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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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在此驻军,一来是为了缓解了柘林镇的压力,二来防止南澳岛又落入海盗手中,但因为这里乃是海上要冲,朝中大佬们出于海防以及制衡的目的,便把小小一个南澳划归广东和福建共管,就连副总兵麾下,除却左右标营之外,水师也分成福建和广东两营。而直到今年,这座被军民称作南澳总兵府的衙署方才刚刚落成。
  现任南澳副总兵晏继芳这一年五十岁,放在文官当中,那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放在武将里,论年纪他就属于小字辈年纪的将领了。毕竟,在全天下的诸镇副总兵中,他的年纪基本上可以倒数。可若是放在戚家军这个特定的群体中,他就并不突出了——作为戚继光昔日的部下,戚家军曾经的一员,他的同伴有的留在浙东,有的留在福建,有的跟随主帅戚继光北上蓟镇,每个人的军职虽说不同,但大多都有一个类似的特点,那就是年轻。
  戚继光这一年都还不到五十,更何况那些昔日在麾下打过仗的部将?
  但晏继芳却向来觉得,自己升官一点都不快。嘉靖四十二年,不到四十的他就已经是浙江都指挥使,也曾经有过藤牌兵大破倭寇的辉煌。如今上了五十,却还只是副总兵。当年那种不破倭寇誓不还的建功立业之心,他如今少了很多,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去掉这个副字。然而,从副总兵到总兵这道关坎,说容易很容易,当年李成梁从家徒四壁一文不名,到参将,再到副总兵,总兵,才用了几年?可大多数的副总兵终其一生,也就是四处调任,难得正职。
  所以,他的理想,无疑就是到告老还乡之前,调任一个不大重要的兵镇任总兵。
  而眼下这小小的南澳岛上,衙署才刚刚建起来,副总兵才当了不到一年,晏继芳当然知道,接下来的数年,怕就是水磨工夫。除了用兵不能出差错,更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在朝中谈不上靠山,便只有牢牢抱住旧日主帅的大腿。故而哪怕戚继光早就调到蓟镇去了,他每年总不会忘了节礼,书信往来更是频繁。至于在福建广东两省的督抚面前,他也向来表现得颇为恭顺,毕竟俞大猷不会做官老得罪人的前车之鉴尤在,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在他看来,这个新增设的南澳副总兵会落在自己头上,除却当年抗倭的战功之外,自己会做人,这无疑是最大的优势!否则,麾下广东福建两营兵马,协调不好,转眼就会出大乱子。而在偌大的南澳岛上,暗地里进行的各种海上交易,他这个管理者就更加得把握好分寸,要是一味放纵,引来朝中注意,必定会重申禁令,杀一儆百,他这个副总兵也会受到株连,而要是一味镇压,光是潮州府豪商背后的势力,就会把他撵走。
  所以,犹如走钢丝一般维持平衡的副总兵生涯,晏继芳可谓是绝不容易。商人又或者说走私贩子常常会送上金钱美女各种孝敬,他自知收了容易出事,大多推却,有时候碰到不能推却的人物,这才象征性收些薄礼。相较而言,岛上驻军辛苦,不能离开这南澳岛半步,这才是他最头疼的问题。除此之外,这里气候湿热,对于上了年纪,腰腿都有些不方便的他来说,那就更是折磨了。
  这一日,晏继芳照例在一队亲兵扈从下,来到了一处沙滩。随着宽大的油布伞被撑了起来,按照这些年常看的那大夫吩咐,脱下衣衫的他把整个人埋进了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子中,一如既往地在片刻之后就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尽管知道海盗尚未肃清,但岛上各处都有瞭望塔,这沙滩的附近同样不会例外,因而他半点不担心会有海盗骤然来袭,没多久就昏昏欲睡了。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帅,大帅!”
