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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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那次躲在书房里,在黑暗中听到母亲的那番话,叶小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说道:“我去,我一定会考个举人出来!”
  见叶小胖竟然如此爽快,叶钧耀登时有些意外。他当然知道这个大儿子就那么点天赋,比自己当年更勉强,可就算这时候让人去改学武艺考武举武进士,那也迟了,更何况叶家又不是余姚孙氏,他和三房兄长的关系就那样了,要是下一代没一个把得住的,那怎么行?明知道儿子并不是那么喜欢读书,此时却愿意去南监,他忍不住赞赏地冲着叶小胖点了点头,打发人下去后,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打起精神先丢出了一个好消息。
  “今天吏部那边给我递了明话,我选了江西按察副使,提学道。”
  按察副使只是一个级别,担任的很可能是兵备道,分巡道,提学道,这其中,叶钧耀在进户部担任员外郎之前,已经当过正五品的按察佥事徽宁道,在京城又已经当了这么多年京官,放出去的时候仍是按察司,级别提一级就顺理成章了。然而,竟然是提学副使,这就意义不同了,因为这意味着未来一任三年之内,整个江西各府县的新秀才,全都要出自叶大宗师之手!
  因此,即使是苏夫人,此时也不禁又惊又喜,可看到一旁的汪孚林显然没那么高兴,她立刻问道:“孚林,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江西乃是科举大省,但解额却不算多,隆庆四年,江西遗才试就踩死过六十多人,而后乡试又闹出过弥封风波。所以,江西提学副使并不好当,还请岳父多多留意。但是,更重要的是另外一条,如今首辅大人夺情,一旦士林有所议论,他一定会管控言路,这其中,管束生员就是最重要的一条,而且道试把控在提学副使手中,还请岳父在这上头不偏不倚,千万不要矫枉过正。毕竟,一府一县取多少秀才,当地多少世家寒门全都死死盯着。”
  叶钧耀本来还有些即将被人称作是提学大宗师的飘飘然,被汪孚林这么一说,满腔得意登时化作冷汗出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他才苦笑道:“怪不得近来甬上乡党但凡有聚会,余侍郎(余有丁)也好,沈龙江(沈一贯)也好,全都暗指你深得首辅大人信赖,也只有你敢这么猜。我知道了,此行江西南昌,必定不会像当初第一次当官上任歙县那样,一张嘴就给自己惹一堆麻烦。”
  “岳父也别这么说。一回生,两回熟,您后来在福建司不是得心应手,这才能为一司之主?”
  汪孚林深知叶大炮不是小心眼的人,但还是小小捧了一句。但今天他来,主要不是为了这个,当即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岳父,我伯父他……”
  “他让我派去的人捎了封信回来,信我已经烧了,免得留下证据。他说,本来他就算装聋作哑也无所谓,他虽被人称作名士,可也不是靠名声当饭吃,可是,王崇古这个兵部尚书因为你的算计,已经当不了几天了,如此一来,所谓蒲州帮便只剩下了张四维这么一个随着首辅大人亦步亦趋的应声虫,可歙党三人又如何?
  他是兵部侍郎,殷石汀是户部尚书,还有个不哼不哈却颇得上意的许学士,不党也是党。当此之际,还不如他迂腐一把,惹人厌弃,也好给你铺路。否则,你背后有他,金宝又要拜在许学士门下,你就更加引人瞩目了。你若不孤,怎么当得好御史喉舌?”
  说到这里,叶钧耀自己忍不住佩服地叹了一口气:“我一向都觉得他行事有些畏首畏尾,可今天看到那封信,我才觉得,他对你确实很好。”
  汪孚林也没想到,汪道昆竟然不仅仅是为了心头那股意气,而是想到了长远的实力对比,更考虑到了张居正的心意,为此不惜硬顶心意已决的张居正!他在心里默默谢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
  “岳父,岳母,近来乃是多事之秋,我就不多留了。既然知道了伯父的决断,那么,我先替他扫平障碍再说吧!”
