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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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过赏后,两家侯府派来接的人自然大多高兴得很,须臾便准备妥当启了程,却是过了中午方才从江东门进了城。沿着江东门街走了许久,章晗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瞧,一直没见到什么行人,不禁大为纳罕,须臾看到有人策马过来,她就立刻放下了窗帘。
  “这江东门到三山门之间,左手边是皇上造的西苑和莫愁湖,右手边是南湖,除了勋臣贵戚,等闲人走不得这条街,自然就显得冷清了。等进了三山门,那才是头一等热闹的地方。”
  尽管隔着一层窗帘,但章晗约摸判断出那应当是此来迎接的一位管事,连忙道谢了一声。等外头马蹄声缓缓远了些,车厢里头伺候的樱草忍不住将窗帘掀开一丁点,正好看见了那管事的背影,却是身材挺拔,她便忍不住出声道:“这位管事倒是年轻!”
  章晗却无心理会这样的嘀咕,暗道顾家接一个外姓的外孙女,居然能走在这形同御街的路上,声势可见一斑。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方才缓缓停下,听外头的各种声音,她就知道是三山门到了,少不得吩咐樱草放下窗帘。不多时,马车复又缓缓前行,经过券洞的时候先暗了一暗,须臾又亮堂了起来,而两侧的喧哗声则是仿佛涨潮的潮水一般越来越大。
  正如那管事所说,这一条路确实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一路走去,但只听吆喝叫卖不绝,人声鼎沸,甚至还有街头卖唱的声音,就连张琪也忍不住伸手去拨开窗帘瞅了几眼。见街上赫然有人耍猴吐火,此前从未出过门的她顿时再也离不开眼睛。章晗本待要说她,可见她流露出那种兴高采烈的模样,顿时暗自嗟叹了一声。
  且让她忘怀一回吧!
  尽管也是初次来到这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但章晗心里沉甸甸记挂的都是父母兄弟,外间再热闹,对她来说也没多少吸引力,因而一直都懒懒地斜倚在那里。直到那些喧哗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马车也停了,她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忙坐直了问道:“怎么回事?”
  “姑娘,好多兵马看住了前头一条巷子,这半截街也被拦住了!”
  章晗一愣,连忙凑到窗前,果然入目的尽是戎装佩刀的军士,如同钉子一般地守在前头,她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正惊疑间,前头就有人策马跑了过来,只一眼,她就发现来的是之前来解说过江东门和三山门的那位管事。只是此刻人迎面而来,看得清清楚楚,大约三十不到的光景,面目俊朗,却是一表人才。
  “表小姐,章姑娘,前头有些变故,我们得绕道走。”
  章晗一把放下窗帘,张琪就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变故,怎会有这么多兵?”
  “是锦衣卫奉命查抄一家府邸。虽则是我们就这么通过也无干,但他们公务在身,能不冲撞还是不冲撞的好。”
  章晗见张琪面上骇然,她便以目示意其不要再多问,于是,张琪很快就定了定神说道:“那好,就凭你安排,绕道吧!”
  说是绕道,但在不甚宽阔的大街上,要掉头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因而,趁着外头纷乱的功夫,章晗就从窗帘缝隙中打量着外头那些一色身穿蓝色袢袄面容肃然的军士,目光随即又看向了那高高的整齐院墙。虽则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架势,但只看外头的高墙,还有那条巷子中隐约可见的华丽门楼,她猜测应该是一座高官宅邸,心底不由得沉甸甸的。
  天子脚下自是不同归德府的繁华风光,可对于官宦人家来说,这风光和败落之间却未免太快了,都说高处不胜寒,真真一点不假。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接下来这一路上,车厢中就是一片静悄悄的。直到外间传来到了到了的嚷嚷声,章晗才再次打起了窗帘来,恰好看到马车行过一处高大的三间五架门楼。那门楼上赫然题着武宁侯府四字,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关得紧紧的,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两边各两个门房一色的黄褐色短衫,人都站得笔直。刚刚经过的地方仿佛是另一座府邸,只既然过了,却看不清门楼上的字,她便知道多半是威宁侯府了。
  马车径直从门前驶过,进了西边的角门,却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在青石甬道上往前走,直到拐过一处照壁方才停下。听到外间传来了楚妈妈的声音,须臾车门打开,斑竹帘被人拉着卷了上去,章晗便先让樱草和芳草下了车,自己随即踩着车蹬子扶了芳草的手下来,复又搀扶下了张琪。
  这时候,楚妈妈便上前屈了屈膝行礼道:“表小姐恕罪,实在是不知道路上会遇到抄家那样不吉利的事……”
  话还没说完,她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笑:“什么不吉利?哦,是又遇见抄家了?近来京城三五天不得闹上一回,哪家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
  随着这说话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便上了前来。只见他头戴嵌宝缀玉的金冠,身穿一件大红金线绣宝相花的纱袍,束着五彩丝线云纹犀角带,蹬着一双皂色薄底快靴,眉眼含笑,顾盼自得,看上去俊俏风流,实实在在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他上前上下一打量章晗和张琪二人,就笑了起来。
  “听说姑妈家瑜妹妹和晗妹妹来了,我就特意过来了,没想到我才刚从东府过来,尚未见老祖宗就碰巧在这儿遇到,倒是真正有缘!”
