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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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三章
县令的升迁之路
  汪孚林刚刚在看到邵芳两个随从的影子图形时,他已经打了一个不咋样的主意,那就是立刻对城门守卒嚷嚷说自己在路上已经遇到了这样两个人,眼看人朝着北面邓州的方向去了,可此时此刻,他着实有一种爆笑的冲动,而且他一点都不想掩饰。
  “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顿时引来了众多奇怪的目光。在这种集体注目礼下,汪孚林却仍是在马上笑个不停,到最后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几个莫名其妙的守卒彼此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有人便往这边走了过来,不耐烦地喝问道:“你笑什么笑?”
  “咳咳……抱歉抱歉,实在是看到那张刚贴的海捕文书,心有所感。若是要招摇撞骗,起个更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不好吗?为何还叫王二狗?”
  高端大气上档次这七个字连在一块,不少人都觉得有些新奇,但都能听懂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就连上来质问的那兵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不可能是他招摇撞骗时用的名字,十有八九是本名。和旁边这两张挑唆械斗造成死伤惨重的一样,这图是出自湖广巡按御史雷青天他老人家之手,兴许是他老人家又拿到什么线索……各位,走过路过全都多瞅一眼,影子图形上的人都是有赏格的,如有线索,就可以到官府领赏!”
  汪孚林听了那兵士的话,饶有兴致又问了几个关于赏银的问题,继而笑着打赏了一锭碎银子,见其立刻态度热络,甚至还低声提醒他不要对影子图形上的人评头论足,因为很多画都根本不像,甚至有好勇斗狠的恶徒故意到城门来看看自己的影子图形,他便少不得又谢了一声。等扭头看去时,他就发现,邵芳竟是连人带马溜得无影无踪了,而地上竟然还留有一丛胡须。
  刹那之间,他想到了曹操败走华容道时,又是脱红袍,又是割胡须的戏剧化场面,少不得又是好一通笑。笑过之后,他才赶紧对左右问道:“邵芳什么时候走的?”
  “小官人放心,他就听到您笑了,没来得及听到您对王二狗那个名字评头论足就匆匆走了。”
  “没听见就好,否则他非得气疯不可!”
  汪孚林挑了挑眉,甚至没去想邵芳会不会报复到自己身上。他只觉得,这趟湖广之行就算别的事都很让人不痛快,但认识雷稽古真是不错!
  大明朝的官员真是千姿百态!
  相比轻易不能离开治所,也就是省城的布政司、按察司和都司三司主官,巡抚要来得自由得多,可以不用一直被困在那座巡抚衙门,而可以视情况前往治下的其他府县,就如同湖广巡抚汪道昆此次突然到了襄阳府。而作为挂着都察院宪职的巡抚,出外自然也是住在都察院在各大府城建造的察院,和巡按御史巡视地方时住的是一样。而巡抚作为一省实际意义上的最高权力者,对上巡按这最高监察者,一般遵循的是在察院王不见王的规则,免得争地方住。
  所以,雷稽古刚走,汪道昆才来。
  汪道昆此来是为了见按察司分驻襄阳的分巡道徐学谟。尤其是听到徐学谟竟然在雷稽古上了参劾之后,打算挂冠而去,他死活劝了又劝,这会儿回到察院门口,想到徐学谟和张居正的关系密切,他还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可就在他刚刚下轿,心事重重打算走进去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突兀的声音:“部院,汪小官人来了,小的安置了人在书房,仲嘉先生正在和人说话。”
  汪孚林?他来襄阳干什么?难不成是汉口镇那边的事情没解决好?
  汪道昆是因为不得不替张居正留住徐学谟,这才匆匆到襄阳来的,因此面对这个意外消息,他第一反应就是汉口镇那边出事了!然而,他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赶到了书房门口,却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笑声——那笑声已经完全突破了爽朗两个字,分明是失态到有些控制不住了。分辨出那是堂弟汪道会的声音,他的心情一下子和缓了下来。
  如果事情很糟糕,汪道会怎还能笑得出来?又不是没心没肺的汪道贯!
  “伯父安好。”
  看到汪道昆亲自推门进来,汪孚林赶紧站起身,乖巧地长揖行礼,又蹬蹬蹬跑上去关了门。而这时候,汪道会已经忍不住对汪道昆说起了汉阳县衙那桩案子的审理经过,而后又说起汪孚林之前在襄阳城外巧遇邵芳,邵芳本要跟随来见,却在城门口被雷稽古亲自绘制,却把犯人名字写成王二狗的影子图形给气走。说完之后,汪道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看不出雷稽古竟然如此强硬,他就不怕邵芳到高胡子面前去告状!”