  尽管是副总兵,但既然是分守一地,并不用看人脸色,因而在私底下,亲兵也好,大多数军官和兵士也好,全都不会煞风景地迸出那么一个副字,向来都是称呼晏继芳为大帅。此时此刻,晏继芳从一声声大帅的呼唤声惊醒过来,却忍不住先眯了眯眼睛熟悉光线的变化,这才有些不悦地问道:“什么事?”
  “有人到总兵府求见大帅。”见晏继芳眉头一挑,分明是说要是不知名的阿猫阿狗,定要找你算账,那亲兵连忙补充道,“来人自称戚良,说是您应该记得的,他和您……”
  这话还没说完,那亲兵就看到晏继芳一骨碌坐起身来,快速拍打起了身上的沙子。知道自家主帅必定是确实想起了对方是何方神圣,登时暗自庆幸自己没因对方是衣着朴素的独眼龙就爱理不理,而是明智地选择前来报信,尤其是在晏继芳身边那几个亲兵都躲事不肯上前通报时,硬着头皮承担责任上前把人吵醒了。
  等到其他几个亲兵抬了一桶水过来,服侍晏继芳擦洗了身体,又换了一套衣裳,他突然只见晏继芳朝着自己招了招手,慌忙一溜烟跑上前。
  要知道,他原本根本只能算是亲兵之中最外围的,根本混不到近前,没想到一次报信就有了这样的机会。
  “那人形貌可还有什么其他特点?”
  一听这话,那亲兵就更加确定了几分,连忙看了看左右,等晏继芳摆手把人都屏退了,他才低声说道:“回禀大帅,那个戚良眇了一目。”
  “真的是他……”晏继芳轻轻咂吧了一下嘴,随即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很不错,亏得你迅速来报,没有耽误事情。你这就立刻回去,把人请到总兵府客房等候,记得命人好生招待!”
  等到那亲兵连声答应后行礼离去,晏继芳方才踩着马镫上了马,可一路缓行回总兵府时,他这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件事,总觉得有些疑惑。因为他一直都没有冷落去了蓟镇任总兵的戚继光,和当初的不少袍泽也常有联系,因此他也听说过,戚继光仿佛是体恤麾下一些伤残的亲兵,因而设法通过朝中兵部消了这些人的军籍,把他们遣散了出去,因为都是亲兵,这些老卒的日子据说过得很不错。
  可既然如此,戚良突然来找他干什么?求助?笑话,这位当年深得戚继光信赖那是出了名的,与其跑到南澳岛这种偏僻地方,福建浙江一带,又不是没有其他戚继光的部将在,真有困难的话,谁会吝啬帮戚良一把?
  直到踏入南澳总兵府中那一间用来招待重要客人的客房时,晏继芳再一次看见戚良,这才确定,对方来找自己的确不是小事。因为此时此刻,这位昔日戚继光身边的亲兵小队长赫然一身短打,看不出什么优渥生活的痕迹,腰间佩刀,反而和南澳岛上时常可见的走私贩子护卫非常相似。那一瞬间,他甚至在脑海中想到,要是戚良真是护送哪家新入行的走私贩子到南澳岛,向自己请求通融时,他该怎么回复。
  但好在他须臾就不用纠结了。因为戚良一如从前那般爽快,起身行礼之后就单刀直入地说道:“晏大帅,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我不是代表自己来的,也和戚大帅无关,我此次是护送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爷过来的。”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晏继芳意料的答案。戚继光当年明里遣散那些残疾老兵,暗里托汪道昆帮自己打理私房钱,这件事情在老卒当中也只有戚良知道,部下们当然谁都不知情,甚至于戚良等人究竟在哪颐养天年,那也有多个版本。所以,此时晏继芳直到戚良略解说了几句,这才知道戚继光竟然是把人托付给了汪道昆。
  要说戚继光在官场这么多年,诗词又做得不错,认识的文官可谓是很不少,但要说真正相得的,唯有在福建搭档过的汪道昆。单单这一点,很多人都觉得挺不理解,晏继芳最初也一样,可当初他调任福建的那一阵子,听说时任福建巡抚的汪道昆曾经对戚继光全盘放权,而且承诺责任一起担,绝不推卸,果然在一次被倭寇钻空子之后,和戚继光同背了罚俸处分,那之后他就明白了。
  身为武将,要找个赏识你的文官容易,要找个肯跟你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文官,那却是难如登天!当然,更难得的是,戚继光在更早的时候就得到了当朝首辅张居正的青眼,那时候张居正可还没有进内阁,只是还在翰林院里熬资格的储相而已。
  “原来是汪侍郎的侄儿。”晏继芳平复了一下心情,请戚良重新坐了,他就谨慎地探问道,“不知道这位汪巡按此来南澳岛,所为何事?”