  
  
  第十二章
名门(中)
  章晗和张琪都是第一次进京,宋妈妈巴不得她们栽几个跟斗,这一路上章晗只能设法将自己从顾夫人那儿听到的顾家人事对张琪解说了好几遍。两人几次夜里同床而眠的时候,都曾经悄悄交流过见着人如何应对,可终究都只是纸上谈兵。这会儿尚未见着太夫人顾田氏,半路上就突然杀出了个程咬金,两人一时都有些犹疑。
  幸好这时候,楚妈妈便笑着上前说道:“表小姐,晗姑娘,这是三少爷,刚袭爵威宁侯不久,论理,你们是姑表兄妹,应该叫一声三表哥。”
  “什么三表哥,既然到了京城来,还分什么姑表姨表,你们只叫我一声三哥哥就是了。”
  得知这便是数月前才袭了威宁侯爵位的顾振,又见其嘴里说得亲切,目光却只是在张琪身上稍一停留,更多的功夫全都在打量自己,她不禁心中大凛。虽说父丧三年,按照礼制服二十七个月便能除服,可终究顾振三年孝期尚未完全过去,现如今就这样大红大紫彩绣辉煌的装扮,显见是个招摇的人。
  因而,她轻轻冲着看自己的张琪使了个眼色,下一刻,张琪就懒懒地说道:“原来是三表哥……早听娘说过三表哥是个有意思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咱们才刚到京师,理应先去见外祖母,在这儿说话不恭敬,先一块进去如何?”
  这一路上张琪素来很少说话,楚妈妈赵妈妈暗地里交谈时,无不说这位表小姐孤傲,如今听到这话,印证了孤傲这一条之外,却也显出了对太夫人的孝心尊重来,因而自是齐齐附和不提,楚妈妈更是亲自上前扶了张琪的手,将其送上了前头一乘轿子。章晗随着上了后一乘轿子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顾振一眼,见此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那热切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在身上挖两块肉下来,她不禁又是意外,又是嫌恶。
  听说顾夫人长兄顾长兴最是骁勇善战,怎会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儿子来?她只听顾夫人提到此前顾振因为身上有孝尚未议亲,倘若早知道是这般脾气,也能提早有个预备!
  章晗素来不喜欢坐轿,总觉得晃晃悠悠没个实在感,因而两个仆妇抬着轿子走了不多久,微微晕眩的她就有些辨不清方向了,可在这侯府中人来人往,她又不好拨开窗帘去看外头,只能苦苦忍着。直到兜来转去许久,轿子终究落下,她使劲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那晕眩感方才好些,随即轿帘就被人高高打起,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她顺着那只手的力道出了轿子,这才发现此人并不是之前见过的楚妈妈和赵妈妈,却是一个身穿青绢比甲,蟹壳青衣裙二八许人的丫头,她便低头道了一声多谢姐姐,一旁赵妈妈早就赶上来说道:“这是太夫人身边的绿萍姑娘,极得太夫人钟爱的。”
  章晗见搀扶着张琪的亦是一个打扮相似身材却更颀长的丫头,便知道这多半是太夫人跟前一对得意人。她也来不及观察更多,一群人纷纷上前簇拥了她和张琪一块进门,至于刚刚跟着进来的顾振反而却落在了后头。进了一道门又是一座穿堂,上头的匾额赫然是宁安阁三子,过了穿堂,便是五间正房在前,廊下一应人等束手而立鸦雀无声,随即门前一个人高声禀报道:“太夫人,表小姐和晗姑娘来了。”
  见竟是连自己一并报进了里头,换做宋妈妈没说那番话之前,章晗或许还会受宠若惊,如今却只觉得步步惊心。待到一进屋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被左右人搀扶了上前时,她连忙随着张琪一块行礼。
  “我苦命的孩子!”
