈善昭几度下诏令兵部派人安抚这些士卒军将的家小,又连连行文让陈善睿加紧进兵,务必拿下木邦以儆效尤,朝中那些聒噪的言官们洞悉了天子的态度,渐渐也只能撂开了手,倒是有人眼瞅着当年骂太宗皇帝陈栐最厉害的胡彦后来却得了重用,也尝试着把火烧到了燕王头上,道是燕王统兵不力云云。但这一次,陈善昭却不像此前对那些指斥罢兵的人那般客气,数道朱批引经据典把人驳得哑口无言,而后又是各自罚俸不提。
  要说博览群书,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当年被太祖皇帝称作书呆子,此后又率领天下大儒编纂盛世大典的陈善昭?
  这一日,封闭许久的威宁侯府终于迎来了来自宫中的人。为首的太监让跟着的小火者们在外头等着,自己孤身进了威宁侯府,不多久,侯府南边的东角门终于打开了来,从里头驶出来了一辆看上去没什么装饰的马车,除了来传话的那个太监之外,随行只有三五护卫。当马车如同旧例直入东华门后停下,就是当值的禁卫也忍不住朝那位下车的威宁侯夫人打量了过去。见这位和当今皇后最是要好的贵妇面容瘦削苍白,不少人都暗自嗟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顾铭稳稳当当做威宁侯有什么不好,非要请缨出征去打仗!
  张琪进了坤宁宫东暖阁,才刚屈膝行礼,章晗便亲自上前扶起了她,屏退众人后,这才拉着人一块到榻上坐下。见张琪斜签着身子垂头不语,她就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他素来心高气傲,赋闲在家那些年并不甘心,所以此前才会自动请缨,可有道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今征战几人回,打仗的事最是说不准。前头还未有准信,你又一直不肯入宫来见我,我只好让人召了你来。当年我爹和大哥父子俩各镇守一方,我一直日夜担心,尤其是开平被困的那一次,我还怀着明月,更别提多难熬了。而此前晨旭失去音信的那一次,我也挣扎着挺了过来。吉人自有天相,你且放宽心,这次想来威宁侯也会最终无恙。”
  “多谢皇后娘娘关切。”张琪轻轻应了一句,当感觉到章晗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时,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那一如从前清澈的眼睛,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皇后娘娘放心,我不后悔。他是为了顾家,也是为了我,这才在家中按捺了十几年。如今我有了儿女,他却还正当盛年,我怎能阻他再去建功立业?皇上即位之后,爵位承袭就比从前严格了许多,勋臣贵戚多数都是心怀不满。如他这样年少爵高,又因我的缘故颇有宠眷的,自然更是众矢之的。他临走之前就说了,胜则是给子女当榜样!若万一他败了,便让我好好带大孩子们,异日重振家名!”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章晗轻轻念了一句,见张琪眼睛微红,她知道刚刚那是张琪的心里话,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但是顾铭,就是从榆林召还回朝的章晟,还不是一样心心念念忘不了他镇守过多年挥洒过血汗的那座雄城?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否则人人窝在家里,谁去保家卫国?可是,男人们在前头浴血奋战固然艰辛,女子在家望门守候,还不是一样的牵挂和苦痛?
  “你放心,失律与否,总得有真凭实据。燕王已经挥师西进了,木邦即便勾结缅王,但翻不了盘。威宁侯很快就会有下落的!”
  “嗯,多谢皇后娘娘!”
  章晗说的很快却并没有灵验,尽管燕王陈善睿挥师西进,此前镇守云南的黔宁侯亦是将兵策应,须臾便收复了一度反叛的木邦大半土地,威宁侯顾铭所部不少人马亦是在一次大战之后神乎其神地出现在侧翼,一时打了漂亮的一仗,但作为那一支偏师主将的顾铭却依旧下落不明。仅存两千余人的那一支偏师参将说起此前中伏那一战的惨烈,亦是心有余悸,当说起顾铭亲自率军突围,继而又在敌军追击的时候带着三百死士断后时,纵使他铁打的汉子,也不禁两眼通红。当陈善睿将此事详细具折,连同经历过此前那一场激战的几个将士一块送到了京城的时候,此前指摘顾铭最凶的那些言官们一时哑口无言。
  这凶多吉少的消息传到威宁侯府,一时府中上下无不震惊。然而,相比顶多叹息伤感的下人们,作为妻子的张琪闻知噩讯,这些天来一直高高吊着的心仿佛一下子碎裂了开来。她强忍脑际的晕眩,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竭力用最平静的语调对亲自来禀报的凝香说道:“知道了。吩咐下头一切照旧。”
  凝香闻言一愣,本能地开口问道:“夫人,要不要派人去护国寺祈福或是供一盏灯?”