  目送了汪孚林出门,等外头的妈妈复又放下门帘,叶钧耀忍不住对苏夫人道:“夫人,他是不是又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苏夫人摇了摇头,哑然失笑说:“孚林从来做事都是犹如羚羊挂角,旁人捉摸不透,我怎么知道?不过,他最有主意,老爷你别担心他,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早日启程才最要紧。毕竟,这次要把明兆夫妻一块带到南京去。”
  就在朝中大多数官员,都在等着张居正夺情的最后结果,完全忘了先前科道两拨人的争端之际,汪孚林这位广东道掌道御史,一口气上了四道弹章。
  其一,弹劾兵部尚书王崇古于刑部尚书任上放纵文书管理,以至于刑部案卷缺失严重。
  其二,弹劾内阁三辅张四维纵容妻兄王海低买高卖,以至于甘肃一度米价腾贵,将卒困顿。
  其三,弹劾内阁次辅吕调阳纵容家奴交接官员。
  其四,弹劾永平知府借纳妾之便,受人钱财四千余两。
  相较于前头的三道弹章涉及到的官员层级之高,简直让人人为之侧目,最后一个永平知府反而算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当这四道奏疏的具体内容被人一下子传抄开来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人在那咂舌于汪孚林的大胆,一时间就连张居正夺情这么一件大事的关注度都一下子降低了几分。
  弹劾王崇古的罪名,汪孚林知道确实比较牵强,他不是不可以把矛头集中在当初王崇古说动张四维,为晋商大开方便之门,于是重开大同、宣府和山西三地长城的马市,但要知道,马市已经兴起多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和富商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俺答汗也因此消停了下来,而且确实有利于边疆长治久安,他不会因为对晋商的提防就去捅马蜂窝,就只能把他之前带人刷卷磨勘的成果拿出来抛砖引玉了。
  正如同他所料,没人敢贸贸然跟着他炮轰吕调阳和张四维,那个倒霉的永平知府又不够重要,但王崇古那边却一下子引来了众多炮火。
  因为打从王崇古当初入京任戎政尚书开始,就一直都是科道言官的重点目标之一,弹劾王崇古的比当年那些弹劾谭纶老病的言官还多!
  于是,当年就因为炮轰王崇古,不但没能功成名就,反而受到下诏责问的给事中刘铉,自然而然便跟着汪孚林上了一道更加慷慨激昂的奏疏,他却不比汪孚林点到为止,基本上是把自己所知道的王崇古那些罪状一条一条全都罗列了出来。刘铉之后,又是几个给事中和御史轮番上阵,看那架势,仿佛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力度之大,简直让汪孚林想到了自己之前那引仇恨的程度。
  而在他看来,这后头绝不会只关乎言官们和王崇古之间的新仇旧恨,只怕王崇古曾经里通游七的事发了,这才会在这当口遭到集火!
  被汪孚林这组合拳一搅和,好些言官群起而攻王崇古,关于夺情之事的关注度,再次降低了两分。虽说万历皇帝朱翊钧直接下诏抚慰王崇古,可汪孚林并不像从前弹劾王崇古的科道言官那样,受到任何申斥,这顿时让很多人品出了滋味来。就连王崇古自己在从兵部回到家中门前下轿时,也忍不住环顾四周,心中清楚,自己留在兵部,留在京城的时间只怕是很少了。
  这是他早有预料之事,可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汪孚林亲自捋袖子上阵,更没想到汪孚林除了他之外,还一口气扫进去内阁除却张居正之外剩下的两位阁老。而且,两相比较,对于张四维的弹劾之刁钻,看似远胜过吕调阳,可实则对吕调阳家奴交接官员这种攻击,却比抨击张四维私德的攻击要严重得多。以他和张四维与汪孚林,又或者说汪孚林背后的松明山汪氏,和歙党徽商的矛盾,他不认为汪孚林竟然会矛头对准吕调阳,而轻轻放过张四维。
  这明显便是有诈!
  “汪孚林也许是在明里向吕调阳狠狠捅刀子,实则在保他?”
  当踏进书房的时候,王崇古突然停顿了一下,竟是矗立在门帘前发起呆来。他可以确定,经由之前的那场争端,再加上现在张居正夺情之前,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给吕调阳找的麻烦,如果没有汪孚林这画蛇添足的弹劾,说不定等到张居正起复回朝办事,吕调阳就直接下去了!可现在被汪孚林这么一闹,他是新仇旧恨被冯保和张居正一起清算,肯定保不住,而那个倒霉的知府自也难以幸免,可剩下吕调阳和张四维二人总不至于立时三刻出问题。
  否则,汪孚林一道奏疏打下去四个官员,其中两个阁老一个尚书,岂不是空前绝后,震古烁今?
