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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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弟弟,是养子,还有一个是……”秋枫这身份汪孚林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就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一次,就连刚刚一脸看好戏架势的黄龙,也渐渐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徽州府人好读书,这是有名的;而很多商人都是由科场无成的读书人转来的,这也同样是有名的;故而徽州不少商人都有儒商美誉。然而,两个出身贫寒经历坎坷的少年,却不约而同全都是哪怕偷听也要读书,这怎能不叫两位进士出身的官员百感交集?就连从前对汪孚林不务正业颇有微词的凃渊,这时候也不禁点头赞道:“这事做得好,造就两个童生,孚林你积善不少啊!”
  “府尊何不回头让孚林带来见见?我也有些好奇孚林家里这两个小家伙呢。”
  凃渊立刻点头应允,汪孚林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了下来。之前那次他离开杭州太仓促,和凃渊虽说可称得上患难之交,但彼此了解全凭道听途说,今天这再次相见,不必拘束,谈话间也就轻松得多。当然,他最终还用开玩笑的口气,提到了昨天和张泰徵在西泠桥附近那家林记小馆吃饭的经历。
  尽管之前碰到张泰徵是突发事件,那家小馆的店家夫妻遇到有人夺产也是突发事件,但他这个人的宗旨素来是突发事件不但要处理好,还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既然眼下杭州知府和主管刑名的推官都在这里,不通个气岂不是可惜了?
  当听到汪孚林三言两语把张泰徵和许二老爷全都给挤兑上了贼船,凃渊脸上固然笑着,但眼神中却殊无笑意。黄龙则是皱了皱眉,随即干笑道:“东南之地向来有一句俗语,宁得罪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这些巨室大户,做事一向霸道,有恃无恐,孚林你倒是强龙一来就压地头蛇,还把人家给拉下了水,只怕这时候张公子后悔透了请你吃这顿饭吧?”
  “这不是我一个人肩膀单薄吗?不拉上两个人做靠山,我怎么扛得住?”汪孚林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朝凃渊乱瞟,“那副楹联和店招,全都是张公子写的,府尊要不也赏我一个面子,给随手写一幅中堂?”
  不等凃渊答应或是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我自己带回家去,要当成传家宝的。最好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的名言警句,以后若是我家金宝他们不好学,我也好押了他们在凃府尊这中堂面前,好好教训教训。”
  凃渊本来还暗自恼怒汪孚林也太会作怪,听到这方才忍不住笑了。尽管他认识汪孚林这个小秀才,也就是在那一天一夜的危机处理现场,后续事宜则是黄龙与其打交道的,要说深交实在谈不上。可这个分明年不过十五的小少年,一点都没有这年头那些读书郎一般在尊长面前循规蹈矩,战战兢兢唯恐走错一步的习惯,而是挥洒自如,嬉笑怒骂一如平常。于是,他一板脸,二话不说直接来到了书桌旁,略一思忖便铺纸磨墨,末了竟是一声不吭泼墨挥毫。
  汪孚林也就开个玩笑,没想到凃渊竟然真写。他正想说道什么,黄龙就悄然来到他身后,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府尊一笔好字?他最讨厌那些借着求字,变着法子送礼的家伙,所以几乎没几张墨宝流落在外。走,上去看看他写的什么?”
  当最后从府衙告辞出来的时候,汪孚林怀揣一副“为富不仁,为仁不富”横卷,着实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凃渊的一片好心他当然能够理解,不就是敲打他读书做官治国平天下那是大道,不要一个劲地琢磨怎么赚钱吗?然而,他揣着字出府衙的这一幕,很快就被那些知道他今天到户房办了些什么事的差役小吏给看了个正着。一时间,汪孚林从凃府尊那里成功要了一幅字的新闻,连带之前那些消息,迅速往某位陈老爷那边疯传了过去。
  而汪孚林出门这会儿,午睡补眠之后起来的叶明月,也亲自让人送帖子给了张泰徵的两个表妹,甚至约好了后日再过去一趟,当然,顺道打探了一下人家家里的情形。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就吓了一跳,敢情还是有几分渊源的人。
  张泰徵那位关系其实不算很近的堂姑姑,嫁的是两浙盐运使史桂芳,这要是放在宋朝又或者清朝,绝对是一个肥得流油,哪怕是进士也会抢破头的美差。可在如今这年头,却出现了一个怪现象,那就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大抵都不愿意和这种需要周旋于巨商大贾之间的职位打交道,视其为浊流中的浊流。然而,史桂芳却是根正苗红的两榜进士,而且是有名的大儒陈白沙,也就是陈献章再传弟子的弟子。
  当汪孚林从杭州府衙回来的时候,径直到叶明月那边想去和她说一说凃渊那边的反应,可才刚到门前尚未来得及让仆妇通报,他就听到里头叽叽喳喳一片莺声燕语,显然除了叶明月和小北,汪二娘和汪小妹也在这里,他虽说无意做门前偷听的角色,可偏偏小北这时候说的话让他听得有些出了神。
  “这位史运使当初和爹一样,都是首任官就当了歙县令,又是有名的大儒,我和姐姐在徽州常常去各家走动的时候,这才听人说过。他当初做官的时候,为人最是直爽,动不动就喷人一脸唾沫星子。如今这位谢大宗师之前督学南直隶的,是耿定向耿大宗师,那也是泰州学派有名的大儒,那时候史运使正好赋闲在南直隶一带访友,相传因为耿大宗师一句话说得不对,就和人吵了个天翻地覆。事后,耿大宗师还捏着鼻子送了人一个绰号。”
  汪孚林听到这里都觉得好奇了,笑着重重咳嗽一声,等进去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什么绰号?”
