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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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我那是纯粹吓唬你们的,谁知道你还当了真。”汪孚林一直都只把天真烂漫的许薇当成妹妹,可如今许家老太爷老太太似乎有这意思,许二老爷却分明不同意,而他更是觉得,许薇的所谓心动,不过是小女孩子情窦初开的那点好奇和朦胧好感而已,所以,他只能决定尽量败坏一下自己的形象,“程乃轩自己都不在乎那件事,程老爷贵人多忘事,那就更不会记在心里了。哎,我就吓唬你们的一番话,哪知道你会纠结这么多天。”
  在他看来,许薇应该会恼怒地跳起来,然后气咻咻跑开;又或者当面埋怨他吓人,自己生闷气;反正绝不会是在他说完之后,还用一种自以为明白的眼神看着他。他正觉得后背心发毛,就听到这小丫头开口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好坏总分得清楚,你不用颠来倒去抹黑自己。总而言之,孚林哥哥,多谢你关心我,不就是瘦了点吗?回头多吃几顿好的,我就补回来了!”
  见小丫头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汪孚林顿时揉着眉心,颇有些说不出的头疼。想到那个坑自己的爹,他省得许家这两位老人家继续打那什么主意,一五一十把父亲早年给自己订婚却又被退婚然后还不甘心的事说了,没等那两位瞠目结舌详细追问,他就带着几分悲愤行礼告退。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老爹是不是太坑人了,只能先把老爹的信拿出来当挡箭牌!反正他那老爹似乎没啥大本事,他要算计算计应该很简单!
第二二八章
秀逗的同路者
  歙县方圆一百二十里,绩溪方圆二十里,最初的时候,绩溪只是歙县华阳镇,唐时方才分离出去设县。正因为如此,两地人口和占地相差悬殊。徽州八山一水一分地,哪怕歙县这么大的地方,农田的数量也着实不怎么样,更不要说小小的绩溪了。所以,绩溪出外行商的人和其他五县相比起来,不少反多,而且地价也相当便宜。多数出身这里的徽商,都并不愿意在本地买田置产,甚至很多人都干脆迁了出去,在江南其他土地肥沃的富庶地方安了家。
  但是,要说起没多少亩好地的龙川,绩溪境内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发去龙川的路上,汪孚林带着男装打扮老马识途的小北,当然不用找人问路,可他还无巧不巧遇到了一拨同路的士人,而且这三人他还竟然是认识的,就是他和小北在西园正堂中,通过门缝看到过的那三位私祭者!
  那三人走在他前面,半道上拉人一问龙川村,几个乡民立刻热情指路,过哪座山,要走哪座桥,总共多少里路,几时能到,解释得事无巨细。然而,当那三人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又多问了一句,胡梅林先生祖宅可是在那儿的时候,那指路的乡民便有些不自然。
  “在是在……只不过,胡家二老爷不好说话,恐怕你们也就顶多只能在外头看看而已。”
  “此次乡试之后,我们受东南其他各府县的同仁所托,因梅林先生五周年忌日渐近,所以去龙川探望梅林先生遗属,料想胡家总不至于如此不通情理。”
  乡民这么说,三个士人如是回答,也没有太在意。他们都是骑的马,马术颇为娴熟。而作为同样学会骑马不久的汪孚林,他也非常赞同这种不靠人力的出行。徐霞客游记固然听上去让人神往,可考虑到某人不顾生民疾苦,靠着官员一张条子,无偿征调民夫抬他走遍名山大川,还问沿途州县要供给,这种游天下却不曾健体魄,反而疲敝民力的作为,实在不值得推崇。
  所以,他便装作是在旁边无意中听到三人来意的同道中人,上去和他们攀谈搭讪。
  结果,这三人当中,一人竟与他同姓,却是婺源人汪应蛟,今科举人。因自觉立刻去考进士希望不大,就抱病告免,主动放弃了明年上京参加会试。据他所说,这是和歙县人程奎学的。然而,让汪孚林更加哭笑不得的是,此人说到程奎之后,竟是忿忿不平地说:“程书霖对那汪孚林也太过推崇了,不过是今年才刚通过道试进学,岁考又侥幸吊一等榜尾的小秀才,他却口口声声说汪孚林在他之上,置我等辛辛苦苦从乡试考场中搏杀出来的举人于何地?想当初我和周兄正好人在外地,没有参加英雄宴,否则定要会会他!”
  这同姓的仁兄貌似对自己有些意见啊!
