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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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先生你可会骑马?”
  “会,会。”
  徐秀才连忙答应,等到碧竹叫人帮忙把他的行李褡裢挂在马背两侧,又帮了他一把上马,他坐稳之后,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那马车,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之前那个一口官话,带着向导来礼聘自己的年轻人,虽说掩饰得非常好,喉结也是惟妙惟肖,可他还是从某些细节觉察到对方可能是女子——毕竟想当初他之所以得罪潘二老爷,不就是因为潘大老爷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为了洗脱兄长身上背负的污名,这才女扮男装到了濠镜,请了他帮忙查吗?
  结果这件事当然是事败了,他还被人诬陷贪财好色,和主家已经出了嫁的小姐有染,潘大老爷的妹妹有口难辩几乎被逼死,尽管总算有夫家的公婆和丈夫支持,可事后就一气之下也再没有回过娘家。而他哪怕能流利地和佛郎机人交流,甚至还能读写,可却再没法在濠镜容身,就连那些潮州商帮的商人,也因为顾忌他这太过恶劣的名声,再加上潘家放话谁要雇请他,便称量一下自己商号的名声,压根没人敢和他搭边。
  可现在没想到的是,兜来转去,雇请他回去做事的人很可能也是女子,否则何至于要坐马车?马车旁边的那三个人虽说衣着不显奢华,可却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一点都不像是久居人下的。这些人显然有些背景,如果他这名声被这未来的雇主知道的话……
  徐秀才突然觉得有些不敢往下想了。等到懵懵懂懂策马随着众人起行,见除却碧竹就在身边之外,其余并无人来和他说话,他犹豫再三,终究低声向碧竹打探道;“小哥,你家公子到底是谁,雇请我打算做什么事?我虽有功名,但早就荒废了八股这敲门砖,去当教书先生只怕要误人子弟。而我虽听得懂佛郎机人的话,也能看懂他们的文字,可和我交好的一个神父据说已经回国去了,而我在濠镜的名声也不大好……”
  试图用这种含糊的方式点出自己身份的麻烦,顺便打探一下别人的来历,可徐秀才没想到的是,前头一个状似自顾自策马前行的年轻人突然回过了头:“徐生怎么就名声不好了?我倒是愿闻其详。”
  徐秀才差点没被这太过单刀直入的问题给噎得半死。心里正在纠结该不该说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汪孚林又轻笑了一声。
  “好了,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过去的事你若是不愿意,就不必再提了。刚刚去请你的人回来,说了一件事。据说新安县有渔民死于海盗之手,你回新安探望亲戚,却从幸存的孩子口中得知行凶者疑似佛郎机人?此事详细经过,你先与我说说,我有一桩生意,正好要上新安县。”
第六九七章
渔村杀机
  香山县和濠镜在广州城西南,而汪孚林此次要前往的新安,却在广州府东南,东莞县再往南百里之处。这里原本是东莞守御千户所,直到万历元年方才分东莞县,将其一部分和东莞守御千户所一道分置新安县,使得广州府下辖多了一个县令。
  城中至今十之八九都是军户,县令从万历元年上任,至今已经在任三年,绝对是老资格了。若是单单从地图上来看,如今的新安县就管辖着日后的深圳和香港,可放在现如今这里却是广州府最偏远的地方,没有之一。
  毕竟,香山的富庶是靠着濠镜,可新安却不同,日后的香港也好,深圳也好,现在全都是小渔村!
  吕光午和郑明先思忖横竖没什么事,派人回租住的客栈报了个信,也跟着汪孚林走了这一趟。吕光午不是第一次来,进了低矮的新安县城,倒也丝毫不以为奇,而郑明先从繁华处处不逊江南的广州城突然来到这地方,他就不免觉得落差很大了,进城之后,他就低声叹道:“也难怪广东之地走私海盗猖獗,眼看他人遍身绫罗绸缎,自己却屋无片瓦,衣不蔽体,哪里能不生出别样心思来?”
  “所以说,我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身为一县主官,足额征税只是小道,而词讼公平,也不过中等,相反,修路筑桥,让某些偏远之地的人也能享受到便利,能够更快地与外界互通有无,乃至于劝农耕,兴工商,带动本县子民脱贫致富,那才是真正的政绩……”汪孚林不知不觉把后世的领导干部发展经济唯上论拿出来略提了提,当然,他也只是点到即止。
  面对这种奇说怪谈,哪怕是深受何心隐熏陶,能够接受很多新奇思想的吕光午,也不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郑明先就更不用提了。而且,咀嚼着这话,他们不得不承认,按照这个标准,哪怕是本朝最出名的海瑞海青天,那也还做得不够!