  “外祖母……”
  张琪方才屈下膝就被太夫人一把揽了入怀,那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她想起章晗的吩咐,立时拼命地想自己过去那些年的遭遇。她的生母虽是丫头,可原本已经许下了婚事,结果被父亲醉酒之后拉了上床,结果便成了后院一个隐形人,死的时候无声无息,连下葬自己这个做女儿的都不能尽心竭力。而她哪怕再做小伏低不露头不出彩,仍旧连存身都不可得。倘若不是嫡姐和父亲相争,阴差阳错没了性命,她此时还不知道身在何处。想着想着,她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一时竟是伏在太夫人背上哀声痛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光景,章晗如释重负的同时,亦是想起了一年到头也难有一封信来的父兄,想起了丢在归德府不得相见的母弟,豆大的泪珠也簌簌滚落了下来。
  太夫人在众人劝阻下好容易止住了,见这一双姊妹如此伤心欲绝,连忙吩咐人去打水来服侍她们洗脸匀面,这才细细打量起了两个人。这时候,绿萍已是悄悄走到她身后,凑过去低声说道:“太夫人,表小姐和那晗姑娘都是真情流露。”
  太夫人出身大族,当初她嫁到顾家,却还是顾家高攀了,她甘于过了二十年苦日子,硬生生在乱世当中拉扯出了两儿两女。等到诸侯纷纷起事,她便让两个儿子召集乡里壮丁投了当今皇帝。皇帝那时候还不过是一方诸侯,东征西讨多年一统天下坐了龙庭,她的两个儿子便相继都封了侯,长女入宫贵为淑妃,顾氏一门贵重已极。如今年近七十的她过了二十多年的富贵日子,早已经看惯了各种各样的心计伎俩。
  不说别的,如今袭威宁侯的顾振当初在父丧和小祥大祥这些祭祀的时候竟在袖子手绢抹了花椒粉催泪,她便是心知肚明。因而,见嫡亲的外孙女和章晗洗过脸后,依旧难掩红肿的眼睛,又听到绿萍这话,她忍不住嘉许地点了点头。
  “既然到了这里,就只当在家里一样。我这里东厢房都已经让人收拾好腾了出来,就让你们姐妹同住。”
  听到这话,一直没瞅着说话机会的顾振连忙开口说道:“老祖宗,西府里人口多,两位妹妹住着未免不习惯。再说这儿兄弟多姊妹少,指不定勾起两位妹妹的思乡之情来。倒是我那府里地方大人口少,又有两位姊妹在,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太夫人便冷冷看了过去,他那下半截话顿时再也说不出来了。这时候,太夫人却仿佛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这话似的,招手示意张琪和章晗过来在自己左右坐了,这才指着左手边的贵妇道:“这是你们二舅母。”
  等张琪和章晗上前向武宁侯夫人行过礼,她才说道:“你们大舅母自从你们大舅舅过世了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回头有机会我再让人送你们一块去那边探视。你们大舅母的三表兄已经见过了,你们二舅母的九个表兄有的另外开府,有的在外头随着你们二舅舅打仗,有的在国子监读书,有的在京卫当值,人太多,一时半会也见不全。
  你们大嫂十二公主正在坐蓐,二嫂身上不好,只等到时候有了机会再一一见。别人家是姊妹多兄弟少,咱们家却是兄弟多姊妹少。你们大舅舅家有姊妹两个,你们该叫一声大姐二姐,因为你们大舅母身上不好,如今在家里忙着侍疾。至于你们二舅舅家,就只有一位三姐姐,大约就比你们大半岁,今天去她舅舅家了,待会就回来。”
  章晗知道老威宁侯顾长兴虽是曾有几个儿子,可都夭折了,活下来的就只有庶子顾振,而武宁侯顾长风据说元配王夫人雍容大度,却是子嗣众多,下头竟有嫡庶九个儿子,长子顾镇更是驸马都尉,尚了嘉兴公主,如今另府居住,其余出息的也不少。
  
  
  第十三章
名门(下)
  交待过了诸多杂事,见姊妹两个一边听一边点头,太夫人自然越发和蔼,最后便吩咐把跟她们进京的丫头仆妇都叫了进来。一看到宋妈妈,她微微一愣,等人磕头行过礼后报上名字,她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怪道觉得你面熟,原来是当年我给瑜儿她娘的丫头心莲。”