  “排毒散。”小北一本正经地吐出这三个字,紧跟着解释道,“这位耿大宗师说是自己交了三个好朋友,一个是正气散,一个是越鞠丸,还有一个就是这位排毒散。我娘说,耿大宗师那人从前挺好的,可这些年官场浸淫,有些道学迂气,只怕是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赶紧离这三位远远的。”
  听小北这么说,汪孚林心里倒在想,那个史桂芳这么难打交道,实在不行要么就别拖上那两位表小姐了?可他正这么想,迎面就飞来了两句话。
  “这样越是直爽的人,其实就越是好打交道,只要把话好好说就行了。后天我去见两位史家小姐,你们谁想一块去?”
  叶明月这话一出,却是冷了场,汪二娘和汪小妹不耐烦拘束,再说史家小姐文绉绉的,她们实在是不太习惯。到最后,还是小北硬着头皮说道:“姐,要不我陪你去?”
  话虽如此,真看到叶明月点了头,想到要上那史家去,小北还是有些蔫了。直到汪孚林活络气氛似的拿出了凃渊赠送的条幅,她们才嘻嘻哈哈地针对为富不仁这四个字彼此打趣了起来。而汪孚林只随口问了一句金宝秋枫和叶小胖怎不在,得知方先生和柯先生揪着这三个学生去四处会友了,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暗想幸亏自己起得早走得快,否则兴许会被一块拎上。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这家客栈却是不但以房舍洁净出名,各种小菜也极为拿手。汪孚林等人昨天逛了一天半夜的西湖,当然没兴趣再出门,当下就叫人送餐到房间。然而,酒未上桌菜未来,掌柜却先来了。当汪孚林听到外间仆妇通报,有些纳闷地出了门时,就只见人正讪讪地站在院子里。
  一看到汪孚林,掌柜就立刻快步上前,双手呈上了一张外头大红烫金的帖子。汪孚林接过来打开一看,就只见里头那张天青色洒金笺上,赫然写着薄备水酒,恭请汪兄莅临的字样,下头落款只有一个陈字。
  掌柜唯恐汪孚林不知道谁下的帖子,赶紧解释道:“小官人,陈老爷派来的船已经在客栈后头等了。”
第二九四章
浮香坊上鸿门宴
  马可波罗游记中,曾经把杭州这座城市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果你看过,绝对会认为这是水城威尼斯的复刻版。但成功穿越到大明朝的汪孚林在前后来过杭州两次之后,很想明明白白告诉每一个没来过杭州的人——这年头的杭州确实和苏州一样有水城之名,四通八达的水道可以带你出城进城,甚至于直达西湖——所以,上次他们坐马车去西湖然后再换画舫的行为,绝对是典型外乡人的做法。
  此时此刻,他经由一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单层小画舫出城,而后通过一条水道,再次来到了昨天曾经游玩过的西湖,便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之前在杭州府衙逗留的那段时间,黄龙离开片刻,为他打听到了觊觎林老爹家中那十几亩地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他一回到客栈,才刚和众人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帖子就连带着船一块追来了,这样的效率足以代表背后那位陈老爷在杭州城中的绝大势力。
  所以,出行前,他嘱咐了叶明月小北几句话,就让杨文才挑出了四个身手最好的镖师——他这个镖局牌子还没正式挂出来,除了苏夫人那一趟任务,其他的时间全都被他公器私用了,可眼下他还得继续如此,谁叫他那位到现在都尚未谋面的父亲把家底全都给败光了,谢管事挑来的人是不少,可家丁护院这种却难找。再说,他前后在杭州也就只呆过七八天,有地头蛇跟着,出入办事全都要方便很多。
  此时此刻,四个汉子衣衫整齐,胸前佩着一朵代表镖师等级的银花,在船舱中坐得整整齐齐,这都是之前受过戚良那边特训的结果。尽管错过了一般人晚饭的时辰,但这条来接人的船准备极为周到,三个捧盒之中,从卤味、糕点、蜜饯干果,所有东西一应俱全。汪孚林津津有味撕了一只鸡翅膀,吃了几块卤兔肉,就把剩下的全都让四个人分了。虽说跟着汪孚林吃香的喝辣的不是第一次了,但四个人刚刚吃过之后,还是有人暗地里咂舌。
  杭帮菜本来以咸中带甜为主,卤菜并不流行,顶多就是猪头肉猪下水这样底层百姓负担得起的东西。可自从粤商渐渐北上,带来的一些厨子和本地菜那么一融合,就炮制出了一家专做有钱人生意的卤菜馆,专供那些西湖游船,一盒子一盒子各有档次。如今日他们吃的这一盒,卖价可不便宜!