  而徐秀才就更加咂舌了,要不是接下来汪孚林开始笑着对另两人掰着手指头算路修好了之后,某些山中特产运出来能卖的好价钱,他只怕要认为对方不是什么商家子弟,而是朝廷命官。随着他发现汪孚林非常精通商家门道,甚至还真的在新安县城中敲定了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他那点怀疑就无影无踪了。当然,对于汪孚林缘何对那桩命案感兴趣,他也接受了汪孚林的解释,纯当这位是有意涉足濠镜贸易的商家子弟是生怕海盗再次猖獗。
  毕竟从前曾一本林道乾林阿凤等人可是曾经把整个广东沿海闹了个天翻地覆!
  刚刚在路上,汪孚林听徐秀才说了那桩让人传得沸沸扬扬的新安渔民被杀案。徐秀才岳家就在新安县城外一处村子,他的媳妇既然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他不敢奢求人回来,却还免不了偶尔偷偷去探望。这次探视过后回程途中,他正好遇到某个渔村里头的几个村民把两具尸体抬去新安县衙,而苦主是一个还不满九岁的孩子,他一问之后才得知孩子是死里逃生在海中抱着一块木板方才上了岸的,而那艘出海的渔船上,四人之中死了两个,分别是其伯父和父亲,小孩子和另两人则被推了下海。此后两日,两具飘回岸边的尸体恰是其伯父和父亲。
  而据孩子所说,出海的渔船是从海里救了三人上来,可这三人缓过神来便立时行凶,为首的人一头卷曲的黑发,褐色的眼珠,像是妖怪。
  因为毕竟是涉及到两人死亡,两人失踪的大案,新安县衙不得不受理,却对孩子的证词不屑一顾,据说是开堂之后,那位在任已经三年的唐县令就惊堂木一拍,直截了当地归咎于海盗杀人——至于是什么海盗……那还用说吗?广东境内,除却林道乾林凤之类的巨盗,小海盗也多了去了,如林道乾也只是传闻内讧又或者大炮炸膛死了而已。不过唐县令已经算是肯担责任了,若是换成别的县令,人命案是要影响考评的,直接把这推到海浪翻船都有可能。
  而尚未成年的那孩子如何抚养的问题,唐县令却也做了一回好人,出面向城中两家富户说项,让他们捐助了总共二十两,算是烧埋钱和抚养费,把孩子交给了那个渔村中过来告状的长者带回抚养。
  这天在城中客栈投宿之后,汪孚林就对徐秀才说道:“新安这桩海盗杀人案实在是让人在意。要真是倘若是林道乾这样的巨盗卷土重来,别说濠镜,就连广州城也要人人自危。那个渔村你可认识?我想去看看,就算问不出什么,也可以大快朵颐吃一顿最新鲜的海鲜。”
  “我倒是问过,出城不远就是海,到时候问问路就行了。公子真的要去?那渔村应该破败得很。”
  “只要有好吃的祭一下五脏庙就行。”
  徐秀才一路上已经发觉,除却汪孚林和吕光午以及陈阿田,其他人的粤语说得都不怎么样,磕磕绊绊,而且听口音,这一家要雇请自己的商人很可能是从东南迁过来的。而且,汪孚林确实对吃这个字相当讲究,哪怕在路上随便应付一顿饭的时候,也会有随从去马车里取出食盒,里头除却各式干果,还有不易变质的卤味又或者腌腊。而那马车中女扮男装的三位很少出来,所以,听汪孚林说如果没有收获就纯当饱饱口福,他竟是当了真。
  在城中客栈宿了一夜之后,次日一大清早,汪孚林单独嘱咐了小北几句,便让她和碧竹秀珠几人留在客栈,自己一行人则出城前往那两个被杀渔民所在的滨海小渔村。
  如果说新安县城里只是破败,那么出城到了那小渔村时,入目那海天一线的美景,着实抵不过那破败的村落让人心情沉重,尤其是对第一次来的,从前曾经有过苦日子的几个人而言,那更是一下子想到了从前。须知自古以来,两广被称之为岭南烟瘴之地,但广东却因为毗邻沿海,唐宋之后便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尤其是广州府附近的大片地方,更是商业繁荣,人丁兴旺,故而有富甲天南之称。可就在距离广州城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却是另一番景象。
  简易到不能称之为房子,只能称之为窝棚的遮蔽之所,破破烂烂挂在各种木叉和枝桠上的渔网,海边停靠了可怜巴巴两三条斑驳老旧的渔船,来来去去的男男女女中,男的大多数都精赤上身,赤脚走路,只穿一条短裤,女人也不过短衣,甚至好些人衣不蔽体,此时不少人都趁还未涨潮,忙着在沙滩上捡拾着东西。
  大约是很少有外人到这里来的关系,汪孚林这一行人的到来,自然引来了好些警惕的目光。哪怕他们的衣着看上去颇为朴素,但不是骑马就是骑骡子,显然有点钱。很快,便有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草鞋的老者迎上前来,恭敬中带着一丝谄媚:“几位客人可是特意来尝鲜的?”