  当然,吕调阳也好,张四维也好,经此一事,便算是身上有污点了,更有利于张居正又或者冯保把控。可恨张四维那妻兄王海所作之事,就连他也不甚了然,汪孚林又是从哪打听到的?他究竟盯了自己舅甥二人多久?
  而声名动九重的汪孚林,此时此刻却再次来到了门庭若市的张大学士府,递上名帖,却是直接求见张嗣修。对于他这位常客,门房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复又回来,恭恭敬敬地将他请进了门,一绕过影壁,汪孚林就看到张嗣修那熟悉的身影。只相对于平日的谈笑风生,这位年轻的翰林院编修这会儿眼圈青黑,脸色极差,见到他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毕竟祖父新丧,父亲张居正没走,长兄张敬修却带着弟弟们紧急先赶回江陵去料理丧事了,张嗣修则因为已经是朝廷官员,不能轻易离开,再加上父亲不见客,他总得接待一下那些不得不见的客人。而且,尽管皇帝已经下诏夺情,身在翰林院的他却能够察觉到那股潜藏的暗流,哪里会没有忧虑?
  如果可以,父亲当然也愿意丁忧守制全孝道,可是,父亲从前那样的强势,得罪过多少人?在位的时候,连刘台这样的门生也敢上书弹劾座师,倘若真的丁忧回乡,会遭到怎样的反攻倒算?可大明这八十多年来,都不曾再有夺情,而前头更有正德年间杨廷和这位首辅回乡守完全丧做出了表率,父亲一旦夺情,日后会是怎样的名声?
  一向机敏善于应变的他强打精神和汪孚林互相拱了拱手,陪着人进前院正堂西侧的花厅时,免不了猜测汪孚林的来意,可一进花厅还来不及奉茶,他便只听得汪孚林开口说道:“首辅大人屡次上书请丁忧,皇上却屡次下诏请夺情,如今朝中虽不免会有非议,但我猜测,阁老们已经带了头,皇上应该会请朝中那些尚书们上书请首辅大人留下辅佐皇上,所以,夺情之事已成定局。”
第八零四章
危言耸听
  张嗣修这些天也见了好几位大佬,虽说张居正一如既往不见客,可他代为接待,也领受了半个丧主的待遇,节哀顺变的话听得耳朵都几乎起了老茧,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像汪孚林这样的,一见面就单刀直入,半点没有拐弯抹角。呆了一呆之后,他才干咳一声道:“世卿,父亲最重孝道,你这话若是被他听到,非得训你一个狗血淋头不可。”
  骂归骂,心里肯定还挺高兴……
  “嗯,所以我先对张二兄说。”汪孚林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这才话锋一转道,“但是,清流君子乃至士林非议,却不可等闲视之。”
  张嗣修自己就在翰林院,又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他甚至走在翰林院中,都能注意到那极其扎人的目光,仿佛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道是他的父亲闻丧而不立刻奔丧,简直衣冠禽兽。因此,素来敏感的他便眉头一挑道:“那么,世卿你是来劝父亲奔丧守制,还是接受夺情?”
  “自然应该接受夺情。”汪孚林既然已经决定了立场,那就绝对不会采取什么含含糊糊和稀泥的态度。
  “这些年首辅推行了考成法,整饬学政法,整饬驿传邮递法等一条一条政令,阻力极大,地方官员不过是碍于首辅大人执政,这才勉力推行,如若首辅大人回乡丁忧守制,靠谁强硬实施下去?是吕阁老?还是张阁老?谁能为了别人的政令不顾自身毁誉?虽说自从当年的刘文穆公(刘吉)之后,除非身任金革之事,否则阁老丁忧概不夺情,如今外头还有人说,杨文忠公(杨廷和)做出了表率,所以后人也应该效仿,可杨文忠公真有那么高尚?”
  “早在当年,就有人说他入阁日久,无所建白。更何况,当年是谁利用京察排除异己,把大学士梁储,把吏部尚书王琼,兵部尚书王宪,户部尚书杨谭等十余位大臣给赶出朝廷去的?又是谁力阻王阳明公这样平定宁王朱宸濠的功臣回朝任官?人都是有私心的,杨文忠公守制全丧,那是因为当年朝中有他没他,也就是那个样子了,武宗皇帝是谁都劝不住的,顶多能少许听他两句。回乡守丧又能眼不见心不烦,又能养望,何乐而不为?”
