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4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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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发现汪孚林的妻子叶氏竟然是宁波鄞县叶氏的庶女之后,立时有许许多多的官员在背地里议论打听。汪孚林甚至在庆幸,幸亏叶大炮已经到江西去当提学副使了,苏夫人也跟随去了任上,否则叶大炮必定在户部大加咆哮,而苏夫人说不定会在不动声色之间,给那些胡言乱语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不仅如此,作为叶家另一个姻亲的许国,也去了南京当国子监祭酒,可以说众多当事人中,就只有他在。
  对于汪孚林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把受影响范围控制在自己家的好机会。
  因此,当这一日许瑶匆匆过府,兜了老半天圈子,这才吞吞吐吐说出了自己听到的某些风声,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好心提醒这件事时,他就故意回避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小北和许瑶这两位闺中密友。于是,当他折返回来,在门口听到许瑶告辞说是回家之后,他就只见这位一贯腼腆的许家大小姐,程家大奶奶出门时满面愠怒,气得连脸都有些红,还以为两人吵架,向小北一问,这才哑然失笑。
  敢情一贯温温柔柔的许瑶,是听到昔日胡家那场惨变之后,被何东序以及胡宗宪的儿子胡松奇给气的!
  除却自家人外的知情者中,王锡爵走了,张居正这种身份,自然不可能对旁人提起,而王篆却不一样。既然汪孚林把他当成一个可以信赖托付的长辈,将事情对他和盘托出,发现外间开始有传言,王篆就干脆将此事对一贯把小北当成自家晚辈的妻子蒋氏挑明了。
  蒋夫人虽说不爱交际,可丈夫如今是张居正面前的红人,她就算不在家里招待别人,别人也会常常发邀约给她。因此,当这一日何雒文家中送来帖子的时候,哪怕她平日里不大出门,却破天荒答应了会带着儿媳,沉默寡言的周氏一同去赴宴。
  当她和周氏到了之后,见小北和许瑶也联袂来了,不禁喜出望外,招手把两人叫到跟前就笑道:“你俩都好些日子没到我家里去了。锦华去了辽东,世卿又一直都在都察院忙活,你们家里又没什么长辈,有事没事到我那坐坐,岂不比在家里枯坐强?”
  许瑶也很喜欢蒋夫人那边清静的环境,对比何家这边多是各家翰林的女眷,人口少,客人更少的王家确实要让她舒服得多。因此,蒋夫人一说,她便连声赔礼应是,小北却笑吟吟地说道:“相公已经常常去叨扰少宰了,我要是再去,岂不是更有人说我就爱串门攀交情?”
  蒋夫人本就是有备而来,一听这话登时眉头倒竖,凌厉的眼神顿时往屋子里众人扫了一圈。她虽并不常常出来交际,可架不住王篆官居吏部侍郎,刨除内阁阁老,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些大佬之外,便是官最大,至少在场众位妇人的丈夫都要瞠乎其后,因此,她做出如此维护小北的态度,刚刚在小北和许瑶联袂过来时,冷嘲热讽最厉害的两位妇人顿时面色发沉。
  她们的丈夫都是庶吉士留馆授的检讨,检讨又升的编修,虽说比汪孚林早一届,听上去又是前途无量的翰林。但谁都知道,翰林院一届一届积累了这么多人,要从中突围,学问、资历、人脉、品行,无一不可或缺,有时候反而及不上科道之中排名前列的红人。比如汪孚林这样深得首辅信赖的掌道御史那就比她们的丈夫要强多了,所以之前小北出现在的何府时,便常常是众星拱月,她们往日只能干看着,今天自然是趁着外间风声,想扳回一点面子。
  因此,被蒋夫人这么一说,其中一个三十七八的妇人便强笑道:“我们不过是说说玩笑话罢了。男人们有朝廷大事要忙,我们不就只有串串门走动,否则成天在家里岂不是要闷死?”
