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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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游七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那么绝对不会踩进这一个个陷阱,只可惜,这是个上蹿下跳,揽事弄权的家伙,否则当初又岂会没有张居正的吩咐,就敢和南京守备太监孟芳联手,在南直隶乡试那一次闹得如此天翻地覆?而张居正留了他看,只怕是要借着他的嘴把这一幕宣传出去,至于留着徐爵看……恐怕是因为今天游七即将挨的这一顿打,和徐爵又或者说徐爵背后的冯保脱不开干系!
  汪孚林两世为人都已经好几年了,县衙里把人拉下去打板子的场景,他不止看过一两次,早已从一开始的心中悚然,到如今的当成家常便饭。因此,看到张家那两个执刑家法的家丁左右挥舞着竹棍,每一次落下去,那光腚上就是一条红痕,脸色严肃的他却还有工夫用眼角余光观察其他人的表情。就只见张敬修兄弟几个脸色绷得紧紧的,甚至随着每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们都会微微颤抖或是哆嗦一下,而徐爵也好不到哪去,夹着大腿的样子滑稽得很。
  而张居正紧抿嘴唇,眉头微蹙,脸色已经不像他最初看到的时候那么怒气勃发,却似乎藏着一种他摸不透的情绪。对于这位乾纲独断不容置疑的首辅,他不大敢多看,只瞄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却又去看游七。只这一眼,他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游七挣扎着抬起脑袋,正死死盯着他,那眼神中满是怨毒。他才不信自己仅仅是撩拨之后便收回了所有的触角,锦衣卫和东厂都毫无所得,游七能够察觉到什么端倪,干脆不闪不避地坦然直视着对方。
  察觉到汪孚林那坦然无惧的眼神,游七紧绷的神经须臾就被那一记记的痛笞打散了,再也没有力气维持昂头的架势。若不是手脚全都被死死绑在沉重的春凳上,更有人按着他的肩和腿,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会如何痛苦挣扎。他想起了冯邦宁挨的那四十杖,想起了自己在某些官衙被奉为上宾时,看到某些因他一言而被拖翻之后痛决一顿的苦主……那些他认为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的事,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这些年来他仗着张居正的势在外横行,甚至到官府关说人情,无论顺天府还是大兴宛平二县,甚至是去江陵府的路上经过的那些府州县,因为他的插手,最终而是非对错完全扭转的案子不在少数。那时候,他对于别人遭受的苦痛不屑一顾,但如今仿佛是因果报应一般,换成他尝苦头了。
  因为张居正下令不得吩咐不许停,因此一旁无人计数,旁观者如汪孚林这样的,却少不得暗自在心里默数。也许是家法不比锦衣卫和东厂的刑杖,也许是游七比冯邦宁皮糙肉厚,足足五十几下过后,这位张府曾经炙手可热的大总管,这才第一次昏厥了过去。
  而这时候,张居正方才吩咐之前带着张敬修几兄弟和汪孚林等人的那个长班,出去把外院仆役都召集起来。这座大纱帽胡同的张府是他成为首辅之后,万历皇帝赐下的,在此之前,他都住在外城,因而其中不少仆役进府至今也不过五年。当聚集过来的他们看到往日根本搭不上话的总管游七竟是趴在春凳上,赫然被打得屁股开花,顿时好些人暗中抽气,还有些胆小的则是吓得脸色发白。
  “游七擅作威福,结交官员,私纳外室,违了家法,今日便在此痛决一顿,以儆效尤。从今往后,若有敢犯的,也全都是这个下场!”
  冷冷撂下这番话后,张居正便沉声喝道:“泼醒!”
