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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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已经有些发呆了。歙县城中的黄家坞程家已经算是规模不小的豪宅了,可还颇有那种地道徽式建筑低调奢华的风韵,可眼下这宅子……怎么看怎么僭越!就算程老爷是举人,可石狮子好像还不配用吧?门楼、匾额、立柱好像也有点违规吧?再有就是那四个身穿整齐衣裳,威风凛凛的陌生门房,腆胸凸肚的气派怎么这么像官家人呢?只在门前,他就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土豪气息从内到外散发了出来,和从前几次相见程老爷的感觉非常不搭。
  “确定这是程老爷在扬州的住处?黄家坞那位程老爷?”
  “程老爷那么大的名人,我们在徽州又常见程公子,怎会弄错。”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汪孚林不知不觉已经脑洞大开,设想程老爷在徽州低调,在这扬州高调,说不定一掷千金金屋藏娇,私生子女也有一打那么多。否则他完全想不出,程老爷缘何要这么大排场。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头,虽说很担心门房狗眼看人低,可来都来了,总不成被吓跑,他只能带人上前去。眼见几个门房用审视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他就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禀帖,心中再一次感慨没带上汪道昆和许老太爷那两份无往不利的名帖。
  那样掏出来就能让人改容相待的好东西,真是用惯了就不想丢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门里就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汪小官人!”
  咦?莫非程老爷身边还有徽州带来的熟人?
  汪孚林举目望去,见那兴冲冲奔出来的,赫然是自己当初目睹了程乃轩挨的那一顿竹笋烧肉之后,代表程老爷给自己送来秋枫和连翘的程琥,他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等到人赶到面前行礼,他就赶紧虚扶道:“我还想着怎么进门,没想到这么巧遇到熟人,真是好运气。”
  “汪小官人确实是好运气,其实今天少爷刚到扬州。少爷因为小官人的事,正在和老爷软磨硬泡呢,知道你来了肯定甭提多高兴。哎呀,看小的这记性,别在门外说话,小的带小官人进去见老爷和少爷!”
  程乃轩竟然也已经到扬州了?
  尽管去年底从湖广回到徽州的时候,曾经和程乃轩说好,两人过年之后一块到扬州来,可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此次他来得实在叫做身不由己,所以汪孚林此刻自然非常意外。至于他身后那四个人,之前找到程府时就已经被那富贵豪奢气息给震得吃惊不小,眼下见程琥毕恭毕敬得把汪孚林和他们一块请了进去,他们不由得彼此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反倒是门前四个门房张头探脑地审视他们的背影,最终窃窃私语了起来。
  既然进了门,门房那边会有怎样的议论,汪孚林自然无心理会。一路往里走,他就发现沿途所见屋宇全都是极尽华丽,来来往往纵使仆役也是身着绫罗绸缎,倒是训练有素,看到程琥带着他这一行人进去,人人都侧身让到路边行礼不迭。一路上大约足足过了七八道门,最终进了一处院子,汪孚林便只见堂屋门边上侍立着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却不是程乃轩身边最得用的书童墨香?
  两边一打照面,墨香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正要张口叫人,可看到汪孚林立刻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一下子醒悟到程老爷那严苛的规矩,赶紧闭上了嘴,随即一溜烟冲了上来,小声问道:“汪小官人你不是被邵芳挟持了吗?”
  叶大炮没这么大嘴巴吧?汪孚林瞅了一眼程琥,这位赶紧低声解释道:“汪小官人有所不知,少爷说,他听说你被叶县尊突然派出去公干,心中不信,连着三天跑到县衙求见,这才终于问出了准信,吓得魂都没了。想着邵芳肯定要回丹阳老巢,而老爷就在杭州,他回去之后就对老太太和太太说要来扬州看老爷,软磨硬泡说服了二位,带了墨香出来,还是小的瞧着不对偷偷追上,这才知道他是打听到小官人的真实下落,打算事有不谐请老爷出面救人。”
  墨香也连忙帮腔道:“我们已经听说叶县尊派了人跟上去保护,还说是请动了那位新昌吕公子,可少爷就是不放心,死活追了来,还差点先去了丹阳。”
  这个程乃轩……说实在的还真是很靠得住,嗯,好兄弟一辈子!