  然而,这样的小小惊叹却在昏暗的前方水域陡然之间大放光明时,被冲到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那是一条巨舟,从他们这距离看过去,清清楚楚能发现应该有足足三层,长宽比寻常画舫更胜何止一筹,每一层都是灯火通明。此时此刻,丝竹管弦之声骤然大作,从前方一阵阵飘荡了过来,直入人的心扉。俶尔歌声响起,穿透两船之间数十丈虚空,隐隐约约传了过来,恰是柳永那一首流传千古的望江潮·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尽管元朝以来,也有的是擅长写小令的文人,但不可否认,关于杭州的任何诗词,除了苏轼那两句欲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便要数这一首,唱出来回音绕梁,无与伦比。此时此刻,别说四个镖师无不露出了向往之色,不论是对那巨舟,还是对那歌声,就连这条画舫的船家等人亦然。只有汪孚林前世里看过大无数倍的豪华游轮,见识过无数炫技的歌舞演出,这会儿的表情相当淡定。
  他前世里就不太听歌唱歌,勉强被人拉到卡拉OK从来都是张嘴就吼老歌,否则也不至于在叶明月和小北面前,只会唱那么几首,多来几首浪漫古风的,说不定还能够让佳人立刻青眼相待。焚琴煮鹤对牛弹琴,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当画舫靠到巨舟旁边时,原本颇为精致的这条画舫顿时成了巨无霸旁边的陪衬。尤其是看到船头提着灯笼照明的两个侍女容貌秀美,忙着搭船板的船家连眼睛都直了,险些没接住对面递来的东西。等到好容易搭好三尺宽却足有一丈长的船板,又固定住了,他竭力稳住船,见那位之前奉命去接的汪公子出了船舱,就这么带人施施然通过船板登上了对面的巨舟,他忍不住心生羡慕,等发现汪孚林腰边佩着一把满是珠玉配饰的剑,忍不住又撇了撇嘴。
  到这种地方的人全都是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这位却偏特立独行,实在古怪!这可是西湖之上最有名的浮香坊,平常人就是有钱也上不去的!
  因为整条船只能一整个包下一晚,客人则由那位大手笔的主人派船接上来,绝不接待任何散客。
  跳上船头站稳身子,汪孚林就注意到,一楼舱室内,虽有轻纱笼罩,却能影影绰绰看到不少红红绿绿的身影。而此时两个提着灯笼迎接的侍女齐齐屈膝行礼道:“婢子奉命迎候小官人上三楼。”
  汪孚林听到三楼两个字倒没什么反应,可下头的船家却是张大了嘴。直到看着汪孚林一行数人跟着上楼,他才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殷羡的惊叹。
  寻常穷措大就是读书中进士,也一辈子都未必能上此地一游,那位他连姓氏都不知道的小官人真真好运气!
  如果他多停留一会儿,就会发现,今天晚上西湖浮香坊上的这一场盛宴,一楼二楼根本就没有任何客人,有的只是侍女和歌舞姬。而此刻登上三楼的汪孚林,在那垂珠的帘子被人打起之后,才看到了里头的人。
  居中而坐的是一个年约五十许的老者,身材发福,满脸堆笑,看上去显得和善而又热络。而右手边首位坐的人,他绝对不会陌生,因为那赫然是许二老爷。这位因为许薇而对他很不友好的斗山街许老太爷的次子,这会儿正用讥诮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在表示,我已经对人揭破了你的借势!