  汪孚林也曾经觉得杨廷和与嘉靖皇帝因为大礼仪之争而被撸掉,甚至儿子杨慎也因此流放,实在有点悲壮,嘉靖皇帝更是忘恩负义的家伙。可后来再看看杨廷和当首辅那些年乏善可陈的政绩——毕竟武宗是只要你随我高兴,其他的随便你怎么整的性子——他就又觉得,这所谓的拥立定策之功,杨廷和确实有包装之嫌。
  更何况,迎立谁不好,非得迎立身为家中独苗,同样是承嗣的嘉靖皇帝,而且还和张太后联手,想要把嘉靖皇帝摆布成一个如自己所愿的所谓明君,还不让人家认亲身父亲,谁干?要迎立长君,就得做好人家不认账和你翻脸的准备!不然立幼主得了!
  张嗣修最近每天都只去翰林院半日,听人有意无意在面前鼓吹杨廷和丁忧守制两年多方才复出,乃是首辅典范,他耳朵都快起老茧了,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杨廷和也排除异己,丁忧守制也不过是为了刷名望,就算他一向觉得汪孚林狂妄大胆,此时还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可他那心情,却好了许多。毕竟,朝中大佬们也不过委婉表示张居正应该服从皇帝的诏令留下,谁也没评价得这么露骨。而汪孚林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更加心情一宽。
  “等朝中诸事都安排妥当,再无鼓噪之声,首辅大人再回乡奔丧安葬先君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嗣修终于确定汪孚林是站在哪一边的,哪怕作为新丧祖父的晚辈,他不好随便露出高兴的喜色,但对于汪孚林这个人却再无犹疑。可还不等他表示长兄和自己这些兄弟没白交汪孚林这个朋友,却只听汪孚林正色说出了另外一句话。
  “不过,我今日来见,除却陈述这一番意思,却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求见首辅大人。虽说首辅正处丧中,不便会客,但还请张二兄勉为其难,替我通报一下。我不会耽搁首辅大人很久,就一小会儿。”
  张嗣修盯着汪孚林好一会儿,想起之前张居正还感慨说,汪孚林那个掌道御史当了两三个月却没有弹劾一个人,如今一出手便是直接对上了两位阁老一位尚书,着实出手不凡,言下之意却很明显,再次替张家分掉了朝中注意力,他便再无犹疑,当即站起身来。
  “那你且等一等,只不过今时不比往日,我却无法担保父亲是否见你。”
  汪孚林知道张嗣修恐怕会把自己刚刚说的都转述给张居正,因此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平心而论,这种给人挡灾的事情,他从前是最不愿意做的,奈何情势非比寻常,汪道昆既然做出了决定,而他又以炮轰王崇古作为自己的回音,那么,他就只能冲锋陷阵了。毕竟,他之前为了干掉游七演了那么一出戏,张居正又把他放在掌道御史这种位子上,在人看来,他这个张党中坚早已经坐实了。
  既如此,还不如干脆直接一点!汪道昆肯定会得知他过来张府的消息,届时就会做出实际行动,他得先打开局面!
  不多时,张嗣修便回来了,有些复杂地扫了他一眼,这才沉声说道:“父亲这几日独自在书房起居,你随我来。”
  汪孚林连日以来,听多了别人在背后议论此次夺情,更知道不知多少人非议张居正不孝,在他看来,心里也不免觉得张居正只怕对老父亲的死是惊怒多于哀伤。可是,当推开书房大门,看到那个形容枯槁,白发仿佛在十几天里全部冒出来的老人,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张居正毕竟才五十三岁,在大明那么多首辅之中,算是年富力强的了!
  然而,尽管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二十岁,憔悴而疲惫,但当看到汪孚林进来时,张居正的眼神还是变得锐利了起来。
  他的亲信满朝遍野,其中多有尚书侍郎,汪孚林哪怕不看年纪,就凭万历二年的进士,却也是小字辈。可这样一个小字辈,却偏偏能够在高官权贵遍地都是的朝中,办到了别人办不到的事情。所以,哪怕张嗣修转述的那番话中,也许有汪孚林故意的成分,他却也不吝以如今这种面貌见其一面。
  等到张嗣修在自己背后关上了门,汪孚林定了定神,长揖行过礼,随即便沉声说道:“首辅大人,我今日来,并非为了皇上下诏夺情之事,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来的。我此前从辽东带回来,如今在京城经营一家印书坊的一个管事,听说有人打算帮前任首辅高新郑公印文稿。而且,我听人说,高新郑公这几年身体不好,时常生病,也许拖不了一两年了。”
  张居正没想到汪孚林今日前来求见,竟然是为的这个,脸上一下子露出了赫然惊容!
