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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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府本来就是这德行!
  不但林道乾,就连林阿凤心里都这么想,因而对汪孚林的话只能说是将信将疑。然而,汪孚林一口咬定秀珠只是冒称他的女儿,林道乾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最大的石头,可想到当初回程途中,杜茂德竟是说动了其他人一同归降,他便忍不住问道:“那之前杜相公招抚的事,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汪孚林想都不想就迸出了四个字,见林阿凤的脸上在灯光照耀下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狂喜,林道乾则是流露出几分讥嘲,他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这不是我说了算,还得看朝中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止是那些海盗,就是你们俩究竟是死是活,也要看朝中到底是怎么议的。但在我个人来说,你们两个全都留下,只怕粤闽官民没法心安,但要是全都杀了,我这信誉也就扫地了。不管如何,我都会上书,设法在你们当中留一个,所以先和你们打个招呼。”
  当跟着汪孚林走出黑屋的时候,杜茂德终于忍不住问道:“汪爷,真的只能二者留一?”
  “当然……不是。”汪孚林耸了耸肩,狡猾地说道:“之前由得这两人关在牢房之中,没人理会,是为了消耗他们的意志,攻破他们的心防。而为了防止他们关久了连成一线,有必要让他们认识清楚自己的处境。”
第七四六章
论功行赏
  林道乾和林阿凤是否连成一线,邱四海不知道,可他觉得自己距离崩溃只剩下一线了。
  自从那次吕光午在他面前提到所谓的吴平遗宝之后,他的生活就突然大变了一个样子。每日白天,他做什么事都觉得有人在窥视他。一日三餐他都怀疑有人下药,恨不得让人尝过再自己吃,即便如此,他还有一次拉肚子拉得几乎觉得会随时没命。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从睡梦中惊醒,甚至有几次都感觉鬼压身似的,连呼吸都困难。
  怀疑有人暗中算计甚至是谋害自己,不过十几日的功夫,他就已经憔悴了许多,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人也瘦了一大圈。尽管吕光午也好,杜茂德也好,再也没有找他问过一句话,可他本能地将此当成欲擒故纵。眼看再这么下去,自己只怕会被活活拖垮,说不定连命都没了,他终于不得不在性命和财富中间做出选择。
  可偏偏在他打算用坦白来交换条件的时候,杜茂德却不在。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吕光午,百般试探,可吕光午却毫不在乎地拿背对着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到最后他费尽口舌说了一大堆,换来的却是一声哂然冷笑:“什么财宝不财宝的,我那时候不过随口那么一问,你还当真了。想当初官府拿下南澳岛,掘地三尺都是轻的,要真的有什么藏宝,早就都起了出来,还会留到今天?新昌吕家不穷,几万十几万的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按理说到这儿邱四海就可以放心了,可疑神疑鬼的情绪一旦生出,那就再也放不下,吕光午不接话茬,他反而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在这南澳岛上犹如困兽一般被看着这么些天,他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甚至连杜茂德和吕光午背后是谁也不知道,但至少已经确定,那不是他从前想象中另一拨刚刚崛起的海盗,而绝对是官府中人。也正因为如此,深知官府中人德行的他就怕揣着这么一个大秘密,随时随地有性命之忧。
  于是,从吕光午那儿碰了壁回来,他思前想后,最终就想到了当初秀珠的那条船上。尽管秀珠自从到了南澳岛就没露过面,据说是被接到南澳总兵府去了,但她那条船上还有别人在,好在这些人的底细不是秘密,他攀谈过几个,发现那都是柘林的军余,其中几个嘴巴不算紧的声称,是被卢十三和石陆郎舅给重金招募来的。对于前途莫测甚至性命堪忧的他来说,哪怕是多一丁点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也好,如今便当机立断去找人。
  在划出来给他们这些接受招抚的海盗暂居的地方转悠了老半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别人曾经指给自己看的圆脸年轻人,据说便是当初作为召集人之一的石陆。尽管他只知道对方也是个军余,背后是谁根本无从得知,可看到此人嘴里叼着一根草,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树枝丫上,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满脸堆笑地上前套近乎。可和之前与吕光午打交道时差不多,他都快磨破了嘴皮子,对方却只是嗯嗯啊啊,让他简直都要怀疑那是个哑巴。
  可就在他暗中咒骂的时候,他只当是哑巴的这年轻人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眺望了远方片刻,竟是直接纵身跳了下来,撇下他就往前走去。顺着那方向瞧去,他只见不远处来了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年纪约摸在三十岁左右,正是卢十三,登时大喜,连忙打算跟上去撞撞运气。可是,他根本来不及接触对方,不知道从哪钻出了两个人,直接把他拦了下来。哪怕他好说歹说,两人却犹如泥雕木塑一般动也不动,他就算跳脚也没法凑上前去。
  “姐夫,怎么样?那位汪爷怎么说?”