  汪孚林早就料到,哪怕张泰徵吃了亏后不见得四处张扬,再加上还提笔写了匾额楹联,可许二老爷对自己成见已深,绝对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因此,他对许二老爷那神态视若未见,目光又在其他几个宾客脸上一扫而过。这些人全都是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人对他的打量报以善意回应,有人则是露出轻蔑不屑的表情,也有人故意当成没看见……总而言之,善意少,恶意多。
  “看来是一场鸿门宴啊!”
  汪孚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此念叨了一句,继而就信步进了门。只是这一门之隔,他身后四个镖师也好,两个随从也好,谁都不能逾越过去。今天这剩下的场合,全都需要他一人去应付。想到之前得知此事时,他嘱咐了之后,叶明月死活拦住了想要跟来的小北,汪二娘和汪小妹也是担心得不得了,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从容一揖,就笑着说道:“未知陈老爷夤夜相邀竟然是在如此美地,晚生开眼界了!”
  “能请动贵宾,这浮香坊才是蓬荜生辉。”陈老爷乐呵呵的,仿佛一点芥蒂也没有,竟是站起身来,亲自拉着汪孚林引荐众人。对于许二老爷大喇喇坐着只是略点个头,他仿佛没瞧见似的,又对汪孚林介绍四座那些年轻人。
  听到什么三英,什么四俊,什么五杰之类的称号,汪孚林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却笑得乐不可支。杭州也算是浙江科举大府,这各式各样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名号也并不奇怪,可此刻听着怎么那么像是江湖人士的匪号呢?
  西湖三英?灵隐山四俊?飞来峰五杰?
  汪孚林自己都被自己的奇思妙想给逗乐了。而他挂在嘴角的淡淡笑意,在有人看来却是倨傲无礼。等到陈老爷请他入座,恰是在许二老爷下手,他就只听得上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今日这满堂杭州才俊,孚林你代表咱们徽州,可不要丢了脸。”
  许薇怎么会有这么个草包老爹?怪不得许老太爷直接把两淮盐业一摊子交给了长子,就他之前和许薇那位三叔去许村拜寿的情形来看,那位许三老爷也同样谈不上成气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汪孚林心中数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便笑着说道:“许二老爷这话就折煞我了,我行走在外,不过是个道试吊榜尾,岁考又吊榜尾的区区秀才,徽州也不知道有多少才学胜我千百倍之人,我何德何能代表徽州?”
  不等许二老爷接口,他便泰然自若地冲着那些年轻士子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生性惫懒的性子,放恣轻狂惯了,在徽州还真不算一个人物,要教诸位失望了。而且,刚刚听到诸位三英四俊五杰这样体面名号,我更有些自惭形秽。须知我在徽州的时候,也算有个称号,那就是小灾星。”
第二九五章
丰功伟绩夸来听
  这世上自己说自己是灾星的人也许有,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如此纸醉金迷的浮香坊上如此坦陈的,至少陈老爷从来没见过!
  许二老爷已经完全黑了脸色,气得直哆嗦的他蠕动着嘴唇想要破口大骂,却见汪孚林笑吟吟地看了过来,眼神中却满是冷意,他陡然之间想起了徽州那一连串事件——其他的那些传闻他可以无所谓,可官居浙江按察副使的王汝正下台,却不一样。即便那显然是朝中某些角力的结果,就连汪道昆也不足以左右,可那时候王汝正趾高气昂而来,狼狈不堪归去,那一幕在徽州乃至于整个南直隶,造成了多大的轰动?
  而在王汝正倒台之前,汪孚林借用歙县预备仓存放义店的粮食,可却抢在王汝正查仓之前出货,更是让这位分巡道丢了脸面。而徽州府县两位主司先后出来为其撑腰,更是显示了人不同寻常的影响力。哪怕那是因为汪道昆,可汪孚林只是汪道昆的族侄,他还是许老太爷的亲生儿子,在徽州知府段朝宗面前可有那面子?
  最终,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揶揄给吞了回去,冷哼一声就不做声了。
  这时候,许二老爷不吭声,那边厢的书生们,却有人不甘寂寞了,当即就有人嗤笑道:“不知道汪公子这灾星名号,是怎么来的?莫非是冲克了谁?”
  汪孚林闻声往发话的方向看去,见是一个衣着华贵,手摇一把销金扇子的瘦长年轻人,他想到刚刚陈老爷介绍其便是什么三英之一,当下不动声色地说:“我家中父母俱全,尚有姊妹,这灾星两个字,只是外头那些愚夫愚妇给我送的绰号而已。说来惭愧,这一年多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犯华盖,家中频频遭事,害得我东奔西走心力交瘁,这才被人背后说道。如今好容易全都处理好了,我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带着家中亲朋到杭州来溜达一圈。”
  那说话的三英之首柳侍英顿时更来劲了,咄咄逼人地问道:“原来汪公子这灾星的名号,出自于命犯华盖?不知道那些烦心事又是怎么处理的?”
