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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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原本打算借着胡松奇的事前来兴师问罪,然后顺带杀鸡儆猴,压下给胡宗宪翻案这股邪风,结果胡松奇把西园和绿野园两处全都转给了义店,气急败坏的他便只剩下了这一个最大的出气筒。
  可现在,这个出气筒变成了炸药包,而他自己的屁股就坐在了这个炸药包上!因为叶钧耀死了心护短,而众多愚民竟也随大流对他不敬!在王汝正心里,他甚至已经在酝酿回去之后这一道犀利的弹劾应该怎么写,应该怎样洗刷自己受到的屈辱,但这无助于这会儿的局势!
  叶钧耀在招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后,却一再提醒百姓王汝正的身份,一再说明自己此前明知道其没有权限检查预备仓,却依旧本着对上官的恭敬而保持了沉默,甚至还特别说明,从看仓老人到仓大使和斗级,对王汝正的要求样样照办,却遭到了无数责难和诘问。如果说他目无上官,那么就是他此时此刻看到王汝正身为朝廷命官,却跑来这义店找碴,所以出离愤怒了!
  “所以,本县还是那句话,还请王观察明言,本县渎的是哪门子职,包的是哪门子庇?”
  众目睽睽之下,王汝正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无视那些围观百姓敌意的目光。海瑞还不是在中下层平民当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可结果如何?据说那位应天巡抚差不多快下台了,就因为他对徐阶父子下手太狠,在富绅之中引起的反弹太大!民心这种东西,越高越容易被上峰以及朝廷忌惮,过犹不及!
  “就算预备仓中粮食原本不过七百石,后来你添了三百石,但你竟然胆大妄为,将朝廷的仓房重地借给这家义店存放粮食,这便是渎职!而你明知道主持这家所谓义店的两个生员,竟敢收下早已没入官府的胡宗宪产业,西园和绿野园,这就是包庇!”
  前头看了一场叶大炮顶牛王观察,百姓拥护父母官的好戏,这会儿王汝正终于调转矛头指向自己,汪孚林示意程乃轩进去看着那些休宁粮商,这才不慌不忙地上了前:“王观察刚刚说,我家义店曾经借用预备仓存放粮食?可有证据?”
  王汝正瞳孔一缩,厉声喝道:“纵使看仓老人以及那些胥吏全都为你买通,却仍有人看见你从预备仓中运入运出粮食!”
  汪孚林不慌不忙,笑容可掬地点头道:“如果说运入和运出粮食,那确实是有的。”
  王汝正登时如获至宝:“既然有,你还敢说不曾染指歙县预备仓?”
第二四三章
穿心一刀
  四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比之前更多了。毕竟,叶县尊上任以来,实实在在为大家做了点事,可要说传奇,当然是汪小官人的传奇名声更为人津津乐道。所以,汪孚林一出场,就连本来瞧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有些犹豫要不要凑热闹的过路人,也全都到这义店门口踮脚观望了。当听到汪孚林亲口承认,王汝正怒声反驳,下头竟是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在等待汪孚林的回答。
  “王观察也是为官多年的人,既然到歙县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预备仓来,难不成连这个规矩都不知道——预备仓之中存储的陈粮,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汰换出去,否则就会腐朽,再也不能食用?义店是曾经把一批粮食拉进了预备仓的库房,但是,这是今年刚打下来的新粮。至于拉出来的那一批,是义仓之中汰换的陈谷子。这一进一出,都是叶县尊从歙县衙门的账上挤出来的钱,至于比叶县尊上任时的七百石多出来的三百石,也是这么来的!”
  说到这里,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连预备仓以新换旧这种规矩都不懂,学生实在怀疑,王观察这次特地跑去歙县预备仓,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
  王汝正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而更让他难堪的是,四周围观百姓们发出了不少惊叹。
  “不愧是叶县尊,上任才这么些日子,竟然就汰换过一次预备仓的陈粮了!”
  “从前那些陈谷子就是烂得长虫也没人管,我记得四五年前,官府还拿仓米舍过一次粥,可那股霉味简直冲鼻子!”