  “这个,我实在是不大好说。如果晏大帅能够抽得出空,是否能亲自见一见汪爷?”
  戚良跟了戚继光那么久,分寸两个字最会把握了。别说因为汪孚林派人帮忙理财,他们这些老卒的生活这才过得优渥富裕,就说主帅那笔私房钱如今也增值了快十倍,哪怕汪孚林没考中进士,也不是什么广东巡按御史,他也不会将其当成寻常人看待。更何况,这次他不是答应汪家人的请托,这才带着几个有心活动一下筋骨的老卒到广东来,而是因为接到了戚继光的信。
  主帅都托他照顾一下汪孚林了,他哪里还有二话?
  晏继芳敏锐地察觉到戚良这态度当中流露出的细节,想了一想后,便开口问道:“汪爷可是不大方便到我这里来?”
  “晏大帅想得不错,我还能打着昔年旧识的旗号,厚颜登门拜见,可汪爷年不过二十,实在是比较显眼,想来南澳岛上有不少人都盯着总兵府。”话虽如此,戚良却知道,如果真要汪孚林扮成自己的随员,那一位是绝对不会觉得有失颜面。不这么做的最大原因,无非是不想一上来就把事情给弄糟了,因而由他出面初步接触,留一点缓冲的余地。顺便看一看,晏继芳是否愿意进行下一步接触,或者说承担这次接触之后可能带来的责任。
  “唔……”只是沉吟片刻,晏继芳就当机立断地说道,“也罢,我每日除却午后去沙滩之外,也常常去各处转转。你回去之后告诉汪巡按,今日傍晚,我在太子楼等他。”
  所谓的太子楼,也就是相传南宋少帝赵昺在南澳岛停留时的居所,如今时隔数百年,早已是一片废墟,连残垣断壁都没有留下,毕竟,时光是消磨这种痕迹的最好方法。此时此刻,站在南宋皇帝也许曾经呆过一阵子的地方,想到当年南宋皇室和官员在蒙古人的铁蹄下一路往南溃退,最终在崖山,随着那位少帝蹈海自尽的足有十万军民,汪孚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其实,凭借当初宋人的航海能力,扬帆海外远避锋芒也并无不可,但蒙古人在占据中原之后,其海外贸易之发达,甚至比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永乐皇帝都能够为了一个建文帝派郑和七下西洋,那么,如果南宋于大海远遁,蒙古人又岂会吝啬于派出浩浩荡荡的船队遍索南洋?就如同南明弘光帝一样,逃到缅甸还不是一样被送回来处死?滔滔大势,便如同历史的车轮一般,会把阻挡物碾得粉碎。他现如今是顺应大势的一方,所以看上去方才顺风顺水。
  大势这种东西,终究是最难抵挡的。
  “汪巡按可是来得真早啊。”
  听到背后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汪孚林转过身来,见晏继芳留着十几个亲兵在远处警戒,竟单身走了过来,同样留着随从在远处,以示别无他心的他立时迎了上去,兴亡之叹瞬息之间便抛在了脑后。
第七二九章
三寸不烂之舌
  “晏大帅,久仰大名,冒昧约见,实在有些不恭,还请见谅。”
  尽管已经听说过汪孚林很年轻,但真正见面,晏继芳还是忍不住暗自惊叹。
  像他这样的世袭武官,步入仕途的起步乍一看去会比汪孚林这样从科场起步的进士高很多,毕竟,他一开始就是世袭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官。然而,如果不是家中祖父父亲都有过战功,攒下了一些家业,光是去京师承袭世职,打点上下,那花销就让人很难承担得起。而且,起步高却并不代表升官快,若非倭寇肆虐,他军略武勇也还算出众,又跟着戚继光征战建功,哪有今天?
