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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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官人,县尊知道之前多有得罪,奈何不得随意离开汉阳城,因此没法亲来致歉赔罪。若有能其他能做到的地方,还请小官人不吝明示。新安码头今天那场纷争已经了结,若双方别无诉求,绝不会影响小官人的行程。”
  这是告诉自己开出条件来,不要用今天那场械斗来阻碍那位周县尊的前程?啧啧,幸亏他今天约束了底下人,没打算去管闲事,不然那位周县尊只怕要更加紧张吧?多虑了,他这个人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自私懒散性子,才没心思去管闲事。之前演那场戏也是为了把老爹老娘给弄回徽州去,顺便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一个教训而已,倒没想着就因为一点点过节把人整到什么程度。
  周县尊身边这两个师爷虽说小心眼可恨,但吓过就算了。至于霍秀才,那才是不知死活,兼且劣迹斑斑,自己该死!
  汪孚林见马亮说着深深一揖,便上前双手把人搀扶了起来,随即强行把人按着坐下,这才泰然自若地说道:“我又不是来汉口镇做生意的,码头上械斗与否,关我什么事?至于周县尊,他是政绩斐然的好官,我爹也受了他不少照应,我这个当儿子的只有感谢,哪有让周县尊给我赔礼的道理?之前我还对南明先生说,要去见周县尊赔礼,还请马师爷回去替我带个话,我明早就代我爹去回拜辞行。”
  去赔礼?只看这小子对付霍秀才的手段就知道,那压根不是汪道蕴这样的迂腐书呆子能比的,怎么可能会去向周县尊赔礼?
  马亮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汪孚林坐下来,一本正经写了一张拜帖,而后让他转呈,他方才意识到对方说真的。他心里的危机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此更强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他们之前设计汪道蕴的事还被人家察觉了!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也只能收下拜帖匆匆告辞。这要是再晚一点,极可能就赶不上进城让县尊提早做个准备了!
第三五二章
白衣女鬼来烧纸
  这一天晚上,汪道蕴和吴氏夫妻竟是没有从巡抚衙门回来,汪道昆命人送信,道是难得重逢,留他们在巡抚衙门住一晚。汪孚林对此倒不大在意,然而,晚上睡下去不多久,他就被嘤嘤哭声吵醒,本以为是做了噩梦,可迷迷糊糊醒过来好一会儿,耳边却始终能够捕捉到隐隐约约的哭声,这下子他登时有些心里发毛。
  他自己就曾经经历过世上最诡异的事情,因此对于鬼神之说自也不敢不信,因此趿拉了鞋子下床后,来到门边侧耳听了片刻就从门缝往外看去。
  院子中央竟然有个白衣少女在烧纸!这是演什么,倩女幽魂吗?
  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子,汪孚林仍然不能确定那是幽魂还是真人,于是,他悄悄退了回来,到另一边的地铺上,直接轻声叫醒了在这儿上夜的镖师。他仇人并没有那么多,但他怕死,故而哪怕身边的被子里裹着一把剑,屋子里还是留了个人充当护卫。等到两人一块到门边透过门缝再次端详了片刻,杨文才精心挑选出来留给汪孚林的这个健硕汉子便睡意全消,随即很肯定地低声说道:“不是鬼,是人,有影子。”
  汪孚林当然也看到了对方的影子,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他就冲着身边的这个镖师打了个眼色。眼见得人突然哗啦一把拉开了门,继而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大嚷一声是谁,而那白衣女子则是慌乱之下起身要逃,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无奈的感慨。这种戏码真的太像聊斋志异了,幸好这不是荒山野岭里头那种突兀客栈,而是整个汉口镇最热闹的地方新安街,他也不是孤身一人的书生!果然,白衣女逃跑的时候踉踉跄跄,没跑几步就被拦了下来。
  “你在院子里烧纸干什么?”
