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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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说到这里,张鲸知道还要再添一把火,便顺着冯保刚刚的责问说道:“冯公公刚刚说我是一石三鸟,我实在是当不起。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我实在是瞧不得张公公明面上和您合作无间,背地里却捅刀子。要知道,张诚仗着是您名下,又有张公公在背后撑腰,一直都在教唆皇上,说是您擅权。您本来就是这宫里第一人,原本用不着我锦上添花,我不过是因为满腔义愤,不忍元辅刚走,便有人向您和他捅刀子!”
  此时此刻,冯保终于笑了,他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张鲸的下巴,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张鲸,你确实很聪明,你知道我相信徐爵,便去对他和盘托出谋划,让他帮你圆场,到时候坑了张诚,你却能跻身司礼监,日后还能取代张容斋,取代我。可你却算错了一件事,张容斋和我固然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和,可关键时候却还是站在一块的。所以,我不会因为他捞过张诚,便记恨他,他也不会因为你这个败类试图投靠我,便忌讳我!”
  “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东西,就算跟了张容斋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和他这种玩了一辈子心眼的人耍心眼,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活腻味了!
第八五零章
段位高低,眼界不同
  朱翊钧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熟悉的人,竟然会有自己完全不清楚的一面。在短时间之内,大量的讯息以他完全接受不了的速度喷涌到面前,让他这个曾经自认为亲政之后就能为所欲为的皇帝无所适从。
  而一向亲近的张诚静静地侍立在一旁,没有解释,没有说明。里头另一个他素来信赖的张鲸正在那痛哭流涕,向冯保表示忠心。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冯保的话就犹如兜头一盆凉水,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因为他几乎是冯保看着长大的,张居正还只是常常进宫,对他的课业进行一番评点,有时候也会宣讲一些古往今来的明君和圣贤,而冯保却不一样,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司礼监,不少时间都会放在他这儿。只要冯保在他面前一站,甭管他本来的心情如何,都会立刻端上一副肃容,时刻注意言行,否则就会引来冯保的提醒,而紧跟着就很可能是母亲李太后的训斥。
  于是,听到冯保对张鲸的痛骂,觉察到张鲸那哑口无言的反应,朱翊钧反而觉得这才是应该的,因为冯保素来就应该是这样强势。而伴随着这种情绪,他又觉得如释重负,因为听冯保的意思,冯保和张宏是站在一块的,并不像刚刚张鲸说得那样,有什么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矛盾。可一想到张宏之前一个一个把张诚和张鲸捞出来,张鲸却还要丢开张宏去投冯保,为此仿佛还栽赃了张诚,他就忍不住觉得如同吞了一颗苍蝇那般恶心。
  连带着看张诚的目光,他都没有往日那般和煦。
  因为从前张居正也好,冯保也好,连带慈圣李太后,都曾经用不同的语言讲述过同一个道理。那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于是,再也忍不住的朱翊钧突然就这么气咻咻拂袖而去。张诚的动作却慢了半拍,而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苦笑了一下,这才默默跟上了这位小皇帝。
  他们这一前一后一走的动静实在是不小,外间的张鲸尽管被冯保骂得已经面色苍白,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觉了刚刚后头有人偷听。然而,他怎么都想不通冯保会需要有谁在后头听这番话,转念一想,便自以为聪明地猜到一个可能。那就是张宏其实并没有在家告病,而是正在司礼监,冯保这番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张宏听的。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实在是错得离谱!
  “是不是想知道,刚刚后头的人是谁?是不是张容斋?”冯保如同老鹰耍弄猎物一般,低头俯视着张鲸,却在其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时,骤然丢掉了那根救命似的稻草,“张容斋还在宫外他的私宅养病呢。后头角门那儿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皇上和张诚。”
  张诚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还有皇帝!
  张鲸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来,那种极致的恐惧感比刚刚冯保痛骂他更甚。因为那时候他还能够用冯保不过是做戏来安慰自己,如今尽管还是做戏,却成了在朱翊钧这个小皇帝面前做戏,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在悬崖上方,而是被打落了万丈深渊底下!
  他就犹如许许多多机关算尽却误了性命的前辈一样,声音沙哑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冯公公您宁可相信张公公,也不信我?”