  汪孚林摸了摸下巴,却一点都没生气。举人嘛,自然有傲气,想当初李师爷不是也如此?而他更意外的是,一旁与这汪应蛟同行的两人中,同样来自婺源的周文,竟是反驳起了汪应蛟的话:“程书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要论读书和学问,汪孚林也许还差点火候,可人家这几个月来度过的难关,放在你我身上,倘若同是秀才生员,你能有对策?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不就是因为打算再磨砺磨砺自己,方才决定推迟参加会试?”
  汪应蛟显然对友人帮别人说话很不满,当即气恼地瞪了过去,两人竟是就这样争执了起来。这时候,三人中最瘦小也是最年长,却只是生员的程任卿,方才打圆场似的劝和道:“好了好了,二位别吵了,这里还有别人呢!汪兄若是不服气,你赶明儿上歙县城中县后街汪家去要求会文就是了,那位岁考的卷子至今可还贴在府学之外,四道题目都完成得相当不错。”
  “那也比不上我们乡试三场九天的辛苦!”汪应蛟硬邦邦迸出了一句话,可眼睛瞥见一旁的汪孚林和男装的小北,发现自己忘了外人,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赶紧强笑问道,“这位贤弟的口音,似乎是来自歙县?”
  人家都因为自己险些吵了起来,汪孚林可不想丢个重磅炸弹在他们面前,眼珠子一转便信口开河,“在下歙县西溪南人。说来也巧,和汪兄正好同姓,在下汪……北。”
  小北看到这三人因为汪孚林争得不可开交,在旁边看热闹看得正有趣,听到汪孚林瞎掰是西溪南人,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听到最后一句,她顿时很悲惨地被口水呛到了。她伏在马背上咳了个昏天黑地,眼角余光瞥见汪孚林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还做了一下帮不上忙的手势,她险些都没给气死!她就不明白了,汪孚林瞎掰什么名字不好,竟是要拿着她的名字去作怪!
  “原来是汪贤弟。”汪应蛟却不知道小北正在暗骂,只以为是人不小心。他冲着汪孚林拱了拱手,甚至都没意识到西溪南大多是吴姓,而一河之隔的松明山才大多是汪姓。等到汪孚林还礼不迭,他才又看向了小北,“那敢问这位贤弟是……”
  小北很想不开口的,以免露出破绽,但此时此刻显然避不过去,她暗中埋怨汪孚林多事,只能有意压粗了嗓子说:“我姓胡,胡佳木。”
  她只不过是按照汪孚林的起名方式,随便给自己瞎掰了个名字,可未曾想话音刚落便是一声好。却是这位有几分书呆子气的汪应蛟拊掌赞道:“佳木二字,足可见令尊当年起名时的苦心!虽说是无木不成林,可佳木者,国之栋梁……”
  这一次,他还没说完,发现此人竟然扯到了小北的父亲,汪孚林不得不打断道:“汪兄,时候不早,这龙川村可是距离很不近,再不赶路恐怕会来不及!”
  他的同伴显然也受不了汪应蛟的啰嗦,在一旁帮腔道:“对,现在赶路要紧,有什么话到了龙川村再说!”
  汪孚林瞅了一眼小北,见她只是面色稍稍一黯,并没有生气愤怒,顿时心中一松。接下来这一路虽只是纵马小驰,可要走的路远远多过松明山到徽州府城,所以,第一次长途骑马的他自然觉得腰酸背痛。即便是午间时分,众人只是停下来,吃了一顿干粮当午饭,便继续赶路,等到龙川村,已经是傍晚,四处炊烟袅袅,西边的天空尽是红艳艳的晚霞。三人之中书生气最重的汪应蛟诗兴大发,吟诗一首,让汪孚林大为庆幸自己报了个假名。
  否则万一人家拖了自己要求做诗唱和怎么办?
  尽管此时太阳落山,绝对不是拜客的时节,可汪应蛟口口声声要遵从古风,拜客尽心意即可,硬拖着两个同伴前往,早知道胡家不好进的汪孚林也就和小北跟在了后头。当来到那座看上去颇为光鲜的大宅门前,小北本能地闪躲到了汪孚林背后的阴影中,而前头三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敲了门。不多时,大门依稀开了一条缝,整理好衣衫的汪应蛟就开口说道:“我等来自婺源,后面两位来自歙县,我们今天是来求见梅林先生遗属胡二老爷的。”
  汪孚林只看门内应门那家伙犹如看傻子一样的表情,就知道汪应蛟绝对踢到铁板了。果然,那位门房上上下下打量了其他人一眼,这才硬邦邦地说道:“我家老爷身体欠安,不会客。”
  如果是一般人,这会儿肯定就知难而退了,奈何汪应蛟绝对是死脑筋。他竟是下意识地一手死死抵住门,随即大声叫道:“胡公有靖海之功,却含屈忍辱自尽而死,如今五周年忌日将近,我等是受人之托来见二老爷商议此事的,二老爷但凡有半点孝心,怎能将我等拒之于门外?”
