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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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张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徐爵正待打发走满脸局促,分明也不想多在这里呆的张三娘,可看到人揉着衣角,他突然生出了几分促狭的心思,竟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喝酒也得要人伺候,三娘跟了我这么久,不是外人,就让她在旁边倒酒,其余闲杂人等就都不用了,张公公想来也自在些,不是吗?”
  谁要这个闷得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丫头在旁边伺候?看着她就不舒服!
  张鲸本就重男轻女,觉得弟弟和弟妹只生了一个侄儿,张家男丁太少,因此他挑了好几个宜男之象的女人给了弟弟,对这个侄女也半点顾念都没有,这才轻易把人许给了徐爵做妾,此时听徐爵这么说,他虽说不以为然,可想想张三娘是自己的侄女,徐爵的爱妾,从来都没接触过别人,那些朝廷内外的大事她就是听了也不明白,在徐爵眼皮子底下也没处说去。再说为了这种事和徐爵争,更会坏了他今天过来的计划。
  因此,他便对张三娘笑了笑,算是默许了。
  徐爵见张三娘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副怎么吩咐怎么做的样子,他想到她白天木讷无趣,偏偏晚上却让人很有兴致摆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等到闲聊了一会儿,厨下送了好些下酒的小菜过来,他就屏退了下人,只留着张三娘在一旁伺候酒菜。
  他本来和张鲸没什么交情,可如今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他便渐渐发现,张鲸虽说是太监,但对于很多吃喝玩乐的门道却不无精通,而且评论起很多事情来,竟然和他不谋而合,颇为投契。尽管他对这种投契实在有些警惕,可禁不住张鲸有意逢迎,那一瓮美酒确实又是宫中珍藏的贡酒佳酿,他渐渐也就放开了许多。然而,酒过三巡时,张鲸却突然神秘兮兮地道出了一句话。
  “徐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来你最近为了那个早就过了气的高拱散落出来的文稿,很是烦心吧?”
  “张公公倒是消息灵通。”徐爵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三分的酒意散得干干净净,但脸上却还有几分醺然,“这可是你上头那位张公公和冯公公商量好的,我就是跑腿查一查而已。”
  “徐爷何必妄自菲薄?谁不知道,你最得冯公公信赖,满朝文武也全都要给你三分薄面,只不过……”张鲸奉承了两句之后,突然来了个欲言又止,见徐爵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仿佛是在说就料到你有这一手,他却也不气馁,而是笑呵呵地说道,“只不过,徐爷也确实没说错,你就是个跑腿的,而我看似有个御用监太监的名声,实则比你这个跑腿的更加不如。外人看咱们光鲜,可你看看游七怎么死的就知道,靠着别人的光鲜,全都是假的。”
  徐爵早就猜到张鲸此来目的不单纯,可此时听到张鲸提起游七,他不由得变了脸色,好一会儿方才冷冷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徐爷只是想一辈子跟在冯公公后头,现在坐享荣华富贵,可等到将来冯公公万一不在的时候,就被人当成垃圾似的扫出京城,那么听了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大可去冯公公那出首告发我。我可以老老实实告诉你,这所谓高拱的文稿,至少有一大半眼下都在我手上。我无意中打探到徐阶听说元辅夺情,派人去窥探高拱的动静,那人却因缘巧合截下了别人从高家拿走的文稿。我知道之后,派了个人诓骗徐家老二,把手里有东西的人给诳进了京。”
  徐爵一张脸登时完全僵住了,他鬼使神差地转头去看张三娘的表情,却见她脸上不是惊讶又或者骇然,而是满脸茫然,分明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见此情景,他刚刚生出的不该留下她那点懊恼,一下子就化作了乌有。
  也是,这么个年方十五六的丫头懂得什么!懂事之前都在乡下,懂事之后进了京,可张鲸对侄女根本就是无视,连个字都没让她认过!