  见堂屋那边,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少年就这么大喇喇直接朝自己走了过来,一出口便是如此质问,同样身穿白衣的少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紧跟着方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声求告道:“小官人,求你行行好,帮帮我家吧!我大哥今天被人打死在新安码头上,元凶却逍遥法外,虽说上头给了我家中五十两烧埋银,可五十两一条人命,让我娘和我怎么办?不止我家,新安街上至少有十几家或是没了爹,或是没了丈夫,又或者是没了兄弟儿子!”
  尽管下午有人报说,新安码头一场大乱斗,但汪孚林并不打算管闲事,所以没有出门去看,可眼下半夜三更在院子里烧纸的白衣女子却突然揭出这样的死伤,他顿时心中咯噔一下。打群架这种事,后世都是稍有不好就出人命,更何况这年头的拎着朴刀抢码头?此时此刻,没等他开口,东西厢房睡的人都被刚刚的大喝以及少女的声音给惊动了,随着人声脚步声,不多时就有人掌灯出来,一看到院子里竟然如此光景,不禁都吃了一惊。
  汪孚林眉头一挑,继而就吩咐道:“去找客栈掌柜来,什么时候新安街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竟然会随随便便放人夜半进来烧纸惊扰客人!”
  那白衣少女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不追问自己情由,而是先追究客栈,顿时有些慌乱,可她还来不及拦阻,人就已经应声而去了。她只得连连磕了两个头道:“小官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关别人的事。我们几家人因为心伤父兄身死,可管码头的那几家豪商却想要压下此事息事宁人,每户只给了五十两烧埋银,我们实在气不过,方才打算联合起来出去告状。正好有人传信说,湖广巡抚汪部院的侄儿就住在这客栈里,我这才被公推出面求恳小官人垂怜。”
  汪孚林很确定,昨天马亮和刘谦到这里还打探过自己,可掌柜伙计都还不能确信,可今天两人跟着自己去了一趟巡抚衙门确证了此事,马亮又来过一次,俶尔宣扬开来也并不奇怪。可是,谁会在新安码头来了这么一场大乱斗之后,指点受害的苦主来找自己,这就是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谁告诉你,我是湖广巡抚汪部院的侄儿?”
  “我……”
  那少女直起腰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生得姿容秀美,再加上要想俏,一身孝,白衣素裹更是显出了格外的楚楚动人来。她没有想到一切都和自己看的话本和戏文完全不同,就算攀上高枝有点难,可那些贵公子看到民女落难,不都会义愤填膺伸出援助之手,将那些横行霸道的官员也好,恶霸也好收拾掉?她咬住嫣红的嘴唇,眼睛里头已经全都是雾气,可看到汪孚林正扭转头和身边人说什么,压根没有看自己,她顿时生出了几分气苦。
  怎么这位公子如此冷漠,往日那些登徒子不是看到自己就都色授魂与了吗?
  “是今天汉阳县衙马师爷过来的时候,对这客栈伙计提起的,我正好四处求助无门,从伙计嘴里听到这消息,就想来碰碰运气。”说到这里,那少女突然再次俯伏在了地上,哀声痛哭道,“我娘只有大哥一个儿子,他就这样死了,我娘下半辈子怎么办?”
  还是那个马师爷捣的鬼?这个念头刚出现,汪孚林就立刻将其掐断了,马亮之前等他那么久,因此气不过对别人提起他和汪道昆的关系,那很正常,说不定也有点造势的企图,但要说煽动苦主来找他闹事,那就简直白瞎了那刑名师爷的脑子。一桩械斗案死了不少人,闹到县衙,这就是震动汉阳府甚至整个湖广的大案子,对于要以多收税少出人命案才能得到上等考评的周县尊来说,这有什么好处?