  “元翁的性子固然有些急躁,但说到底,还是个刚直的人,雷稽古的刚直正对了他的胃口。而且,这次邵芳如此做派,如若雷稽古真的报了上去,恐怕元翁只会发火,不会替他出气。”汪道昆嘴里这么说,暗地里却也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邵芳死乞白赖地硬是跟着汪孚林来见自己,那到时候就真的说不清楚了,幸亏雷稽古这一招用得狠!想到徐学谟都快被雷稽古逼得主动走人,可雷稽古却又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一个忙,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坐下之后就问道:“孚林,武昌府仲淹还在,你应该不会为了禀报两大商帮的事特地到襄阳来,是有什么事?”
  汪孚林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字斟句酌地说:“其实我这次到湖广来,原本也是受了叶县尊之托,结果一来二去就忙得忘记了。”
  他将徽州知府换人,叶钧耀有些无所适从,拿不准三年县令任满之后该争取什么官职这一难题说了,随即就代替叶大炮虚心求教道:“叶县尊说,伯父是科场前辈,又是抗倭名臣,能不能给他一点建议?”
  汪道昆顿时想起汪孚林之前竭力劝止汪道蕴的婚事之议,拿出来的最大理由就是叶钧耀是本县父母官,与本县大族联姻,会影响评价,现如今又为了叶钧耀的前程问题,特地赶到襄阳来见自己,他不禁会心一笑,却不想揭穿他。毕竟,叶钧耀这一年多来异常信任汪孚林,将其当成谋主,也间接帮了自己不少,他并不吝于回报一二。
  “按照朝廷一向的惯例,县令任满,有政绩平平再次转迁县令的,也有任同知或者通判的,但后者就几乎相当于重抑了。但如果县令立下绝大的功劳,比如说捕获巨盗,又或者说军功,又或者说其他政绩斐然,那么,可以超迁为按察司佥事,从五品,分巡一道,如果是本地升迁而不是异地升迁,那么,叶县令如果能在南直隶谋一个分巡道缺,便是最理想的,上头又没有顶头上司压着,只要能够清理刑狱,兼且做好监察一职,也就够了。而若是升迁回朝,按照规矩,一般则是升六部主事又或者都察院监察御史。”
  汪孚林想象了一下叶大炮当御史的情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这家伙很可能会因为太过慷慨激昂摊上大事。至于六部主事,清贫之外,还很容易卷入党争,不过露脸升迁的机会应该更大。要说起来,反而是那个分巡道的官职看似最美好,但要弄到手很难。从正七品跳从五品,那是朝中有人才可能这么三级跳的。
  见汪孚林眼神闪烁,分明正在拼命思量权衡利弊,汪道昆就笑道:“吏部可不是那么容易左右的,你那准岳父的手能伸到那么远去?”
  “伯父,什么准岳父,您这话说的!”汪孚林赶紧打了个哈哈,却是涎着脸说道,“未知如果叶县尊政绩足够,伯父能否稍稍援手一下?”
  汪道昆也不想把汪孚林逼得太紧,当下笑道:“叶县令也是运气不好,会试的主考恩师偏偏是李春芳,元翁颇为厌恶的人。虽说元翁未必会因为李春芳而冷淡所有隆庆二年的进士,可没有足够的能力,就很难脱颖而出。你若是能辅佐叶县令在徽州再做出点政绩来,我就在吏部想想办法。”
  “还要出什么政绩?”汪孚林一想到那至今都还没折腾出一个结果的夏税丝绢纠纷,就只觉得头皮发麻,“近来歙县刑狱公平,每年的夏税秋粮能够收足,都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了。”
  “大哥都已经说那么明白了,你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不开窍?”汪道会这都想要敲汪孚林的脑袋了。见其眼巴巴看向自己,他只能无奈提醒道,“捕盗!”
  汪孚林顿时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可自从冯师爷的杜骗新书印发之后,徽州一府六县的骗子棍徒少多了……”
  这时候,他陡然醒悟了过来。如果是抓本地的盗匪恶徒,那并不能说明一县主司的本事,毕竟这说明你治下不太平。叶大炮之前也是因为清理了那些骗人钱财的陈年旧案,这才会得到上峰的高度评价以及百姓的信赖。因此,他瞅了一眼汪道昆和汪道会,用很低的声音问道:“钓鱼执法?”
