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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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首,咏赠沈先生。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恨我相见今犹迟,湘江倾盖缔兰芝。”
  “第三首,新雷。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
  “第四首,归乡偶作。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
  一首接一首,须臾十首过去,四周围也不知道多少人瞠目结舌,包括把汪孚林带到这里来的那几个同乡士子亦然。就算是自己早就做好的,各种习作总会水平参差不齐,有好有坏,哪里会像汪孚林这样,全都是水准之上的作品?更让他们呆愣的是,汪孚林走到张泰徵面前,笑吟吟拿出了一样东西。
  “张大公子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奏疏副本,请求朝廷决不可越秩选官,开此先例,正本已经刚刚送上去了。要是谁再说我一心表现就是为了进都察院,我非喷他一脸唾沫星子不可,我还说那些人非得在文华殿上借着我当由头,喷首辅大人是哗众取宠呢!对了,我当然不会为了刚刚几首诗就赶紧去印书印集子四处炫耀个没完,但是,之前那些勇士出抚顺关救回数百被掳掠为奴的辽东军民,这桩大事我却非得印书纪念,免费送给天下人看不可!否则,岂不是让那些颠倒是非黑白的人得逞了?”
第六一四章
天助我也!
  京师东城黄华坊西北角的勾阑胡同、本司胡同、演乐胡同这三条胡同,因为有着教坊司,从明初开始就取代了西城那条元代有名的勾阑瓦舍一条街,成为了京师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只不过,如今重头戏早已经不是没入教坊司,又或者在富乐院挂牌的官妓了,而是各式各样的青楼、勾阑院子、私娼馆子。每当春闱之年,来往这里的读书人常常是满身书卷气进来,满身脂粉气出去,尽管如今已经比那时候大为萧条,却仍不乏客人。
  和唐时妓院扎堆的平康坊北里如出一辙,这里也同样是分着三六九等,那些身价高的头牌,甚至能有达官显贵私底下出条子请了他们去家中饮宴助兴——当然做出这种事的大多都是荤素不忌的勋贵之家,文官家里顾忌影响,当然不会这样明目张胆。至于那些官宦子弟,偷偷摸摸上这里来寻欢作乐的却不在少数,甚至还会有不少家里长辈是仇家的在这种地方碰头,除却少部分会大闹一番,大多数也就装成没看见了。
  在京师这种地方,闹大了到了长辈跟前,那就不是小事是大事了!
  正因为如此,这会儿一座精巧的二层小院里,几位年轻公子正在一个包厢中津津有味地听着一个妙龄女子弹曲。和大多数这种地方里头那些强颜欢笑的女子不同,台上那轻吟浅唱的秦三娘却是黛眉微蹙,面带愁容,唱腔婉约,颇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韵味。当然,这种韵味也不是人人都能够欣赏的,一曲终了,偌大的地方就只有寥寥三五声叫好,打赏更是零星几个。
  抱着琵琶下来的秦三娘却并不在意,下台进过道时看见满脸寒霜的鸨母闵妈妈,她方才垂下了头。停步屈了屈膝的她本打算就这么默然通过,却不想闵妈妈冷着脸说道:“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是记着那个人?人家家里你也去过了,闭门羹也吃过了,几乎被人当骗子打出来,你还不死心?最初我怎么对你说的,这种地方就是逢场作戏,别以为到头来他会把你纳回家去!再说了,他这次回京,可是又扫下去三个平常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御史和给事中!”
  “妈妈,别说了!”秦三娘死死咬住了嘴唇,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我早就死心了。”
  “早就死心你还成天这幅打扮,唱那些没人听的调子!”闵妈妈猛地抢过了秦三娘手中的琵琶,作势要往地上摔,见其痴痴的也不喝止也不抢夺,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将琵琶往其手中一股脑儿一塞,这才低声说道,“这么多人里头,就你是我从几个月大一直养到现在,总把你当成半个女儿。你吃了这么大的亏,我不是硬拦着你求公道……二楼正南那个包厢知不知道?”
  “嗯?”秦三娘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闵妈妈这才语重心长地说:“我刚刚听二楼西南那边包厢的酒客说,竟然能在这遇到张二公子,而且包的是正中那个包厢,若不是正好撞见根本不敢认,着实是稀客。我思忖,京城姓张的官儿虽多,但最大的就是内阁那两个,反正我是没见过,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我刚刚路过正南那包厢时,还看到里头的人摇头晃脑,仿佛很中意你唱的曲子,你不妨去撞运气试一试。”
  听到这里,秦三娘只觉得眼圈猛地一涩,等到回过神时,闵妈妈却已经从身旁过去了。她急忙一转身,再次深深屈膝行礼道:“谢谢妈妈!”