  “义店肯定也亏了不少,这陈米哪里卖得掉,汪小官人和程公子,还有义店那些东家们到底仁义心肠。”
  等看到叶钧耀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王汝正只能暂且先忍下这股气,声色俱厉地问道:“那义店擅自收取胡宗宪产业的事呢?”
  “学生倒是忘了,想当年到徽州来籍没已故胡梅林先生家中产业的,便是王观察。”
  汪孚林信口点了一句,刹那之间,就只见好些旁观者发出了一阵惊咦。如果说,最初不少人对王汝正这位朝廷命官的观感还带着几分对权力的畏惧,那么此时此刻,那就已经换成赤裸裸的鄙视了。毕竟,徽州是胡宗宪的祖籍故乡,更不要说不久之前,才刚刚在府城大总督坊下办过一次初祭,昨天又在绩溪办过正祭,现如今居然还有个昔日抄检过胡宗宪家里的官员要揪着昔年旧事不放,谁能分不出是非黑白?
  王汝正已经不在乎四周围是什么态度了,他目光阴冷地死死盯着汪孚林,再一次问道:“你还没回答本司,谁给你的胆子,收取胡宗宪家产业?”
  “王观察莫非不知道,当今陛下仁德,日前刚刚有上谕,当初抄检胡家所得,在其他各地的暂且不论,凡在祖籍徽州的一应房产,尽数发还!”
  这时候,程乃轩正在义店当中揶揄那些休宁粮商,乍然听得此言,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唯一的感觉就是——汪孚林太狡猾了!
  就连小北,也只觉得心情大起大落,大落大起,此时此刻如果汪孚林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声奸诈!可以想见,如果胡松奇早知道这个消息,又怎会轻易卖掉西园和绿野园?当然,也许她那位二哥会认为那两处只是已经废弃了的产业,没有多少价值,换取一千五百两银子来完税很值得。可这样大的消息,怎么之前并未有丝毫风声传出来?
  “胡说,胡说!”王汝正几乎连额头青筋都尽数爆了起来,赫然又惊又怒,“本司主持徽宁池太道,怎从未听到过这件事!”
  “那大概是因为王观察从芜湖出发的时候太急,错过了京师的急报。”汪孚林轻描淡写地来了两句回答,正要继续说话时,他的目光突然望向了不远处,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段府尊已经来了,王观察若是不相信,还请尽管去向段府尊求证。我这也是刚刚知道的,本来只想着梅林先生若是身后因田亩税赋而被人诟病,实在是太过不值得,所以出此下策,没想到皇上宽大为怀,朝中诸公亦是仁德公允。”
  王汝正已经顾不得去听汪孚林的揶揄了,他回头看向汪孚林之前张望的方向,发现人群倏然散开一条道,从这里看过去,赫然能看到差役开道,段朝宗的四抬大轿正往这边而来。这当口,他不敢再奢求段朝宗是为了维护自己而来的,对方又不是何东序,和他谈不上任何交情,可他也不觉得段朝宗会和面前那个二愣子歙县令一样,几乎是一面倒似的护着汪孚林。他竭力维持着身为四品大员的体面,一直到那顶轿子停在自己面前,段朝宗下轿现身。
  段朝宗甫一下轿,见四周全都是围观的百姓,他虽说在得知消息之后就猜到会出现某种景象,可心里对王汝正的评价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分巡道也许是不少县令一辈子奋斗的终点,可对于曾经当过监察御史,前途可算得上颇为出众的王汝正来说,本来就已经是明升暗降,若是夹着尾巴做人,兴许将来还有重回朝中的一天,可此人竟是如此不识相!想到刚刚送来的那条消息,他看向王汝正的眼神中,竟是流露出几分怜悯。
  尽管这种眼神一闪即逝,可王汝正何等人,虽说汪孚林的话他还没来得及证实,可他已经有了某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强自压下这种不妥的感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胡家家产之事,结果,段朝宗竟是当着围观人群的面,轻轻点了点头。
  “朝中有言官为胡家子孙乞怜,元辅高阁老亲自为已故胡梅林公助言,确实已经有命发还胡家在徽州除祖宅之外的其他房产。”
  话从段朝宗口中说出来,王汝正已经没法再咆哮出这不可能之类的质疑了。他只知道,自己这次徽州之行非但没有达到既定目的,反而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偏偏这个笑话,还是发生在自己的老仇人祖籍地,还是在那些痛恨厌恶自己的乡人眼皮子底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去,如何继续坐镇徽宁池太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叶钧耀和汪孚林,把这一对县令和生员牢牢记在心里,这才轻哼一声,竟是就打算这么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见王汝正气势汹汹而来,惹出了一堆事情,现在连屁股也不擦就要走人,段朝宗不禁脸露怒色。他原本想给人留几分体面的,可眼见得四周围那些徽州百姓个个神情激愤,他想到自己任期结束在即,当即眯起了眼睛,心里迅速做出了决断。
  “还有一个刚刚从京城送来的消息,本府有些踌躇是否应该在此先告诉王观察知晓。”
  王汝正脚下一停,这才头也不回地冷硬问道:“又是什么坏消息?段府尊还请尽管说,本司扛得住。”
  总不会一边发还胡宗宪的一部分家产,一边就有人给他翻案了,不会这么快的,这种事就算高胡子也不能一手遮天,有的好扯皮了!