  因此,他立时集中精神品味张鲸这番话的用意,只沉吟了片刻就哂然道:“难不成你想游说我对付冯公公和元辅?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徐爷你说笑了,我自然没有那胆量,不过是想浑水摸鱼,替自己做做打算。”张鲸不慌不忙,右手稳稳当当举起酒杯遥遥一敬,随即就喝干了,这才带着几分酒意说道,“冯公公和元辅一内一外,哪怕元辅眼下不在京城,可圣眷尚在,冯公公也还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任凭什么阴谋都动不了,不过是送上门去给他们立威而已。你知道我去见手里有高拱文稿的那人时,用的是什么身份么?我对他说,自己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张诚。”
  见徐爵脸色一变,张鲸就嘿然笑了一声:“你大约在想,我和张诚大抵是皇上如今最信任的中官,皇上对我们甚至有时候比冯公公和张公公还要亲近,毕竟,那两位年纪太大了,皇上面对他们总有几分敬畏。而冯公公也不知道借着慈圣娘娘清洗过多少次皇上身边的人,也曾经把我们俩赶到更鼓房去,以此作为警告,就这样的局面,我还要和张诚内斗,是不是疯了?可我问你,张诚可是冯公公的人,可上次他被打发去更鼓房,是谁捞他出来的?”
  不等徐爵回头,他就一拍桌子说:“是张公公,是我张鲸名头上的主子,是我的干爹,可他竟然选择先捞张诚,然后过了好些天才想到我!”
  “我进出灵济宫的时候,都戴了帷帽斗笠,而接触那个手中有高拱文稿之人去灵济宫的那两日,张诚确实在灵济宫附近出没过,只要我亲自出首,他根本洗不掉这个罪名!你肯定要说,我兜这么大圈子就为了算计一个张诚,不嫌太小题大做?当然不,他已经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回头只要上头两位一点头,他立刻就能进司礼监,可我求了张公公好几次,他是怎么回答我的?他要我自己想办法去说动冯公公!我哪有那面子?我只能指望徐爷你。”
  徐爵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你为了一己之私折腾出这么大事情,还指望我帮你在冯保面前说情?我脑袋被驴踢过吗?
  可张鲸却仿佛知道徐爵那嘀咕一般,非常诚恳地说道:“我知道徐爷你定是在笑我痴心妄想,可如今你已经官至锦衣卫指挥同知,理南镇抚司,想要再往上就得看冯公公的心情,没有大功劳,如何能再上一步?我向徐爷出首张诚,然后徐爷顺藤摸瓜,便能抓住内阁三辅张四维和高拱暗中勾连,私藏文稿之事,这捅到冯公公面前,是不是大功一件?难道还不值得为我说情?我主动将这天大的把柄送到徐爷你手里,如果这不算最不会背叛的盟友,怎么才算?”
  徐爵只觉得心里翻腾着某种说不出的惊涛骇浪,忍不住再次侧头去看张三娘,见这丫头依旧木木地扶着酒壶,仿佛一个摆设玩物,他再看张鲸时,心情就着实是复杂极了。实话实说,张鲸的这一投名状实在是重得无以复加,让人几乎难以拒绝。可一想到这家伙如此恶毒的心计,他就有些不大愿意与其多来往。可是,张鲸接下去的话,却几乎冲抵了他这最后一丝犹豫。
  “说一句最不好听的,冯公公年纪比我大,而且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升无可升,总有一天要退的,而他退的那一天,便是徐爷你是否能荣华富贵的节骨眼上。可如果我那时候能够顶上,只凭皇上对我的信赖,你还能继续风风光光下去。别的不说,如今刘守有的那个位子,安知就不可能是你的?冯公公就算再宠信你,却也不曾把你引荐给皇上吧?我可以,只要你在皇上面前挂上号,成了天子信臣,这将来就不是无根浮萍,只能依凭他人成事!”