  有一个慌忙撇清的,也就有第二个岔开话题的,哪怕之前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掺和到那些冷嘲热讽中去的妇人们,也少不得一个个打叠精神周旋,试图把蒋夫人的注意力从小北身上挪移开来。奈何蒋夫人今天本来就是因为王篆的话,这才难得出门来参加这样的交际,挑了挑眉就想讥讽两句。可就在这时候,她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侧头一瞧,却只见是小北正冲着自己微微笑,脸上并没有多少不快。
  于是,她心中一动,随即开口说道:“八月十五中秋节就要到了,我家里统共四个人,要过节也没个氛围。倒是你和阿瑶毗邻而居,想来总是一同过节的。若是不介意,我就和老爷说一声,一家人和你们一块去过中秋,如何?”
  许瑶没想到蒋夫人竟然会在别人家里和她们定下中秋宴的事,顿时有些意外,却没忘记先看了看小北。见其点头,她就喜气洋洋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和小北本来只想着在后花园的葡萄架底下摆上一桌,还觉得人少寂寥,毕竟相公不知道能不能从辽东回来,汪公子也不知道是否要留在都察院值夜,若是夫人一家子来,那就热闹了。”
  “哟,这么热闹的事情,能不能带挈我一个?”
  因为这是蒋夫人和小北以及许瑶三个人之间的谈笑,其他人虽说面色各异,却都不敢贸贸然凑上来——毕竟,蒋夫人之前那冷淡而又护短的态度,已经让本来听着那传闻之后有些想法的人暂且消停了下来。此时此刻,当发现凑上前的竟然是今日做东的何雒文夫人高氏,屋子里一下子鸦雀无声,就连之前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蒋夫人顿时讶异了起来:“高夫人你家里可是人口多,难不成也会和我这样觉得人少冷清?”
  “这不是因为汪大奶奶程大奶奶都到我家里来过好几回,我却还不曾登门去做客,今天趁着蒋夫人您先提,我就正好赶上了。”丈夫何雒文在张居正面前颇有脸面,而且曾经给张嗣修指点过时文,如今赫然官居翰林院掌院学士,最大的竞争对手陈经邦正在丁忧,许国已经去了南京国子监担任祭酒,长袖善舞的高氏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对待小北和许瑶。哪怕外间传言再烈,可只要她一日没听到张居正那边有什么话传出来,她就绝对不会贸然行事。
  此时,见小北仿佛有些踌躇,却显然没有立刻拒绝的意思,她就趁热打铁地说道:“如果你们觉得大办中秋宴有什么难处,我可有三个媳妇,你挑两个去帮忙,保管都收拾得妥妥当当。”
  听高氏把话说到这份上,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小北就立刻定了主意,因笑道:“夫人既是肯赏脸,我和许姐姐当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要嫂子们帮忙,家里人手都有的是,您尽管带着人来就是了。”
  不但蒋夫人去,高氏也去,其他妇人面面相觑的同时,却也不免有人心生妒忌,却是在旁边说道:“汪大奶奶,虽说只是小宴,但人一多,各种预备可不是开玩笑的。多个帮手总能够拾遗补缺,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去打个下手。”
  “我也是,在家里的时候,我可是常常开春宴。”
  “汪大奶奶要是答应,我也去帮个忙可好?”
  见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多数人与其说是真想来凑个热闹,还不如说是隐隐点破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只怕根本就不知道操办这种宴请,小北不由得心中大怒,脸色也变得不咸不淡。良久,她方才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中秋团圆夜,虽说不是朝廷官给假日的正节,但各衙门大多会早早散衙,你们这会儿争先恐后要来凑热闹,家里其他人可怎么办?若是传扬出去,为了帮我家里办这小小的中秋宴,却连自家团圆都顾不上了,别人会怎么说?”