  一碗凉水兜头浇下,悠悠醒转的游七看清楚四面八方竟是多了不少仆役,顿时意识到主人今日是摆明了要杀一儆百。果然,下一刻,他只觉得本来就已经好像不是自己的屁股上又传来了一记比之前更加猛烈的痛觉,等两三下过后,他这才悚然察觉到,这竹棍竟好像是又泡过了盐水。
  而在外人看来,此番不过是五六下过后,游七原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光腚上已经完全找不到一块好肉,而那竹棍已经渐渐集中在了大腿上,片刻之后就已从红肿到青紫,最终又是皮开肉绽。
  打折了一根细竹棍,游七晕过去四次,直到完全气息奄奄,张居正这才令人罢手。而暗中默数的汪孚林已经是数到了九十七下,险险破百。饶是他不比张家这几个没见过如此残酷景象的初哥,也忍不住暗自凛然。
  自从隆庆二年以来,廷杖这种事物就暂时销声匿迹了,可官府有笞刑杖刑,东厂和锦衣卫审问犯人也不可能断了这种肉刑,至于如今这种权贵家法,那就更加不可能禁止了。想想到时候张居正夺情风波真的发酵,锦衣卫和东厂尘封多年的廷杖技艺,恐怕又要重新进入人们的记忆了。
  “把游七送去医馆,付足诊金药钱。从今往后,将游七一家人全数开革出府,若再传出妄图以张家人自居,立时拿帖子送顺天府论处!”
  还剩下一丁点意识的游七听到这话,登时心中发急。奈何口中堵着布卷,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束手无策地听着左右家奴应是之后,把春凳抬了出去。当到大门口时,他想到外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等候觐见,看到这一幕之后,旧日仇人的报复定然会让自己绝无幸理,而且也不用指望昔日和他称兄道弟的那些人会雪中送炭,他登时空前绝望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一等!”
  以为是有人替自己求情,张居正收回了成命,可听出那是徐爵的声音,游七立时心里一沉。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只听得徐爵开口说道:“游七好歹也跟了首辅大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首辅大人正在气头上,这才如此发落。这样吧,把人送去冯家,之前冯公子正在将养棒疮,大夫也一直都留在府里,这正好一块养伤,放心,这事情我刚刚禀告过首辅大人。”
  两个张府家仆登时面面相觑,说实话,抬着春凳送个完全失去主人宠信的游七去医馆,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要有人肯接手,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可张居正才痛责了游七,要是他们自作主张,那会是个什么下场?哪怕徐爵说已经禀告过,他们也不敢轻信。好在须臾之后,便有一个长班从里头出来,冲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他们这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春凳。很快,徐爵就叫了两个冯府家人来接手,把人从张府抬了出去。
  游七万万没想到,徐爵竟然会向张居正提出这么一个方案,张居正也竟然答应了!他依旧被捆在春凳上不能动弹,却已经顾不得出了张府后那无数惊诧的目光了,更顾不得这相当于游街示众的羞辱,还有那些指指点点和议论。没有力气挣扎的他拼命去看徐爵,希望能够拿掉堵嘴的那布条,至少能够让自己恢复说话的能力,能够倾尽所有拿出所有的条件来交换活命的可能。
  冯保哪里会那么好心,收容他这个被张居正赶出去的人,只怕他到时候就是求死都不得!
  果然,出了大纱帽胡同,又在几条胡同中东拐西绕,分明越走越僻静之后,游七就发现行进速度慢了下来。紧跟着,徐爵便在他身边下了马,却是到他身边俯下身来低声说道:“游七,咱们虽说有些意气之争,但能帮的我也不是不想帮你,你这次自己做得实在是过了头。冯公公之命我断然不敢违背,也只能在这里对你赔个礼说声对不住。一两年之内,冯公公自会让你活命,可这日子是不是好过,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要知道,到时候你的家人也会接过来,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他们想想。”
  徐爵你个混账王八蛋!
  游七若不是嘴里被堵,恨不得一口唾沫喷上去,将虚伪的徐爵骂个狗血淋头。然而,他却没有这个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爵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又继续前进。当春凳最终抬进冯府的时候,游七绝望地低垂着脑袋,心里哪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果然,他被抬到内中深处一个院子时,就只听到里头传来了冯邦宁那怨毒的声音。
  “先给他敷药,治伤。过个两三日,看小爷我好好炮制他!”
  张府书房,汪孚林再一次置身于此,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回第一次进京时被召入此间,汪道昆兄弟几个也都在的一幕。这种首辅在私宅单独召见的情景,别人也许会兴奋激动,但他心里却是警惕居多。毕竟,之前连徐爵向张居正开口要游七的情景,张居正居然都容他亲眼目睹了,作为一介外人,这是不是有点过头?
  “说吧,你为什么就不乐意好好呆在都察院?真的只因为之前立誓所致?”