  见石陆匆匆上来之后,就急得什么似的,卢十三望了一眼不远处被人拦下的邱四海,冲着小舅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又离开了几步。这时候,卢十三方才压低了声音说:“汪爷打算开发东番,向朝廷举荐了那位杜相公去东番任县令,将东番改名为台湾县,设台湾巡检司,由我任巡检,你任副巡检。”
  “才一个区区九品巡检就想打发人!”石陆登时大失所望,忿忿不平地说,“他不是吕公子的师弟吗?这次他得了这么大的功劳,也不照顾照顾你!”
  “胡说八道什么!”卢十三却喝止了石陆,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他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南澳岛多大,东番多大?一个东番差不多有十个八个南澳了!而且,朝廷向来对沿海诸岛有严禁,一般都是只设卫所,不设州县,像我们这样的,拿个世袭百户之类的军职搪塞了,然后把我们塞到哪个卫所去当差,上头你算算有多少重上司?”
  石陆又不是笨蛋,被卢十三这么一说,他登时恍然大悟,但仍旧带着几分情绪:“可这次咱们好歹是拿命去拼的,一个巡检也未免太小气了。”
  “有些东西要看实际,不能看表面。朝廷就算真的给我一个指挥,给你一个千户也可以,但那又怎么样,咱们在柘林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多少有世袭军职的人却根本没有分派实职,靠那点俸禄还养不活家里人?而且,如今文贵武贱,别看如今南澳这位晏大帅似乎挺威风,真的到了总督凌制台面前,那还不是一样说跪就得跪?相反,如果汪爷上奏的这件事真的能得到朝中首肯,也就意味着偌大的东番只有杜相公和我们三个官。现在盘踞在东番的那批人,从原则上来说都属于我们管辖。杜相公那人,还是很不错的。”
  石陆终于怦然心动,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良久方才轻声说道:“这岂不是说,这东番就是我们的?”
  “没错,县衙管民,巡检司管弓兵,不管是隶属于福建也好,广东也好,因为隔着茫茫大海,坐船过去有风险,哪个上司会冒着来回动辄好些日子的风险到那里去?这就意味着,没有别的上司掣肘我们,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说,咱们能算半个东番王?”
  “噤声!”卢十三没想到石陆竟然这么口无遮拦,一口喝止了他之后,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这位巡按御史汪爷刚刚见我时说,东番就算是地广人稀,可垦荒到自给自足需要多少年?东番既然有了官员,归属于朝廷治下,也就意味着我们能够名正言顺地派船从漳州府月港出海到东番,哪怕每年份额有限,却也相当可观。而到了东番之后,无论去东洋,还是下西洋南洋,随我们高兴。船只离开东番带上重货,而回来货物少重量轻,可以带上粮食,这样头两年的粮食补给问题便迎刃而解。”
  说到这里,他就加重了语气:“汪爷还说,这些海盗全都安置到东番去,只要以利动之,以威临之,不愁不为我们所用。但为了弹压他们,我需得凭着自己的名声招募相应的人手,我这些年的名气就能派上用场了。在这一两年,我们以东番作为据点,四处出击,收拢招抚海盗,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可以用帮助满剌加复国的名义下南洋。一旦占了满剌加,当初佛郎机人冒称满剌加人来要求朝贡贸易的那一套,我们也可以借用借用。”
  石陆已经听得有些呆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喉咙有些干涩:“这种绝对不是正路的门道,是一个朝廷官员能想的出来的吗?”