  如此新奇的说法汪道昆和汪道会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兄弟俩细细一品这四个字,顿时全都笑了起来。汪道昆便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要知道,很多名臣的名声,便是从巨盗身上赚来的。我之所以建议叶县令捕盗,是因为近来南直隶很不太平,据说有好几股江洋大盗出没于各州县,而海刚峰不在了,应天巡抚正在换人,徽州富商云集,本来就很可能是那些江洋大盗的下一站!我这里正好有一份南直隶各分巡道汇总的盗匪名录,你看看。”
  汪道会立刻会意,到书架上去取了一本东西下来,递给了汪孚林,又补充道:“东南乃是朝廷根基,据说新任应天巡抚是张佳胤,深得元辅高阁老和次辅张阁老信任,你不妨请叶县尊好好表现。”
  这不就是说巨盗也是名臣刷名望的垫脚石?汪孚林努力想了想,最后有些愁苦地说道:“看来,回去之后还得劳累一场。”
  “你替叶县令尽心过后,记得去一趟扬州。”汪道昆却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别忘了你雄心勃勃对我提出的票号。若不能说动松明山汪氏在扬州的那几位盐商,就没有话语权!我外家西溪南吴氏,在扬州也颇有几位族人行盐,你不妨也接洽试试。”
第三六四章
江陵入谒阁老家
  回程的时候,汪道昆给汪孚林的行程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让他从襄阳南下经由官道到江陵,然后从这座荆州府首县出发,坐船经由长江前往芜湖,然后再从官道回去。然而,除了字面上这种比较方便的意思,汪道昆还授意汪孚林,既然来都来了,可以打着他后辈的名义,去探望一下张居正的父亲张老太爷。
  汪孚林对于隆万之交再到万历初年那波谲云诡的政坛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可能,他恨不得高拱也好,张居正也好,这种大牛人一个都别碰上。奈何汪道昆如今却属于张居正这一派,如此建议纯粹也是好心,他只能无可奈何答应了下来。只不过,他在路上就打定了主意,回头往张家投个帖子就算了。
  横竖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在荆州本地可没有什么好评价,后来张居正的罪名之中,就有一条是谋夺辽王府作为私宅,这宅子当然就是张老太爷住的。
  据说张老太爷在荆州城内一向跋扈,风评不佳,因此死后固然一度厚葬,却因为张居正一死就遭到清算,张氏一家的坟墓都被强行迁出太晖山。
  荆州乃是赫赫有名的古城,想当年楚国的别宫就建造在此,秦汉时亦是南方要镇,看过三国演义的人全都不会忽略围绕荆州展开的一场场争夺。到了唐时,这里也是蜀地东出的最主要途径之一。然而,北宋末年和元代时,荆州城两次被毁,至此元气大伤,虽说明初又重新筑城,后来迁辽王于此,可相比当年荆州城在南方那无可匹敌的地位,如今的荆州城自是一落千丈。
  可这几年来,随着江陵人张居正的入阁,江陵城中又热闹了起来,每逢张居正的父亲张老太爷做寿时,满城更是如同过节一般。不但来自京师的礼物和使者络绎不绝,城中富商大户,荆楚豪商,有心往上爬的士人……总而言之,那座张家大宅经常是访客不断。汪孚林便是只对人问了一声张家,好心指路的人便说了个详细明白,最终又打量了一下他形貌,好心提醒了一下。
  “这位小官人,张家门头不是那么好进的。早年没有功名的还偶尔能够进去,可现如今张老太爷年纪大了,动辄不耐烦,所以定下规矩,四方豪商来见,他家里管事接待;朝廷官员来见,三品以上他才会拨冗小会片刻;至于寻常读书人,至少得有举人以上的功名,且名声不小的,老太爷才会看一眼。”
  谢了那好心的路人之后,汪孚林脸上看不出喜怒,心里却乐开了花。张老太爷懒散不愿见客,对他来说反而省事了!奉承老人家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许老太爷方老夫人,再加上叶老太太,他都相处得不错,松明山那些耆老见了他都一口一个林哥,喜欢得不得了,但那首先得是讲道理的古道热肠人,张老太爷不见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找到张家大门,他对比刚刚路上经过的辽王府,暗想如今的张府也就比辽王府稍逊一筹而已。
  据说张居正的祖父还曾经是辽王府的护卫,后来被辽王灌醉而死,怪不得后来张居正竟然把辽王府整得那么惨,还抢了人家的王府给自己爹娘住!
