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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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学生进城毕竟是因为粮长之役进城来的,还请老父母给学生几分脸面,至少对那赵思成发顿火。”
  “此事简单,我先痛骂此人给你出气!”这事情叶钧耀当然满口答应。别说能给汪孚林一个脸面,他自己也恨不得借机宣泄心头怒火,把那赵思成痛骂一顿,正好也替自己出一顿恶气?
  自己说的一条一条全都答应了,汪孚林知道如今叶钧耀病急乱投医,对自己确实有些真心依赖。于是,他也不忘提醒最重要的一点:“不过,学生今日投帖并未写明缘由,老父母却连夜召见学生,在外人看来恐怕不正常。万一让那奸吏察觉到老父母通过学生另打主意,恐怕会另做手脚。”
  “这个……”叶钧耀这才醒悟到自己是给气疯了,今晚这事情做得有些不隐秘。思来想去,他就喜笑颜开道,“有了!就说本县因大宗师力荐,怜惜你父子,打算异日破格推荐你们父子俩同在紫阳书院精研举业!”
  见汪孚林满脸错愕,他越发觉得自己聪明,当即喜笑颜开地说道:“父子同学,绝对是佳话!”
  好吧,指望这位县太爷也就只有这样的借口了!你不担心揠苗助长,我还担心呢!
  “老父母固然美意,可紫阳书院那可是在学宫里,带着几分官学性质,据说收童生,可也得考试,金宝若是现在进去,就太勉强了。至于学生,如今倒是更愁身体吃不消。”汪孚林点穿自己本要回乡休养,却被佥派粮长这件事给炸了回来,见叶钧耀有些尴尬,他便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老父母这美意这当成借口最好不过,我便对外说谢绝了就是了。至于今后,请老父母挑选一个妥当人居中联络,毕竟学生不能一直往县衙跑。”
  一个多时辰后,当一乘两人抬的青布小轿再次停在马家客栈的门口时,一直没敢合眼的掌柜立刻迎了出来。目送人又抬着那轿子远去,他笑容可掬地给汪孚林拍着身上并不存在的浮灰,讨好地说道:“小相公大晚上的来回奔波,要不要用点夜宵?小人这就吩咐人去做。”
  汪孚林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压根不存在的饱嗝,状若无心地说:“不忙,在叶县尊那儿已经用过了。唉,我真是没想到,叶县尊连夜召见,乃是为了金宝。因大宗师力荐,叶县尊怜惜金宝资质,有意推荐他入学紫阳书院旁听,我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金宝和秋枫此刻也都闻讯出来,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两人同时大吃一惊。金宝先是有些小小的遗憾,随即就把这点小想头丢到九霄云外了,忙上前说道:“幸好爹拒绝了,我基础没打好,入学了也未必能听懂。”
  “说得好,日后考了秀才进去读书,那才是扬眉吐气,否则一个县尊特推生的名头,你可会被人笑话!”汪孚林见金宝并无一丝一毫的怨色,心情顿时好得很,拉起小家伙便往前回房道,“要不是我如今没精力进紫阳书院,又怕你被人欺负,我说不定就顺口答应下来了。金宝,别忘了二老爷答应过给你请名师的,机会将来有的是!”
  嘴上这么说,汪孚林却是故意透给掌柜伙计那些人听的。可竖起耳朵听最仔细,心里想法最多的,却是跟在他们父子身后的秋枫。
  紫阳书院,那可是位于歙县学宫之中,不但够官方,而且是歙县第一书院!