  这年头不像后世能够各种冷链配送,生鲜运输,捕来的海鱼很难保鲜,城里食肆又克扣价钱,渔民多半都是自己食用,又或者晒干卖钱。海边的土地又不适合耕种,故而比农民更加靠天吃饭的渔民,生活更加困窘。更何况,从原则上来说,下海捕鱼同样是违禁的,不说碰到海盗,就是碰到佛郎机人的大船,那些卫所的船,被撞翻又或者取了性命的,全都是家常便饭。故而,那些偶尔会出现在渔村,一时兴起想尝海鲜的客人,可谓是最受欢迎的主顾了。
  徐秀才之前是在县衙门口遇到那失去亲人的孩子,这个渔村却也同样是第一次来,刚刚一路没少找人问路。此刻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不防汪孚林抢在前头说:“正是,可有刚刚从海上回来捕了鱼的渔船吗?”
  “有,有!”那老渔民脸上绽放出了极其欢喜的笑容,指着众多窝棚中最像样的一座,满脸堆笑地说道,“客人们到那里去坐吧?保管都是最新鲜的。”
  汪孚林嘴里答应,眼睛却仿佛不经意地瞟向四面八方,见那些男男女女再没有像那老渔民似的上来兜搭,但却有人羡慕,有人厌恶,有人慌忙避开,他便吩咐陈阿田去缠住那老渔民说话,自己落后两步,对吕光午低声问道:“吕师兄,我看过你之前的笔记,广东这些沿海渔村,似乎走私、通海盗甚至出海盗的很多?”
  “海边生计困难,官府又只管横征暴敛,不管生计,自然铤而走险的人多。”吕光午把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犹如鹰隼一般,把所有景象尽收眼底,“虽说此处距离新安县城很近,但也需得小心,饮食中做手脚这种手段,从古至今,可谓是屡试不爽。”他一边说,一边把一样东西悄悄塞进了汪孚林手中,随即便用手抹了抹鼻子下方,见汪孚林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却把他的东西推了回来,同时拍了拍衣襟,他顿时哑然失笑。
  怎就忘了汪孚林还有喝酒作弊的这一招?
  徐秀才早就得了嘱咐,一直在东张西望,试图寻找那个自己见过的孩子,奈何一直到那简陋的窝棚中坐下之后,他也没找到人,只能小声对汪孚林说明。汪孚林情知没那么容易,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而,等到须臾几道菜上桌了之后,他看到那简陋的木桌上放下的,赫然是瓷白如玉,胎薄如纸的上等瓷器时,那目光顿时就有些移不开了。尽管他不是什么鉴赏瓷器的行家,更不太能确定价值,但唯一能确定一点。
  连房子都盖不起,好衣服都穿不起的渔民,怎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而亲自张罗上菜的那老渔民却还笑容满面地说:“我这儿也常常招待公子这样从城里来的贵人,知道家里的粗瓷家伙不适合待客,所以备了这么一套好东西。这是广州城里的上好瓷器,杀了我的头也买不到这样一套,还是当初一个来这里尝鲜的商人半卖半送给我的。”
  “这可是好机缘!不过是也是,好菜却得好器皿来配。”汪孚林口中这么说,却毫无客气客气叫那老渔民坐下来同吃的心思,而是令人赏了几个钱,把人打发走了,自顾自大吃大嚼,不时赞叹连连。那老渔民隔着老远,见众人筷子纷飞,吃兴十足,不禁得意地一笑,仿佛很高兴自己家里人的手艺被人赏识。就在他正暗自搓着手指思量的时候,突然只见其中一个身材尤为高大的中年人起身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有菜无酒实在是没意思,有酒吗?自己酿的米酒也行,我多给钱!”
  接住了对方随手丢来的东西,老渔民低头一看,发现恰是一块足有二两重的银子,他登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有,有,当然有,贵客请稍待!”