  闵妈妈却是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直到了台前,眼看那个顶替秦三娘的姑娘已经开始献舞,她方才抱手而立,仿佛很不在意地往后头瞥了一眼。见过道上已经没了秦三娘的影子,她就抬起头来看着二楼那些包厢,见一个熟悉的影子果然犹犹豫豫出现在那个正对着台前的包厢前头,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都一年多了,眼看人郁郁寡欢,她就忍不住想到一句古诗,叫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
  “傻丫头,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你就不怕我是诳了你去那儿伺候,到现在都是一点提防心都没有,唉!”
  嘴里这么说,闵妈妈却依旧死死盯着楼上,直到抱着琵琶的秦三娘犹犹豫豫老半晌,最终还是进去了,她方才丢下了台上这位艳舞跳得下头叫好起哄不断的姑娘,自己也从秦三娘那条下去的过道走了上去,又从一条专用的楼梯上了楼。等到了二楼正南的那包厢门口故意路过,她往里头瞥了一眼,见这么久都只是勉强应付陪客的秦三娘依旧那副颦眉的样子,里头那几位公子却都还表现得体,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没敢再偷听,悄然退了下去。
  而包厢中,秦三娘此时正陪在居中那位公子的身边,斟酒送菜,一应举止如同丫鬟无异。
  若是换成了别人,到寻欢作乐的地方却遇着如此不知道眉目传情的女子,早就不耐烦了,可张甲徵到这种地方也就是统共三五回,对于那些身上全都是不知名脂粉香味,却还要硬往身上凑的女人很不感冒,身边这个唱得风雅,举止又很得体,更不曾浓妆淡抹,身上还带着一股檀香的女子却反而让他觉得比较轻松。几句对谈之后,今天陪他来的两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竟是起身溜了。
  不但溜了,而且等他们出了门之后,还对外头伺候的龟公打了眼色,须臾,包厢前头那一层轻纱就换成了厚厚的幔帐。
  而留在包厢中的秦三娘哪会注意不到这光线明暗的变化!见张甲徵只是皱了皱眉,依旧旁若无人地和她说些唱词曲乐之类的东西,若是在没遇到从前那人之前,也许她会不知不觉倾心于这种贵介风度,可此时此刻跪坐在那儿的她却忍不住将藏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掐得生疼。眼见张甲徵仿佛喝酒喝得不少,渐渐玩弄着她耳畔一缕乱发,声音也仿佛渐渐粗重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鼓足勇气问道:“适才听外头酒客说,公子是张二公子?”
  张甲徵猛地消散了三分酒意,满脸警惕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三娘见张甲徵猛地这般警惕的态度,又想到另外两人溜出去时,一副成人之美的窃笑模样,她不由得下定了决心,当下就这样膝行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俯首深深拜倒在了地上:“张二公子,奴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求张二公子帮奴家讨一个公道,奴家愿意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张甲徵没想到竟然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一个请求,登时愣在了那儿,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外头的幔帐猛然被人拉开,吓了一跳的他本还以为是遇到了找茬的,可再定睛一看却发现是自己的两个同伴匆匆回来。
  “出事了,汪孚林那家伙不知道怎的,突然到你大哥去的一个文会去闹事,据说当众羞辱了你大哥!”
  听到这么个消息,张甲徵登时眉头倒竖,猛地一砸酒杯就站起身来:“他好大的胆子!”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搅和,他已经没心思再听什么曲子,会什么佳人了,直接气冲冲地就往外走。可正当他要撩开幔帐出去时,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二公子,我之前所求之事,就是和你们说的那人有关!”
  咦?
  张甲徵一下子就站住了。他回过头来满脸惊疑地瞅了一眼秦三娘,见她已经挪到了面朝自己的那一面,竟是又再次深深拜叩于地,他想了一想后冲着两个报信的狐朋狗友使了个眼色,等到他们知情识趣地出去守着,他方才踱了回来,又在主位坐下,压低了嗓音吩咐道:“你说。”
  “奴家告的,就是那负心薄幸,翻脸无情,骗我钱财的汪孚林!”
