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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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斜睨了一眼程乃轩,却见这位充满了沮丧,显然是在哀叹找不到一个同样身手的丫头来保护自己,他不禁加了点劲把人拉到了戚良跟前,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戚百户,这位是程公子,他父亲程老爷乃是本县豪商,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算得上我歙县的一位传奇人物了。之前那件事,我想除了我们,还可以和他好好谈谈。”
  程乃轩顿时给弄糊涂了。汪孚林拉着他和人家戚家军的百户谈,谈什么?他老爹就是本事再大,总不成还能去给那位戚大帅造火炮吧?
  夜晚的松园之中,一片宁静。
  汪孚林推开房门进屋,用脚后跟把门给踢上,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呵欠。借出祖宅的事情,倒是很快就谈妥了。戚良对于他的慷慨大方千恩万谢,仿佛真的是个老实人,至于他那些下属,一个个也都唯老大马首是瞻,对着他齐刷刷行礼拜谢,甚至仿佛都没去想那房子有多大,是否能住得下那么多人。他还特意探问了一下这些人的家眷,答案却是参差不齐,有的说立马接来,有的说是打光棍,有的说还在蓟门,有的说在老家,那会儿戚良颇有些尴尬。
  估摸戚良就算知道那是主帅交托的钱,也未必想到那是戚继光的私房钱!
  至于为什么要叫上程乃轩,那很简单,因为程老爷的名声别人能够轻易打听到,他需要这些家伙相信自己的能耐和人脉,而不是凭着戚家军的名头来压他。现在看来,小北和程乃轩一前一后,都犹如神来之笔一般,与他形成了完美的配合。然而,他刚刚往床上一扑,大门就猛地被人推开,紧跟着他不用瞧也知道是谁冲了进来。
  “双木,你赶紧给我说清楚,你和戚家军的那些家伙究竟捣什么鬼?”
  汪孚林稍稍挪动了脑袋,懒洋洋地说道:“你刚刚不是都听见了,这些人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继续留在蓟镇军中,戚大帅就禀报兵部,遣散了他们。因为老家都没什么人了,他们就跟着老大暂居到徽州府来,手头又有余钱,打算做点小生意。这么多人统共能拿出三千银子,我那位伯父要去郧阳上任,所以就托我帮个忙。”
  “那你拉我过去,是想拿这笔钱在我爹那入个股本?”程乃轩眉头一挑,不太看好地说,“我爹那人不好打交道,而且这事不是我说了算的。”
  “笨!我问你,你之前不是还想要跑到湖广去做生意?你打算带多少钱,做什么生意?”
  程乃轩哪像汪孚林这样发散性思维,他殷勤地找了个美人锤,装模作样在汪孚林腿上敲了两下,有些狗腿地说:“都是我祖母和我娘私底下贴给我的私房钱,你也知道的,我一向不在外头拈花惹草,标标准准好少年,所以攒了有两千两。至于做生意,我听说湖广那边盐业生意挺好做的……”
  “去做盐商?你省省吧,我那老爹的前车之鉴你还没看到?跑到湖广去卖盐都好些年了,一次都没回来,这次生病还要我娘千里迢迢赶过去,再说,你爹就是扬州的大盐商,要卡你脖子还不容易?想逃家连个计划都没有,要没有我,你就得在金宝家房子里饿死了!”
  这要是别人这么说自己,程乃轩早就反唇相讥了,可汪孚林这话他仔细琢磨琢磨,不得不认为自己撞在父亲矛头上的可能性很大。而接下来,汪孚林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这才低声说:“盐商赚钱人人都知道,戚大帅虽说大名鼎鼎,但也要防止人家对你爹的生意有什么想法。再说,你就不打算自己试一试?”