  汪孚林心中唏嘘不已,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缓步来到书房门口。这时候,就只听里头程乃轩陡然提高了声音。
  “爹,双木不但是我朋友,也是我兄弟!不说别的,倘若不是他,之前逃婚也好悔婚也罢,您就没那儿媳妇了!你要不肯帮忙,我出钱雇上十个八个高手,我就不信那丹阳邵家是龙潭虎穴!”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没等程老爷怒吼教子,他就在外头用力咳嗽了一声,这才提高嗓门说道:“程老爷,晚生汪孚林求见。”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屋子里惊呼一声,紧跟着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旋即门帘就被人一把拎了起来。探出头来的程乃轩用犹如看鬼一样的目光瞪着他看了老半天,随即还揉了揉眼睛,再次瞪大眼睛细看。到最后,他不得不没好气地说道:“别看了,如假包换,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汪孚林?”
  程乃轩这才眉开眼笑,赶紧一把将汪孚林拽了进来,口中还少不得埋怨道:“来了还躲在外头看我热闹,什么晚生,双木你真是越来越贼了!”
  汪孚林进门之后,笑着向程老爷见了礼,没等人发问,他就把自己到大门口投帖却正好见到程琥的事说了,紧跟着就痛痛快快把邵芳劫持自己离开徽州,然后吕光午等人怎么追上来,最后怎么在高资镇协调放人,他却和吕光午去了丹阳……
  他这一系列前因后果一说完,程老爷那脸色已经变得极其精彩。汪孚林能够从邵芳手里挣脱出来,哪怕有吕光午的威慑力,这就已经很不易了,可汪孚林这贼大胆的小子,竟然还让邵芳的女婿沈应奎和岳父生隙,忿然回了常州去!
  他之前不同意程乃轩这乱七八糟的主意,是因为在东南时日已久的他深知邵芳的影响力,所以打算请几个有名头的盐商作为中人,结果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敲打儿子,汪孚林就回来了!此时此刻,他平复了一下这起伏不定的心情,便点点头说:“平安回来就好。幸亏你聪明,又到了扬州来,否则乃轩这小子只怕什么过头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你既然来了,不妨在扬州好好住一阵子,赏玩赏玩这淮扬风情。”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汪孚林爽快地应承了下来,随即好奇地问道,“我今天到程府来,却发现和黄家坞程家截然不同,不知道程老爷……”
  他实在是有些好奇,更重要的是想借此了解一下扬州的风气,所以方才问了出来。可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程老爷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比你爹还要痴长几岁,你便称我一声程伯父,不用这么见外。至于这座宅子,是我去年用一万引余盐买下来的。我在扬州不过暂住,根子还在徽州,也懒得去大动干戈改动,原本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倒是这座房子太大,累得我不得不多添置了很多人手。”
  程老爷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万引余盐只是微不足道一丁点,可如果以一引盐两百斤计算,一万引就是两百万斤,按照到了汉口就能卖三十钱甚至更高计算,到时候就至少能卖六万两银子!可问题是还有盐的成本进价,而且这座宅子看上去似乎还不止六万两!
  而这时候,程乃轩方才插嘴道:“双木,别说你吓一跳,我一来找到这里也吓了一跳,心想爹什么时候这么招摇了!我也就是刚刚才知道,爹这次被选为咱们徽帮的盐夹(加上竹字头)祭酒,所以这宅子也是门面!扬州盐商无不豪奢,出入坐轿,姬妾成群,相形之下,爹倒好,整座宅子空着一大半,常被人说古板不知享受!”