  “这些你去办吧,我哪儿都不想去。”张琪闭上了眼睛,随即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把大少爷带来!”
  尽管凝香尚未去对顾信禀明,但大宅门中的消息原本就是最快的,当顾信来到张琪身前时,看着眼睛红肿,显然又哭过的母亲,他突然屈膝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娘,我一定好好读书练武,将来也和爹爹那样带兵打仗,给他报仇!”
  凝视着仿佛突然就完全懂事的孩子,张琪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觉得欣慰,但那股心酸和痛楚却无论如何再也掩不住了。她一手拉过儿子,把人紧紧揽在了怀里,口中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声音暗哑地说道:“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一定要好好记住!你爹给你和佶儿做了个好榜样,如今,该你给你弟弟好好做个榜样了!”
  “嗯,娘,你放心!”赵佶紧紧抱着张琪的肩膀,咬了咬牙就开口说道,“不就是说爹下落不明吗?这些年,听说爹的枪法比从前更犀利更刁钻,他一定会回来的!”
  夏去冬来,尽管身在南京的卫国公顾长风和王夫人,嘉兴大长公主和驸马顾镇全都写了信来,或询问或宽慰,但随着平缅之战渐渐顺利,顾铭仍然一直都没有下落,别说朝中上下的官员们,就连宫中帝后说起此事的时候也都觉得顾铭能够回来的希望渺茫。只有顾信在每日咬牙习文练武的同时,对于关于父亲的字眼极其敏感,但凡听到家中人议论顾铭的死讯就会大发雷霆。而尚未能够明白这些事情的顾佶,则是日日被张琪带在身边,亲自教着他念诗认字,思念爹爹的心思仿佛渐渐淡了。
  一晃便是三年,尽管威宁侯顾铭的丧事仍旧未办,但朝中谁都觉得这位失踪已久的顾家族长必然回不来了。毕竟,奉旨平缅的燕王陈善睿不但收复了木邦,而且打得缅王只剩下了最后的国都苟延残喘。倘若不是打一地治一地,又要简拔当地豪族任官驻守,以及从俘获的皇族之中挑选合意的傀儡,陈善睿早就把这屡屡在西边闹腾不休的邻居给完全收拾了。倘若顾铭还在世,此前的战败之罪不但在皇帝金口玉言之下给赦免了,而且还会赏功,怎会至今还不现身?因而当缅王退位新王登基,称臣纳贡的表文随着亲自回京奏捷的燕王陈善睿抵达京城,一时间成天计算着国库结余的大臣们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那一夜的谨身殿赐宴说不出的热闹,酒酣之际,也不知道是谁惋惜地提到了至今音讯全无的威宁侯顾铭,顿时让喧闹喜庆的气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当陈善昭面色阴沉,陈善睿低头不语,而新缅王的使臣坐立不安之际,外间一个礼部官却是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来。
  “皇上,广州知府派人送来了六百里加急,说是一支锡兰、暹罗、满刺加等西洋各国的船队停泊广州,道是前来进贡的!其中有咱们大齐的威宁侯及旧部七人!”
  
  
  番外三
衣带渐宽终不悔(下)
  在海上漂荡过的人,如今再坐在那平稳得甚至有些枯燥的漕河官船上,自然别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自打那一次断后战中身负重伤坠马,被几个心腹护卫拼死救出,继而为了躲开边境的连番大战和养伤,先从陆路去暹罗,而后又是占城,最后竟是一度出海到了吕宋和满刺加,顾铭只觉得所见所闻完全颠覆了自己从前在书中看到的,亲身经历过的,甚至是道听途说的。那些奇特的风俗,截然不同的人物,以及各色势力之间的争斗搏杀,都仿佛给他打开了另一扇窗户。
  因为此前到满刺加的那条船因为风暴毁了,而大齐威宁侯的名声在已经断了朝贡好些年的这些西洋诸国不但没有作用,而且容易引人觊觎。因而,为了生存,他和仅存的这些部下竭尽全力学会了各种当地土语,又凭着武艺和见识游走各国,最终打入了吕宋上层,积攒下了置办船只所需的金钱和人脉。当听说齐军平缅大胜,缅王无力支撑时,他几乎想都不想就设法去见了吕宋王,游说其道是齐朝势大,当此之际,不如会同各国向齐朝进贡,以探听情况云云。新近登基的吕宋王亦是颇有野心,很快便答应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方才能在时隔数年之后,重新登上故国的土地!