  “是,不想太夫人还记得奴婢。”宋妈妈立时笑了,随即就大胆抬头说道,“夫人临去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小姐,老爷亦是担忧小姐进了京不惯,这才让奴婢随来服侍。奴婢毕竟是侯府出去的人,跟来也便宜些,就一口答应了。”
  “看你的年纪也有男人孩子,抛下他们进京难为你了。”太夫人端详着宋妈妈,见其打扮得体应对有度,心里也觉得满意,当即笑道,“也罢,你就在瑜儿和晗儿房里多多照看一些。只不过这几个丫头看着都太小了,一团稚气,也没个看着稳重的。”
  见太夫人在四周侍立的丫头当中扫来扫去,仿佛准备挑两个送过来,宋妈妈见果然和自己预料到的一样,当即满脸堆笑地说道:“太夫人说的是。大小姐身边这两个,凝香家里是张家世仆,夫人觉得她老实本分,因而放在大小姐身边。樱草是奴婢男人的侄女,夫人这才挑了她。前头也还有过其他的,但夫人那时候想着年长服侍周到,后来年纪到了也就配人了。倒是晗姑娘身边这两个是新进的,才调教了没多少天就带着上京,瞧着未免不像。”
  听宋妈妈如此说,太夫人又冲碧茵芳草看了过去,见两人慌忙压低了脑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须臾就皱眉说了一句:“果然模样不过尔尔,举止也拙。”又冲王夫人道,“老二媳妇,你回头挑两个更好的补上了这两个的缺,她们就调去粗使,再给瑜儿多选一个妥当的丫头。”
  章晗一直留心太夫人的表情,见其一露出挑剔的眼神,她就仿佛有些惶然地站起身,待太夫人两句话说完,她便跪了下来:“启禀太夫人,我之前那两个丫头是干娘亲自教导的,规矩娴熟礼仪周到,所以年纪到了就有外头人求聘,之前干娘去世,就趁着那时候都放了。她们两个是临走前几日我才挑选的人。”
  她说完就眼睛一红,随即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夫人好意我心领了,她们两个虽拙些,可也陪了我这一个多月,我本不是什么名门千金,若一有更好的就丢下她们,实在是对不起干娘平日教导我不要忘本的话,还请太夫人恕罪。”
  话音刚落,张琪便也站起身来就着脚踏跪了下去:“老祖宗,我不习惯有生人在身边伺候。而且终究是在老祖宗院子里,平时让其他姐姐来照看照看也就行了,为了咱们两个新来的就换人添人,闹得上上下下不得安生,娘就是知道了也会责怪我不懂事!”
  姊妹两人一唱一和,偏生又唱做俱佳,宋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偏生又不能戳穿了这一茬,一时不禁恨得咬牙切齿,还只能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而太夫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旋即就轻轻颔首道:“也罢,那就先这样安置吧。”
  王夫人听到这话,当即亲自上来,一手牵了张琪,一手牵了章晗,笑着说了一声我领你们去看看屋子,又冲太夫人行了礼。这时候,赵妈妈忙招手示意其他丫头仆妇跟上,一应人连忙簇拥了她们往外走。这呼啦啦的一应人等散去,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顿时空了一多半。等到那声音渐渐远去,太夫人方才渐渐敛去了面上的笑意,盯着尚未来得及走的顾振看了好一会儿,见人不自然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她就冷笑了一声。
  “你那里家务事都尚未料理干净,就惦记你这表妹和干妹妹了?”
  “老祖宗,孙儿也只是想为老祖宗分忧……”
  “你少去飞鹰遛狗,多孝顺你母亲,那就是为我分忧了!”太夫人冷冷打断了顾振的话,这才不容置疑地说道,“不早了,你也该回去看两本书!来人,送三少爷回府!”