第四二六章
盐商那点猫腻
  程乃轩嘴里说自己的老爹古板,可看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就知道,显然还受了母亲之命来查岗,发现老爹在这儿住着大宅子其实却起居简朴,他那高兴轻松就别提了。这一层简单的情绪,汪孚林能看得出来,程老爷久经沧海,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冷哼一声,却是又拿出了一贯训子的架势。
  “凡事轻狂,什么时候能学学人家孚林的稳重?刚刚你在这儿对我咆哮,我还没罚你,给我去书房抄一遍论语!”
  程乃轩直接瞪大了眼睛,抄论语?从前不都是抄家规吗!家规总共就千许字,论语总共可有一万多字,这得写到几时啊!他哭丧着脸给汪孚林打眼色,希望这个损友能拉上自己一把。总算他这求救的眼神没乱丢,果然就只见汪孚林行礼长揖道:“程伯父爱子教子,论理我不该多说,但程兄受责也是因我而起,要是程伯父执意要罚,恐怕我只能帮他担下一半了。”
  这还差不多,没白费我紧赶慢赶到扬州来想帮你!
  程老爷见程乃轩喜形于色,汪孚林长揖不起,他只好没好气地瞪了程乃轩一眼:“去书房给我诵读一遍论语,如果少念一句,回头就给我抄一遍!不许讨价还价,快去!”
  尽管读一遍书必定口干舌燥,可总比抄一遍要强多了。所以,哪怕离去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显然不情愿,程乃轩还是拖拖拉拉地走了。等到他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了汪孚林和自己,程老爷这才坐下,又抬手示意汪孚林也坐,这才直截了当地问道:“贤侄在丹阳脱困之后,不回徽州,却直接来了扬州,是不是另外还有什么事?”
  “程伯父目光如炬,其实,去年我从汉口镇回到徽州之后,就有前来扬州的打算,那时候还和程兄说好要同行,谁知道此次阴差阳错到了丹阳,想想顺路,就干脆过江到了扬州。”汪孚林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等程老爷接受了这样一种说法,他才继续说道,“要说来意,其实是之前伯父南明先生对我说,汪家在扬州经营盐业多年,如今却每况愈下,所以嘱托我来看看。”
  汪孚林之前在许老太爷的面前就没有透露票号之事,只是咨询了盐业相关的情况,此刻在程老爷面前当然也不会贸贸然露出口风。可是,他很清楚,凭借如今汪道昆重新起复后就立刻平步青云的态势,程老爷十有八九会不吝指点。然而,他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的却是程老爷的另一番话。
  “令伯父南明先生,应该不会在湖广呆太久了。”见汪孚林面露错愕,程老爷就字斟句酌地说,“据说朝廷打算启用深通军务之人入值兵部,南明先生当年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和倭寇相持多年,屡立战功,而且对边务也有很多见地,内阁张阁老已经向首揆高阁老推荐了多次,想要以其为少司马。”
  兵部尚书的别称是大司马,而兵部侍郎的别称则是少司马。如果这样一个讯息是真的,那对于汪道昆来说,无疑迈出了相当重要的一步!毕竟,大明朝的巡抚林林总总加在一块,有一二十位,可所有侍郎加在一起却不过十二人,其中还包括工部这样的冷门,刑部这样的繁杂地方,礼部这样历来属于翰林过渡的清贵职司,剩下的才是吏、兵、户三部真正实权性的衙门。
  但汪孚林的惊喜只不过片刻。这时候入朝那兴许是立刻靠上张居正的好机会,可问题在于张居正的风光只不过十年,而且就算是队友,张居正也是意见相左就拿下,毫不留情,还不如在外任当巡抚来得逍遥。可他知道就算自己对汪道昆晓以利害,那也是根本没用,更何况朝廷调你去哪就去哪,怎容得下你讨价还价?所以,他只是对这样一个消息表示了惊叹,谨慎地没有表示任何其他意见。
  程老爷不过是拿这话试探一下,见汪孚林如此滑头,他不禁想起当初这小子打功名保卫战以及粮长之役那会儿。知道那和自家傻儿子不是一个段数上的,他也就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只是斟酌了一下说法。
  “这次三大商帮的所有盐商,要商议正额盐引以及余盐的份额问题,你听说了吧?”