  三言两语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给压了一压下去,小北方才继续说道:“再说,大家既然都已经担心我这家宴办得不周到不妥帖了,一下子全都涌来,岂不是让我更加手忙脚乱?等此次中秋宴办好,下次九九重阳节的时候,诸位若是想来,我亲自下帖相邀就是。”
  即便是腼腆的许瑶,听到最后一句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九九重阳那是什么日子?赏菊花,插茱萸,登高处,可这节日还有一个好彩头,那便是求寿。眼下这些妇人多数都是三四十出头的年纪,要说求寿,岂不是觉得自己老了?
  小北只是纯粹不想接待这些带着赤裸裸恶意的客人,而蒋夫人也不想好好的节日过得糟心,当即附和道:“这样好,这样好。这次中秋宴之后,若你还有余兴,再办下一次重阳宴不迟。”
  高夫人则是纯粹想借此机会和汪孚林走近些,此时也不希望第一次登门做客还要带挈这么一些闲人,更笑呵呵地说道:“说得对,只不过,中秋节要赏月,开晚宴就比开午宴合适,但如此便要考虑到夜禁。说起来,汪侍御在都察院深得陈总宪信赖,要不要给陈总宪夫人也下个帖子?”
  “梁夫人儿孙满堂,这大好的中秋节,还是不打扰他们过节的兴致了。”小北却没有顺着高夫人的话头答应,搪塞了一句之后,她就笑着说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如此里里外外四桌便足够了,夫人等着接我到时候送的帖子就是。”
  好好一场何家主办的聚会,一来二去,却敲定了汪家的中秋宴,对于大多数今日赴约的妇人们来说,不但没意思,而且还觉得大为不忿。尤其是那些只觉得小北时运太好,身为庶女却嫁了个如意金龟婿的妇人们,更是对她那“趾高气昂”很不满。于是,当小北和许瑶奉了蒋夫人婆媳最早告辞离开之后,各种各样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更有离谱的人,便在私底下议论汪孚林和小北私相授受的传言。
  高氏原本也只是皱皱眉头,可从下人那边听说丈夫何雒文今日提早回来,她心中一动,就叫来一个妈妈,令其将中秋宴的事去禀告一声。不消一会儿,那妈妈就匆匆回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听完这番话,她在看这满屋子客人时,脸上就没了之前的好声气。
  “我说各位,外间那些街头巷尾的传闻,不过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胡言乱语,你们家里的男人大多都是翰林,总不能学那些嚼舌头的婆子似的,揪着点事情就当真似的。刚刚幸好是汪大奶奶不计较,否则我这主人都要当得害臊!”
  见高氏竟然有点发火,屋子里七八个人顿时鸦雀无声。但好半晌,还是有人忍不住说道:“毕竟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都说汪大奶奶虽和许家大奶奶是姊妹,可并不是叶家嫡出的,所以大家难免好奇。再说了,汪家老家在徽州,她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却撇下公婆孩子上京来,天知道是不是和家中……”
  “这种事情有什么稀奇的?老爷从前和许学士交好,许大奶奶就是汪大奶奶的胞姐,我几次去许家,都听许学士夫人说两人姊妹情深,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对方。人家嫡亲姊妹都好得一个人似的,外人有什么好说的?至于你说汪大奶奶的公婆,呵,你们别忘了,她那小姑子如今还在她家里住着,她之前还带着人家去过礼部王侍郎家里,要是和公婆闹了什么不痛快,小姑子上京的时候还会直接住在大嫂家里?”
  三言两语说到这,高氏又瞪着那说话的妇人,面上露出了几分讥诮:“有那管人家内宅之事的闲工夫,还不如管一管自己的男人好好上进做官。”
  幸亏丈夫何雒文听说中秋宴的事不但一口答应,还让人捎话给他,说是张居正对外间传言很不痛快,今日当着他的面竟直接骂了一句长舌妇!