  可大多数文官只要凭着所谓的政绩,一任一任资格熬下来,运气好的话成为尚书阁老,哪怕他们这些武将就算当到顶成为总兵,甚至因军功封爵,道上遇见了却还得避让,有事照样得去求爷爷告奶奶!更何况,汪孚林的年纪优势摆在那儿,三十年之后也才五十出头,只要朝中有靠山,前途无可限量!
  而现在只看汪孚林在朝中的两尊靠山,他就已经要表示出相应的善意了——因为他是副总兵,而汪孚林的伯父汪道昆是兵部侍郎,还和兵部尚书谭纶相交莫逆!这都还不算张居正,毕竟传闻有时候是有夸大的。
  所以,在最初几句彼此套近乎的寒暄之后,晏继芳就照着昨夜思量时的那番打算,热情地开口说道:“汪巡按此来既然如此保密,想来是有要紧事。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力相助。”
  对于这样一个看似非常豪爽的回答,汪孚林却知道,这已经是汪道昆兵部侍郎的官职,以及戚良出面接洽,这才造成的两大加成效果。但如果他认为晏继芳真的就会一听他的话便无条件襄助,那就错了。因而,在立时道谢了一声后,他就字斟句酌地起了头。
  “晏大帅应当知道,现如今这会儿,两广总督凌制台已经动用几路兵马,进军罗旁山了。此番广东广西总兵亲自上阵,两省兵马都有调动,但就在这节骨眼上,潮州府却有消息报说,有疑似林道乾者出没,而林阿凤也带着不少船只和人手从吕宋扬帆返回,麾下虽大不如从前鼎盛时,却仍是粤闽沿海的大患。”
  作为戍守南澳岛,直面粤东闽南的漳潮副总兵,晏继芳可以不知道罗旁山之战究竟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但对于海盗的那些情报,整个广东乃至于福建境内,他掌握在手中的信息至少排在前三甲。察觉到汪孚林竟然是为了海盗而来,他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就干笑道:“汪巡按说得不错,这些海盗来去如风,骚扰沿海,但要说他们是趁着凌制台分心不得之际趁机作乱,那却也未必。从嘉靖末年到如今,这些海盗那可是都被打怕了!”
  汪孚林并不怀疑晏继芳此时说的话,从嘉靖末年到隆万之交,可以说整个大明国力渐渐恢复,甚至进入了少有的上升期,军事上也因为先后出现了好几位名将,因此保持着对蒙古、对女真、对倭寇以及海盗三方面的强大威慑力。否则,又怎么会有邱四海之辈偷偷带着礼物想要和海道副使周丛文搭上线,然后争取投降之后换个荣华富贵?
  所以,他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嘴里却说道:“晏大帅所言不差,正是因为当年戚大帅俞大帅等扫荡沿海,晏大帅这样的宿将又精于用兵,勤于戍守,方才有如今海盗闻风丧胆的局面。然则朝廷因为屡屡拒绝招抚,如今这些海盗亡命海上,化整为零,就如同小鱼小虾那样,从渔民手中那些洞眼太大的渔网中偷偷钻了过去,比从前更加防不胜防。”
  这是要招抚?
  晏继芳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刚想要接话茬,汪孚林就主动说了出来:“我之前在广州时,就因缘巧合,俘获了几个带着重金想贿赂官府求招抚的海盗党羽。但是,此等滑胥之辈肆虐沿海多年,杀伤官军,祸害平民,从前也有屡降屡叛之举,实在是不值得信赖!”