  一大清早,歙县衙门的早堂便准时开始了。不但县丞、主簿这样的僚佐官,典史这样的首领官,六房胥吏以及其他各处书办等吏员,就连各乡里长,按照规矩都要起早在两边廊下伺候。早些年粮长亦是和里长同列早堂等候召唤,但现如今徽州府大粮长几乎没了,小粮长多如牛毛,这规矩也就渐渐名存实亡。即便如此,这排衙的规模仍然威风凛凛,是叶钧耀自从上任以来唯一觉得享受的时刻。
  所以,哪怕天天早起卯时升堂有些折磨人,他仍然雷打不动从不管刮风下雨,竟是给自己刷出了一个从不误早堂的成就。当然,午堂晚堂他就没这么认真了。他只不过逞了威风,下头属官属吏都知道堂尊新来,不熟悉政务,恭敬归恭敬,可背地里没几个人将他这个两榜进士放在眼里,早堂的时候也不过随便拿点公务糊弄请示一番而已。
  可往日如此,今天早堂升堂之后,先是属官作揖,属吏叩头,这还没叫起呢,猛然就只听砰地一声,把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不少人早起正迷迷糊糊的,吃这一吓险些没直接趴在地上,好半晌才发现是堂尊拍了惊堂木。
  有品级的属官还好些,那些胥吏们便进退两难了。从前磕个头也就起来了,现如今堂尊显然大发雷霆,起身不太恭敬,可要依旧这么跪着,天知道得跪到什么时候?就在这时候,上头堂尊又是砰地一声,竟一不做二不休,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算是把所有半梦半醒的人给惊醒了,方县丞不得不轻咳了一声,一揖问道:“堂尊可是有何训示?”
  “训示?本县当然有训示!”叶钧耀昨天本就窝着一肚子气,现在能够假公济私大发雷霆,心里也觉得畅快。他霍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户房司吏赵思成,本县问你,什么时候歙县要从有功名的生员家里佥派粮长了?朝廷体恤士林,历来优免抚慰有加,这才能够教化百姓,安抚四境,可你呢,刚上任竟然就派了今年新进学生员的粮长,你是想激起歙县乃至于徽州士林的公愤吗?”
  歙县乃是徽州府首县,经制吏比其他各县都多。而六房之中,最要紧的就是户房和刑房,经制吏各三人,别的房头却不过两人。
  赵思成年近四旬,从最开始连个编制都没有的白吏,一步一步苦熬资格,成了户房粮科的典吏,可这最后一步却是一直跨不出去,这次好不容易觑着司吏刘会和钱科典吏万有方那点纷争,他一举上位,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他也听说了昨晚上叶钧耀夤夜召见汪孚林的事,正想打探究竟为了什么事,谁想今天早上就被县太爷单独拎出来一顿痛斥。心中羞恼的他本打算为自己辩解一番,谁知道叶钧耀根本没给他还嘴的机会。
  “本县为官,尔等为吏,就应该谨守上下之分,勤勉做事。而士农工商,泾渭分明……”
  叶县尊竟是开始长篇大论了!
第三十四章
龙蛇各有道
  叶钧耀终究是书生,那些脏话只会在肚子里想想,真正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他却也觉得丢脸,于是干脆张嘴就是一大堆大道理。他别的本事寻常,可要说训示的本事,初来乍到下头官吏就全都领教过一遍,那绝对是一种无比痛苦的经历。此时此刻,方县丞和其他两个属官眼看一群属吏跪在下头被训得灰头土脸,跪得东倒西歪,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至于始作俑者赵思成,自己恼火不说,别人更是暗中埋怨。
  好容易等到叶钧耀滔滔不绝说完,他们一个个挪动着发酸的膝盖站起身来,无精打采地呈报了一下零星几件公务,上头这位知县相公随随便便点了点头,竟是不消一会儿就退堂走人了。他这一走,大堂里登时吵翻了天,七嘴八舌全都是小吏的声音。方县丞刘主簿不是徽州府本地人,深知这些歙县地头蛇不好惹,罗典史也是去年从外头调来,就任不久就被架空了的,生怕惹火烧身,几个人干脆全都闪人了。
  “老赵,你下次惹事也好歹通个气,让哥几个陪跪这么久!”
  “那个汪小秀才什么时候招你惹你了?”
  “别到头惹来歙县那堆秀才像上次去堵府学似的,把咱们县衙大门给堵了,那时候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赵思成见七嘴八舌损自己的都是些往日和他不对付的,便皮笑肉不笑糊弄了过去。
  等到他回了户房,几个素来和他走得近的全都跟进了屋子。见这些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便哂然一笑道:“慌什么!堂尊也就是嘴上发火,你们听听他说的话,可有让我蠲了汪家的粮长之役?没有吧!这就对了,堂尊也就是借机发一顿火,让人知道他是一县之主,可要说他还能做什么,那就甭想了!”