  尽管是大半夜,但闹出这样的事,掌柜带着两个小伙计很快就赶来了。得知事情原委,他登时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用恶狠狠的目光剜了一眼地上的白衣少女,见人趴在地上竟死赖着就不起来了,他顿时无可奈何,赶忙让小伙计把自家婆娘给叫来,省得男女授受不亲,闹出什么名节问题来。对于汪孚林的质问,他好说歹说把人请到一边,继而打躬作揖道:“小官人,下午马师爷是提过您的身份,也不知道是哪个伙计传出去的,小人……”
  大半夜的被人惊醒,看了这么一出猴子戏,汪孚林知道这会儿追究到底谁透的消息恐怕很难,当即示意掌柜不用继续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新安码头那场械斗,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掌柜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想到人家苦主都告到汪孚林这儿来了,他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小官人,事情是这样的,咱们新安码头占据了汉口镇最好的港口,洞庭商帮和江西帮一直都不服气,为了码头停泊之事,常常相争,这次洞庭帮雇了一大群宝庆府的汉子,突然约战咱们徽帮,于是就有了之前那场赌斗码头的械斗。赢了的可以把码头边界往输的那一方移动二里地,这新安街上几家豪商自然拼命招募能打的,于是……”
  掌柜想到汪孚林那“深厚”的背景,再加上自己这家客栈有错在先,竟然放了那么个人进来半夜三更搅扰客人睡觉,于是也不敢打马虎眼,对于这场械斗的组织双方解释得非常详尽。得知徽帮这边主管新安码头的主要是徽商会馆,而徽商会馆中,份额占大头的主要是鲍家、黄家、许家,他不禁想起了临行前去见许老太爷时,这位老爷子对自己详细解说了汉口镇的徽商格局,同时还有那张一路上挡掉不少麻烦的名刺。
  因此,瞥见有妇人过来,好说歹说把那个白衣若女鬼的少女给弄走,松了一口大气的他便吩咐掌柜差人好好看住安抚此女,自己又派了人在院门里头重新加了一道锁,这才回房。可是,被这么一闹,他根本谈不上睡意,而且越是思量,他越是觉得这场械斗来得蹊跷。想起之前在天星楼时听到的酒客闲聊,他突然在床上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不会这次其实是谁在借着徽帮与洞庭商帮的争斗算计汪道昆,然后他很不幸地恰逢其会了吧?如果真的如此,汪道昆你自己灾星,还好意思说别人灾星,简直太过分了!
  尽管半夜“女鬼烧纸”,但次日上午,汪孚林还是准确地赶在早堂和午堂之间的空隙,来到了汉阳县衙。这一次,他自然受到了很高的礼遇,马亮和刘谦一块迎接,而到了书房门口,笑容可掬的周县尊已经站在了门口,显然只是碍于一县之主的威严,不好过分阿谀奉承到门口去迎接他而已。
  汪孚林当面还是非常给周县尊面子的,行礼如仪,可书房门一关,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截了当地对马亮说道:“马师爷,你昨儿个去客栈见我,对伙计说了我是湖广巡抚汪部院的侄儿,结果可好,昨日新安码头械斗中死了的苦主从伙计那得知此事,半夜三更跑来我那院子里烧纸,鬼哭似的把我给惊醒,然后一个劲苦苦求我做主。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所以趁着今天来找周县尊道谢兼赔礼,我只能来问问你,到底该怎么办?”
  看到周县尊那张脸顿时僵住了,而刘谦则是先幸灾乐祸,而后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己,马亮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他对伙计明言汪孚林的身份,除了让人好好伺候之外,也不外乎另外一重意思,让人看看汪孚林仗着汪道昆的势,怎么对他这个一县之主的身边人,可没曾想竟然惹出这样的麻烦。
  汪孚林见马亮哑口无言,这才接着说道:“据说徽帮这次死了至少好几个人,不满上头硬压,而且烧埋银子给得少。看这架势,只怕会有人跑到县衙来告状。”
  周县尊此时这才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斗殴死人那也是死人,而且不是死一个,而是很可能死十几个,这样的事情闹开来,他这个县令将来还怎么想升迁?他好容易才刷出了连续两年收税第一,地方上只有窃案没有盗案,只有伤人没出过人命,断案公允的成就,难道这次就到此为止了?