  “最重要的是,我此番谋划已经全数告知了徐爷你,我可丝毫没有对冯公公不利的心思,你甚至都不用有什么背主的担忧。”
  当送走张鲸,面对满桌残羹剩饭和一脸不知所措的张三娘时,心情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徐爵,突然拿起尚未喝完的酒壶咕嘟咕嘟猛灌了一气,随即扔掉酒壶就大步上前,一把将张三娘压在了身下。见这曾经的乡下丫头先是一愣,随即便剧烈反抗了起来,他顿时哈哈大笑,竟是将刚刚面对张鲸的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张鲸别有所图那又怎样?冯保只是他的恩主,他不够资格也不敢奢望成为冯保的盟友,冯保的盟友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居正!而他确实需要一个有野心有手段,却又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盟友。否则,游七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可不管张鲸怎么说,他唯有一条死不松口,那就是他绝不会派人去监视何心隐,更不要说把这个见过张鲸的家伙灭口。
  张鲸要是不能自己解决这么一个人,那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用谈了!可不论如何,他挑个日子就可以去向冯保禀告张鲸告密的事了。
  趁着天还没黑出城,随即在夜色的掩护下,帮汪孚林往天庆寺那座佛塔下再投了一封信,吕光午便在偌大的外城中随便找了个地方歇宿了一夜,等到次日天明崇文门宣武门和正阳门相继打开之后,又进了内城,这次却是直奔何心隐住过的小时雍坊那座小宅子。从小北那拿到钥匙的他先仔仔细细检查了整个书房,而后又是其他屋子,确定这里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方才在黄昏之后趁着人少锁门离去。
  等到他在何心隐住的那座客栈中赁下一间客房住下时,已经是这一天深夜的事了。人到中年却依旧风度翩翩的新昌吕公子成了满脸络腮胡子的西北大汉,那谁也听不出破绽的甘肃口音,以及来自甘肃的路引,杜绝了可能存在的怀疑目光。
  直到深夜时分,抑制不住关切的他方才从那扇高高的窗户钻进了何心隐的屋子,还没落地就只见一道剑光袭来,慌忙叫出了一声老师。
  “你怎么来了?”
  见何心隐满脸讶异,吕光午却没有回答这问题,直到看见角落中还有尚未收拾的食物,他方才开口说道:“老师,长话短说,这两日是你最危险的时候,我要和你随身仆从换一下,以便随时保护你。孚林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们会尽力把你早些送出京城去!”
第八三八章
夤夜来客
  这一夜,汪孚林宿在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的直房值夜。
  自从广东道的诸多事务已经上了正轨,五个试御史各尽其职,他已经很少用值夜这种表现勤勤恳恳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人望了。然而,最近朝中风云诡谲,何心隐又被人弄进了京城,虽说文稿已经脱手,可他既然拜托吕光午给宫里的张宏送了信,便将家里和何心隐那一头都交给了小北,自己则决定在都察院没日没夜地待上几天。而程乃轩本来也死乞白赖地打算帮忙,却被他三言两语说服,摁了人在家里装病。
  毕竟,不在皇城前头的千步廊,也不在宫中的都察院,算是一个既能得到消息,也处于安全地带的地方!不像六科直房直接就在宫城之内,出了事就等同于被困在宫中了。
  而在这夜半时分,汪孚林突然被外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他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差点撞到头之后,才醒悟到自己眼下是在都察院,不是在家里。等发现那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还有郑有贵那熟悉的声音,他便沉声叫道:“不用敲了,我这就来。”
  这时候,他已经察觉到,来的应该不是张宏。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若来和他见面,怎么也不可能惊动都察院中其他人。
  当他打开门时,就只见郑有贵几乎是蜷缩着身子蹲在那里敲门,见着他时,竟是一下子弹起身闪进了屋子。他有些纳闷地往外扫了一眼,见外间一片静悄悄,不像是出什么大事的样子,他不禁眉头大皱,回转头瞅了郑有贵一眼便问道:“大半夜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掌道老爷……小的之前一时失眠睡不着,就到前头走了走,结果到大门口却听到外间有马蹄声,人数还不少,于是扒着门缝看了看,结果……”郑有贵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小的看见大街上跑过了两队锦衣卫,至少有六七十人。”
  汪孚林心中一突,脸上却非常不耐烦地问道:“你真的看准了?不是西城兵马司,而是锦衣卫?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有锦衣卫!”
  “锦衣校尉的服饰打扮,那是不一样的。”郑有贵生怕汪孚林不相信,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小的是京师土生土长的,厂卫中人办事何止看过一两次,这又是在晚上,西城兵马司绝对没有这样嚣张的声势。掌道老爷,您要相信小的,小的绝不是胡说八道!”