  “你忘了汪爷是吕公子的师弟?”说这话的时候,卢十三自己也有些心情激荡。然而,汪孚林之前招募他们,给予真金白银作为赏格,他和石陆招募来的那些人都是多年相交相识的老熟人,为了十两银子就肯杀人,为了二十两黄金又怎会不肯拼命?如今一仗打完,汪孚林又在他面前画了一幅美好的画卷,怎能不让厌倦了走私贩子跑单帮生活的他心动?毕竟,这种独当一面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石陆轻轻咂吧了一下嘴,最终捏紧了双手:“那就干吧!反正要么就是一辈子受穷被人欺压,还不如赌一赌运气!不过,一切都得等朝廷那边的回音,否则说什么都白搭。指不定朝廷就连一个空头县令,两个空头巡检副巡检都舍不得。那些老大人们成天就是嚷嚷着祖制,最不肯变通!”
  就在郎舅俩初步达成一致的时候,眼尖的石陆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亲兵一溜小跑往他们这过来,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卢十三。等到人过来,他正要追问,却不想对方立刻大声说道:“二位,朝中有信使送了公文过来,晏大帅和巡按御史汪爷请二位过去。”
  这么快!
  尽管私底下才议论过一番朝中那些大佬的不是,但平日里军中那些军官和恶霸军头都能让他们头疼,又哪能不重视朝中的反应?更何况,这事关自己的前途。郎舅俩彼此对视了一眼,立刻赶了过去。至于还在原地被人死死拦住的邱四海,早就被他们忘到了九霄云外。
  卢十三这些天数次被召入南澳总兵府,而石陆却还是第一次来。门前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架势,就已经让他有些心里打鼓,等到那亲兵带着他们进入其中,他只见来往军校一丝声息也无,对比柘林镇那些军官的德行,他忍不住在心中惊叹,这才叫军队,从前看到的那些只算是兵痞!
  等到绕过好几处非常气派的建筑,进入一处看上去像是日常起居的院落之后,发现此地守着的卫士普遍都是四十朝上的年纪,可军纪严整不逊于外间,他就更殷羡了。
  大丈夫当如是!
  “进来吧。”
  门内传来了淡淡的三个字,卢十三就侧头对石陆使了个眼色,打起门帘入内。就只见不大的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人那么多,除却他们认识的汪孚林和吕光午之外,就有这些日子才打过交道的杜茂德,此外便是秀珠。相较于脸色平静的其他人,秀珠脸上竟是挂着泪痕。
  卢十三心头大惊,暗想难道是朝廷过河拆桥,不但不算秀珠的功劳,还要追究其是林道乾的女儿?而石陆想到的却是缘何说是南澳总兵晏继芳和汪孚林一道召见,晏继芳人却没在这里。想归想,两人还是连忙立时参礼,等起身之后,却只见汪孚林笑着说道:“总算没辜负诸位出生入死,建功立业。朝中的回文刚刚下来,我保举杜茂德为台湾县令,卢十三和石陆为台湾巡检司正副巡检,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正式的任命公文已经下来了。”
  对于这么一个消息,屋子里已经知道的三个人反应不大,但卢十三和石陆却是又惊又喜。可卢十三看了一眼吕光午,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吕公子和那位郑先生此次同样是甘冒奇险出生入死,这功劳就不算了不成?”
  “谁说不算?咱们的巡按御史汪爷哪能漏掉我?之前抗倭的时候,赏我世袭锦衣我都推了,可这次他干脆给我请了个天下勇士的旌表。呵呵,我这个没当过官的竟然能让家里多个牌坊,新昌那些父老乡亲还不得笑话我?”