  “只要这次摊派公费的事情成了,他就算有把柄捏在了咱们手中,那边交待的事情也就办成了。哪怕东窗事发,也是他县令担待。咱们有什么好怕的?歙县都已经单独承担这六千多两丝绢夏税上百年了,那些想要翻过来的人不过是做梦。再说就算成功,摊到每个人头上,那才少交多少税,咱们有什么好亏心的?做成这件事咱们可以调去徽州府衙,到时候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其他人纷纷眼睛大亮,显然,去府衙当吏员,却比在这县衙当吏员更风光,油水也更丰厚。可还是有人犹犹豫豫地问道:“可让堂尊不得不答应摊派公费的事情也就算了,司吏为什么非得揪着那汪小秀才不放?”
  “他算个屁!”今天跪着挨了一顿臭骂,赵思成登时恨得牙痒痒的,吐出一句脏话后方才低声说道,“以为抱紧堂尊的大腿,告上一刁状,就能够把这件事扳过来?呸,堂尊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他本来就只是个小人物,可谁让他之前蹦跶得太欢快了,所以人家看他不顺眼?更何况,人家觉得他背后那位,就是年初指使那个帅嘉谟重提夏税丝绢一事的主谋,不教训小的,怎么打出老的?那边说,京里高首揆对汪家那老的很不待见,他这辈子赋闲定了!”
  “可万一真的激起士林……”
  “歙县这些生员不日就要赶赴南京去参加乡试了,家家户户看得正紧,这时候若那小秀才去烦人,门上也得把他打走!就算是程奎几个,也没那工夫为他主持公道!”
  见其他人还有些犹豫,赵思成又加重了语气:“你们少杞人忧天了!别说堂尊今天也就是为了他空口说句白话,就是真的为他开脱,我也自有说法。休宁、婺源、绩溪、黟县、祁门,这徽州府其他五县都曾经有过生员之家担当粮长的前例。而且,段府尊那儿对堂尊本就颇有微词,再出岔子他这县令之位难保!更何况,堂尊现如今正焦头烂额那五千两摊派公费的事呢,顾不上汪孚林!”
  赵思成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平息了众人心中的顾虑。见人人点头如啄米,他这才笑吟吟地说道:“那个刘会我可就没工夫看顾他了,你们知道怎么做?”
  听到这话,众人当然心领神会。刚补上没多久的粮科典吏立刻狗腿地说:“司吏放心,那刘会从前仗着能写会算,巴结了前任房县尊,这才能够捞到了司吏的位子,这一回一定给他点教训!我已经和皂班那些白役打好了招呼,这会儿估计人已经过去了!”
  昨晚被叶钧耀这样一搅扰,汪孚林就索性没有早起,补觉之后睡到快午时,他留下秋枫在客栈守着,自己带着金宝出了门。目的很简单,按照叶钧耀给的地址,他和金宝去找前任户房司吏刘会的家。
  对于这么一个只听过没见过的人物,他从前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没想到这家伙下台之后,新任司吏赵思成竟然给堂堂歙县令引来了一个大麻烦,他也只能走这一趟。当然,如果此人因为侄儿刘三卷进那桩深不见底的案子,由此受了牵连后就恨他入骨,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可不会饮鸩止渴,只为解决今日危机,就给自己日后找麻烦。
  按照明初的制度,从知县以下,所有官吏不允许住在衙门之外,官有官廨,吏有吏舍。但歙县衙门并不像府衙那样宽敞,吏舍并未完全纳入县衙的范围。为了进出衙门方便,县衙属吏的吏舍大多在县前街和县后街、横街一带,可刘会家却是个例外。
  此人家住县城和府城之间的德胜门外新安驿。当初歙县和徽州府还是府县同城的时候,这里曾是进出府城的要津,即便如今也依旧热热闹闹,铺肆林立。所以,汪孚林脱去了秀才的招牌襕衫,和金宝都是一身布衣打扮,穿过小巷坐在刘家对面那家米粉摊上,看上去就和寻常邻家少年似的毫不起眼。
  为了不引人注意,汪孚林还特意嘱咐金宝,把那声招牌的爹给收起来。
  那米粉摊乃是一个长相寻常,三十出头的妇人操持,只见她时而麻利地收拾碗筷,摆正桌凳,收钱结账,时而烫粉开汤放佐料,手脚极快,生意也红火。不消一会儿,汪孚林和金宝面前就一人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凉拌粉,炒制的酱料一拌,上头撒了青翠的葱花,汪孚林更是按照自己的口味点了几滴花椒油,加了姜汁,三两口下肚只觉得鲜香麻辣,唯一遗憾的就是少了点大红的辣椒。就在他一气下肚小半碗之后,突然只觉得旁边有人碰了碰自己。
  “爹……你看那边!”