  “张容斋也好,你也好,张诚也好,我谁也不信。”冯保吐出了这句话,见张鲸那张脸完全僵住了,他就呵呵笑道,“但我和张容斋共事那么多年,大体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就好比张太岳提携了吕调阳,一直以来这个次辅精心辅佐,可他到头来却疑忌对方要夺位一样,我也自然防着张容斋觊觎我的位子。可是,相比至少还有底线的他,你这个人做事实在是太不择手段了。知道今天有谁跑去张容斋那边告了你吗?你的侄女,徐爵的小妾。”
  张鲸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和徐爵的那番促膝长谈,想到了那个执壶侍酒,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侄女张三娘。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侥幸。张三娘会做出这种事,乍一听简直不合情理,可只要想想一直以来他是怎么对她们母女的,他就能明白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但从前他一直都没把这种恨意放在心上,更不觉得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能够做到什么,可这一次,事实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既然知道自己的图谋已经被朱翊钧这位天子给听到了,冯保又显然不是能够轻易原谅自己的善茬,张宏那边更是显而易见完全放弃了他这么个人,知道这一切的张诚只怕更加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张鲸就仿佛眼看溺水越来越深的人,还想抓住救命稻草。
  “冯公公,之前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贪得无厌,但我还是有用的,我能够帮您做很多事情……对,高拱那些文稿还在我那里,我能帮您铲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见张鲸已经越说越是语无伦次,甚至直接承认了高拱文稿就在其手中,冯保反而再没了之前乍然听到这件事时的惊怒和急切。他甚至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把高拱赶下台后,还继续赶尽杀绝的那场王大臣案,再想想之前夤夜闯入内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尽管已经成为司礼监掌印多年,可是在高拱的淫威以及隆庆皇帝的不信任之下,那段身为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却依旧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经历,实在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很好,把东西取来给我,我可以饶你一次,放你到南京去。”见张鲸为之一喜,冯保又趁热打铁地说道,“你不用担心张诚会报复你,我既然要拿掉你,就不会留下他。如此一来,我和张容斋才算是扯平了。”
  当张大受进来,押着张鲸回私宅去取东西之后,冯保这才往后一靠,静静思量应该如何处置徐爵,如何处置张四维。
  徐爵是他的书记,他的私臣,他将其从即将没顶的污泥之中拉上来,给了地位和权势,而徐爵也显然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一直以来都做得可圈可点。即便是这一次,也不能完全说是背了他。但是,徐爵如果事先向他禀报过张鲸的事,他非但不会在意,而且还会嘉许,但徐爵选择的却是自作主张,与张鲸私下里勾连,如此一来二去,天知道将来会不会真的背主?更何况,有一个就很可能会有第二个。
  而且,张居正没有容忍游七,他又如果容忍了徐爵,张居正会怎么想?徐爵虽说很能干,但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而张四维是当朝三辅,日后的次辅,他用病了的名义派出御医和宦官把人给护送了回家,虽说这种借口和假象可以管用一时,但哪能长久?如今,虽说他已经确定了张四维只不过是被张鲸挑中,作为此次算计的另一个对象,可既然知道张四维和高拱一直有私下勾连,高拱也确实一直有文稿藏在张四维这边,那么,这么一个显然有异心的三辅,他是否需要暂时容下呢?可就算要赶走,也绝对不能用他之前在朝议上提到,却被人非议的告病借口。
  之前他实在是被突发事件气昏了头,忘了现如今已经不是高拱刚刚去位,满朝皆是同情者的时候了!