  “是,今早刚刚听说。据我所知,所谓的余盐,其实就是灶户生产出来按照份额上交朝廷之外剩下的盐,除却往往会高价卖给私盐贩子,但在正额盐引常常无法兑现的时候,也有商人拿着盐引去灶户那儿收购这些余盐,然后到盐运司缴纳税钱,然后将其当成正额盐运出去发卖,是这样没错吧?”
  “你了解得很仔细,但这是弘治以前的旧制。那时候,因为拿着盐引却支不到盐,只能一天天守支,动不动就十几年,所以盐商宁可多支出点钱,也想到早点把盐弄到手,然后运到湖广等盐价高的地方去卖,那时候还得偷偷摸摸的,但现在不同,淮扬盐商一直在想办法从每引两百斤,增加到每引四百斤,可朝廷不肯松口,最后退而求其次,每引正额盐两百斤之外,还可以另外捎带余盐一百斤,也就是一引其实成了一引半,只要到盐运司多交税就行了。”
  程老爷见汪孚林显然才知道这点猫腻,他就似笑非笑地说道:“南明先生终究不是商人,汪道旻想来也不会告诉他,所以这种事他当然不知道。去年,我带头,七八个新安盐商打通两淮盐运使司的关节,总共从灶户那儿买下了二十万引余盐。而晋商因为落后一步,在灶户那儿根本就收不到余盐,眼看只能每引两百斤,我们却能一引三百斤,他们亏大了,就用这座宅子从我那分润了一万引去。”
  二十万引余盐,总共两千万斤,到手就可能有一百万两的利润,虽说去年一大帮子徽商倒腾余盐,很可能让各地盐价下跌,但毕竟正额盐还有利润,这已经很惊人了。当然,还有更大数量也许高达上亿斤的余盐,被灶户卖给了比盐商出价更高的私盐贩子,可私盐贩子纵使也能武装押运,可毕竟很难越过重重难关运往湖广等盐价高的地方,只能在附近变卖,故而真正得大利的自然是盐商。
  怪不得程老爷会被公推为新安盐商的盐夹(加竹字头)祭酒!
  “但去年汪道旻不曾参与此事,所以他去年只得正额盐引,余盐一粒都没收着。”
  尽管汪孚林自从知道当初因为看不惯老爹的性子,坑了其一把的人中,有汪道旻的份,对这位族叔半点好感也欠奉,可听到程老爷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有点牙酸。想来吃了大亏的汪道旻应该不止是牙酸牙疼,而是肉疼到极点了!毕竟,如今纳粮开中名存实亡,都是直接到盐运司交银子换盐引,相比那大宗花费,余盐所需要花费的税钱反而是九牛一毛。如何从出价更高的私盐贩子手里把盐源抢过来,如何说动灶户卖盐,然后赚取暴利才是真的。
  汪孚林当即问道:“所以汪道旻应该很痛恨程伯父?”
  叫自己程伯父,却对真正的族叔直呼其名,这样鲜明的表态无疑足够了。程老爷不禁笑了起来,语气却异常轻蔑:“所以,这次关于余盐的谈判,是他东奔西走去联络了晋商和江右商帮,想要对我施压。说是谈判不出一个结果之前,谁也不许收购两淮盐运司所属的灶户余盐。他以为拉上别人就可以压过我?却不想想他在徽商中间的名声已经烂大街了!”
  “原来如此。”汪孚林咂吧了一下嘴,随即虚心求教道,“许老太爷如今已经回了斗山街许家养老,如今许大老爷执掌许家的盐业生意,不知现下如何?”