  “我当然想啊!不说别的,我爹当年弃了科场经商的成就,我就够羡慕的了!可我爹那一关可不太好过。别看别人说他是儒商,可他自己却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又不是让你去站柜台,正经从事一个什么行当。”汪孚林说着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可以做点别人看不上又或者没想到的生意。要知道,我们现在的资源是,松明山汪氏的名头,你爹的名头,叶县尊的好感度,许家九小姐和叶小姐等人那个八卦闺秀……那个衣香社的人脉。这会儿已经是白露了,我上次拜托你那小胡桃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都已经收了好几车,剖了外壳正在晒,我家那管事问了好几次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着?”
  见程乃轩满脸疑问,汪孚林就让其把耳朵靠过来,嘱咐了几句。紧跟着,他就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第二,有戚良那些戚家军的将兵在,可以试着做一做另外一件事。只要我们捡起来,不但可以给叶县尊刷政绩,我们也可以刷民望,顺带小小赚一点。更何况,这种事情虽说需要不小的本钱,可只要拉上戚家军的大旗,再去游说几家大户,尽可支撑得起来。”
  戚继光加上这批人,那笔不过三千两的所谓置产银子他当然不会去用,丢哪去生利息都无所谓,反正有松明山汪氏的名头,没人敢赖账。反而是戚家军这么些人送上门,浪费就可惜了,还不如借来用一用!
  赋闲在松明山村四年多的南明先生汪道昆起行这一天,相送的士绅相当不少,赋诗道别的足有好几十。其中,丰干社那些社员更是绞尽脑汁,每人做了何止一首。而汪孚林混在送行的人群后头,不管程乃轩如何撺掇,他都半点没有去出风头的意思,直叫程大公子直惋惜。
  小北对此倒无所谓。她对汪小秀才已经很熟了,在县尊书房屏风后头偷听的时候,哪一回没领教过其三言两语就把叶县尊给带入节奏的词锋?有这样的好口才,吟诗作赋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反正这家伙做诗也很不少。
  而戚家军那些人虽说跟了个爱好风雅的主帅,可自身毕竟是大老粗,对于诗词歌赋没有什么鉴赏力。而且这会儿,他们也是汪道昆之外遭受到围观的对象,都有些不太自在。直到汪道昆起行,汪孚林过来说是要带他们回县城安置,从戚良以下,每个人都舒了一口气。
  回到县城,找到那座自己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的老宅,把戚良等十几个人都丢在了这里,汪孚林方才马不停蹄前往县衙知县官廨。昨儿个他把叶小胖等人先送了回来,却唯独留下了小北,汪家那边又送信说是留人住一晚上,叶钧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叶明月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去松明山打听,父女俩只能一个疑惑,一个着急。所以,听说汪孚林来了,叶明月直接就杵在父亲书房里不动,连避到屏风后头都省了。
  然而,汪孚林和小北给他们带来的,实在是一个太劲爆的大消息!
  叶钧耀是哪儿的人?宁波府人。身在这种靠海的地方,他是亲身经历过倭寇之乱的,虽说在城里好歹要比外头那些乡村好,可倭寇肆虐的时候,那种成天心惊胆战的日子,他实在是记忆犹新。所以,他在呆愣过后立刻一拍桌子道:“立刻就让户房去办!既然是戚大帅的部属要暂居歙县,这又不是逃军,是在朝廷过了明路的,我歙县当然欢迎他们!”
  叶明月听到父亲又是这样轻易表态的大炮个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唯有庆幸这会儿在场的是汪孚林而不是别人。
  “县尊此言,戚百户等人一定会欢欣鼓舞。只不过,我觉得,他们既然是上过战场的兵,如若就这样解甲归田,不免有些可惜。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构想,请县尊斧正。”汪孚林停顿了一下,见县太爷立刻聚精会神,而叶明月和小北主仆也全都看着自己,他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县尊如今虽说两手抓住了刑房和户房,壮班赵五爷也对县尊俯首帖耳,其他胥吏差役也都老实了不少,但阳奉阴违的还是很多。所以,何妨用他们好好造造势?”
  此话一出,叶钧耀便露出了动心的表情。他眨巴着眼睛,用微妙的口气说:“这个嘛……孚林你觉得该如何操作?”