  “吏部和都察院考察科道官,其结果刚刚行文各布政司按察司以及府县。王观察虽说已经不是科道官了,但科道出身却升迁他职,一样在考察之列。”
  段朝宗顿了一顿,这才在万众期待中说道:“而这次考察,王观察的考语不太理想。”
  倏忽之间,王汝正就猛地转过身来。他用择人而噬的凶狠目光环视周遭众人,最终瞪着段朝宗,声音嘶哑地问道:“你说,本司究竟得了什么考语?”
  那些粮商起头还对义店招惹了这么一位背景深厚的分巡道幸灾乐祸,这会儿面对连番高潮,一个个也全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段朝宗的答案。不止他们,小北也好,何心隐也好,全都对段朝宗口中的答案好奇到了极点。至于四周围那些百姓们,更是个个被胃口吊得老高,全都极其希望知道这么一个当初抄了胡家的昔日御史会有什么下场。
  只有早就知道结果的汪孚林瞅了一眼叶钧耀,见其没露出半点意气风发之态,而是货真价实很惊愕似的,顿时暗叹叶大炮也玩深沉了。
  “素行不谨。”
  听不太懂的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王汝正却如遭雷劈,差点没一下子栽倒在地。相比老懦无能,卑劣无耻,这个考语当然还算轻的;可相比浮躁外露,才力不及,这个考语又重得能压死人。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你人品不好!意识到自己在此来徽州之前,这考语就已经定了,朝中却无人给他通风报信,任凭他此次出丑露乖,他就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这不仅仅是考语,吏部和都察院的这种考察,全都是和黜革挂钩的,莫非他连这个分巡道都当不下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群粮商们在听到程乃轩小声解释了一下此中关节之后,有的咂舌惊叹,有的面如土色。虽说这不是汪小官人的光辉战绩,但谁敢担保其不是事先得到消息,这才得以硬抗王汝正?
  汪孚林却没有理会行尸走肉一般的王汝正,他回转身看向义店,见小北和何心隐都已经出了店门,他便对他们笑了笑。
  胡宗宪虽说尚未完全平反昭雪,可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第一个报应,总算来得正是时候!
第二四四章
我早就暗渡陈仓了
  王汝正来时先去绩溪,再回马枪杀回歙县,可称得上气势汹汹,但走的时候,他却气得几乎吐血,而且徽州百姓从段朝宗口中得知,他得了个很差的考评,分巡道兴许都要当不下去了,于是来了一出极其少有的夹道欢送场面,那铺天盖地的起哄声,简直比从前那些贪赃枉法的地方官离任时都要来得轰动。至于对段朝宗和叶钧耀这两位府县主司,无数百姓全都交口称赞。
  真不愧是咱们的父母官,关键时刻真靠得住!而且,在胡宗宪的忌日之后,就为咱们徽州这位名人讨回了公道,真解气!