  “许大虽说是墨守成规之人,不及他父亲远矣,却知道凡事与别人共进退。”程老爷的评价依旧很犀利,但终究还是比较正面的。他从汪孚林这些问题之中,已经明白其想知道什么,干脆又直白地说,“西溪南吴氏自从南明先生的外公回乡养老病故之后,也已经不如从前。虽不像汪道旻这样不智,但凡事优柔寡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揽总管事的吴天明在新安盐商中排不进前五,瘦马倒是养了十个八个,家底雄厚而已。”
  如果说汪道旻是刚愎自用误事,那么西溪南吴氏就是好色误事?
  该了解的都了解了,汪孚林心里已经有了些不成熟的想法,但不论如何,这种家事都是不能拿出来和程老爷这位盐业翘楚商量的。于是,他很恭敬地谢过指点,接下来就借口要找程乃轩去道谢,告退离开。他前脚刚走,程老爷就一合手上的折扇道:“你这热闹看得如何?”
  从程老爷身后那玉石大屏风后出来的,不是别人,竟是早起出门汪孚林还没来得及碰上的吕光午,两人竟然早就相识!却只见这位新昌吕公子在汪孚林刚刚坐的地方欣然落座,随即就笑道:“令郎和孚林两人真是交情不错,不过孚林这小滑头说是来扬州逛逛,顺便帮令郎拜访一下你,我还以为是真的,原来他竟然还身负重任,汪南明就不怕这担子压死了他?”
  “谁让汪南明的儿子现如今还不到十岁?”程老爷耸了耸肩,脸色复又凝重,“朝中首辅次辅显然已经面和心不合,孚林却还敢对邵芳如此强硬,莫非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汪南明自己都吃不准的事,又怎会对侄儿说什么?”吕光午想到汪孚林之前一掷千金为牛四,可接下来一面还沈应奎的欠账,一面又赖邵芳的帐,他顿时笑了起来,“哪怕高拱在位,邵芳如此肆无忌惮,也是肇祸之源,也许这小子纯粹直觉使然。”
第四二七章
当了一回穷亲戚
  昨天晚上一群人去白玉池泡澡,就留着自己和严妈妈在客栈,现如今又是人人都出去,却丢下自己主仆二人,小北别提多憋闷了。此时此刻,哪怕这四月里的扬州风光正好,她仍旧非常没兴头,哪怕路边不少淮扬馆子里香气四溢,她也压根没有半点食欲,竟是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泄愤。严妈妈看出了她那点憋屈情绪,最后便叹了一口气。
  “松明山汪氏在南明先生祖父那一辈,因为跟着做生意兴旺发达,人丁就繁盛了起来,总共分了七房。如今住在松明山的,其实就是汪小官人,以及南明先生和仲淹仲嘉先生这两房,其余五房人都已经搬到了扬州,以盐业为生。
  原本是合股在一起做生意的,奈何南明先生的祖父去世,他父亲隐退,他们兄弟几个全都科举有成,自然不可能去做生意,于是大权就落到了汪道旻手中,他独揽大权,其余四家要争却又不齐心,久而久之,汪氏在两淮盐业就大不如前了。”
  这是严妈妈在徽州时就从苏夫人那儿听说的,今天早起出去打探到的,却是另外一桩:“我之前说的十日后会商正额盐引和余盐之事,就是汪道旻出面去接洽的晋商以及江右商帮,但凡徽人,说起他就轻蔑不屑,毕竟,没本事自己执牛耳就去勾结外人,这名声极其不好听。”
  尽管严妈妈仿佛只是在平铺直叙,可小北听在耳中,当然不会单纯这么想。她高兴地揽住了严妈妈的胳膊,正想一如既往撒个娇,却被人轻轻一下拍在头上:“大街上小心点,别忘了你现在是男子!”