第八九三章
做戏之后的新任务
  汪府的这一场中秋宴,参与者除了汪程两家,还有王何两家。因为程乃轩还没回来,因此他这个不能算是张居正心腹的给事中就略去不计了,剩下的全都是铁杆的张党。小北虽说第一次在京城办这种小宴,但有许瑶在旁边帮忙,严妈妈提点,汪孚林更是不惜亲自帮她写帖子,再加上家里其他人手也许不足,厨子却是管够,库房里翻出来招待女客的瓷器竟是一套景德镇御窑厂出来的宣德朝青花精品,以至于蒋夫人啧啧赞叹,高氏好不羡慕。
  等到高氏一问之下,得知是小北陪嫁的东西,据说是御赐的,那惊叹就更不用说了。就连蒋夫人若有所思沉吟了一阵之后,也忍不住问道:“是当初赏赐给叶家祖上的,还是赏赐给你亲生父亲的?”
  这么一个劲爆的话题在高氏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展开,这位长袖善舞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夫人不禁大吃一惊。意识到这是自己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内情,她脸上装作懵懵懂懂,丝毫没察觉似的和许瑶聊天,耳朵却竖起了老高。
  “父亲当年哪里还有什么东西留下来,就连发还的绿野园和西园,也被我那个不成器的兄长为了还清赋税卖给了相公。这是爹娘给我的,说是叶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很出名的御医,妙手回春治好了诚孝张老娘娘,复命的时候,宣德爷爷正好看到景德镇御窑厂送了一大批珍品上来,分赏六宫之外,就赏赐了两套给老祖宗。两套都是每套十六件,爹之前分家的时候拿到的,就陪给了我和姐姐。”
  蒋夫人轻咦了一声,继而就笑道:“记得你和你姐姐可有两个弟弟,你爹娘只想着你们两个女儿,不怕他们回头不高兴?”
  “明兆和明堂确实要吃亏一些,他们得的两个霁红杯子都是有小破口的,也是宫里孝恭孙太后赏的。老太太是分家之后,我和姐姐出嫁之前,这才把这些体己东西都给了父亲,三位伯父纵使不高兴,可之前他们都知道相公那人不好惹,这才偃旗息鼓,不敢多说什么。”
  高氏在旁边一面和许瑶说话,一面听着蒋夫人和小北这番说辞,只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听小北的口气,并不是叶家的亲生女儿,亲生父亲另是别人,而蒋夫人既然这么问,分明是知道的。而且,这亲生父亲理应是曾经极其显赫,否则蒋夫人不会看到宣德窑的瓷器就认为是小北从亲生父亲那继承来的东西。可后来人显然是败落了,但朝廷还发还了两个园子,既有名字,这线索回去一查就能清楚。可小北不是叶家女儿,叶家夫妇陪送嫁妆却那般丰厚,甚至叶家亲戚还知道汪孚林不好惹,足可见外间那什么私相授受之类的全都是屁话!
  但汪孚林除却和曾经是本管歙县令的岳父之外,一定和叶家其他人打过交道!
  这一场中秋宴,外头汪孚林和王篆何雒文谈天说地,汪孚林这个小字辈靠着文坛大盗的本事,很轻松地就得到了掌院学士何雒文的好评,再加上王篆的帮衬,张居正一直以来的青睐,等散席时,何雒文已经是一口一个小友,对他似乎相当嘉赏。至于纯粹来打酱油的何家两个儿子,王篆的一个儿子,则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纯粹当听众,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
  而里头则是王篆的儿媳周氏和何雒文的两个儿媳坐了次桌,不用伺候婆婆,赏月喝酒吃饭听戏,倒也逍遥。可主桌上的两主两客与其说是各得其乐,还不如说是各自达成了各自的目的。临到散席时,高氏掐着手指算了一算,突然笑着说道:“看日子,首辅大人家中那位老夫人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重阳节到京城,到时候若是到了,咱们可得去请个安问候一声。”
  “想去请安的人多了,到时候估摸着排都排不过来。”蒋夫人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随即看着小北说道,“听说你家相公当初就见过老夫人?”