  听到这个单刀直入的问题,汪孚林暗想幸亏早有准备,当即从容不迫地说道:“首辅大人,我之前虽任广东巡按御史,也弹劾了几个人,但真正让广东官民百姓称道的,却是平盗兴学等那几件实事。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科道言官之中多得是讪君卖直之辈,我不屑与之为伍!”
第七七四章
汪孚林的高姿态
  讪君卖直!
  在如今这年头,卖直两个字还有人会拿来嘲讽一些鸡蛋里挑骨头的科道言官,但和讪君两个字结合在一起,那可就不止是重了一星半点。如果是都察院和六科廊那些科道言官听到这四个字,一定会气得将汪孚林当成一生之敌,然而,对于历经几十年仕途的宰辅来说,对于这四个字的认同感那却是非同一般的强烈。尤其是张居正也不知道看到过多少这种弹劾高官乃至于皇帝以求名的狂徒,更是心中激赏。
  但是,观感那是放在心里的,此刻他在面上却是厉声痛斥道:“狂妄,大胆!”
  见汪孚林只低下头去不吭声,张居正顿时有些头疼。
  汪孚林把讪君卖直这四个字都拿出来了,不想留在都察院的坚定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他当然可以劈头盖脸痛骂之后,继续把人摁在都察院,又或者给其在六科廊中留个掌印都给事中的位子,可这明显违反当事人本身意愿。就和汪孚林说的那样,此番在广东,纵使完成了作为巡按御史的监察职责,甚至使得左右布政使左迁云贵,还参倒一个提学道,两个倒霉的县令,一个同知一个通判,但真正的成绩却不在于此。
  这小子的战斗力是很强,但更重要的是藏在战斗力之后,雷厉风行做事的能力!可是,都察院这地方,不正也需要一个不邀名而踏实做事的人?
  而看到张居正陷入了沉思,汪孚林知道打铁得趁热,自己好容易才塑造出一个受害者的形象,如果再不把自己摘出都察院这种言官体系,那就没机会了。毕竟,台谏官发展到如今这年头,已经完全成为了大佬的枪炮,让你打哪你就得打哪。当然,如果想要孤军奋战,刷一个风骨硬挺的形象,那也不是很难,可这和他的追求实在是完全不符合。更何况,在他的有心纵容下,自己的舆论风评本来就不大好听,非常不符合一个言官的清流形象。
  于是,他干脆深深一揖到地,朗声说道:“元辅,如今建言成风,但却不是为了振纲纪,纠朝风,而是一则为了邀名,二则为了升秩,三则为了掩过,所以人人趋之若鹜,以之为终南捷径,更有甚者,只求一朝名震天下,故而弹章只求语不惊人死不休,越在高位者越是能引来他们的战意。尽管元辅曾经黜落过一批人,但风气大体如此。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甚至揪着我当年在广东带家眷的事情不放,这更是我决不能容忍之事。所以,还请元辅容我所请。”
  尽管张居正在隆庆年间曾经连续上过好几次请求隆庆皇帝宽宥言官的奏疏,但那只是为了给自己养望,自从他自己掌权之后,何尝对科道言官心慈手软过?如果不是他城府深沉,听到汪孚林对大多数言官激扬文字,却只为邀名升秩掩过的中肯评价,早就击节赞赏了!
  “你真不是认为当初廷推兵部尚书时,你推了张学颜,此番又有人以你誓言之故兴风作浪,吏部张子文也明言你不适合留在都察院,因此心灰意冷?”
  汪孚林一下子直起腰来,满脸诧异地说:“元辅何出此言?不过是王崇古这老翁占了兵部尚书的位子而已,他年纪比先前谭大司马还大好几岁,垂垂老矣,更何况当年功劳虽大,朝廷却早已赏过,而开马市等事,私心也一样重得很,我今日不妨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就凭科道言官这性子,怎可能抓不到他这兵部尚书的疏失!天底下又不是没有知兵之人,如辽东巡抚张部院,两广总督凌制台,年富力强远胜过他!”
  “至于我,挪个位子而已,说什么心灰意冷?首辅大人若是不信,就给我一县去治理治理!”