  直到几个仆妇上来把顾振送出了门,刚刚一直端坐在那儿脊背笔直的太夫人一下子松懈了劲头,竟是无力地斜倚在了大引枕上。楚妈妈忙上前将一个枕头塞在了太夫人颈后,又冲几个丫头摆了摆手,等人鱼贯退出,她才低声问道:“太夫人,赖妈妈怎么不在身边伺候?”
  “我让她跟着她家的一块去太医院,打听打听老大媳妇的病可有什么好大夫。”太夫人随口答了一句,这才看着楚妈妈说道,“这次你去接了她们姊妹两个,一路看下来如何?”
  “表小姐是和传闻中的差不多,孤傲不好接近,一路上都是懒懒的,话也少,有时候支使起晗姑娘来就如同丫头似的,晗姑娘却也不以为忤。至于晗姑娘,确实是夫人教导出来的品格,稳重大方,只是看今天的事和之前路上一件事,心肠却有些软。”
  太夫人立时问道:“今天的事我也瞧见了,路上还有什么事?”
  “路上咱们在宿州西的百善道驿住了一晚上,有个小子偷马槽里头的豆子,被驿丞吊着毒打。原本那条命多半是送了,她却让丫头去阻止了人,后来半夜三更那小子唱了一首悲悲戚戚的民谣,她更是让人将这小子放了。”见太夫人微微皱眉,楚妈妈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夫人,我也去瞧过那小子,乍一看,仿佛像是先头韩国公府上的七公子。”
  “你说什么!”太夫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上又是惊惧又是警惕,一时竟厉声说道,“你可看准了?”
  “太夫人,都是好几年前照过一面,那会儿人才七八岁,我也只是记得他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瞧着像,因而先头也就顺着晗姑娘派过去那丫头的口气,让驿丁宽了宽不要打他。您放心,韩国公家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纵有逃出来,也是那边的人看守不力,再说不是一直都没这些音信?”
  “你说的是,是我杯弓蛇影了……”太夫人深深舒了一口气,这才再次躺了下来,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掩不住的忧惧,“这几年间倒台的一个接一个,实在是让人想想就觉得心悸……就算是昔日韩国公府的公子,如今也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放在人前也未必认得出来。偏生那个孽障,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不知道收敛,老大真是一世英名都毁在了他身上!”
  “太夫人您放宽心些,咱们家毕竟和别家不同,皇上一直格外看顾……”
  见楚妈妈还要再往下说,太夫人伸出手来止住了她,随即又岔开话题问道:“你这回也该见着了张昌邕,他如今如何?”
  对于这个曾经千挑万选方才看中的二女婿,太夫人如今不但直呼其名,而且神情一片漠然,楚妈妈当然知道太夫人是心伤幼女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斟酌片刻方才说道:“二姑老爷看样子是真伤心,听说连府里两个姨娘都打发了,对殉主的郑妈妈一家也是恩赏优厚。我这次回来,他还让我把夫人的妆奁匣子一块捎带了回来,说万不能委屈了女儿。”
  “他总算还有点良心!”
  太夫人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终究不想再提这个女婿,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道:“之前宫里娘娘还派人问过瑜儿进京的事,想来也是怜惜这么个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的孩子。你看瑜儿的身体究竟如何?”
  这一路上冷眼旁观,楚妈妈只觉得张家这位大小姐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过于弱不胜风,然而,她更知道太夫人问这话的缘由。一边是金枝玉叶的外孙,一边是多灾多难的外孙女,彼此间虽不能说出个轻重来,可终究身为顾家最大的长辈,不得不把亲情放在一边。因此,她反反复复斟酌良久,这才低声说道:“且不论表小姐的身体如何,这性子总是棘手。”
  太夫人看了一眼楚妈妈,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径直摆手吩咐其不用再说了。斜倚在那儿眼睛半开半阖地出了好一会儿神,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抬眼一瞧就见是王夫人回了房来。点头示意其在下头坐了,她并没有开口发问,而王夫人已经是恭敬地欠了欠身。
  “娘,已经安置好了,那位晗姑娘亲自带了丫头们收拾布置,不一会儿就已经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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