  此时约摸是申时,瞧见张家门房从一个个访客手中接拜帖,爱理不理地敷衍了几句,汪孚林便瞅了个空挡上前,递上了汪道昆的名刺,以及自己的拜帖,另外就是汪道昆全权代办的礼物。果然,湖广巡抚的名刺在他之前那一路上几乎无往不利,可此时张家那门房拿在手中,也就多瞅两眼而已。
  “既然是汪部院的侄儿,我就和你说实话吧。老太爷这几天身上不太爽快,没法见客,二老爷闲云野鹤似的人,这会儿并不在家,三老爷一向不管这些。倒是老夫人这几天精神好,倒是想找几个少年郎说话,若是小官人愿意,我就代你通报一声。”
  汪孚林倒没想到那门房一面对那名刺并不在意,一面却还特意问自己是否要拜会一下张居正的母亲赵老夫人。可人家都提了,他总不能说我只是来应付一下的,唯有点头答应。按他想来,就算赵老夫人真的喜欢少年,那也应该限于孙儿孙女,他这个外男未必有兴趣见。可谁曾想不消一会儿,那进去通报的门房就回转了来,笑容可掬地对他说:“小官人好运气,老夫人正有闲,你随我来吧!”
  对于这所谓的好运气,汪孚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唯有硬着头皮入内。进了大门,门房就把他交给了一个管事。而那管事倒是客客气气,带他入内的时候稍微解说了一下家中人口。原来,张居正乃是家中长子,二弟居易,三弟居敬,在科场上都继承了张老太公那屡试不第的光环,所以都没入仕。至于张居正的妻儿,如今都跟随在任上,这留在江陵城的张家一大家子,没一个当官的。
  汪孚林听在耳中,记在心中。等到了一道垂花门,应该是分隔内外之地,自有一个年纪在四十许的仆妇等在那里。之前那管事将他交给了那仆妇,立刻就垂手退下了。一进这道门,入眼便都是丫头仆妇,他这个男人走在其中分外惹眼,不时能听到吃吃的笑声。对于这种被围观的经历,他忍不住想到了当初在斗山街许家被那些八卦闺秀团围观的经历,可那是他在徽州挺有名气的关系,和此刻的情景却大不相同。
  看来,张家的规矩比较散漫,一会儿可以放松点。
  “老太太,汪公子来了。”
  门边上的一声通报之后,那引路的仆妇就笑着打起帘子请他入内。汪孚林一跨进门,就只见正中央的罗汉床上,一个年纪约摸在六七十的老妇正坐在那儿,眯着眼睛自己剥桔子。听到动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笑道:“很少有大郎的同年子侄来访,我又听人说,你不过十五六,竟然从徽州出这样的远门,真不容易。来,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汪孚林知道这便是赵老夫人,可听到后半截话还有些犹疑。等一个丫头抿嘴一笑上来请,他木知木觉地上前,这才发现所谓地坐过来,竟然指的是坐在赵老夫人身边!这样毫无距离感的待客方式,他还是第一次经历,此时此刻顿时觉得极其不自在,偏偏赵老夫人还把剥好的橘子瓣硬是塞进他手里,让他尝一尝,他实在没法拒绝,只好讪笑一声,尝了几瓣,却发现甜如蜜,水分充足,口感很好。
  “年纪大了,就喜欢吃甜的。”赵老夫人一面说一面打量汪孚林,随即问道,“你进学了没有?”