  这一次,原本还想再喝杯酒消化一下刚刚关于大哥那个消息的张甲徵一个忍不住,竟是一口酒完全喷了出来。他愕然看着秦三娘,随即眼睛渐渐大亮,立刻追问道:“你说的汪孚林,就是去年三甲传胪的汪孚林,就是近日闹出那场绝大风波的汪孚林?”
  “就是他!”
  “你确定真的是他?”
  “不错,请张二公子替我做主!”
  “好!”张甲徵兴奋地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尽管又拂落了几样酒具,但他根本顾不得这许多,只顾着高兴了。他霍然起身,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好,你给我听着,你要讨公道,我给你机会。过两天我就带你去汪家,你只要到时候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来,那我保管你能得到公道,而奸人自有应得下场!”他本待再追问细节,可就只见秦三娘抬起头来满面狂喜,继而砰砰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继而就伏在那里喜极而泣。
  尽管他已经没多少怀疑,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出去请同来的另两人去找老鸨问个明白,等两人回来转述了鸨母闵妈妈那添油加醋的话,他顿时更加确信无疑,当下就差没高唱天助我也了。于是,他也无心再寻花问柳,匆匆约好了明日派人来接秦三娘的时间之后,就立刻回了家。得知大哥一回来就被父亲叫了过去,他赶紧直接去了书房,一进院门就发现张泰徵失魂落魄地从里头出来。
  “大哥!”见张泰徵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张甲徵上去迎了人,又瞅了书房一眼,最终选择并肩和人往外走,嘴里低声说道,“那汪孚林既是连脸都不要了,咱们也不能放过他。过两天,我陪你上门把这过节讨回来!”
第六一五章
张居正的态度
  张泰徵杨俊彦等人参加的这一场文会,并不是蒲州士子的集会,而是囊括了不少寓居京师的读书人,其中很多都是官宦子弟,天南地北全都有。也正因为如此,发现汪孚林针对的只是那一小撮人,其他人诗文得到了赞扬,又免费看了热闹,再加上汪孚林怒砸十首诗,每一首都可圈可点,他们脸上惊讶,心中揣摩,散去之后不免都免费做了一次推广人。所以,张四维得到消息的时候,那边已经散了,各种风声迅速在整个京师流传了起来。
  而谭纶这位兵部尚书在兵部衙门,则是仿佛无巧不巧地做了另外一件事。因为汪道昆这几日告病在家,他重新坐堂理事,亲自给汪孚林取了世卿这个表字的他当着兵部几个司官的面,闲话家常一般把之前汪孚林在文华殿中和余懋学唇枪舌剑的事给说了。
  那一次在场的人除却阁老尚书左都御史这一级的大佬,就是余懋学等科道言官,余懋学之外的其他那几个言官都给治罪贬出了京,其他人顶多也就是对心腹亲友提一提,而冯保又约束了知情的阉宦,所以具体细节竟是很多人都不知道。
  眼下,谭纶开了这么一个口子,几个兵部司官也都品出了滋味,一出正堂就立刻去四散传播了。于是,此等事飞也似的在千步廊左右的那些京官衙门中一传十,十传百,更有那些和自家尚书私交不错的去私底下求证。尽管并不是每个尚书都待见汪孚林,可问题是那一天的情形看下来,谁都能明白言官们不过借着炮轰汪孚林来弹劾张居正,于是哪怕就连当初私底下得到过弹劾首辅风声的尚书老大人,汪孚林和余懋学那一段无关紧要的既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们忖度继续藏着掖着着实没必要,干脆也就一股脑儿讲了个明白。
  如此来来回回一传,当汪孚林的奏疏辗转送进内阁的时候,连带满京城刚刚开始风传的汪孚林上门找茬之事就一并开始迅速发酵。吕调阳这个次辅想到张四维今天正好休沐回家,他原本对张居正一力援引入朝的这位末相就没那么待见,此时此刻便干脆站起身出了自己的直房到张居正那儿,把这个烫手山芋送了出去,自己打定主意绝不沾手。
  能够让那几个言官平安出京,他已经心力交瘁了,现在这档子事分明是汪孚林不愿意做那只被人拱上火堆烤的肥羊,那就不管他的事了!恰恰相反,他着实很好奇,张居正究竟会怎么处置这件事。论理来说,汪道昆是张居正的同年,谭纶的老下属,怎都比张四维这个高拱的旧友有分量,奈何要比起做人来,比起八面玲珑四面光,汪道昆实在是比张四维差得太远了!