  等到老渔民和吕光午搬来两瓮号称是自酿米酒的酒上来之后,汪孚林喝了两碗就仿佛有些困倦地打起盹来,其他几人也酒虫上瘾,七八个人你一碗,我一碗,须臾把一瓮酒喝了个底朝天,很快就睡的睡,醉的醉。眼见人都倒了,老渔民方才轻手轻脚上前,先是轻轻推了推明显是为首的汪孚林,见人丝毫没有反应,他便狞笑了起来,用脚尖毫不客气地往其他人腿上逐一捅了过去,发现一个个人果然都完全放倒了,他方才嘿嘿一笑,用力拍了拍巴掌。
  “都进来吧,我独门秘制的五步倒在酒里,连一头牛都抗不过去,更何况是人?早知道这样,何必斟酌分量加在菜里,还怕人尝出味道来?”
  “付公,这些人怎么处置?”
  “老办法。搜身,把值钱的都取下来,然后换个地方再变卖,至于他们,就在身上绑石头沉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能查出来?”
  “可到底村里还有别人看见了……”
  “怕什么?只要我家阿雄还在海上一日,他们就不敢怎样!是官府厉害,还是海盗凶狠,他们心里有数!”
  眼见还有人心怀犹豫,显然是觉得这次送上门来的人多了点,要真的都像从前那样沉进大海,万一他们还有人留在新安城里,那就麻烦大发了。而老渔民仿佛看穿了同伙那犹豫的心思,加重了语气说道:“怎么,你们还真希望有人常常上咱们这小渔村来尝鲜?这种肥羊不宰对不住老天!”
  更何况,广州城那边早就有人送来这年轻人的图像,连带还送来了整整一百两银子,道是如果此人现身,一定要取人性命。他是不知道这家伙到底什么身份,可钱总是真的!做了这一票,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一身老骨头,直接跟着儿子到海上挣命去,实在不行大不了下南洋!
第六九八章
招惹上煞星
  被称作是付公的老渔民很瞧不起这几个年纪比自己小,胆子却没自己大的歪瓜裂枣。见众人还磨磨蹭蹭不敢动手,他脸色一沉,突然一亮右手,却是一把菜刀重重地剁了下去,竟是深深没进了这简陋窝棚的一根支撑木柱中。但是,那看似一阵风就能刮倒的窝棚,却愣是一丝一毫的颤动也没有,就如同老头子的手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颤抖一样。
  “都别废话了,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这些肥羊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分你们一半!”
  此话一出,刚刚还犹犹豫豫的四个渔民登时眼睛大亮。付老头素来是最最小气的人,要从他身上榨点油水出来,那简直是难如登天,从前偶尔做那几票的时候,他们分到的财物少得可怜!现如今对方却突然如此大方,没有一个人去想什么其中必定有诈,全都只顾着落袋为安。毕竟,生活在这种地方,过的是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谁还会考虑什么将来,那有意义吗?
  “干!”
  随着其中一人迸出了斩钉截铁般的一个字,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甚至还有人大声叫嚣道:“咱们吃苦受累却依旧受穷,这些家伙却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把他们沉了海,咱们够吃好几年了!”
  而就在付老头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的时候,他却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哼,一群鼠辈!”
  付老头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却发现之前那个向自己买过酒的高大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苏醒了,此时此刻推桌子起身,那动作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五步倒的任何影响。看到只不过这一个人醒过来,他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立刻胆气大壮,当即一把拔出了那原本深深扎入木柱的菜刀,二话不说径直扑了上去。有他带头,其他人对视一眼,也立刻冲上前去打算加入战团,还有人更聪明,打算挟持那些还没醒过来的人作为要挟。
  然而,这看似一团混战的局面,却只是刚刚开始就立刻结束了。
  付老头一大把年纪却素来悍勇,因此在渔村中说一不二,可这次不过是个和人打了一个照面,手中那精钢所制的菜刀就被一个对方一个利落的飞踢给踹得高高飞起,直接钉入了窝棚的顶棚。他还来不及为仿佛断掉似的右腕而呼痛,一个铁拳便扑面而来,那呼呼劲风甚至还未及面就带来了一股寒意。
  凭着多年行走在生死线上练就的一身功夫,付老头险之又险地以一个后仰铁板桥躲过了这一击,可他毕竟上了年纪,要想趁势来个后翻却万万不能够,只能又惊又怒地眼看那两招把自己逼到绝境的中年人顺势踢起一条凳子,一下子把后面扑上来的三人给挡了回去,随即又朝自己直逼了上来。他本待一个懒驴打滚先躲过再说,奈何对方动作迅如闪电,猛然一个前踏,一脚狠狠踏在了他的胸口。光是那一下,他就噗的吐出了一口血,再无任何余力。
  “快,快放开付公,否则我就杀了他……啊?!”