  见郑有贵说着说着竟是跪了下来,汪孚林顿时没好气地叫道:“好了,起来!不用想这么多,就算是大晚上锦衣卫出动,既然不是冲着都察院来的,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又不是需要我这个掌道御史立刻起来急办的公务,有什么好忧心忡忡的?回去好好睡你的觉,别再这样急急忙忙来敲门。”
  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郑有贵犹豫了一下,还是最终爬起身来,却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眼见得直房的门再次关上,而后传来了汪孚林的呵欠声,继而仿佛是慢吞吞走回去睡觉的脚步声,他一直等到屋子里完全没了动静,这才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吏舍,推开门后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地说道:“大人,小的照您说的,去对掌道老爷报了外头有大队锦衣卫过去的消息,可掌道老爷却不大在意,眼下已经关门回去睡了。”
  见屋子里那坐着的黑衣人好像没有任何反应,郑有贵急得都快哭了,砰砰又磕了两个头,却没忘了压低声音:“您吩咐的小的都已经照做了,还请您大恩大德,千万放过小的家人……”
  “够了,这事情到此为止,你若敢透露出去半个字,小心你的脑袋。”
  在撂下这话后,那人竟是霍然起身,脚步轻快地出了屋子,须臾便消失在了夜色中间。
  看到这人终于走了,郑有贵顿时瘫软在地。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现身之后,便以他叔父家中老小性命要挟,让他去对汪孚林说那么一番话。如果真是要对汪孚林不利,他自然怎么都不能恩将仇报,可既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吩咐,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当然得保着家中亲人的性命。
  可眼下人已经离开,他思前想后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咬牙,悄悄探头到门外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对方真的没留下来监视自己,这才再次来到汪孚林那直房门前敲响了门。
  而这一次,汪孚林来开门的速度,却比他前一次去敲门时快了许多。这一次,脚下虚浮的他跌跌撞撞进了门,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汪孚林的大腿:“掌道老爷,小的刚刚迫不得已说了假话,那些话是别人要挟我说的……”
  听到郑有贵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汪孚林却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呵呵地拍了拍这个白衣书办的肩膀:“大晚上的,说不定是有人恶作剧开玩笑来吓你,顺便也来吓我,不值得大惊小怪。等天亮之后,我派个人去你家看看就是了。如果没事,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别四处嚷嚷,省得回头惹麻烦又或者被人笑话,明白吗?”
  “可是……”郑有贵本能地觉着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汪孚林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么怎么都没有他小小一个白衣书办质疑的份,可他眼下怎么都不敢再回自己那吏舍去住,当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小的能否留在掌道老爷房里?小的不用打地铺,就这么席地便能睡。”
  “要是你不在乎到时候万一被人看到,到时候风言风语四处都是,那就随便你了。”
  汪孚林伸了个懒腰,不置可否地丢出了这番话,等到上床拉帐子躺下,他隔着帘帐影影绰绰地看到郑有贵悄悄爬到门缝里头向外张望,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最终却还是出了门,他立时就能断定,刚刚此人说的全都是真话。他就觉得,半夜三更郑有贵会正好失眠到前门去,而且正好看到什么锦衣卫出没,这实在是有些荒谬滑稽,可真没想到,却是有人用家人要挟这家伙这么说的。不过,这么费力折腾一个小人物来对自己传这样的话,那又是什么道理?
  莫非是他托吕光午冒险第二次去天庆寺送密信给张宏邀约见面,走漏了风声?又或者从第一封密信开始就走漏了风声,于是有人来试探自己?
  一时半会想不通,那就暂时不想,当汪孚林本着这么一个宗旨,也懒得关门,等到他就这么上床就寝,迷迷糊糊睡着了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便再次捕捉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大半夜的三番两次就是有人不打算让他睡好觉,他自是不无恼火,干脆一骨碌下床,就这么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然而,到了嘴边的呵斥却在看清门外那人之后全都噎了回去。
  张宏果然是亲自来了!
  想归这么想,他说话的口气却仿佛很惊讶:“张公公,怎么是你?”
  张宏也不在乎汪孚林那一身中衣,见其不自在地侧身相让,他就径直进了屋子,见屋子里连盏灯都没点,他也懒得坐了,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道:“怎么,不是你送信进宫说是有紧急事情要求见我的吗?难不成这大晚上还有别人来找你?”