  内阁直房原本位于宫城东南面,历任首辅在位的时候都有小小的修缮,到严嵩的时候狠狠下了点力气,终于把往日那怎么看都像是临时建筑的内阁整饬成了像那么一番样子,尤其是首辅直房是朝向最好最宽敞的地方,在此奔走的中书舍人也往往都是首辅的亲信,这会儿吕调阳一走,首辅直房门外的两个中书舍人便竖起耳朵,彼此打手势打赌张居正此时此刻的反应。
  毕竟,这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吕调阳还没来,事情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张居正只是因为正忙于票拟,冯保又没派人知会,这才成了最后得到消息的那个。
  要知道,内阁末相三辅张四维那可是极其紧跟张居正步调的人,这一次汪孚林直接把火烧到了张四维长子张泰徵身上,会不会太过分了?一会儿张居正会是拍桌子,还是会丢奏折,又或者是摔茶杯?都说宰相城府,可严嵩和徐阶两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之后,高拱暴躁易怒,张居正自从成为首辅之后,脾气也一样越来越大了,刚愎自用之处不下于高拱!
  然而,两个中书舍人等了又等,里头却丝毫动静都没有,就仿佛张居正对于这份奏疏不关注不在意似的。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即意识到张居正除却今天去过宫里见万历皇帝,其余时候没出过内阁,只怕那场关于张四维家长子张泰徵的莫大八卦还不大了然。鉴于平日张四维对他们这些内阁中书出手大方颇有馈赠,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最终年长的那个就到门边上通报了一声,得到允准后就进了门去。
  然而,人才进去没多大功夫,外头那个就猛地听到一声重重的拍案声,暗道一声果然来了,可下一刻,他就只见自己的搭档狼狈不已地从里头逃了出来,人撞开帘子来到外间的一刹那,里头还有一声冷喝传了出来:“内阁重地,竟然传言这等外间风言风语,哪有半分庄重的样子!”
  敢情张居正那火气竟不是冲着汪孚林的,而是朝着看错了风头的他们!一想到差一点儿自己就进去讨骂了,没进去的那个中书舍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赶紧连番安慰那个倒霉的同僚,随即小心翼翼探问张居正到底是个什么反应。谁知道那失魂落魄的家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在心里猜个不停。
  而偌大的首辅直房中,张居正早已随手把汪孚林的奏疏给撂在了一边。对于他来说,汪孚林就算是后起之秀,也还远未到够格放在眼里的范围,可问题就在于,辽东巡抚张学颜刚刚走特殊渠道给他送来了一封密信!
  也就是从这封信上,他方才品出之前文华殿上那言官交相弹劾他背后另一重凶险的危机,因为发这封密信之前并不清楚文华殿那档子事的张学颜告诉他,辽东巡按御史刘台,正准备呼应朝中言官发起倒他这个首辅张居正,同时在辽东倒张学颜,故而刚刚发现端倪就赶紧报信,望他多加准备。
  尽管这着实晚了有好几天,但张学颜的这封密信却让他又惊又怒。刘台是他取中的进士,也就是他的门生,竟然对他很看重的辽东巡抚张学颜下黑手,甚至还要呼应朝中文官对付他这个座师,简直是狂妄大胆到了极点!相形之下,看看汪孚林当初还不是张学颜的属下,却因为张学颜的吩咐而费尽苦心去把事情给办了,甚至还和李家父子几乎翻脸。事后张学颜给他的私信上,固然对汪孚林的胆大包天颇有微词,但也颇为赞赏其人的行动力和感染力。
  毕竟出关之后,靠的就是其他人的智勇和胆色,汪孚林能做的也就是稳住后方!
  而看看他自己这些门生,实在是乏善可陈。他入阁之后主持会试就只有隆庆五年那一次,怎会出了刘台这么一个欺师灭祖之辈!
  正因为心下本就因为张学颜的密信而恼火,所以张居正对刚刚那个显然是为了张四维而进门打探消息的中书舍人丝毫没有好声气,连带着对张四维也有几分警觉。自从他成为首辅以来,同年也好,当年的同僚下属也好,求官求照应的不知凡几,而汪道昆起复是他一手操作的,高拱也点了头,而同一时间文名更胜汪道昆的他另一个同年王世贞还在犄角旮旯里窝着,哪怕这几年他位子稳当,王世贞也频频写信过来,他也没把人弄回朝,为的只有一个原因。
  汪道昆至少嘴上有个把门的,王世贞却没有,而且骨子里那股文人的清高更重,让他实在不想把人放在眼前!