  金宝情急之下差点露出破绽,好在收得快,汪孚林也就只瞪了他一眼。他抬头望去,就只见刘家门口多了几个皂隶打扮的汉子,头前第一个人一脚踹开了院门,继而就扬声叫道:“刘司吏,别躲了!堂尊还没审结你这案子,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到时候若来个充军,弟妹不得哭死?”
  “是男人的,就别当缩头乌龟!”
  汪孚林听到这乱哄哄的笑骂声,情知是有人落井下石,登时聚精会神看了过去。
  而这时候,米粉摊上的妇人亦变了脸色。知道这些家伙回头若是没收获,那就必然会来找她的麻烦,她把钱箱里头的铜钱一把全都抓了放在怀里,竟是连这摊子都顾不上,就悄悄溜了。倒是几个在这里吃东西的食客胆子大些,但也无不闭紧嘴不敢吭声。
  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影抄着条凳冲出了刘家院门,看年纪还不到二十,却是怒容满面地回骂道:“什么充军,谁说老子有罪,老子是瞎了眼,这才被刘三那个小王八蛋给害了!老子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你们真要把老子惹急了,杀人放火老子都能干出来!”
第三十五章
你甘心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年轻人长相清秀,看上去文绉绉,但说出话来却尽是痞气,竟是把那十几个找麻烦的皂隶给镇住了。
  可为首的人也仅仅是最初稍稍愣神了片刻,随即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刘司吏到现在还以为是从前哪!杀人放火?单凭你这句话,就足够进班房的!来啊,让咱们的刘司吏明白明白,这歙县城里拳头最大的地方是哪!”
  只见刘会操着条凳左支右挡,可他虽有一把力气,却哪里比得上这帮素来以卖力气过活的白役,不多时就被人抢去了条凳,打翻在地。混战之中,他也不知道遭了多少拳打脚踢,最后被人拖起来的时候,整张脸已经肿胀青紫,根本就不成样子了。
  那为首的家伙这才拍拍手上前,捏着他的下颌,一字一句地说道:“怎样,真进了班房,那可就真的是死生都由不得你了!六房里头那些和你交好的人也只能保你一时,这可是大宗师雷霆大怒要堂尊查的案子,他们已经帮你拖了半个月,你要是不识相,赵司吏回头就可以撺掇了堂尊明日继续审,到那时候你可别哭天抢地!”
  鼻青脸肿的刘会死死瞪着面前这些虎狼之辈,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无底深渊。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放了我家相公,钱我都给你们!”
  随着这声音,一个青帕包头的少妇跌跌撞撞出现在众人跟前,却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手中用帕子捂着什么东西。见这情景,立刻有个白役冲上前去,一把抢过她手中那包东西,随即便又惊又喜地嚷嚷了一声:“头儿,是银子!”
  有了银子,十几个白役顿时再也顾不上刘会,随手将其往地上一扔,立刻上去分起了银子。为首的中年人拿了一块最大的揣在怀里,这才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那浑身发抖的少妇。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远处似乎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嚷嚷了一声:“赵五爷,这边,我看到这边有人打架!”
  一听到赵五爷这三个字,一群皂隶登时起了骚动,为首那人也不纠缠了,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其他人勾了勾手:“得了,今天看在弟妹的份上,再给咱们的刘司吏宽限三日。三日之后,要是不拿出五百两银子来,你就等着充军辽东吧,走!”
  一帮人离去的时候,还有人意犹未尽,冲着米粉摊的几张凳子泄愤似的踹了几脚。眼见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都走了,汪孚林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直激荡翻滚的心情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候,他才看向了自己赫然紧紧扣着桌腿的那只手。刚刚只差一丁点,他就打算站出来打抱不平了。幸好刚刚还有一丁点冷静,让金宝悄悄绕路出去虚张声势,总算是把人给唬走了!