  叶钧耀毫不怀疑,要是自己继续这么下去,离任的时候进名宦祠简直是铁板钉钉。王汝正一走,他亲切慰问了一下汪孚林和程乃轩这两位受了委屈的小东家,继而就对广大百姓表示,自己还会继续发扬勤俭节约的精神,在任期之内继续为预备仓加仓,让这座太祖皇帝极其重视的地方仓储能够重新发挥作用,以备荒年灾年。对于这样的德政,百姓们自然欢呼雀跃,全都觉得自己之前没支持错人。
  而刚刚被一幕一幕闹得心绪不宁的粮商们则是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认为这位叶县尊是在说大话。
  想到当初王汝正查抄胡家的时候,那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倨傲和嚣张,再对比此人刚刚离开时,那仓皇犹如丧家之犬的狼狈,小北只觉得痛快极了。见汪孚林等人回来,她急忙躲到里间,继而来到后头窗边,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爹,您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能看到今天这一幕。那些落井下石之辈也有报应,也有被千夫所指,痛骂连连的一天!我这些年就没相信过公道,到了今天我也还是不信,因为公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公道是要有人去讨的!”
  “这句话说得不错。”
  小北慌忙扭头一看,见是何心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她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藏不住什么秘密了,这才赧颜叫道:“何叔叔。”
  何心隐见她承认了,不禁为之莞尔。到了这会儿,他已经没有起初认出小北时的惊怒了。刚刚眼看外头发生的那一幕,他也同样觉得又惊讶,又激奋,只觉得这一系列进展就犹如用兵似的,层层递进,最终图穷匕见,破敌于无形。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说话声,他便笑着说道:“不若听听外间那位神奇的小秀才,这会儿正对那些粮商说什么?”
  小北记得最清楚,何心隐对经商之事从来不感兴趣,这一点和徐渭一模一样,此刻破天荒说出这话来,绝对是好奇所致。只不过,她对汪孚林在今天这当口召集了那些粮商,也觉得有些奇怪,便也来到了门口侧耳倾听。这时候,外间那说话声便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小官人今天实在是大展神威,我等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那位王观察盛气而来,却狼狈败走。”
  “何止狼狈败走,这素行不谨的四字评语放在身上,一旦革职,以后谁还敢举荐他?”
  “这种人着实活该!当初抄胡部堂家里的时候,那是何等趾高气昂耀武扬威。我听说那时候王汝正当过浙江道御史,一直和胡部堂闹得不太愉快,抄家的时候是公报私仇,只可惜胡部堂告发他收受属下贿赂,却被那时候的徐阶老儿给压了下来!”
  汪孚林听到都有人开始直呼徐阶之名了,知道这帮子家伙见风使舵就这德行,他不得不咳嗽了一声。见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便似笑非笑地问道:“想当初我借用预备仓,甚至为此去求请段府尊允准,想来各位也应该听说过。大家是不是很奇怪,这次王观察亲自去查,预备仓里头怎么没有义店理应囤积在里头的几千石粮食?”
  见众人没一个吭声的,他便痛痛快快地解释道:“很简单,因为那几千石粮食,我只不过在义仓里转存了没几天,便在得知杭州因为歉收而米价暴涨之后,把秋收来的这批新米立刻从渔梁镇经水路运过去卖掉了。因为徽州距离杭州近,所以是到得最早的,价钱卖得最高的一批。后来湖广米蜂拥而至,杭州米价自然就应声而跌了。”
  乍听此言,吴兴才一下一堆休宁粮商登时齐齐大吃一惊,这才明白汪孚林此前约谈他们,声称愿意比照之前他们和行商没能谈拢的价格,买他们的存货,这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敢情汪孚林早已不声不响,把自己的存货给全部出空了!想到他们之前竟然还认为汪孚林的精力全都集中在胡宗宪的忌日上,自己可以闷声大发财和行商谈生意,粮商们只觉得心情纠结极了。哪怕他们自认为已经很重视汪孚林了,其实还是太小看了这个小秀才。
  程乃轩倒是知道这一茬,毕竟,去问价的人是谢管事选的,装船是他用程家的班底趁着天亮之前全都搞定的,这一路秘密工作做得辛苦十分,可眼下能够看到这些粮商那种敬畏有加的表情,他还是觉得异常值得。于是,程大公子甚至还笑了笑说:“当然,诸位若是觉得我们价格出得不公道,打算屯着明年春天再高价一点一点出手,我们也不强求。毕竟,秋粮征收在即,又有大批粮食要上市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粮商们谁还说得出一个不字?尽管也有人后悔当初听说杭州米价腾贵时没有痛下决心弄条船去卖,可走水路需要趟平各种税关和巡检司,他们这些坐商出了徽州,那面子就根本不管用,稍不留神就可能血本无归。至于把米囤到开春……这时候高价倒给汪孚林,再从湖广江西乃至于南直隶其他各地运米到徽州的行商手中低价收取,这才是真正做生意的道理,若只知道一个囤字,那还挣个什么钱?