第三五三章
又忽悠了三个
  这年头当个县令,如果心黑脸厚打算捞钱,然后又舍得大笔送钱,也不想着高升到朝中,而是以布政司或者按察司的职位作为人生目标,那么,日子无疑会比较好过。然而,对于有追求的文人,或者说有追求的官员来说,哪怕京官清苦,可堂堂布政使甚至巡抚回朝尚且要对吏部尚书屈膝,谁不想着削尖脑袋回朝?周县尊便是这种有追求的官员,尽管第一任官没能留馆而是放了县令,可他的目标,就是奔着吏部尚书那个非翰林能够当到的最高官去的。
  可现在,他一脚踏入仕途才两年,竟然遭遇如此大案,他怎能不感到悲愤?
  眼见周县尊如此光景,汪孚林就火上浇油,又添了几句:“县尊,我虽说刚到汉口镇,可也打听过,争码头这种事,在汉口镇并不鲜见,往常也时有死伤,然而两边商帮往往会着力压制,尽力避免把事情闹大,而苦主往往也会得到相对优厚的抚恤,这种听风就是雨,半夜三更跑到人家院子里烧纸求关注的事,从来就没发生过。很像是有人知道县尊和我有些误会,于是特意挑唆人这么干似的,我在想,会不会是县尊的仇人?”
  忍了又忍,又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在后生晚辈面前喜怒形于色,可周县尊听到汪孚林直截了当问仇人,他登时面色大变,最终忍不住恼火,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嘴里迸出了四个字:“欺人太甚!”
  一旁的两个师爷顿时缩了缩脑袋,他们全都有心劝解,可一个没能识破汪道贯和汪道蕴之间不是有芥蒂,而是反而情分不错;一个昨天去见汪孚林求和,结果却做了没必要的事;反正全都闯祸不小,自然不敢再乱插话了。果然,下一刻,他们就只听周县尊开口说道:“麻烦二位师爷帮我看着外头,莫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本县单独和汪公子说话。”
  看来周县尊并不是像表面上看来那样地位稳固啊,否则怎会就只凭他一个判断,人家就要留下他单独说话?
  汪孚林本来只是试探一下,这会儿虽不知道是否真和周县尊相关,心里却很满意这个局面。就算真是有人算计新上任的汪道昆,他怂恿周县尊冲杀在前,也没有任何坏处。反正对升官心切又精明强干的周县尊来说,这次的事本来就是莫大打击。
  “汪公子,之前对于令尊的事,本县实在是很抱歉,令尊性格有点鲁直,在县衙不免得罪人……”
  不等周县尊把这字斟句酌的道歉言辞说完,汪孚林就起身拱手道:“县尊,我开始也说了,我今天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您现在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千错万错,全都是那个霍秀才的错,县尊也是被人蒙蔽了,这是非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昨夜这场闹剧,分明有人想要借机挑唆,我又哪里会上当?县尊是汉阳县令,附廓府城,本来就已经千辛万苦,所辖范围还有个汉口镇,这就更加难了,要怪也只能怪这争码头的陋俗,只能怪有人挑唆生事。”
  “汪公子果然是非分明,汪兄有你这样的儿子,实在是让我羡慕啊。”如今汪道蕴摇身一变成了巡抚的族弟,周县尊也就把汪师爷三个字收起,换成了表示亲近的汪兄。见汪孚林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异议,反而还对自己的夸赞表示谦逊,周县尊就进一步拉近关系道,“汪公子放心,那霍秀才既然劣迹斑斑,我也会亲自行文送给提学大宗师,一定要求严办!”