  汪孚林听张宏这口气就知道,刚刚那一出不是这位的手笔,因此便当成开玩笑似的,将郑有贵前后两次敲门的原由给说了。
  他说的仿佛轻描淡写,可张宏听着却只觉得心中凛然,但想想自己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来找汪孚林,而头一封密信因为转手多次,若不是他当机立断主动去找冯保商量,哪怕信上并未暴露任何密谋,冯保说不定也会大肆追查——谁不知道冯保的心头大忌就是高拱——他就意识到,作为张居正的心腹,一直以来都是最会惹是生非的汪孚林,别人会前来试探自然绝不奇怪。
  他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便开口说道:“也难怪有人怀疑你。我让张丰转告你的那条信道,似乎有人落在了冯双林的人监视之下。幸好你第一封密信实在写得很聪明,竟然自己告了自己一状,否则就被冯双林抓了个正着。之前你的密信我直接给冯双林看过,事情算过了明路,只他不会知道送信的人是你。”
  即便汪孚林当初预做准备,就是生怕张宏这条送信进宫的渠道有什么问题,可真的确定有问题,他还是忍不住暗自吐槽这年头的情报通路真不靠谱。要知道他那时候让程乃轩去折腾了这么一通,自己也不是没犯嘀咕,可要不是这样,他那夹带着高拱文稿的信送进去,哪怕看似不是告张四维的状,实质性也是告张四维的状,最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此时此刻,他干脆就那样瞠目结舌地瞪着张宏。
  你总得给我个交待吧?这么一条看似安全的路子都会出差错,那以后我还敢联络你?
  张宏自然知道汪孚林什么意思,老脸微红,却也不好说冯保一手掌握厂卫,他就算位高权重,也不得不谨小慎微,只能干咳一声说道:“日后如若有事,你就找都察院的都吏刘万锋。他是我的远房侄儿,别人都不知道这一层关系。他是我亲自安插在此的,妻儿家小全都在我手上,我到时候派最亲信的心腹去取,不至于再出那样的差错。你若不放心,可以继续用上次那样的手段遮掩。”
  免了,没事我就不联络你了,免得自己把自己给卖了!汪孚林在心里这么想,但脸上却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今天我是正好出宫回私宅,这才收到了你的密信。我知道你断然有要紧事,不过这条信道已经为人查知,我就吩咐了老宅中一向当我替身的那人,去见刘守有下头的一个指挥佥事,如此那一头就算被人侦知,也不虞露出破绽。我不能停留太久,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公公是否知道,我之前密信随附的高新郑公文稿,来自于何处?”
  张宏又不是蠢人,哪里会相信汪孚林之前在密信上说的所谓因缘巧合,这会儿汪孚林既然愿意说,他就眯着眼睛问道:“莫非是你……”
  “不是我,我的手可还伸不到新郑那么长。是松江徐华亭公,张公公知道的,他和高新郑是死敌。”
  是徐阶盯着高拱?也对,要说张居正和高拱是生死仇人,但徐阶和高拱也是生死仇人,高拱唆使海瑞收了徐阶家中那么多良田,又充军了徐家两个儿子!要不是张居正取代高拱成为首辅之后出手帮忙,徐阶的两个儿子只怕这时候还在军前挣命呢,根本捞不回来!
  见张宏微微颔首,显然相信了这个答案,汪孚林就继续说道:“我和徐家没交情,但和徐家派去新郑的那位却认识。那人因缘巧合劫了张四维的人从高家拿走的文稿,然后呢,他本来是已经把东西带去了松江徐家,也不知道是谁神通广大,察觉了徐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威逼利诱了徐家二公子,把去新郑的那位给供了出来,又胁迫人到了京城。两边见面的时候,胁迫的人露面,对给徐家跑腿却被人卖了的那位说,自己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张诚。”
  此话一出,张宏只觉得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他原本之所以能够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就是因为笃定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汪孚林这个人他虽只是第二次单独见,但却知道汪孚林在京师根基薄弱,又是后起之秀,理应只是洞悉了某些动向,这才急急忙忙向自己报信,不至于真的搅动了这场风云,可现如今,汪孚林却告诉他,他曾经亲自走了一趟更鼓房,第一个捞出来的张诚,竟然与此有涉!
  就在他眼神倏然转厉时,汪孚林却很诚恳地对他说道:“不过,张公公应该知道,别说徐家请的那位,就是我,身为外臣,也不大认识张诚公公。”
  张宏只觉得悬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最终开口说道:“徐家请的那位是谁?”
第八三九章
飞速发展的事态
  如果有其他办法,汪孚林自然不想供出何心隐的存在,但如今京师赫然要经历一场狂风骤雨,何心隐早已卷入其中,而且幕后黑手都已经约见过了这位夫山先生,他不说,日后那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万一被拿下时,也同样会吐露出来,他还不如指望一下张宏。因此,他很爽快地将人名给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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