  此时此刻,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送这一行古怪组合前往北京的广东都指挥使都指挥佥事郑海眯缝着眼睛,细细打量船头负手而立的顾铭。广东都司自然想过行文麓川平缅司,请几位认识威宁侯顾铭的将士来认认人,可后来陈善睿一行回京奏捷,请来的两个都是从前不甚重要的军官,面对形貌大改的顾铭不太敢认,于是都司只能实言奏报,等到朝廷诏书到了,让他们护送各国使臣和威宁侯一行上京,他就担了重任一路护送,没少旁敲侧击盘问顾铭京城状况。发现其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再加上离京渐近,顾铭身上那种莫名的气势就越强,他心中的疑惑早就淡了。
  要真是冒牌货,路上早就跑了,否则回京给人拆穿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船过天津,水路渐渐难行,岸上便多了几行纤夫。听着那熟悉的船工号子,想到自己不在的这几年,父母也好,妻儿也好,不知道有多惦记,顾铭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背后的郑海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既然促使各国派使臣入贡,再现太祖年间万国来朝那般景象,如今大事已成风光回京,又可和家人团聚,怎还叹气?”
  “近乡情怯,所以自然心中有些伤感。”
  郑海闻言也就略过了这个话题,突然又问道:“说起来侯爷和各国使臣一块到广州,缘何这一路却不和他们同船?”
  “郑将军没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头就都是防范和警惕么?”
  见郑海那若有所思的表情,顾铭不禁哂然一笑。当初他鼓动吕宋王进贡的时候,身份是来吕宋做生意的苏禄东王心腹,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齐朝的威宁侯,如此一来,此次的使臣们对他的猜疑防范是决计少不了的。他对此并不在乎,再者,只要这些人看看中原的富饶强大,自然而然就能有一个强弱权衡,今后慑服这些小国也就更容易,而且,他的行装之中,更有关于西洋南洋诸国的众多地图!
  船到通州张家湾码头,早有事先得报的礼部尚书罗淮恩带着一大批人等在了这里。若仅仅是各国使臣,身为尚书的罗淮恩自然不至于亲自相迎,但船上还有个失踪数年的威宁侯顾铭,那就不一样了。若非威宁侯夫人坚持要等,只怕天子早已派礼部治丧,如今人又奇迹般地回了来,甚至还带着各国使臣,这种转折实在是太出乎人意料。站在最前列的他死死盯着船上下来的人,当看到那个左袖空垂的男子从船上下来时,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尽管形容消瘦,尽管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那形貌体征,分明就是威宁侯顾铭本人!
  只是呆滞片刻,他便立时带着众人迎了上去,到了顾铭面前便拱手行礼道:“三年不闻音讯,朝中上下皆是挂念侯爷,却没想到侯爷不但平安归来,而且还带来了这么多番邦使臣!怪不得皇上闻讯便说,顾氏一族忠烈英杰辈出,就知道侯爷必然不至于有事!”
  “蒙皇上惦记,实在是惶恐。”顾铭点了点头,见接下来各条船上,那些肤色发色形貌各不相同的使臣也都陆陆续续下来了,见他和罗淮恩说话,不少人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他扫了一眼他们便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罗大人了,我可否立时回京?”
  “那是自然!”满口答应的罗淮恩立时叫来几个随从的天策卫军士,眼见他们牵了马来,少了一臂的顾铭一如从前那般干净利落地跃上马背,继而一抖缰绳疾驰了出去,他盯着那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轻叹了一声,“到底是将门虎子,皇上没看错人!”