  “就是大约七八年前在江陵县见过一面,说不定赵老夫人早就忘了。”小北没大在意似的答了一句,等到先笑吟吟送了高氏婆媳离开,她见只剩下了周氏,这才拉着蒋氏低声说,“夫人就算是故意给我撑腰,那也太过了。回头高夫人仔细想想,肯定要怀疑咱们是合在一块给她下套子。”
  “我虽说一大把年纪,也不喜欢出门交际,可这眼睛却还毒得很。她就算知道我是故意的,也会不免越想越多,这人的性子是不可能扭过来的。翰林院那么多翰林,女人们也就不免会有个小圈子围着她这个掌院学士夫人转,她说一句话,自然就会飞快地传下去。本来这事情应该我来做,可我这平时很少待客的突然改了习惯,反而会惹来闲话,所以说她主动送上门,那就让她去好了。”
  说到这里,蒋夫人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周氏,却笑着拍了拍儿媳妇搀扶着自己的手:“我就喜欢她这样的锯嘴葫芦,话不多,可一旦开口,却一定说到我心坎里,和我最贴心了。”
  “娘……”
  见周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蒋夫人就笑道:“好了,走了走了,就算知道五城兵马司不至于拦下咱们家的车马说是犯夜,可也总得识相些,夜禁之后不要太晚才好。”她一面说一面和周氏转身上了马车,等坐稳之后,又打起窗帘对小北和许瑶说道,“九九重阳节千万别再折腾,万一把那些长舌妇招惹到家里来,烦心不说,看到你们家里这富贵景象,也有的是穷酸要心生妒忌。”
  “是,谢谢夫人。”
  小北和许瑶几乎异口同声答应道,等到把蒋夫人送走,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全都笑了起来。许瑶小时候家中并不宽裕,母亲因为操劳家务伤了身体,很晚才相继生下了他们兄妹。而小北更是从富贵之家到险些沦落街头,到了叶家之后方才重新过上了殷实舒心的日子。对比之下,她们对如今的生活可以说是十万分满意加满足了。毕竟,无论汪孚林还是程乃轩,缺什么都不会缺钱。
  “不论怎么说,蒋夫人真是好人。”许瑶望着天上那一轮在云间若隐若现的圆月,忍不住有些怅惘地说道,“就不知道相公这会儿在辽东,是不是也有兴致赏月过中秋。”
  汪孚林正好送了前头王篆和何雒文回转来,听到许瑶说这话,他顿时有一种逃开的冲动。毕竟,是他举荐了程乃轩和光懋一块去辽东勘问长定堡大捷的真伪,而光懋送了个伪证人回来,程乃轩又来信提醒,如今加上一位刚刚得了上命的辽东巡按御史安九域,以及本来就泥潭深陷的李成梁李如松父子以及辽东那么多武将,辽东恰恰是个泥潭,虽说有圣旨下去,吩咐尽早完结归来,但一来一去总得月余,程乃轩能那么快抽身而退才有鬼!
  好在他脸皮极厚,这时候干笑了两声走上前去,一本正经地说道:“小程这性子和我一样,向来是苦中作乐。想来这时候一定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信等他回来时,我们再好好问他今年这中秋节是怎么过的。”
  “真是的,许姐姐正难过呢,你居然还在这油嘴滑舌!”嘴里这么埋怨汪孚林,小北却也一样东拉西扯地宽慰了一阵子许瑶,却是亲自将其送回了程家,又在那看了一阵子程乃轩和许瑶的一儿一女,这才回来,吩咐程家那边锁上边门的同时,自己也令随行的严妈妈锁了那道门。
  只不过,等到回了房,说起今日这次中秋宴时,她就忍不住低声问道:“突然之间把我的事情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真的不要紧吗?”
  “你知道,这是故意的。毕竟张泰徵之前在杭州西湖见过你和你姐姐跟我一道出游,他如今还留在张四维身边,越是谣言流传,他越是容易克制不住。我很期待,他再坑一回他父亲,这样也不枉我造势一场。”汪孚林哪里能料到,格局太高的张阁老,如今正死死压着格局太低的张大公子。
  这人……实在是太坏了!此时此刻,小北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可只要他是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人好,那又有什么关系?