  尽管汪道昆之前某些言行举止确实也让他很厌烦,可看在谭纶的面子上,姑且准备缓缓再动,可如今看来,某些风声是谁放出来的,那已经很明显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中,两个中书舍人随时听候吩咐,再也不敢有任何自作聪明。期间,冯保打发了一个司礼监随堂过来,至于在首辅直房里说些什么,他们哪敢去打听,只知道那随堂走的时候脸色颇为微妙。一直到这一日的票拟都完了,东西照例送去了司礼监批红,张居正面无表情出了屋子坐八人抬大轿回府,提心吊胆了许久的他们方才放下心来。
  张居正真要发作,肯定是现开销,他们这一关应该勉强算过了!
  尽管一个中书舍人嚼舌头,冯保也派人当笑话似的说了汪孚林跑去那文会欺负人的经过,但回到家里,张居正从游七口中真正听到汪孚林喷人的原话,还有随口赋诗砸人的事,饶是素来严肃如他,也忍不住一时莞尔。尽管他也是从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考下来的,那时候也没少参加过这种集会,可哪怕窝在翰林院国子监,不得不在严嵩当权万马齐喑的时候保持沉默时,他更多的是在读史钻研交友学习,没怎么在文会诗社这种场合露面。
  “汪侍郎那么喜欢吟诗作赋论风雅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侄儿?”
  游七见张居正显然心情不错,便半真半假地打趣了一句,却也不乏试探张居正的真实态度。可话一出口,他就发现张居正那犀利的目光射了过来,连忙知机地低下了头。好在接下来的不是责备又或者提醒,而是淡淡的一句吩咐。
  “你去吩咐人盯一下,但凡从辽东送过来的驿传,全都加倍留意,尤其是辽东巡按御史刘台。最重要的是,在东西送进通政司的时候,必须要告知我知道。”
  游七立时应道:“是,老爷,小的立刻去办。”
  “再有,给张四维挑几样降火的药材过去,给汪道昆送几味宁神补气的丸药。然后……”张居正思量了好一阵子,最终才开口说道,“过两天让大郎他们去看看汪孚林,顺便见见那位东南名士沈懋学。”
  与其亲自面授机宜,不如这样含含糊糊说一句,看看三个儿子能不能体味到自己的苦心。
第六一六章
群英荟萃(上)
  徽州一府六县,歙县和婺源两县出仕的官员在绝对数量上最多,在品级上往往也具有优势,而从眼下朝堂的格局来看,歙县籍那些赫赫有名的官员在翰林院有许国,兵部有汪道昆,在南京则有随时可能跃升到尚书这个位子的殷正茂,可谓是正当极盛。也正因为如此,新安会馆中,歙县士子的脑袋往往是昂起最高的。
  这次汪孚林从外城新安会馆找人帮忙去张泰徵等人聚会的地方踢馆,无巧不巧,正好遇到自己当年初出茅庐时认得的程奎和吴中明吴应明,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甭提多高兴了。想当初程奎中举之后,没有立刻上京去应会试,而是选择了在外游历,接连两次会试都放过了。而吴中明吴应明两人则是隆庆五年会试落第,去了几个有名的书院游学,万历二年也没去参加。如今当年的后辈汪孚林反而在科场占据先手,他们却只善意打趣了两句。
  因此,目睹了好一场热闹之后,次日汪孚林亲自再去新安会馆把他们请回家里时,程奎忍不住笑着说道:“世卿你真是走到哪里,战斗到哪里。想当初在府城状元楼上英雄宴的时候,你小小年纪却把一大群自以为老资历的老家伙给噎得作声不得,狼狈不堪,后来到杭州到汉口到镇江到南京,我听说都惹出了不少事情,没想到你到辽东到京师,竟然也没收敛。现如今你又不做生意,这财神两个字没人叫了,可再这么下去,灾星两个字却要传得更广了!”
  “没办法,谁让别人老把我当成软柿子捏?大不了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汪孚林一本正经回答了一句,等到众人进了家门,他又为他们引见了沈懋学沈有容叔侄,这才直截了当地说道,“说实在的,我是真不想进都察院。大不了这官我暂时不选了!我刚一回来就听伯父和岳母说,家乡那边二娘定了人家,就是吴兄你的嫡亲弟弟?我正愁赶不回去呢,这样一闹,要是别人不满,我可正好事了拂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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