  这是说不能相信这些海盗,不能招抚?
  “但若是绝其希望,彼等很可能破罐子破摔,一次反扑就可能造成防守虚弱的地方遭到重挫。毕竟,以戚大帅俞大帅当年的赫赫功绩,也曾有过马失前蹄,让这些贼寇得逞的时候,更不要说如今。”
  这到底是招抚,还是不能招抚?
  晏继芳和文官打交道的次数很不少,可汪孚林这样年纪轻轻刚入仕不久的官员,竟然也喜欢一会儿来一个转折,他不免有些头疼。可这还没完,接下来汪孚林说出来的几句话,却让他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而且,南澳岛此处,历来除了是海盗倭寇很中意的地方,也是那些私商交易的圣地。据我所知,岛上各处适合停船的大小港湾,足有几十处。整个岛上,除却总兵府所在的镇城之外,不少地方驻守的官兵寥寥,据说就在不久之前,也才有几条暹罗来船在此停靠过。”
  汪孚林怎么知道的?那两条暹罗船来时乃是傍晚,趁夜交易过后就立刻开走了!
  看到晏继芳那原本笑呵呵的脸上一下子变得阴沉了下来,汪孚林当然知道对方是怎么猜测的,当即笑了笑说:“唐宋元时,未尝听说过有本朝那么森严的海禁,那时候泉州、广州、宁波等地,全都是闻名天下的大港,无论东洋的日本朝鲜,还是南洋诸国,海贸往来全都最是兴盛,到了我朝一时严禁,就如同我刚刚打比方的拿渔网封堵,总免不了会有很多漏网之鱼。所谓漳州月港这一口通商,不过是于通之之中,寓禁之之法,实话实说,我却是不赞同的,堵不如疏,而疏却不能只开一口。而且,南澳岛孤悬海外,军将实在是辛苦。”
  这么说,汪孚林也许是知道他放纵暹罗船来南澳岛上交易,以此弥补军饷以及粮草不足,所以不准备揪住这一点不放?
  晏继芳只觉得今天心情是大起大落,一惊一乍,此刻明白汪孚林应该不是要揭短抓把柄,他还是有点吃不消,当即半真半假地说道:“贤侄不愧是三甲传胪的少年英杰,我这一把年纪跟不上你说话的节奏喽。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我还是那句话,若在能力之内,绝不含糊。”
  “晏大帅可知道二林如今的行踪?”
  微微迟疑了片刻,晏继芳就打哈哈道:“这些海盗来去如风,我又怎知?但不外乎是外平、大甘、小甘,乃至于澎湖诸岛,但最大的可能,却是在东番!”
  所谓的大甘和小甘,指的是福建最东南端的大甘岛和小甘岛,这两个岛隔着西门澳,就是玄钟所、南诏所、铜山所三个卫所。至于外平,则是南澳岛周边二十多个岛屿中相对比较大的一个,在南澳的东南边。至于澎湖诸岛以及东番,那就更不用说了,澎湖诸岛上好歹还有个澎湖巡检司,东番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上现如今根本就是连个统管的官府都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种话,放在晏继芳所说的这几个地方,那都是绝对要被海盗吐口水的。
  汪孚林来广东之后,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海贸和海盗上,反而派他到广东来的本来目的,也就是平定瑶民之乱,他却很少顾及,至于巡按御史挑人错处的本职,他竟也玩忽职守地丢给了底下的幕僚——要是这些传出去,那他就得卷铺盖回乡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他对于广东福建的地形有了相当深入的了解,对于海盗的行踪也因为接触过相关者,不比晏继芳了解少。因此,在晏继芳抛出了这几个众所周知的地点之后,他就呵呵笑了一声。
  “可据我所知,林阿凤所部,如今就潜藏在外平。”
  他怎么可能知道!