  汪孚林简直傻眼了。这汪应蛟太不会做人了。就算真的是在乡试之后接受了别人的请托到这来,说话也得软和一些,委婉一些,哪有这样简单粗暴的?眼看着那两扇门砰地一声在汪应蛟面前关上,差点碰了人满鼻子灰,那两个同伴连一句话都没插上,他不由得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小北。果然,就连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丫头,这时候也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显然认为这个汪应蛟是活该。
  人家都已经摆出这么鲜明的态度了,即使汪应蛟还想再争取一下,他两个同伴早就后悔透顶,哪里还会让他任性,赶紧一边一个架住了他的胳膊,死活把人给拖了走。等到离开胡家大宅老远,看看如今这已经完全昏暗下来的天色,再看看后面的汪孚林和小北,最年长的程任卿这才有些尴尬地上前替汪应蛟赔礼,随即说道:“眼下被胡家拒之门外,要不,我们赶回华阳镇投宿?”
  这次,来过这里不止一次的小北没好气地说道:“这里回华阳,至少还有二十多里路。”
  “那投宿村中民宅吧。”
  三人之中最沉稳的周文做出了决定,汪孚林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他仍然没有主动请缨去出头,而是和小北跟在三人之后。足足转了好几家,人家却都以屋子小,又或者不敢容留陌生人拒绝了,闹得小北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喂,你为什么答应他们?之前我才说过,那边村后头有座土地庙能住人的。万一人家家里狭窄怎么办?我才不要和他们住一块!”
  “别忘了你装的是第一次来。”汪孚林没好气地提醒了一句,继而低声说道,“这是送上门来的热心你爹忌日的人,当然要好好观察观察。”
  足足转了七八家,方才由周文出马借宿成功。更加可喜的是,对方也姓胡,虽和胡宗宪早已出了五服,但往上算勉强也是族亲,又是龙川村的富户,听说众人都是读书人,又是为了胡宗宪的忌日而来,不但慨然借房,而且是一人一间客房!
第二二九章
夜深人静密谋时
  夜深之际,吃饱喝足,听那位胡老爷说了一堆胡宗宪家中八卦,汪孚林这会儿枕着双手躺在床上,心里很好奇汪应蛟三人明天打算怎么做。
  这三人当中,两个举人一个秀才,要说学问绝对比他好,可要说人情世故,汪应蛟惨不忍睹,周文和程任卿待人接物都还可以,但显然往日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举业上,所以真要是他们继续出面和胡宗宪次子胡松奇接洽,他觉得那说不定会酿出什么进一步激烈的“惨剧”来。他故意和这三人厮混在一起,要的是拉拢在这件事上的同盟,所以并不像平时那样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想到这里,他猛地坐起身来,决定出去找三人当中看上去比较靠谱的两个商量商量,至于是否要吐露身份,他还没完全想好,但可以见机行事。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往外窜去。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小北,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他当初是说过让小北去龙川村胡家大宅吓唬吓唬胡松奇,以此看看那家伙的反应,可问题在于,现在这才刚到,至于这么急吗?
  开门声显然也惊动了小北,当回头看到是他,小丫头方才松了一口气。她瞅了瞅四周,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继而就二话不说到了围墙边,也不见她如何作势,竟是轻轻巧巧翻了上去。
  尽管从前就知道她会这一手,可眼下真正看到这一幕,汪孚林仍然有些目瞪口呆,等到回过神时,他立刻往其他房间瞅了一眼,见全都亮着灯,却没人出来,他心下稍安。就算恼火也没辙,人都二话不说潜入了夜色中,他难道还有高来高去的本事把人追回来?于是,他就索性到了程任卿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里头就有人开了门,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内并不只有程任卿一个,而是周文也在,只白天碰过硬钉子的汪应蛟不在。
  “汪兄生性脾气刚强,今天在胡家碰了一鼻子灰,应该正关了自己在屋子里生闷气,这时候和他说话我们都得遭殃。”程任卿耸了耸肩后,这才看着汪孚林说,“汪贤弟这次来龙川,家里长辈都知道吗?要知道,梅林先生故世这么久,徽州缙绅固然有不少心存不平,但碍于朝中某些压力,不太敢公然表露出来。今年这五周年忌日是大日子,可你看看梅林先生的嫡亲儿子都这样态度,就可想而知别人的顾虑了。”
  “我家长辈都在外地,家里的事我做主。”汪孚林如同这年龄其他少年一般,带着十分的满不在乎说出这句话,随即就正色说道,“孟子不是说过吗,虽千万人,吾往矣。说实话,一直在十数日之前,我还并不知道这件事,可后来经人指点,和朋友去过一次西园,见到了那块南明先生题写的东南柱石匾额,这才感同身受,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原来汪贤弟真是同道中人!”周文顿时笑了,“不瞒你说,我们三人之前也去过西园,还与另外一拨应该是祭祀的人错过了。是非自有公论,梅林先生故世这么久,总也该还他一个公道,否则岂不是叫天下能臣寒心?”