  张宏既然没有提督东厂的实权,冯保在其他方面自然要敬着这位长者,慈圣李太后和小皇帝亦然,冯保的弟侄当初世袭锦衣卫副千户,张宏的弟侄则是世袭锦衣卫百户,这也是内官之中第二份。他在宫外的私宅并不比冯保家中小,三路四进的大宅院,甚至比很多阁老尚书的宅院还有体面。因为他的弟弟和侄儿也全都住在这里,于是他并没有把宫中私宅那些私臣派到这里,只在此收留了几个清客相公。
  而且,因为他的老家远在广东,故而并不像某些出自北直隶的宫中大珰一样,常常回乡遴选资质颇佳的同乡幼童阉割后提携入宫中,引以为援。从这一点来说,这也是冯保对他放心的原因。
  当在家“养病”的他得到宫中冯保传出来的讯息时,他正在和新投奔来的门客乐新炉闲话。
  乐新炉三十出头,相貌俊秀,在科举向来极难的江西乡试中屡次折戟而归,便懒得再费这个劲,在南监捐了监,索性上京交游公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左右逢源,这里呆一年半载,那里呆三五个月,而且浑然不在乎东主是士大夫还是太监,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当看到外间来人在送上信之后,张宏朝自己扫了一眼时,他便爽快地起身告退,但步子却故意迈得慢了一些。
  虽说投了一位大榼,名声上不如投了哪位阁老又或者尚书好听的,但他却知道这是最实惠的。君不见徐爵当初只不过是一介充军逃回的犯人,可托庇于冯保帐下,不但旧案全消,还一路加官晋爵,如今有个锦衣卫职衔,甚至在东厂也是说一不二?张宏虽说不如冯保声势烜赫,而是较为低调,可终究是司礼监秉笔,如果他能够把这位给打动了,和次辅门客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一直缓步走到门边上的乐新炉,最终也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被张宏叫住,只能有些失望地跨过了门槛出去。而他自然不会知道,张宏在迅速看完信后,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冯保当然不会提到张宏招纳的一个小小门客,只说自己已经从张鲸手上得到了高拱的那些文稿,时过境迁,也懒得和这么个放归乡里的前首辅计较,所以打算亲自阅览过那些文稿,如果没问题,就直接拿了去给张居正,张居正要结集出版也好,要还给高拱也好,随他的便。也好给自己建立大度的名声。
  但对于张鲸,冯保却说已经上奏慈圣李太后和朱翊钧,打算把人发到昭陵司香——此昭陵不是彼昭陵,乃是穆宗隆庆帝陵寝——张诚则去南京担任守备太监。
  毫无疑问,冯保之前说会对张鲸所谓宽容处置,完全是骗人的。
  但张宏在意的是,冯保提到,张鲸勾结徐爵,可既然用了徐爵多年,从微末之中把人提拔上来,又是官职又是产业,赏赐无算,如今徐爵竟然背主,冯保虽不想手软,却也不希望如当初游七似的闹那般大,所以找他拿个主意。
  张宏当然头疼冯保的这么一招,可从游七和徐爵,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刚刚那个谈吐不俗,与他颇为投契的乐新炉身上。只不过,和只是家奴的游七,一介逃军的徐爵相比,那乐新炉号称山人,在京师各家公卿那边都当过门客,其中便有成国公朱家,身份就不尽相同了。如果没有游七和徐爵的事,他倒是不吝于收拢此人于门下,而后用来参谋参谋,可既然前车之鉴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摆在了眼前,他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而张宏的决断做出得非常快。就在这一日傍晚,在自己的小院中悠然看书的乐新炉便得到了张宏的一份荐书。那荐书上洋洋洒洒皆是溢美之词,赫然用的是张宏这个司礼监秉笔被翰林院名士们熏陶出来,足可媲美不少名士文采的笔法,但却难以掩盖一个事实。
  说是将他举荐给武清伯李伟,但实则却是将他礼送出门!
  武清伯李伟那个泥水匠,站在哪里都如同一介老农,他这名士跑到那不是对着猪羊谈玄?
  当汪孚林得到张宏让都吏刘万锋捎来的铜丸密信,知道此事的最终结果时,已经是这天入夜的事情了。
  已经好几天宿在都察院没回去的他深深舒了一口气,暗想可算是过了群魔乱舞的这一关。虽说信上从头到尾都没提到,究竟张四维那边该怎么善后,可他一想到冯保连张鲸都不是立刻赶尽杀绝(估计是风头过了再杀),对高拱都网开一面(不过故意炫耀大度),张诚赶去了南京,徐爵暂且以病了的借口软禁(两三个月后肯定会报个病故),心里大体就有了数。等回头冯保在对待张四维时,哪怕留下人在内阁,那也会相当有技巧地加以防范。
  当摆脱了当年旧事的阴影之后,恢复了理智,又当了多年的司礼监掌印,冯保这个人阴起人来,比他汪孚林的段位肯定要高多了!