  “那就多谢周县尊了。”汪孚林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这才开口说道,“如果县尊需要,我可以让人把昨夜那名烧纸的女子秘密送到县衙来。至于我,大约明日一早就会和父母启程回徽州,在此先向县尊道别了。”
  周县尊留下汪孚林,当然不仅仅是想为了之前的事赔个礼道个歉,然后把霍秀才丢出去卖个好,只不过希望汪孚林先开口而已。然而,汪孚林直接张口说就要走了,他这才顾不上那点矜持,连忙强笑道:“汪公子又何必这么着急?既是第一次来湖广,也应该四处走走才是……”
  觉察到自己这借口有些生硬,他想想眼下的糟糕处境,只能摆出异常诚恳的态度说:“汉口镇虽说归于汉阳府,也是我汉阳县管辖,可各大商帮人员混杂,本县实在是力不从心。而主管新安码头上那些豪商,更是大多并非湖广本籍人,本县想请汪公子代本县去见一见他们,分说利害,不知道汪公子能否代劳?若是汪公子能够答应,本县立刻将马师爷和刘师爷拨给汪公子调遣,至于那女子,也让他们去问。本县在汉阳任期还有一年,日后汪公子若再来汉阳,本县定当全力相助。”
  周县尊书房外头的院子里,马亮和刘谦面对面站着,不约而同地都距离书房门口远远的,免得周县尊回头疑心他们偷听。这年头虽说不少县令上任都会带师爷,但到底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且要碰到束脩丰厚,又能给予深厚信赖的东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两个做这一行一个六年,一个八年,周县尊已经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东主了,与他们更是宾主相得。
  可此次的事情,无疑为他们良好的宾主关系蒙上了阴影。
  “失算哪……”马亮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小声问刘谦道,“你觉得县尊和这个汪孚林会商量什么?真的能把这桩大案子摁下来?”
  “不知道。”刘谦心烦意乱,揪了揪胡子就低声骂道,“汪道蕴那么迂腐迟钝的人,竟生出这么个奸猾儿子!不过,县尊也不是傻子,绝不会告诉他和谁有仇。否则若是汪小子转头去与那人接洽,县尊岂不是要气死?”
  两人又小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往日足智多谋的他们却都有些气馁。原因很简单,那些商帮之间利益纠葛太大,而且不少商人都是腰缠数十万贯,要做到破家县令很简单,可你破一家没问题,问题是那些商帮常常都是沾亲带故,你破五家十家试一试?商人们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出来了!”
  眼尖的刘谦瞧见大门打开,等看到自家周县尊笑容可掬地送了汪孚林出来,他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县尊那笑和一般的假笑还不一样,灿烂得有些过了头,平常就连考较儿子满意的时候也没这么笑过。当周县尊冲他招手时,他才压下这些遐思,赶上前去,听明白周县尊那番话后方才傻了眼。
  “马师爷,刘师爷,新安码头那场械斗,本县极为关切,故而托付汪公子带你们二位去新安街那些徽商处一问究竟。汪公子此行代表本县,你们凡事都听他的!”
  对本次访问汉阳县衙的成果,汪孚林表示非常满意,不但和周县尊达成了友好共识,而且还到手马师爷和刘师爷这样的帮手两名,当然,人家是否甘心情愿,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当他回到汉口镇上客栈之后,汪道贯已经亲自把汪道蕴和吴氏夫妻俩给送回来了。他本来预定好了次日的船,可既然周县尊都已经提出了那样的要求,他原就有些发怵和这样两位陌生双亲一路同行回徽州,当下顺理成章地把此事提了出来。
  “我和你爹先回去,你还要在汉口镇再留几天办事?”看到汪孚林点了点头,吴氏顿时眉头紧皱,“既然不过几日的功夫,我和你爹等你就是了。”
  汪孚林瞥了一眼汪道蕴,见这位分明把汉口又或者说汉阳府当成了伤心之地的老爹竟然也露出了赞同之色,他顿时赶紧劝说道:“爹,娘,不是我不想跟你们一同回去,新安码头之前才大闹了一场,说不定近日还会遇到什么问题,到时候水路不能走只能走陆路,这一路就辛苦了。另外,二娘和小妹在家里盼着爹娘都快想疯了,你们早一天回去,她们就能早一天和你们团聚。再有,金宝明年就要考童生了,爹也可以回去给他讲讲应考要旨。”
  归根结底一句话,老爹老娘不赶紧走,他发挥不开啊!