  嘴里这么说,但吕光午心里却想,这么离谱的建言,朝廷竟然能批复下来,足可见传言不虚,汪孚林在朝中确实后台硬挺,又或者说至少现在还深得首辅张居正之心。尽管他不是好名之人,可这种对于家族对后代大有裨益的事,他当然不至于再往外推。
  “至于郑先生,凌制台把他留在身边,又将他亡父的书卷给上呈了朝廷,朝廷已经额外恩荫他的儿子入国子监。哦,为了让杜相公这个县令名正言顺一点,也赏了他一个监生的名头,估计会让某些士林中人非议一阵子。”汪孚林说到这里,扫了一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秀珠,笑呵呵地说道,“只有秀珠吃亏一点,她毕竟是女子,又出身瑶民,父亲不详,故而朝廷就封了个七品孺人的空头名衔给她,谁要娶了她,还得自掏腰包去做一套冠服。”
  秀珠也是刚刚才知道,汪孚林在奏疏上写的是“孝义瑶女秀珠,为报亲仇,冒称林道乾之女”,所以才能换来这样的恩赏,因此又悲又喜,大哭了一场。此刻,她听到这番打趣,一时脸上通红,却是讷讷说不出话来。
  石陆这才明白竟然是人人有份,暗想这位巡按御史为人倒是真的挺仗义。可下一刻,汪孚林面色一变,一字一句地说道:“虽说我之前建言朝廷,留林道乾和林阿凤一条活命,以便于招抚海盗,但他们之前肆虐沿海,杀孽无数,尤其是林道乾降而复叛,反复无常,内阁行文下来,林阿凤与其众可以安置到台湾,但林道乾曾经一度占据台湾鸡笼,此去台湾,不啻养虎为患,断然不能饶,择日斩其于潮州府市。”
第七四七章
吴平遗宝
  尽管汪孚林一口咬定秀珠是冒称林道乾之女,但在卢十三和石陆看来,之前秀珠那条船抵达外平之后,本来还隐匿行踪的林道乾竟然真的现身,而后两人还在林道乾那条船上单独说了一阵子话,他们就算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却也能品出几分滋味。这年头说是讲大义灭亲,但更重要的是亲亲相隐,秀珠如果真是林道乾的女儿,亲自把父亲逼上死路,同时却换来了自己得到封赐,传言出去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秀珠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四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然而,无论是相处过一阵子的卢十三和石陆,还是救过她的吕光午,又甚至是回程才认识的杜茂德,在她的心目中,他们的态度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汪孚林不一样,说得更准确一点儿,因为汪孚林是陈炳昌的恩主,所以她不希望陈炳昌会用鄙视的目光看她。因此,她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把心一横正要开口,却没想到汪孚林把她的话直接堵回了口中。
  “我知道你之前去看过林道乾,这次你自己再去见他一面,要不要把朝廷的明旨告诉他,你自己决定。等你回来,再告诉我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足足怔了好一会儿,秀珠方才有些僵硬地施礼说道:“多谢汪爷,我这就去。”
  眼看秀珠有些失魂落魄地踉跄出门,屋子里其他几人你眼看我眼,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汪孚林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件事大家就不用多想了,反正林道乾就算判处斩刑,也绝对没有任何冤枉。”
  吕光午也有些不以为然。毕竟,他救下秀珠之后,秀珠曾经亲口说过,冒称林道乾的女儿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替她报仇,可现在假的好像变成了真的,他从心底来说并不相信。于是,他半是岔开话题,半是活络气氛,说起了之前诈邱四海时提到的吴平寨宝藏,结果,汪孚林照旧坐得四平八稳,曾经亲眼看到吕光午诈过邱四海的杜茂德也没太放在心上,卢十三和石陆险些跳了起来。
  尤其石陆更是嚷嚷道:“这么大的事,吕公子您竟然就这么丢在一边?”