  汪孚林想了想,还是决定中规中矩地答道:“回禀老夫人,学生去年进的学。”
  “那可真有出息。想当初我家大郎五岁读书,十二岁进学,十三岁本来是能考中举人的,但那时候湖广巡抚顾部院觉得,大郎太过年少中举不好,所以要压一压,这才让他三年后方才中举。”赵老夫人说到张居正的时候,满脸光彩照人,“后来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现如今入了阁,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张家竟然能出大郎这样的天才。”
  张居正确实天才,入阁的时候才四十多岁,这放在整个明朝似乎都是很稀罕的。
  汪孚林在心里这么想,嘴上少不得又奉承了赵老夫人几句。这本来都是很普通的话,可不知道赵老夫人是平日少见外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竟是极其高兴,拉了他的手问家中情况,问兄弟姊妹,闲拉家常许久,这才笑眯眯地问道:“你是第一次来江陵吧?不如多住几天。大郎自从做官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里来,如今屋子扩建了许多,空屋子有的是。”
  着实想不通这一见如故究竟怎么回事,汪孚林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夫人好意,学生心领了。只不过学生此行乃是到汉阳府接了阔别多年的父亲和母亲回家,而后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了,复又到襄阳拜见伯父,因伯父之命到江陵来拜见老太爷和老夫人,若是停留时间太长,恐怕家中父母牵挂。”
  赵老夫人闻言一愣,连忙细细追问汪孚林缘何与父母阔别多年。得知汪道蕴在汉口贩盐,吴氏此前过去侍疾,她不由得唏嘘不已,言谈中并未露出对商人的任何轻视,反而感慨道:“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都不容易。既如此,那便在家中用了晚饭,住一晚上再走。横竖你到外头住客栈不是住吗?别看大郎还有两个兄弟,但孙子们平时都要上学,也没人陪我说说话。”
  被一个老人家这样请求,汪孚林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他陪着这么一位年纪足可当自己祖母的老人谈天说地,到了晚饭时分,便有人过来对赵老夫人报说,少爷们全都刚刚下学,晚上功课重,等完成之后再过来请安,晚饭就不过来了。听到这话,赵老夫人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晚饭之后,赵老夫人竟是又带汪孚林去探望了一下张老太爷,等出来之后,她才满怀感伤地说:“老太爷是府学生员,整整考了二十年,直到大郎中举点了翰林,三年秩满后,他才丢了考篮不再考了。二郎三郎资质有限,他便押着孙子们苦读,说是总不能传出去说,张家只有大郎以及他的儿子们才能在科场上有成。可我看看那些都熬瘦的孩子们,实在是又心疼,又骄傲。张家如今是鼎盛,可将来如何,还得靠孩子们。”
  听到这里,汪孚林只能宽慰道:“老太爷如此苦心,各位张公子将来定会金榜题名,到时候一定会加倍孝顺您。”
  可惜张家后来是出了个金榜题名的状元,可也抵不过敌人的清算。
  “我只要他们好好的,是否能考什么功名却不在乎。”赵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看着汪孚林说,“你和你那伯父真像。上次他来江陵见老太爷和我,也是口口声声这么安慰我。他文章好,学问好,还不吝指点家里的孩子们,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次我听到他侄儿来了,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果然不愧是一家人。汪公子,回去好好读书,日后给我家大郎做个臂膀!”
  怪不得汪道昆撺掇他来,原来是笃定张家肯定有人见他。汪孚林心中如此想,面对赵老夫人那期许的目光,他不由觉得心情特别复杂。
  张居正的臂膀不是那么好当的,用你的时候倒对你不错,不用你的时候便立刻弃若敝屣……而且,他又怎么可能对这位老夫人说,您将享尽旁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然后又经历人生最恐怖的惨事?
第三六五章
回家
  哪怕张居正如今只是次辅而不是首辅,但能够被江陵张家留宿一夜,这是什么样的待遇,汪孚林还是能够预估到的。更何况,赵老夫人得知他要走水路,直接派了管事去码头替他定好了船只,汪孚林不得不觉着自己很有老人缘。人家既然对自己如此热络,他自然也掏出真心相待,除了几个从叶老太太那听到的养生小妙招,他也尽量陪赵老夫人多说话。至于张家那几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却尚未进学的少爷早上请安时的异样眼神,他也只当完全没瞧见。
  临走之际,赵老夫人还要送他程仪,他赶紧死活拒绝了,但拒绝的借口却很巧妙:“老夫人若要送程仪,还不如可怜我将在江上漂泊许久,送我两盒家常点心饭菜,比金银这些东西还要更雪中送炭些。”
  汪孚林不过是开个玩笑,赵老夫人却极其高兴,立刻让厨房又忙活了一阵,等到下午汪孚林出发的时候,足足带了两个硕大的食盒。等亲自送人到了二门,眼见得人长揖拜别转身离去,直到那人影已经看不见了,她方才怅然若失地回了书房。一旁亲信的仆妇便凑趣似地说道:“若不是知道咱家没有合适小姐,还以为老夫人要招他做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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