  想到眼下平安无事过了这一关,何心隐又只是受请于徐阶,理应不至于受到追查,自己又和张宏搭上了线,汪孚林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生出了几分困意。虽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和他本人谈不上什么大关系,可连日来始终关注着却也挺累人。就在他打算提早弄点热水烫了脚准备上床就寝时,外间却传来了轻轻的敲窗声。面对这光景,思量这是都察院,决不至于有不轨者潜入商人,所以他不大理解为啥有人敲窗而不是敲门,当下便懒洋洋问了一声。
  “窗外何人?”
  他本以为是哪一道的值夜官员,又或者是什么小吏。可下一刻,开着一条缝的支摘窗缝中,却是一个纸团丢了进来。
第八五一章
再做一场
  如果换成了别人,在愣了一愣之后,十有八九会去捡地上的纸团看个究竟,但对于汪孚林来说,他几乎想都不想,站起身一个箭步便往门外窜去,甚至连打门帘的功夫都顾不上,直接干脆利落地撞开了门帘。当他看到一条黑影往外窜去时,他立时喝道:“给我站住,否则我就要叫人了!”
  那条黑影闻言稍稍一犹疑,回头一瞧,脚下就慢了两步,可当他看清楚汪孚林大喝的同时却已经疾步奔了过来,他登时亡魂大冒,拼了命往外冲去。紧随其后的汪孚林正考虑要不要大叫一声抓刺客,又有些顾虑这声音惊动了整个都察院的后果,可那人却已经眼看就到了广东道和福建道合起来办公的这院子门口,他就立刻下了决心。
  可就当那黑影堪堪一步跨出院门的时候,却只听哎哟一声,下一刻,那黑影便直接跌回了门内,门外也传来了扑通倒地声。
  发现竟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和人撞在了一块,汪孚林心中大叫一声侥幸,脚下却越发飞快赶了上去。等到了那使劲挣扎却没爬起来的家伙身后,他直接揪着衣领把人拽起来时,他就着朦胧月色,隐约发现对方好似有些眼熟。而一手扶着月亮门,一手捂着鼻子,从外头跌跌撞撞进来的郑有贵,则是在看清对方头脸之后,失声叫道:“高前辈,怎么是你?”
  这一声高前辈,汪孚林立刻想了起来。他一下子松开了手,等那人踉跄几步站稳了,他方才背着手冷冷问道:“高晓仁,你刚刚往我直房里丢了什么?”
  隶属于广东道的另一个白衣书办高晓仁面色惨白,尤其是当看到福建道的直房那边帘子微动,仿佛有人在张头探脑,他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爷,掌道老爷,能不能进屋说?”
  汪孚林只怕有人用这种投匿名信的方式耍什么阴招,可既然已经把投书者揪了出来,认出了对方真面目,他也不想在这种场合让人看热闹,当即点了点头。进入直房前,他就对不明所以的郑有贵吩咐道:“你守在外头,别让闲杂人等进来,也别让人出了咱们这院子,拦不住就尽管叫我,我来做这个恶人!”
  见郑有贵连声应喏,汪孚林打起帘子进屋。他没有理会爬起身来紧随在身后的高晓仁,而是上前先把那支摘窗边那个醒目的纸团给捡了起来,却只捏在手中把玩,没有展开看详情。直到在主位上坐下,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高晓仁不由自主长跪在地,低垂着眼睛不敢抬头:“掌道老爷看过就知道了。”
  “还和我卖关子,呵!”汪孚林没好气地挑了挑眉,等到将纸团一点一点展开,看清楚其中内容之后,他却有一种骂娘的冲动。
  因为这匿名不成反被他抓了个正着的纸团上,寥寥几行字的大意是,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正在联合都察院中好几位掌道御史,弹劾他汪孚林因私怨陷害当朝三辅张四维!
  他看了好几遍,这才忍不住弹了弹这张揉得满是褶皱的纸条说道:“这算什么?你是我广东道所用的书办,我记得也曾经让郑有贵给你们带过话,等到你们年纪到了离役的时候,虽说没有顶首银这种外快,可我也会给你们找个好活计。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对我说,要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样?而且,就算秦一鸣和我有什么新仇旧恨,他是想靠着这种毫无根据的弹劾死得更快?”