  久违的京城,久违的皇宫,当顾铭见东安门前的守卫直接放开了拒马,由得他直到东华门前方才下马的时候,饶是本就心潮澎湃的他,此时此刻也更觉心情激荡。在东华门前迎候的不是别人,而是乾清宫管事牌子路宽。这位天子面前的第一近侍深深躬了躬身,随即仿佛没看见顾铭那只空空荡荡的袖子,笑容可掬地说道:“侯爷安好!皇上在文华殿宣见!”
  当顾铭在文华殿中见过皇帝陈善昭后出宫,已经是午后时分了。各国内务形势人事,以及此次进贡的使臣等等,他只奏报了小半个时辰,更多的时间,陈善昭都在询问他劫后余生的经过。此次抵达张家湾码头后,他一路疾驰回京,继而又连着面圣,早已是身心俱疲。然而,皇帝既然体贴地没有留着他赐宴,他自然明白这是让自己尽快回去见家人,当即马不停蹄地出宫回家。当身下坐骑拐入那条熟悉的胡同时,他只觉得嗓子又干又涩,黏糊糊的手心甚至一度握不住缰绳。到了府前,眼见得中门大开,他顾不上考虑其他,径直拨马直驰而入,随即就看到了仪门前头站着一对男女。
  “大哥……大嫂!”
  “你还知道回来!”嘉兴大长公主本能地嘟囔了一句,可看见顾铭那空空荡荡的左手袖子,她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跟着顾镇走上前去后便开口问道,“之前到南京的时候,可见过爹娘和弟弟们了?”
  “见过了,侄儿们也都见过了。”想到生母王夫人看见自己时那种如释重负的狂喜,以及生父若无其事表情下的关切和释然,顾铭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随即方才对着兄嫂一揖到地道,“为了我的事,还劳烦大哥大嫂赶到了京城,都是我的不是。”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顾镇没好气地挑了挑眉,旋即双手把弟弟搀扶了起来,却不敢再如同从前那般去捏他的臂膀,强忍鼻子酸涩笑道,“你大嫂怕四弟妹孤身抚养两个儿子有难处,又怕她没个可靠的人撑腰,所以和爹娘商量请得圣命允准,这才和我一起上了京。上了京方才发现白担心了,淄王和淄王妃都常来常往,宫中皇后娘娘也关切得很,而后又得了你归来的喜讯。好了,废话少说,快去见你家媳妇,若不是她这一阵子身子不好,早就和我们一块在这儿等你了!”
  见顾铭一听这话面色大变,连和自己夫妻二人打个招呼都来不及拔腿就跑,顾镇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嘉兴大长公主少有看见丈夫这般样子,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随即才轻笑道:“你个促狭的家伙,这不是要急死四弟吗?”
  “让我们在这儿等他这么久,让他着急着急不是坏事。再说,你刚到京城看见四弟妹,还不是吓了一跳?”说到这里,顾镇想起乍一见顾铭时的痛惜,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从前爹上战场的时候,娘面上若无其事,背地里常常发呆。如今想来,爹真的是吉星高照,这才能屡战屡胜,囫囵回来……”
  顾铭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正房大门,连看都没看满脸惊喜迎上前来的仆妇丫头,就径直进了西屋。和明间的亮堂相比,西屋里头的光线明显有些昏暗,他依照记忆中的印象走到床边,这才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并没有自己惦记的妻子。只是,那挂着的衾帐和枕被,依稀是自己离开的色样,就连枕边那一只熟悉的香囊亦然,当他怔忡地从怀中拿出那一只早已褪去了光鲜颜色,甚至用拙劣针线缝补过的香囊时,却听见后头传来了一声轻呼。扭头一看,他就看清了那张消瘦的脸庞。
  张琪的双手捧着刚刚从花园采摘回来插瓶的花束,后头跟着一双儿子,因为闻讯之后走得太急,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红晕,可此刻看到顾铭,她的双手不由自主滑落了开来,满手花束撒落得到处都是。直到顾铭起身走了过来,她方才一个激灵惊醒,目光旋即落在了他的袖管上,面上一瞬间更加没了血色。她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顺应着他的手投入了他的怀中。
  “我回来了。”
  听着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拽着那轻飘飘的袖子,心痛如绞的张琪使劲咬着嘴唇,泪水须臾就打湿了他的衣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站直身子抬起了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现如今,她日思夜想的他,终于回来了!