  汪孚林用这样一句慷慨激昂的话作为结尾,见张居正虽说仍是看不出喜怒,但那眼神分明没有什么愠意,他便知道自己应对没什么岔子。因此,他接下来又添了几句话:“话说回来,我和我家伯父是大吵一架搬了出来,但毕竟那只是政治上的选择不同,不代表断了血缘亲情。今次我仲淹叔父没能通过庶吉士的馆选,想来伯父又在伤脑筋,就和当初我的安置问题一样。我今日斗胆请求元辅,给仲淹叔父放一小县。”
  从来没有人在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地要官,张居正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终于板起面孔道:“出去!”
  “是,下官告退。”汪孚林没有半点迟疑,立刻拱手行礼。可是,他才刚大步走到书房门口,却只听到背后又传来了一句吩咐。
  “游七的事,你知道该怎么说。”
  “是,还请元辅放心。”
  看到汪孚林侧身再次一揖,随即就拉开门走了出去,张居正忍不住将自家几个儿子,包括刚刚进士及第为翰林院编修,性子最善应变的张嗣修拿来比较,最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年纪轻轻就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同龄人根本就没法比。但这敢打敢拼也敢言的小子,却直截了当撂下一句不齿与讪君卖直之辈为伍的宣言,就不肯留在都察院,也不知道若是陈瓒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只不过,今日徐爵过来禀告游七那几件事的时候,他放在嘴上的借口是其借着纳外室为名和官员交接,但真正的忌讳却只在于——游七竟然在暗中和王崇古张四维勾勾搭搭!
  就和汪孚林说的那样,王崇古并不是干净得一尘不染之人,科道要找其把柄有的是,在兵部尚书位子上呆不了太久!
  离开书房的汪孚林却没有立刻离开张大学士府,而是还特意拐去和张敬修兄弟几个告了个别。看到他笑呵呵的,张家兄弟几个都猜到他在张居正那里至少没怎么挨训斥,顿时叹为观止。然而,想到之前旁观游七挨打时那皮开肉绽的样子,张敬修忍不住对张懋修打了个眼色,兄弟俩遂亲自送了汪孚林出门,一路上便轻声问起了这件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事。
  知道在某些事情上,张居正的儿子还比不上外人,而汪孚林也不能显得自己太过未卜先知,因此便把自己听说过的游七劣迹略提了提,见张敬修和张懋修目瞪口呆之后,便是咬牙切齿,他少不得开口安慰道:“有些事情自家人反而是最后知道的,再说,京城豪奴仗势欺人也不是这一桩。我说句不好听的,冯公公家里这徐爵,比游七好不到哪去。首辅大人如今重重惩处了游七,以儆效尤,也是给满京城别的官员树立了一个榜样。”
  “你之前怎么不说!”张敬修不无埋怨地说了一句,却听到汪孚林呵了一声。
  “疏不间亲,哪怕游七只是张家家奴,可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又拿不出证据,总不能拿着流言给你们吹风?再说了,我上次不是拿着谭家产业,请你们去交给首辅大人托管吗?谭家那个铺子之前想要脱手却没人敢接,就是游七手笔,我只不过不想拿来人后告状而已。”点到为止,汪孚林就笑道,“这以后,我恐怕就不知道要到何处了,也不知道是否有时间特地来告辞,我在这里先打个招呼。”
  他一面说一面肃容一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这不伦不类的告别语听得张敬修和张懋修面面相觑,直到汪孚林已经走远,兄弟二人才再次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了深深的挫败感。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比汪孚林,他们这才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汪孚林施施然离开张大学士府时,便发现门前大纱帽胡同等着谒见的官员不见减少,却有增多的迹象,可与此相对应的,却是弥漫在这些人群中的诡异氛围。想到先前游七挨了那一顿痛责后被张居正逐出家门,却又被徐爵给直接弄到了冯保那去,前一件事应该落在了很多人眼中,后一件事却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嘲弄笑容。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如今游七落到了冯保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姚旷和冯邦宁那场冲突,他是半点手脚都没动过!
  “汪侍御,汪侍御!”