  他早已不是当初刚刚三甲第一名传胪及第的那个新进士了,他靠游历蓟辽立功,回乡消弭了旷日持久的徽州丝绢案,积攒了名声,在广东巡按一年颇有建树,回朝之后出任掌道御史,也是实打实一路杀出了一条血路,可以说在他手中那把常人看不见的刀下,也不知道斩落了多少科道言官,就凭秦一鸣的段位,竟敢胆大包天地纠集人手和他斗?张居正不在又怎么样,小皇帝刚刚亲政还离不开张居正,而且冯保还稳稳当当坐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
  高晓仁被汪孚林质问得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原本垂落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放低了下来,最后竟然得靠这双手支撑地面,这才能够稳住自己的身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去敲那窗子,却自认为丢了纸团后撒腿就跑,一定不会被抓住,结果居然会这么好死不死直接被进院门的郑有贵给撞了个跟斗,彻底丧失了逃跑的良机。足足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哭腔说道:“掌道老爷,是小的糊涂,小的被人吓破了胆子……”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给我好好说话!你应该知道,我广东道的人,我可以责备责罚,却还轮不到别人!你要是说清楚也就罢了,要是不说清楚,我明日就把你直接交给总宪大人!”
  高晓仁被汪孚林这低喝吓得更加股栗,额头竟是干脆贴到了地面上:“小的不比郑有贵,白衣书办当了几十年,调到广东道来也只是这三年的事。湖广道掌道御史秦老爷查出了小的从前在湖广道那边有些纰漏,又抓住了小的嫡亲弟弟在外头欠人印子钱的把柄,这才让小的给老爷送匿名信,想要老爷先下手为强对付他……”
  “想挤兑我先下手为强?”汪孚林狐疑地摩挲着下巴,突然冷笑了一声,“就凭他每次先发难都被我打得溃不成军,我先下手为强,他还有活路?”
  尽管汪孚林是在笑,可高晓仁想到这位掌道老爷的光辉战绩,只觉得杀气腾腾,脑门干脆在结实的地面碰了一下:“小的不知道,秦老爷只是让小的干这个,其他的没有说。小的犹豫了老半天才不得不答应。明明应该是入夜之后再丢进来,如此更隐秘,可小的刚刚不知怎的就鬼迷心窍去敲了窗户……”
  汪孚林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高晓仁突然脑残了一记,等他入睡之后纸团丢进来,他确实很可能不会发现这是高晓仁干的,匿名的字条就更加没法查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高晓仁在说完这话后,脑袋竟是不要命似的在地上又狠狠碰了几下。
  “一定是老天爷也觉得小的实在是忘恩负义不要脸,所以才活该小的暴露直接撞在老爷手里……小的该死,小的不该吃里扒外……呜呜,掌道老爷,小的当年那纰漏也不是成心的,是被几个积年的书吏和典吏逼着,又不敢违逆上头的大人物,这才不得不做了手脚,如果不是有人卖了小的,怎么可能被秦老爷揪出来。小的那弟弟也只是为了救小的亲娘,这才去借的印子钱……”
  看到一个大老爷们在地上呜呜直哭,汪孚林却没有一味滥好心。他自忖对本道那些御史也好,吏员也好,全都颇为周顾,又放话下去只要有难处尽管来说,能解决的他自会出手,所以,如果只是平常事,只要看到他连王继光这么个家伙都能捏着鼻子容忍了,那应该不会做出蠢事来。由此看来,高晓仁落在秦一鸣手上的把柄,应该非常不小。
  于是,他没有威吓,也没有劝慰,直到高晓仁哭得嗓子都哑了,他这才不无冷淡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文过饰非是没用的。你当年在湖广道捅的篓子有多大,你弟弟欠的印子钱又究竟有多少,你要是不肯说,我不介意让郑有贵去叫人来,直接把你叉出去!”
  高晓仁原想着当初王继光都能得到宽宥,自己也没做出什么太大害处的事情,死命哭一哭,求一求,汪孚林说不定就抬抬手放过自己了,说不定还能帮自己过了这一关。可是,汪孚林眼下摆出来的这态度让他心凉了半截。而他更害怕这件事闹大的后果,挣扎着直起腰后,就用如同蚊子叫的声音说道:“小的当初在湖广道时,当时的书吏和典吏让小的笔录了一份理刑文卷,将其中十个本该充军的犯人改成了杖责……”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只听砰地一声,意识到是汪孚林一拳砸在扶手上,他登时面色苍白,慌忙解释道:“不是小的胆大包天,那件事大理寺和刑部那边都已经疏通好了,小的只是个经手的人,最终拿到手的就只有二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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