  我当然知道,当初和你们错过的,就是我和小北!
  汪孚林心里这么想,嘴里当然不会说出来。他刚刚选择了在这两个年长者面前说出自己去过西园,表现出一个诚实年少者的形象,当然是为了日后身份万一揭穿时做准备。事实上,他甚至打算事机不妙,就捅破当初和这三人在西园里头交错而过那件事。当然,这些全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他听两人说起准备如何到府学以及六县县学之中发动学生,组织祭祀等等,他不禁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去联络各县乡宦缙绅?”
  “汪贤弟,你到底年轻,那些老狐狸哪是那么好对付的!”程任卿摇了摇头,轻蔑地嗤笑道,“乡宦也好,缙绅也好,大多无利不起早,遇到大事就缩到后头,看到有好处就一哄而上,吃人不啃骨头。指望他们站出来为已经去世的梅林先生摇旗呐喊,简直痴心妄想!这种事,还是得靠我们读书人。”
  周文见汪孚林有些错愕的样子,他虽觉得程任卿的话有些偏激,想了想却还是开口说道:“这种事,还是先在士林圈子里发起,如此比较稳妥。可是,倘若梅林先生的二公子身为人子尚且不肯操办,其他人越俎代庖虽然也可以,可终究对梅林先生身后名不利。真没想到,梅林先生何等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儿孙辈竟然如此胆小怕事。”
  “如果不胆小,当年也不会把父亲灵柩丢在宁国府路上,然后自己去逃命了!”
  随着这个声音,却是有人推门进来,正是汪应蛟。他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发狠似地说:“明天我们再去,要是再把我们拒之于门外,我们就遍访龙川村这些乡亲父老。今天这位胡老爷都肯免费提供食宿,想必也有的是人为梅林先生鸣不平。梅林先生又不是就胡松奇一个儿子,只不过留在龙川村的只剩下他而已。他既然胆小怕事,我们就在龙川村把声势造起来,逼他不得不站出来!有些人就是要逼的。”
  汪孚林对汪应蛟的决心简直叹为观止。他还只是让小北去装神弄鬼,这位胆子倒更大,已经打算发动全民舆论攻势了!想到这会儿折腾,很可能会逼得狗急跳墙,他正打算稍稍劝解一下,却发现周文和程任卿全都在对自己打眼色,也就没贸贸然说话。果然,看到屋子里三个人全都看着自己,汪应蛟的脸色登时黑了,硬邦邦撂下一句你们若是怕事就我一人承担,随即拂袖而去。
  “汪兄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气,当面硬顶,他说不定就能闹翻天,等明天看情况再说!”
  深夜之中,龙川胡家大宅一片宁静。自从胡宗宪死后,胡松奇丢下灵柩避难好一阵子,等到风平浪静,家人已经被营救出狱后,这才现身人前,一副孝子模样张罗后事。然后,他凭着长兄已故的由头,毫不客气地占据了祖籍地的老宅。
  因为胡宗宪的三子胡柏奇和他不是一个娘生的,又因为母亲王氏和妹妹那会儿已经身体不好,只能气呼呼地阖家搬去了山东青州,也就是胡宗宪和父亲的真正老家,等后来母妹过世,他干脆就和胡松奇断绝了往来。即便如此,胡松奇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当年那位绩溪知县不惜自己的前程保护了这里的关系,老宅并没有受到官兵查抄,父亲有些财产私藏的地方只有他知道,老仆又送了藏下的八百多亩地契来,他便心安理得据为己有。
  可衣食固然无忧,胡家相比鼎盛时期早已远远不如了。
  现如今,小北在夜色中穿梭于那似曾相识的屋宅内,只觉得处处萧索,偶尔能见到的人也都是懒散颓唐,没有半点当年胡家鼎盛时期的朝气和活力。她本来就最恨二哥胡松奇,现如今就更是憋了满肚子火。当她一路来到最深处,也就是父亲当年曾经住过的堂屋时,却发现里头还亮着灯,隐约竟有说话声。瞅见门前竟有人看守,她想了想,就悄悄翻上了围墙,趁着昏暗的夜色潜到堂屋一侧,继而小心翼翼上了房。
  在这深沉的夜色中,她就犹如一只敏捷的小猫,从其中一处屋檐上倒挂下来,一跃下地,接近了后墙的窗户。这一次,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顿时清楚了。
  “舒县尊的心意,还请程师爷回去替我道谢一声。家父蒙冤多年,海内虽有人大呼冤枉,可终究不能上达天听。幸而有舒县尊这样的热心人热忱相助,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小北顿时眉头倒竖。然而,更让她惊怒的,是胡松奇提到的那个人——舒县尊?现任绩溪县令舒邦儒,不就是自家老爷最痛恨的前府衙推官吗?胡松奇竟然和舒邦儒搅和在了一块,要是让老爷知道,一定会气得发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悄然落地,然后猫着腰躲在窗下,试图能够听得更清楚一些。
  “二老爷能够这么说,县尊知道,一定会欣慰的。只不过,我听说今天有几个读书人找上了门来,也同样是为了胡部堂的五周年忌日?”