  虽说汪孚林抱着一石二鸟的最大期待,但很遗憾,哪怕他如今捏着锦衣卫中下层两颗重要棋子,仍然没能发现张四维和张泰徵父子有任何异动,只发现外间关于妻子的流言渐渐被巧妙控制在了自己想要的范围之内。而随着西园和绿野园这两处地产是小北家中祖传,后来被其兄长卖给自己这一传闻的传开,小北的身世在有心人的眼中,也随之呼之欲出。但在这么一件事情真正过明路之前,他却接到了一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任务。
  已经致仕的左都御史陈瓒去世了。
  按照惯例,像陈瓒这样的高官,朝廷会派人官员赐葬祭。当然,这项差事本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汪孚林这个掌道御史头上。然而,也不知道是张居正体谅陈瓒当初对他重用信任,还是想让他暂时离开流言纷纷的京城,竟是把他塞到了前去陈瓒故乡北直隶河间府献县赐葬祭的名单之中。除此之外,张居正还额外交给了他一个私人任务,那就是顺道去迎接一下正往京城赶来的赵老夫人。
  对于前者,汪孚林自然欣然接受,可对于后者,他从情感上自然没什么异议,可从理智上来说却真的挺想推却。但是,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临行去河间府之前,宫中竟然传下了小皇帝的旨意,委托他在陈瓒的葬祭之后,去真定府迎接赵老夫人。
  小皇帝的旨意以及张居正的私人委托,竟然同时到了自己一个人手上,汪孚林唯有感慨自己真够招人惦记的。让他更加意外的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竟然还相当正经地在文华殿召见了他一次,然后塞给了他一个熟人同行。当在文华殿中看到张宁的时候,他忍不住心里直犯嘀咕。
  这个曾经在杭州北新关结下不解之缘的老熟人,是冯保的人?还是张宏的人?抑或是小皇帝的人?这皇宫中姓张的大太监尤其多,如果单单因为一个张字就认为那是张宏的人,那就上大当了!
  “汪卿和司礼监随堂张宁同去,一路可缓行,不用急于赶路。”朱翊钧的话说得很慢,很平稳,与其说是在宣示帝王威仪,还不如说是在努力掌控谈话的节奏。
  “两位老娘娘已经和朕商量过,等抵达京师的时候,司礼监太监李祐,慈庆宫太监张仲举和慈宁宫太监李用会代表朕和两位老娘娘慰劳于郊外。”
  给予张居正的母亲如此高规格的迎接待遇,汪孚林不知道是出自万历皇帝朱翊钧,还是出自两宫皇太后,但反正事情都定下了,没有他这个小小御史置喙的余地,因此他自然答应得很爽快。然而,等到退出文华殿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和张宁说上一句话,张宁就被冯保派人传去了,而送他出会极门的,竟然又是文书房掌房田义。
  “皇上知道汪掌道素来忠义,所以请您去看一看,太夫人沿路所过府县,都是如何迎接的。”田义说着顿了一顿,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太夫人年事已高,虽说有儿孙相陪一路北上,可想来对于没到过的地方总难免有些不安,毕竟是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江陵县的老人家。汪掌道素来善言辞,也好劝慰劝慰老人。”
  后半截根本就是糊弄人的废话,重要的是前半截。这是让自己打小报告,汇报一下沿途官员是如何努力巴结张居正的吗?
  汪孚林在心里给这件事定了性,可是,即便他素来对张居正什么都说,临行前却因为这一日张居正没有休沐,人还在内阁,他也就没有特意去拜访告辞,而是正大光明送了封信过去,无非是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赵老夫人一路行程云云,但实则完全是没话找话说。
  毕竟,赵老夫人这么远的路都过来了,更何况是真定府到京城这几百里路?
  他相信,张居正只要还记得他之前手蘸茶水对其吐露的真相,就该好好想一想,皇帝派他去接赵老夫人,那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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