  这时候,米粉摊上的食客却反而不多留了,眼见操持的妇人还没回来,几个人趁此白吃一碗米粉溜之大吉。汪孚林也懒得追究这些吃白食的家伙,就从钱袋里数出十几文钱放在了桌子上,用一块抹布盖了,随即往刘家院子门前走去。
  就只见刚刚狠狠挨了一顿臭揍的刘会正瘫在地上没法动弹,他那年纪轻轻的妻子虽说使足了力气,却依旧没法把人拖起来,一时跪坐在地,茫然无措。
  “这位嫂子,要不要我搭把手?”
  自从丈夫从户房司吏的位子上一下子重重跌下来,刘洪氏第一次知道这世道究竟如何险恶。十几天来,到家里讹诈恐吓的人一拨接一拨。想闭门落锁,对方会砸门翻墙;想投亲靠友,又没人敢接纳如今待罪的丈夫;就连丈夫在县衙之中稍有交情的小吏,最初帮衬了一番之后,渐渐也都躲得没了踪影。一来二去,又经历了今天这一幕,她眼看就快要绝望了。此时此刻,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眼看面前是一个小少年,她的眼睛一下子被泪水完全糊住了。
  “好,好!谢谢小官人,谢谢小官人!”
  汪孚林事先嘱咐金宝吓走人之后,就在四周围悄悄望风,此时他便上前架起刘会一边胳膊放在自己肩头,随即其妻一道,一步一步将其往里头挪。至于那已经被人踹开,合上也没作用的院门,谁也没顾得上。
  一进屋子,他便发现四面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唯有靠墙的一张螺钿床显示出了这家人当初的殷实。尽管从院门到这里仅仅十几步路,但刘会个子高,又完全没法走路,刘洪氏力气小,这么一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身上,因此,把人放在螺钿大床上时,他已经出了通身大汗。眼见得刘洪氏慌忙去打水来给丈夫擦洗那些外伤,他便开口说道:“要请个大夫吗?”
  “不用了,那些混蛋平时专管行刑,下手最知道分寸。他们还想从我身上榨出油水来,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刘会终于艰难地说出了几句话,可妻子那蘸水的软巾触碰到了脸颊上的一道口子时,他仍然嘶地惨哼一声,随即便咬紧牙关再不说话。等到那些厮打之间沾到脸上的尘泥好容易都给弄干净了,他方才自嘲地说道:“我六岁读书,家里穷,没精力去学那些四书五经,就干脆多学了些算数,十五岁就千方百计去县衙里头当了个书办,不到二十就成了整个徽州府最年轻的司吏掌案,可没想到这次会跌得这么惨!”
  “相公,别说了……总会有办法的,之前吏房钱司吏不是说了,会帮你在县尊面前说话的!”
  “这些皂班白役折腾我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几曾见到他露过面?呸,那个老东西,他之前不过是怕我有起复的机会,可如今叶县尊压根就不在乎谁经管户房,他还会管我的死活?”刘会说到这里,便突然挣扎着坐起身,用力一捶床板道,“都怪我一时心软,听那刘三叫了几声叔父,就给他在快班里头谋了个缺,没想到他竟然心那么大,想去算计夺那万有方的典吏,又伙同汪秋谋算那个汪孚林家中田产,结果到头来连我一起坑了进去!”
  刘洪氏心如刀绞,赶紧一把抱住了气怒攻心的丈夫。老半晌,她方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陌生的好心人在,连忙放平了刘会,又擦了擦眼泪道:“相公,刚刚多亏了这位好心人帮忙……”
  “我刘会如今自诩为强龙,如今不过是一条虫罢了,没想到还有好心人帮我。”刘会抬头看了看汪孚林,见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四五岁的少年,他便苦笑道了谢,随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看向妻子说,“刚刚听到外头有人叫嚷赵五爷来了,你快去看看,如果真是,兴许还能求他搭把手……”
  “赵五爷没来,只不过是我看到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施暴,就让随行的一个孩子跑远了些,扯开喉咙嚷嚷一声而已,好在顺利把人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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