  “咳……不过是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辈,开口便是狂傲不知轻重,他们懂得什么!干晾他们一阵子,人也就回去了。此等大事,有舒县尊出头,哪里用得着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众望所归,操办胡部堂忌日这才有意义。”和胡松奇说话的人顿了一顿,这才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道,“不过,胡二老爷知道,谁人真正能助你,谁人只是嘴上说说,那就好。”
  小北凝神细听,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继而胡松奇就叫人来,带着那位程师爷去歇息了。她想了想,却并没有立刻去探听舒邦儒那个特使的底细,而是继续猫在原地。果然,屋子里须臾又传来了说话声。
  “老爷,这位舒县尊分明是因为在府城中不受段府尊待见,这才被发配到绩溪的,如今他身边区区一个师爷怎敢在老爷面前如此摆架子?”
  “哼,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想当初何东序是如何对胡家的,你难道忘了?舒邦儒总归是两榜进士,如今又为一县之主,段朝宗这个徽州知府快任满了,说不定下任换了个人来,他就有得人青眼的机会。而且,之前下午他来的时候说什么话,你也听到了,那个姓程的用什么来要挟我!”仿佛是重重一拍桌子后,胡松奇就长叹一口气说道,“谁让有心为爹翻案的,都是那些嘴上没毛的书生?这年头最没用的就是书生!”
  窗外,小北轻轻哼了一声,对胡松奇的话大不以为然。书生怎么了?书生里头既有老爷这样嘴上不牢靠,做人却很有原则的;也有李师爷和方先生柯先生这样学问扎实,做人又有风骨的;也有汪孚林这样智计百出,一个不留神就算计得你灰头土脸的!她想了想,眼睛突然眨了眨。
  我今天晚上本来没打算装神弄鬼,可今天非吓吓你不可!
第二三零章
装神弄鬼
  让心腹管家出去,派人好好看着那位舒县尊派来的程师爷,胡松奇独自坐在屋子里,使劲按着已经多了好几条深深横纹的眉心。
  当初因为父亲的功勋,他曾经恩封锦衣卫千户,和立有战功的长兄平齐,可他们一家谁都没继承胡宗宪能文能武的本事,没有一个人能趟过科场那一关,所以三个儿子中一个都没考上举人。而现在,这种趋势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也得到了深刻体现,那两个哪怕他天天拿鞭子抽,也没看出多少读书的资质来,而且个性怯懦而又无能,他每次看着都一肚子气。若不是如此,他用得着看舒邦儒的脸色?
  此时此刻,他分毫没有反省自己当初在危难之际只顾得上自己,而后又和三弟胡柏奇争家产,以至于兄弟离心离德,乡民更是暗中鄙薄。他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顺了,只觉得父亲当初实在是死得太不值了。如果能够咬牙在天牢里再挺上一阵子,说不定就会有转机,他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子。
  就在这时候,胡松奇依稀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哪个下人胆大妄为不经通报进来,可四下里看看,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等到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时,这才猛地瞳孔一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明明应该是一片漆黑的窗外,此时此刻却仿佛有火苗在跳动,映照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须臾,就有一只手压在了窗楞上。最关键的是,那只手看上去很小,有些婴儿肥,仿佛玩耍一般在窗户纸上捅来捅去,不消一会儿就把窗户纸捅出了一个个洞!他几乎可以确信,自家绝对没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心里顿时冒出了一股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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