  
  
  番外三
此生长镇东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如今是四月初的天气,江南也好,北方也罢,不在初夏,至少也已经是四处绿意盎然的景象,可此时此刻陡峭的江崖之上,依旧是寒风料峭冰寒刺骨。穿着厚厚皮裘的赵破军背手站在那临海的一面,想起前几日还热得几乎能穿单衫,如今却又得翻出过冬时那一身行头,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
  尽管奴儿干城的港口在漫长的冬季期间都会冻结不能使用,但其他三季却能够从沈阳甚至江南运来众多的物资。而这里出产的海参、人参、毛皮以及其他各种特产,运到中原也能卖个好价钱。正因为上下军将日子都还过得富足,奴儿干卫升为都司之后,方才没有出现大规模兵员流失的情况。一晃,他在这里前前后后加在一块,就已经十几年了。当年赵王中护卫的上司同僚下属,有的从北征建功,有的镇守一方,而像章家父子这样得天独厚,又有真才实学的,自然更是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而他尽管一直窝在这苦寒之地,但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常常深入女真各部,多少大仗小仗下来,终于稳住了这块大齐朝最东边的土地!去年他才刚接下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之职,年不到四十便独当一面,在如今这安定太平的盛世算得上是异数了!只是日子过得真快,如今已经是新君登基第六年了……
  “都帅!”
  “何事?”
  “皇上喜得皇长孙,下旨普天同庆!”
  听到这个消息,赵破军一时有些恍惚。想当初他和章晗重会的时候,仿佛就是和如今的皇太子陈曦一样的年纪,一晃他已经是将近不惑之年,而章晗竟然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了!许久,他没有回转身,依旧背对着身后那信使,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城中传信,按例操办就是。唔……上下军将轮流给假一日,也让大伙沾一沾皇长孙的喜气!”
  “遵令!”
  直到背后脚步声渐渐远去,赵破军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竟是往前又走了几步。尽管他的步子很稳,但因为已经无限接近了那悬崖的边缘,他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几个护卫中间,有人发出了难以抑制的轻声低呼。然而,这些年出生入死,差之毫厘的死亡已经见证了无数次,他自然不会去理这些,只是负手站在那高达千尺的峭壁边缘,远远朝大海的那一头看了过去。
  他的世界在这儿,而她的世界,在京城,在皇宫,在于她的丈夫儿女,在于大齐天下!
  当赵破军带着几个护卫从刚刚开始动工修建永宁寺的江崖峭壁下来,回到奴儿干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城中各处升起了袅袅炊烟,四处都是一片平和,走在其中仿佛只是一处寻寻常常的城池,看不出每逢战时那剑拔弩张的情势。进了都司衙门,他就屏退了护卫,一路往里,只见四处已经掌灯,几个女真仆妇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其中一个还用娴熟的汉语笑着说道:“夫人刚下厨,大人就回来了。”
  “嗯。”
  尽管奴儿干城初建之际,所有建筑都是粗糙得很,但这些年来这座城池作为大会女真以及东迁蒙古各部之处,尤其是都司衙门经历了数次改建,看上去高大威严,尽显大国气象,因而前衙后宅的格局和各地官衙官廨一样。后院三路三进,住着他和都司衙门好些属官。占着中路的他因为家中人口简单,还腾出了前头一处倒座房给两个都指挥佥事的下人居住。此时此刻,当他踏入正房,才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立时两个孩子飞快地跑了出来。
  “爹!”
  那几乎是整齐划一的声音,还有两张彼此酷似的脸,赵破军这个成日忙于公务的父亲都常常分不清楚这双胞胎兄弟谁是谁。盯着老老实实垂手而立的兄弟俩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板着脸沉声问道:“今天的文课和武课都做完了?”
  “是,练完了十张大字,射了两壶剑,又跟着梁师傅练剑骑马,儿子不敢偷懒,爹可以查验!”
  听到这一丝不苟的回答,赵破军便知道这是长子赵凯,当即又看向了素来有些滑头的次子赵汶。果然,赵汶眼神闪烁了一阵子,这才期期艾艾地说道:“爹,今天不是说皇长孙降生普天同庆吗,正好女真那边来了一批人卖人参,闻听这消息敬献了不少药材皮毛,陈指挥过去接洽,可他初来乍到女真话不太娴熟,就把儿子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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