  小北赶紧老实了。她倒并不是想和汪孚林别苗头,只不过扬州虽好,就这么和严妈妈晃悠却实在是没啥意思,再加上天生闲不住,故而很希望悄悄弄点收获吓某人一跳。她再细细一问,得知严妈妈早起效率奇高,把汪家那四房的住所和家庭情况都摸了一遍,她就更高兴了。
  “那我们先去汪道旻那儿探一探?”
  对于严妈妈这个提议,小北却摇了摇头:“汪道旻既然是掌舵的,汪孚林肯定会先去他那儿,再说这个人既然刚愎自用,我眼下是什么名头,怎么够得着他?妈妈,汪家那其他四房现在的当家人又或者家里人,都是些什么性子?”
  多年繁衍,迁居扬州的汪氏五房早已经各自形成了大家族,人丁比松明山那两房更加兴旺。毕竟,汪道昆的祖父汪玄仪这一支,下头一辈只有汪良彬还在世,再下一辈则是汪道昆和汪道贯兄弟,以及汪道会这个堂兄弟。此外汪玄仪三弟这一支就更单薄了,如果不是汪孚林收了金宝为养子,那就只有汪道蕴和汪孚林父子二人。
  至于金宝以及他那狼心狗肺的兄长,如果真正按照血缘算起来,实质上却是汪道旻的从孙,只因当初祖上就是庶系,丢在松明山务农,久而久之就根本不来往了。
  这些杂七杂八盘根错节的关系,别说汪孚林从前不在乎,压根不了解,他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楚,只约摸了解了一下几家人里头当家的,仅此而已。毕竟,他这两年就没怎么闲着的时候,一闲下来就会被拎去备战科场,哪有那工夫。而且这回他来扬州完全是因为顺道,打算过来看看能否解决了汪道昆的交待,可既然正好恰逢其会,程老爷又给他提供了不少宝贵的消息,他便打算试试看。
  这五房族人早已貌合神离,离间甚至都不用,但他眼下的工作重心在于能否把人拉过来。
  所以,他压根没费神去找汪道旻,在他看来,这家伙已经被程老爷为首的徽商唾弃到死了,不值得在这个注定要败亡的家伙身上费脑筋。而在剩下的四房人中,他划拉了一下,根据汪良彬的讲述,从中扒拉出了一个人选。
  汪道缦,当初创业的汪家七兄弟中最年少的那位幺叔一脉,如今年方二十,父亲早年过世,读书磕磕绊绊考中了个秀才,而后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继续科举,而是打算在家族生意中掺一脚。然而,尽管和汪道旻同辈,可年纪却只有对方一小半的汪道缦却压根没能在盐业中插上手,之前执事的一年中还犯了好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虽没像汪孚林的老爹汪道蕴那样倒霉赔出去大笔银子,可不善经营的评价却疯传了出去,据说在岳家也抬不起头来。
  此时此刻,站在这家门前,汪孚林对比之前程老爷家那富丽堂皇的光景,不得不感慨汪氏不如前真是不假。这座徽式住宅前头门罩上的石雕已经残破了,不但如此,原本应该对比鲜明的黑瓦白墙,黑瓦有很多补过的痕迹,白墙仿佛也有几年不曾粉刷,看上去显得有些落魄。门前并没有专职的门房,只有个小童坐在那儿逗着一只瘸腿小狗,此情此景仿佛不像是扬州,而像是在徽州乡间。
  汪孚林嘱咐其他人在附近找个馆子闲坐,自己肃了肃衣冠上前求见,只说自己是松明山汪氏族人,到此拜见族叔。他平时衣着就向来以舒适为主,并不奢华,门前那童子打量了他一眼便心领神会,拔腿进去通报了之后,等到出来就小声提醒道:“老爷在书房见你,不过你最好少停留点时间,否则太太知道了一定会过来,到时候可没什么好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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