  汪孚林正等着自己的随从牵马出来与自己会合,听到这叫声,他不禁转过了头,这才发现围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而且都是乌纱帽团领衫的官员,偏偏他一个都不认识。他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个人已经争先恐后地开始自我介绍,却是任何一个都比他官大,有工部郎中,大理寺丞,官儿最小的也是一个分守道。他一边记名字,一边思忖几人来意,等听到他们热情做东下邀约的时候,他便笑了笑。
  “各位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呢,我如今正向都察院请病假,今天来张府,只是为了辞掉这个监察御史,要是再出去赴约,只怕更会惹得一堆弹劾了,还请诸位能够体谅我一二。”
  几个官儿不过是看汪孚林出入张府轻轻松松,逗留时间又长,而且还是在发生游七被责事件后这么久才出来,这才来碰碰运气,听到汪孚林说是要辞掉监察御史之职,这才面面相觑了起来。一个不留神,汪孚林就已经挤出人群上了马,带着随从打马小跑离开了。随着他们将这个消息传给这胡同中等候谒见的其他人,一时间许多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有人觉得这是以退为进,有人觉得这是哗众取宠,也有人觉得这纯粹故布疑阵……总而言之,没人认为汪孚林会真的辞掉这个监察御史。
  要知道,科道言官从来都是升官捷径。一道弹章入九重,哪怕因此挨了廷杖,那也会转瞬间名扬天下!
  只有汪孚林自己知道,自己绝对是真心的——当然请求出为州县主司,那却有一部分是故作姿态。他才刚刚当了将近一年的广东巡按御史回京,如果照着提早察觉到的端倪,兴许张居正夺情风波就在这一年半载之内,汪道昆如今头上还压着王崇古这个上司,之前又表达了某种态度,汪道贯的分配问题还没着落,要是他就这么一甩手,自己高高兴兴去外任过一县之主又或者一州之主的瘾了,那松明山汪氏迄今以来建起的基业,天知道是否会垮塌!
  所以,他在离开大纱帽胡同之后,先是去造访了收留金宝读书的翰林侍读学士许国——尽管许国并不在家,但他和自己的那位连襟来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真正要说文章学业,已经中了进士的他拍马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可要说实际经验,许大公子就拍马及不上他了。再加上有金宝在旁边,自是宾主尽欢而去。
  等到离开许家,他再去造访人称大司徒的户部尚书殷正茂时,则是先请屏退从人,随即就抛出了一句让殷正茂面色大变的话。
  “敢问大司徒,可曾有什么东西留在游七手上?”
  作为万众瞩目的首辅,张居正家中只要发生任何小动静,都会以光速向满京城各家达官显贵的家中传播,因而游七被痛责一顿赶出张府的事,殷正茂自然已经知道了。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因而听到汪孚林这话,他登时又惊又怒。
  “你这话是何意?”
  “游七受责的时候,我也在场。”
  汪孚林只说出了这简短的十几个字,就只见殷正茂那张脸一下子僵住了。他并没有详细解释自己都听到了看到了什么,而是状似坦诚地说道:“大司徒应该知道,您和我家伯父不但是同年,还是同乡,素来也有不俗的交情,我身为后辈,之前在广东也蒙受了大司徒不小的余荫,绝对不会胳膊肘往外拐。这件事非同小可,还请大司徒恕我冒昧。”
  殷正茂紧绷的那张脸这才稍微松弛了一点。他微微迟疑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我之前在南京户部尚书任上的时候,因为徽州夏税丝绢纠纷的事,馈赠过游七新式苏绸二十段。”
  汪孚林只是在南京的时候,从守备太监张丰口中听到了一个颇为含糊的讯息,这才选择今日在张家旁观了那样一场家法之后,先去许家,再来殷家,问出了那样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可是,哪怕有所预料,他仍然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这真的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第七七五章
除之而后快
  尽管开国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严刑峻法,对贪官污吏重拳出击,可历经两百年到现在,不贪的官员反而成了珍稀动物。甚至于你只要有能耐,上头又有赏识你的人,那么还会被提拔重用,因为很多时候根本就无人可用。从八股文这座大山中,历经拼杀突围出来的,虽有张居正高拱这种能写一手好八股,却也能治国理政的真材实料人士,但毕竟是少数,很多进士根本就是书呆子。
  而相传当初殷正茂就是在被人非议,说他性格贪婪的情况下,被高拱力排众议启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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