  在他的好说歹说下,汪道蕴最终勉强点了头:“既然船都订好了,那就明天走吧。”他本想继续追问一下汪孚林留在汉口镇干嘛,可发现汪孚林正在和汪道贯眼神来去,分明在交流什么,他不得不把问题给吞了回去,心里却有些气苦。明明自己才是当爹的,可汪道昆汪道贯兄弟反而更信赖汪孚林这个晚辈,实在是太让人郁闷了!
  把父母二老的启程之事给安排好了,汪孚林一出屋子,立刻拽着汪道贯往院子外头走。等到他在路上三言两语把昨夜发生的事给解释了清楚,汪道贯却是捧腹大笑:“果然不愧是孚林,不过如若你顺水推舟,慨然应允,再来一出昭雪奇冤,说不定能演绎出比那些唐传奇更经典的好戏。大哥写戏剧那可是一把好手,到时候他大笔一挥,你转眼之间就会名扬天下,这机会你错过了真可惜!”
  汪孚林斜睨了一眼老不正经的汪二老爷,没好气地说道:“汪二老爷既然觉得可惜,那姑娘和她娘就交给您带回去见南明先生,我告辞了!”
  “诶诶诶,我这不是开玩笑嘛。”汪道贯赶紧拦住了汪孚林,看了看左右方才低声说道,“新安码头械斗的事情,大哥听说了,正烦心呢。你要有办法解决,大哥说,一定会说服你爹,让他放手别管你的婚事。我就不信,你这性子,受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汪孚林顿时无言。别的交换条件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这一条……真真捏准了自己的七寸,他倒不怕别的,就怕老爹没事添乱!汪道昆真心狡猾!
第三五四章
送走父母好干活
  汪孚林去见父母,又和汪道贯说话的时候,临时软禁昨夜那白衣少女的屋子里,马亮和刘谦正在掌柜娘子的陪同下,一搭一档,试图撬开对方的嘴。然而,不论他们俩怎么问,对方就是咬紧嘴巴一声不吭,火冒三丈的刑名师爷马亮恨不得这儿是在公堂,三木之下,不愁没有证词。可陡然想到那是苦主,又不是犯人,他最终颓然敲了敲额头,扭头看向了刘谦。
  这时候,刘谦也只能拿出最后没办法的办法,板起脸说道:“这位姑娘,你要知道,令兄本就是自己参加的械斗,如果你死硬不开口,那么,别说为令兄讨回公道,就是那些支使你兄长去械斗的人把烧埋银子说成是借给你们的,硬是要讨还,就算县尊也没法帮你主持公道。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和你娘。”
  掌柜家娘子见状,便也低声劝解道:“阿莹,你不是要告状吗?这两位是汉阳县周县尊身边最得用的师爷,有事和他们说也是一样的……”
  被称作阿莹的少女猛地抬起头来,却是满脸悲愤地问道:“为什么汪公子不来?不是说他古道热肠,最是路见不平吗?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家突然天降横祸,他却袖手不管了?我只是想请他到汪部院面前分说两句,给我们主持公道而已,他为何避而不见?”
  刚安排好其他事的汪孚林这会儿正好来到门口,听到这话,他登时整张脸都有些抽搐。古道热肠路见不平?这说的是他?他如果没记错,自己完全是只管自家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的类型,无利不起早,见事躲远远的,哪是那样管闲事的人,是闲事最爱找他好不好?他不再犹豫,随手一推房门进去,见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抬起头来看他,他便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你非要见我,好了,我来了,有什么话直说。”
  阿莹登时一怔,她使劲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大声开口说道:“这次和我大哥一块被招募去新安码头械斗的,总共有两百多号人,事先每家给了二两银子,承诺的是一切都是为了造声势,压住对方一头,可没想到最后是真打!而如今给了烧埋银子之后,我大哥的尸首到现在都没瞧见,我娘哭得眼泪都快干了!五十两银子就想买大哥一条命,哪有这样轻易的事,他还没成婚,还是家里的独苗,将来谁给我娘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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