  其余三人刚刚被那先后凌空飞来的两张条凳给逼得手忙脚乱,待见对方已然将付老头给踩在脚下,心里的惊骇就别提了,都有转身就跑的冲动,等听到这前头半截话时,方才生出了几分惊喜。可最后一声惨呼响起的时候,他们却目瞪口呆地看见,那个同伴鬼鬼祟祟绕到后头去,本想挟持众人中那个看似是头儿的年轻公子,结果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随从紧紧扣住了喉咙,再看到那边厢原本倒了一地的家伙或坐或站,分明都没中招,他们终于惊醒过来。
  “快跑!”
  随着这一声嚷嚷,三人扭转头就立刻往外冲去,可还没冲出窝棚,他们就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人如同门神一般堵在了那儿:“想往哪儿跑?”
  想到后头还有那么多人,前头挡路的却才一个,只凭一股蛮劲,说不定也能乱拳打死老师傅,三人一发狠,登时一声大喝齐齐冲上前。可几乎就在这一刹那,三人几乎同时感觉到背后遭到了不知道什么硬物狠狠重击,还没碰到前头挡路者的半根毫毛,整个人就前仆在地,一时痛得满地打滚。
  挡路的郑明先看到地上完全碎裂的两个酒瓮,还有一张小马扎,再看看理当是一脚一个踢出了酒瓮的吕光午,手中还保留着扔东西架势的汪孚林,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就不能留一个给我吗?”
  “对不住郑先生了,一时手痒,没忍住。”汪孚林笑呵呵地回答了一句,随即就看着被刘勃给死死卡住喉咙,都快窒息的那个倒霉鬼,耸了耸肩道,“毕竟差点被人用刀给抵住喉咙,感觉太不好了。”
  不论是地上痛得直打滚的三个人,还是如同死狗一般动弹不得的付老头,听到这一问一答后,全都心里直冒寒气。原本以为人家是肥羊,可闹到最后,竟然自己才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到底付老头是见惯了风浪的,此刻便色厉内荏地叫道:“几位好汉,今天权当是我瞎了眼,各位饶了我们这一次。我家儿子在海上有点名气,回头落点人情,日后好见面!”
  在付老头心目中,官兵除了少数几个,大多都是软蛋,官府就更是欺软怕硬的货色,哪里像眼下这几个能够喝了五步倒却若无其事,而且还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除了人家是黑吃黑,没有第二种可能!果然,他就只见那用脚踩着自己胸口的人没吭声,而之前扔马扎砸人,看着像是寻常富家公子哥的年轻人却笑呵呵地走上了前,手里还拿着一个瓷盘。等听到对方开口,他一下子醒悟过来,是哪出了纰漏。
  “这种品相的瓷盘,放在外头,哪怕不是什么古董,而是新烧制出来的,一整套东西没有一二百两,绝对打不下来。我相信,到这渔村来尝鲜的客人,就算真的是挥金如土,也绝对不可能半卖半送给你,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说吧,你儿子叫什么,我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付老头死死盯着汪孚林手中那个还在滴着菜汤的瓷盘,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除了去过新安县城,再远的地方就再也没去过了,只听说过好瓷器很值钱,但在他想象中,那不得是镶金嵌玉,看上去极其奢华的东西吗?这白花花,花纹素淡得简直像没有的瓷器怎么可能价值这么多钱?要知道,他之前还失手摔碎了两个,儿子还安慰他说没事,反正打劫船只的时候这种东西很多!
  心如刀绞的他足足许久才总算是略微恢复了过来,吞了一口唾沫后,终究刚刚一口血还是伤了喉咙,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儿子叫付雄,曾经跟过林阿凤林爷,现在手底下一条船上也有几十号人。”
  他故意把这数字夸大了两倍,却只见那手拿瓷盘的年轻人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嘴角甚至还流露出几分讥诮,他终究有些怕死,立刻又加重了语气说道:“我儿子这一两天之内就要回来,如若几位肯放过这一回,他必有后报!”
  “那行,反正我闲得很,就等你儿子回来。”汪孚林说完这话,却突然一松手,任由手中的瓷盘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见付老头脸上满满当当都是心痛,他却仿佛没事人似的,对门口的郑明先道,“郑先生,麻烦看着点儿,有人经过叫一声,这村里看来就是个窝子。要是一窝蜂全都跑过来救人,我们也就只能大开杀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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