  “否则怎么样,被那邱四海耍得团团转,把南澳岛翻个底朝天?我又不在乎钱,新昌吕氏虽然不算大富,但也不穷,我行走在外,衣食住行都要求不高,花不了几个钱。至于咱们的巡按御史汪爷,那是徽州新安商人都奉作是财神爷的,那几个徽商哪家不是百八十万的家业?我撂着那邱四海在一边,他反倒急得好像热锅似的蚂蚁。如果他真知道什么,回头对他一说要去东番,哦,现在应该说台湾了,他知道回南澳无望,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汪孚林倒是听过南澳岛上吴平宝藏的传言,那可是历经几百年仍旧有人信誓旦旦,就和有人看了大仲马《基督山伯爵》就认为基督山岛上有宝藏,将那里翻个底朝天,希望能找到宝藏是一个道理,他对此大不以为然。所以,对吕光午的态度,他简直是不能再赞同了:“吕师兄这才是老谋深算之言,宝藏动人心,天知道这邱四海是不是随口一说,诓骗人入彀?与其去追问,还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石陆顿时哑口无言,而卢十三在愕然之后,顿时苦笑这大概就是有钱人和穷人的区别,对他们来说,光是宝藏两个字,那就是无穷的诱惑。他正想说话,石陆突然惊呼了一声:“等等,邱四海……是不是就是老跟着杜相公的那个人?”见杜茂德略一怔就点了点头,他顿时使劲拍了一记巴掌,“我说呢,今天有这么个家伙突然跑来找我,软磨硬泡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就没理他,敢情就是他知道吴平宝藏的事!”
  见石陆后悔成什么样似的,卢十三只觉得大为丢脸,可当着汪孚林等人的面,他又不好和平日里那样提醒这小子,只能赶紧岔开话题,商量起自己准备回柘林招募军余同行的事。对此,汪孚林自然全力支持,而杜茂德这个同样即将上任的父母官则是计算起了启程时的必要开销,到最后,石陆忍不住又低声嘀咕道:“我又不是真的那么贪财,我只是想着,要是真的能找到吴平留下的宝藏,这一去台湾不就手头宽裕多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卢十三终于忍耐不住,一口喝住了嘀嘀咕咕的小舅子,这才满脸尴尬地对汪孚林拱手施礼道,“汪爷见谅,都是我惯坏了这小子。”
  “无妨,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安置海盗花掉了不少银子,但估计还能剩个两三千两,实在不行,我就去向潮州府的那些商人们化化缘。总之,偌大一个台湾,你们几千人上去就犹如水滴撒入大海,没钱不能收买人心,更不要说定定心心地开发经营了。更何况,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迁居台湾的岛民只怕也有成千上万,稍有不慎被人煽动起了情绪,你们就会立足艰难。所以千万给我记住了,朝廷既然这几年不指望台湾县能有税收,那么,收民心才是第一……”
  汪孚林对杜茂德和卢十三石陆面授机宜的时候,秀珠已经再次来到了黑屋。和上一次来时相比,这一次她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手中干脆提了一盏琉璃灯笼。到了彼此相对的林道乾和林阿凤看押之地,她就对着林道乾那牢房的方向直截了当地说道:“林道乾,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朝中刚刚有明旨下来,说你杀戮无数反复无常,所以将在潮州府市行刑。你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就剩最后几天了!”
  林道乾还没什么反应,林阿凤却倒吸一口凉气。然而,他总不成去问秀珠,林道乾少不了要挨那一刀,他是不是也要陪绑?正在他踌躇之际,却只听对面牢房中传来了低低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是狂笑。正当他觉得林道乾大约是受不了那刺激失心疯了的时候,却只听到林道乾的笑声突然停了,紧跟着就是一个低低的声音:“丫头,既然是最后一次来,那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若是旁人,生怕林道乾死到临头却耍花招,定然不理会,可秀珠此时正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再加上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干脆径直来到了木栅栏边上。就在那一瞬间,她只看到一只手犹如闪电一般伸了出来,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被那股大力一拽,她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贴在了木栅栏上,竟是有一种几乎窒息的感觉。可是,她没有呼救,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就这么盯着林道乾那仿佛择人而噬的眼睛,竟是出乎寻常地镇定。
  面对面色沉静的秀珠,林道乾把脸死死贴在了木栅栏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心,我就算想拉人陪葬,也不会拉上你。”
  他的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如同呢喃似地说道:“当年占据南澳岛的吴平败亡之后,我曾经占了南澳为根基,和官兵周旋过许久。我那时候得到了一张图,说是什么传闻中的吴平遗宝,我还以为能有几十万上百万,可寻根究底,挖出来总共也就是十几箱子金银,我就运回潮州府老家埋藏了起来。几次东山再起都是靠着这些,现在大概没剩多少了。”