  他和高拱曾经是政治盟友,但最后却因为最高的权力只能有一个而分道扬镳。冯保因为高拱当初推荐孟芳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又谋求将其逐出宫去,把高拱革职为民还不算,甚至打算借由王大臣之事将其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就连他,那时候也有几分袖手旁观的意思,如果不是杨博李幼滋等人一再力劝,他又哪会劝了冯保偃旗息鼓就此罢手?可如今,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想过往,心中也不是没有几分怅惘,偶尔也会追忆过去。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对这位老朋友兼老对手放松警惕!
  “高新郑公罢官为民已经有几年了,如今时过境迁,首辅大人何不派人去探望他一下?”
  “你什么意思?”张居正的目光一下子犀利了许多,见汪孚林不闪不避,却是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他见上头满是端正却呆板的蝇头小楷,显然是书坊中人的刻本,扫了一眼其中内容之后,他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际。
  当年他和高拱的争端激烈而又隐秘,他还生怕真的是高拱眼看死到临头,肆无忌惮地将这些话给揭出来,可没想到上头完全是一片胡说八道!这完全像是坊间那些演义话本写前朝历史似的,一味胡编乱造。
  他气得将纸片揉成一团丢弃在地,却不想汪孚林竟是去捡了起来,复又递到了他的面前。
  “首辅大人,动用锦衣卫和东厂,又或者直接下禁令,也许能够禁绝这种滑稽的东西,但也有可能让人背后非议更烈。若真的是高新郑公写的这种东西,又怎会如此通篇都是胡言乱语?不过是有人借着高新郑公的名声,又自以为猜到当年争端,于是借机生事而已。与其如此,不若首辅现在派人探望,他日安定了朝中状况,借回乡归葬老太爷之际,再亲自见一见高新郑公?荫其嗣子,刊其文,高新郑公文集大大方方刊印出来,首辅大人的度量便显而易见,日后再有此等东西,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不是确定汪道昆和高拱完全谈不上交情,汪孚林就更不用说了,绝对没有去过河南,张居正简直都以为汪孚林这是要帮高拱起复!然而,世上终究没有第二个邵芳,再加上,宫中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母子身边,还有冯保牢牢看着,他这个首辅也比李春芳牢固。因此,他在细细咀嚼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汪孚林建议之后藏着的某种东西。
  “你是让我为百年后计?”
  “首辅大人曾经说过,为人臣子者,当首要为国家计,可不拘小节。可有些如今能做的小节,倘若不及早做出来,将来被人抓住机会兴风作浪,却也来不及了。如今只是这通篇荒唐言,可日后若是真的有署名高新郑公的某种书流行于世呢?退一万步说,就算首辅大人能够派人去高新郑公家中秘密搜查,安知类似于这种东西的纸片,会不会被人早早收入囊中,就等着有朝一日散布于天下?”
  一口气说到这里,汪孚林只是顿了一顿,这才放缓了语速说道:“本来,我拿到这东西的时候,是想藏匿下来,不让首辅大人知道的。毕竟,在如今皇上下诏夺情的节骨眼上,也许还有人因为夺情而指手画脚,要是再加入这件事,首辅大人惊怒之下,恐怕会雷厉风行严查到底。可当此之际,夺情事大,此事不过区区小节,异日首辅大人只需分神片刻,就能将其了结。”
  张居正轻轻舒了一口气,激赏却又警惕地说道:“你果然大胆。”
  “我其实并不愿意如此大胆,只是想到日后的后果,被这情势所逼,便不得不大胆。毕竟,如今外间人人都说,我是首辅大人的心腹肱骨,既然如此,大事方针,我自不敢妄自开口,但此等细枝末节,只要能想到的,我当然决不能三缄其口。
  便如从前别人弹劾我不称职,到任两三个月却一道弹劾都没上过,我并不为怒。而此次我一口气弹劾两位阁老一位尚书,别人都为之失声,我却并不为喜。这掌道御史不是我自己想做的,但首辅大人当初既然交托重任,我自当尽心竭力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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