  晏继芳已经尽量高看汪孚林,但对其所言俘获了几个请求招抚的海盗一说却是将信将疑,可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对方并非东拉西扯,频频转折,而且俘获一说很可能是真的!否则,对方又怎会得知,海盗正潜藏在外平?因为他对南澳岛上的某些走私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外平诸岛上有海盗活动,当然也瞒不过他,可小小的南澳岛上虽说建了总兵府,他如今手底下统共两营外加福建南路,广东东路水师,总共不超过五千人。
  而这五千人当中,老兵新兵参半,贸然兴兵攻打外平,风险太大,再者正当凌云翼全力平瑶之际,他这是想抢风头吗?
  所以,一动不动和汪孚林对视了好一会儿,晏继芳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满脸沉着地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从汪巡按,到贤侄,再到你,这称呼从带着几分客气,到亲切,再到眼下撕掉所有伪装之后的直截了当,充分显露了晏继芳在这短短一阵子对话之中的心路历程变化。作为始作俑者,汪孚林知道火候已经相当充分,当即拱拱手道:“我已经前后派了两拨人前往招抚海盗,只希望晏大帅能够在必要的时候,予以一定的接应。”
  晏继芳眼中厉芒乍现,声线却没有多少变化:“你这两拨人都是谁?”
  “当年曾被胡梅林公称之为天下英雄的新昌吕公子,与郑伯鲁公之子业已早一步前往,此外第二拨则是我新收的一位幕僚带着俘获的一名海盗。而在我此次到南澳岛坐的那条船上,尚有从柘林镇招募而来的军余四十余人,再加上一条好船,还有一位要紧人物,这是第三拨。”
  “你所谓的接应,应该指的是让我这南澳总兵府虚张声势,令外平岛上群盗惶惶难安吧?趁着盗中有所分歧,你这一拨死士当中,应该少不了精通天气以及水文的人,到时候加以偷袭,说不定就能让海盗分崩离析吧?”
  晏继芳终于显露出多年宿将的本色,准确地猜到了汪孚林此来的目的。看到这位年轻的广东巡按御史没有任何掩饰地点了点头,晏继芳眯了眯眼睛,脸上那圆滑世故全都无影无踪:“我若是不肯答应呢?”
  “我怎敢强求?若是晏大帅不肯答应,我自然只能设法联络,请他们保全自己先行回来,仅此而已。”汪孚林当然不会无知到要挟晏继芳,当下一摊手,非常光棍地说道,“我只是想招抚海盗开发东番,日后南澳总兵府可以从福建广东独立出来,统辖南澳、澎湖诸岛、东番,免得海盗招抚之后,在广东以及福建上岸为民却依旧不肯消停。日后一旦东番稳固,还可趁势经略南洋。不过这也不是我这个十府巡按该操心的事,办不成不办就是了,只可惜吕公子他们冒奇险的一番辛苦。”
  晏继芳当然知道吕光午当年的勇猛威名,这位说是斩将夺旗的猛将,但却是出身书香门第,和他不是一类人,可当时浙军之中不少人都与吕光午颇有些交情——当然,那都是打出来的!当然,敢于挑战叫阵的,往往都是那些不在乎输赢的家伙,他却没打过,但毕竟是老相识。想到这么一位竟然也甘为马前卒,想到戚良千里迢迢赶来,竟然仿佛是充当了汪孚林的护卫,再想到汪孚林这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思,他不知不觉心却已经动了。
  “什么开发东番,经略南洋,你先说来与我听听。”
  看来先步步紧逼,然后以退为进的计策是对的。汪孚林心里这么想,嘴里也没闲着,立刻开始了详详细细的解说。这是他早就让杜茂德和徐丹旺起草过的条陈中,详细推敲,补充过很多细节的,再加上他对东南亚诸国如今的格局,以及西班牙葡萄牙的现状颇有了解,自然说得头头是道。到最后将局势到未来计划,再到可能有的反弹等等一一挑明之后,他这才对着晏继芳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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