  于是,吴兴才率先说道:“小官人高义,拉扯了咱们一把,这情咱们领了。只不过,既然是米业行会,小官人又是会长,日后小官人有什么事,还请多少带挈我们一把。当然,咱们也绝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只知道偷偷摸摸私底下和行商接触。都是徽州人,理应捏紧一个拳头对外。”
  里屋偷听的小北轻轻呸了一声,脸上非常不以为然。她还依稀记得父亲和那些徽商打交道的一些经历,其中有愉快的,但也有很多不愉快的。就拿这些粮商来说,之前和汪孚林打过好几次交道,每次都大败亏输,现在就真的折腰臣服了?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外间汪孚林笑了一声。
  “大家可以放心,日后若再有类似消息,我会大大方方通知大家,前提是,咱们彼此之间要有足够的信任。而为了这样的信任,咱们大家有必要商量出一个章程来。”汪孚林说着就看了看程乃轩,笑容可掬地说,“现在,请歙县巨商程老爷的独子程大公子,给各位念一下米业行会的公约草案。”
  “会长一任三年,期满之后,由行会会员推举。身为本会会员,有义务情报互通。当值会长每月出一份公报,汇总南直隶苏州府常州府松江府以及浙江杭州府等大府的近期米价。同时,预估今年夏秋两季麦米收成,粮食市场价格波动情况。至于季报,则是要把湖广、江西以及南直隶其他粮食产区的米价也同样计算在内。再有就是年报……”
  接下来那一番商谈,完完全全就只是程乃轩一个人说,别的人只有听的份。之前只选了个会长,象征性地给了叶青龙一个理事长,其他的约束性条款什么都没有。此时此刻汪孚林拿出了这样东西来,吃一堑长一智的粮商们自然要好好斟酌,询问,商量。里间的小北听着程乃轩照章宣读,口中迸出来一个个自己根本没听说过的新鲜名词,从月报、季报、年报,再到什么堆栈,什么远期交易,她忍不住朝何心隐投去了疑惑的一睹。
  何心隐何尝不知道小北的疑问,可他自己半辈子读书讲课,对于商业也不能说一窍不通,可此时听懂了大概,到后头涉及到期货的早期概念时,他就不由得沉思了起来。以他的阅历和见识,此时此刻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有四个字——所图甚大!区区一个只在徽州府的米业行会,何至于要牵涉到这么多东西,打探这么多信息?
  程乃轩负责说,汪孚林负责解释,面对这样一份看上去对自己有好处没坏处的公约,粮商们最终全都投下了赞成票,在公约上签字画押,这才算是结束了今天的商谈。至于今天没来的人,来了的人无不在心底幸灾乐祸——至少,他们那批囤下的米有汪孚林接盘,那帮没来的家伙,就等到秋粮征收前,农人不得不大量抛售粮米换取银子交税的时候,本钱不够收货,又或硬着头皮收到爆仓吧!汪孚林说了,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不是给他们的优惠价了!
  直到把人统统送走,汪孚林回转身踏入义店,这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诱敌深入……掰着手指头算算,他这次似乎用了不少兵法,算计了一堆人,眼下实在是累死了。可一个呵欠打出口,看到从里屋钻出来的小北和何心隐,他方才想起,自己刚刚竟然把这两位给完全忘了!
  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迎上前去正想赶紧赔个礼,却不防身后传来了叶青龙的大嗓门:“小官人,叶县尊让人捎话来,说是夫人她们都回来了,眼下沈先生和茅先生也都在,请您把程公子、小北姑娘和何先生都请去官廨,开个小小的庆功宴!”
  本待说话的程乃轩这才满意地嘿然一笑:“还是叶县尊知道体恤人,这一阵子我忙得和狗似的,总算能舒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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