  见秀珠脸上丝毫没有得到意外之财的欣喜,反而眼神如止水,林道乾突然再次笑了起来,旋即低声说道:“若是你觉得那个巡按御史汪孚林值得信赖,不妨告诉他,给你自己换个好婆家。从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我灭口了,东西就埋在澄海县城郊……”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很难分辨,说完之后,林道乾这才松开手,退后几步一屁股坐下,随即竟是直接躺倒了下来,再也没有朝秀珠看上一眼。
  刚刚被拽住右手的时候,秀珠左手已经按住了怀中的匕首,却不是想伤人,而是打算万一被挟持,她就一刀刺喉自己死了算了,也省得日后愁肠百结。所以,对于林道乾附耳说什么宝藏,她几乎一个字都不信,可当林道乾说完之后松开手就这么坦然退去,她又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异常茫然。发觉自己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索性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径直转身离去。
  “等一等!”她还没来得及走开几步,身后就又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
  发声叫人的却不是林道乾,而是林阿凤。刚刚看到那对别扭的父女来了这么一场猴子戏,虽说听不清楚林道乾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他心里都快骂娘了。心头惦记着自己的生死,他哪里肯就这么放秀珠走了。眼见人果然闻声停步,他就整理了一下情绪,尽力用最和气的口吻问道:“秀珠姑娘能不能行行好告知一声,除却林道乾之外,其他人又怎么处置?”
  秀珠回过头来,冲着林阿凤那风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道:“你不就是想问问你是死是活吗?你运气比他好,还能捡一条命!”
  见秀珠说完这话便扬长而去,林阿凤悻悻吐了口唾沫,但心里一块大石头却是就此落下。可即便如此,他却怎么都想不通,林道乾明明连命都快要没了,刚刚又是那样一个殊死一搏的机会,可怎么竟然只是对秀珠耳语几句就算了,如果是他,绝对会挟持秀珠,看看能否有一条活路!
  当心情复杂的秀珠复又回来见汪孚林的时候,卢十三和石陆已经走了,杜茂德和吕光午正好离座准备走。她知道汪孚林对两人颇为信任,急忙叫了声等一等,随即便上前去把林道乾刚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刚一说完,她就发现屋子里另外三个人的表情全都异常古怪,顿时以为他们信不过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气,一字一句地说:“林道乾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如果其中有一字假话,我就不得……”
  “打住打住,你弄错了,大家不是怀疑你,只不过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巧。刚刚一大帮人还在我这里讨论吴平留下的宝藏,没想到你去见了林道乾一面,就带回来真正的吴平遗宝消息。既然早就落到林道乾手里,那两个想要去探听邱四海口气,找什么吴平宝藏的家伙,怕就要扑个空了。”
  汪孚林只是言简意赅地解说了两句,随即就冲着吕光午和杜茂德使了个眼色,等到他们知情识趣地先出去了,他就对如释重负,但也同样流露出深深疲态的秀珠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请汪爷放我跟着杜相公他们去台湾!”秀珠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这么一句话,见汪孚林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她就涩声说道,“罗旁山是我的家乡,虽说那些乡亲对我和阿妈都不好,但朝廷大军一打,我连这仅剩的家乡也没了,认识的人也剩不下几个,我也没脸再回去。至于其他的地方,那都只是我暂时停留的落脚点。既然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还不如远远离开!而且,我到了那里,也许还能帮杜相公他们一点忙,至少还有点用!”
  “这么说,你是为了至少有点用,这才想去台湾的?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陈炳昌呢?你就丢下他了?”
  秀珠登时脸色苍白,许久,她才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本来说,要卖身给他当丫头,报答他的恩情,可现在显然不行了。他是秀才,将来还能继续考科举,继续争取自己的前程,我不能耽误他。就和阿妈说的,如果她没有遇到林道乾,那么一定会嫁一个俊俏的如意郎君一样,陈炳昌要是没有遇到我,一定会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那么我不在了,他一定也会很快振作起来的,就和他哥哥说的一样,成家立业,以后他一定会忘了我的。”
  “这么看来,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似乎有点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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