  “某些人丢官去职,某些人破家灭门而已。”汪孚林轻描淡写地形容了一下,这才笑得露出了牙齿,“所以,我只是个粗人,怎敢和各位相提并论。”
  在座众人中,多有家世豪富的,可背地里他们固然会使黑手暗算人满足私欲,在真正的大场面上,却绝对没有人敢把让人丢官去职,使人破家灭门这种事迹挂在嘴边。一时间,偌大的地方竟是有些冷场,就连起初就侍坐在一众士人身边的那些绮年玉貌女郎,也不由得全都放轻了呼吸。尤其是第一个出言挑衅的柳侍英,这时候竟有些不知道该表露出什么样的态度,是该嗤之以鼻,还是该以退为进,又或者是针锋相对?
  就连他起头看到汪孚林竟是腰边佩剑,对此还和别人暗中嘲笑,此刻却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难道这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敢拔剑伤人不成?
  最终,还是陈老爷干笑一声打破了沉寂:“汪公子玩笑了,这种大煞风景的事,怎可在人前炫耀?该罚酒才是!”
  “陈老爷说的是,我不合听到许二老爷说话,一下子勾起了心底郁闷,我自罚便是。”
  汪孚林哂然一笑,待陈老爷一拍手,后头一个美姬双手捧了一壶上来,到面前屈膝跪坐,取了小巧玲珑的银质酒盏,直接斟酒送到了他面前,他便不以为意举来满饮,一气连喝三杯,亮了杯底之后,这才欣然放下。见美姬已经坐到身边来了,他不以为意地直接把人当成肉垫,懒洋洋往人身上一靠,这才笑容可掬地说道:“对了,陈老爷今天送给我的帖子除了落款,又派船来接,却不说这是什么盛会,虽说眼下问有些晚了,可能否告知解我疑惑?”
  陈老爷乃是杭州城有数的豪商之一,昨天和自己有些关联的一家打行在西泠桥畔的林记小馆铩羽而归,这种小事根本不会传到他耳中,还是因为汪孚林到府衙办理地契过户,有人送消息给他,他紧急召来人一问方知详情,顿时把当事者骂了个狗血淋头,于是才有了下帖子相邀汪孚林。而送上门来的许二老爷无疑让他更有了几分把握。倘若汪孚林只是硬拉了张泰徵,张泰徵本人并不情愿,那他要摆平这个管闲事的小子,所花的代价决不至于太高!
  所以,为了达成目的,他甚至还请来了这么一群杭州府学的秀才。要说东南一带的士风,早就偏于享乐奢靡,豪商大贾请客的时候,全都会请上几个秀才作为座上嘉宾,商人借文人抬高身价,文人借商人骗吃骗喝,说白了就是如此。可他不曾想,明明许二老爷这个徽州人在帮自己挤兑汪孚林,柳侍英亦是尖酸刻薄咄咄逼人,可汪孚林竟是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架势,直接把话撕掳开了。
  虽说汪孚林因为之前跟着凃渊到北新关闹了一场,于是有了些名声,可徽商固然不可小觑,然而徽州府那穷山恶水小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却很少有人会滔滔不绝,汪孚林说得是真是假?许二老爷之前不是对自己说,对方就是借着汪道昆的势狐假虎威,招摇撞骗吗?
  因此,对于汪孚林单刀直入问自己今日盛会缘由,陈老爷忍不住又瞅了许二老爷一眼。见其闷嘴葫芦似的不做声,他顿时暗自恼火。
  之前拍胸脯说大话的时候何等自命不凡,眼下怎么就当哑巴了?
  “只不过是听许二老爷提过汪公子之名,于是老夫做个东道,请我杭州才俊会一会徽州英豪而已。”陈老爷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他扫了一眼那边厢跃跃欲试的诸多俊杰,用殷勤的口气说道,“汪公子既然赏脸莅临了,不妨于这浮香坊上欣赏一番美人歌舞,大家尽兴娱情!”
  说完这话,陈老爷就摇响了一旁一个铜铃,须臾之间,就只见一列女乐徐徐而入,后头又是装束不同的歌舞姬。尽管船舱很大,尽可容纳得下更多的人,但她们带进来那股甜腻的香味,却差点没把汪孚林熏得一跟斗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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