第一四八章
双重造势
  歙县征输库中,当十五区粮长再次云集一堂,各自在各自的屋子里开始收粮时,和上一次的门可罗雀,里长带着乡民总共小狗小猫两三只不同,这一回络绎不绝的人以及粮车险些把征输库的大门都给堵了!每个大粮长都带足了帮手,每一间屋子前都排着长龙,里头算盘打得震天响。哪怕是往日最爱在收粮时在称麦子的秤,又或者称银子的戥子上动手脚的粮长,眼下也完全顾不上中饱私囊了。
  真要是徽州府被飞派白粮,到时候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粮长!因为到时候负责北上将白粮解送到京城的,就是他们!
  而里长和乡民们也同样都不敢马虎对待今年的夏税。几个相熟的里长排队交夏税的时候,还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说到之前某些地方传出的风声,让他们一定要扛到最后,逼迫叶县尊把均平夏税丝绢的事给办了,他们不禁唉声叹气。
  “这要是再继续硬顶,摊派到每个人头上除了几钱几分的银子,还得加上那些白粮!从前那次飞派白粮,不但要的是粒粒精选的好米,而且如果交不齐,不但粮长催,三班衙役全都会一块下乡催科,那时候才是鸡飞狗跳四乡不宁。”
  “老哥哥,我年轻,只听说这白粮乃是南直隶各府县全都畏之如虎的差事,可到底咋回事却不清楚,你能不能给咱说说?”
  “咋回事?我对你说,叶县尊也好,那些当官的也好,每年都是要发禄米的,这禄米就是白粮。还有就是供应宫里万岁爷爷和娘娘们的,当然要顶尖的好米。下头征白粮的时候,筛了再筛,选了再选,一石白粮,四五石寻常白米都换不来。而且,听说咱大明朝初年,是粮长征运夫一块运到京城,可后来有官儿说征派运夫劳民伤财,所以就改成了粮长一个人负责解运,朝廷则是补贴银子,让粮长自己雇人。”
  “补贴银子雇人?那不是挺好?”
  被人缠着解释的老里长见几个年轻乡民无不点头,老一辈的则嘿然冷笑,他就摇摇头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上头的补贴,有几分能够真正落到下头人的腰包里?一条运河上,能管粮长的官儿不计其数,处处掣肘,处处勒索,处处收税,而且白粮解运的时候,朝廷的贴费先给一半,到了再给一半,可真正能到粮长手里的,十中无一。运一石白粮到京城,路上的各种费用最高要八石!所以,一旦飞派白粮,家里不管多大的家当,也多半倾家荡产。”
  众人此时此刻无不心有戚戚然。这还是征齐之后解运的情况,但如果征不齐,天知道被逼到绝路上的粮长会不会在乡里闹出什么事情来?和那时候的麻烦相比,还是眼下咬咬牙把夏税先给交齐了,躲过这一关再说!
  “咦,那些人是谁?”
  随着这一声惊咦,一帮里长和乡民抬头望去,却只见今天征输库里维持秩序的,并不是三班衙役,而是一队七八个汉子。这些人几乎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有的脸上有刀疤,有的腿脚不便,甚至还有人半截袖管空空荡荡,可就是这么些看上去有伤残的人,行走之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剽悍之气。正在人们猜测的时候,千秋里的吴里长便重重咳嗽了一声。见众人往自己看了过来,他便得意地笑了。
  “各位不知道吧?这便是当初在东南沿海赫赫有名的戚家军!听说他们是奉戚大帅之命给南明先生送信的,因为伤残之后不能上阵,老家又没什么人了,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安生生过下半辈子。结果到了咱们歙县后,听了县尊青天的名声,再加上戚大帅和松明山南明先生相熟,听说过咱们徽州最崇尚读书的风气,就打算在这儿住下来。”
  之前松明山发生的事情,还没这么快就传遍整个四乡八里,一时间这些等待交夏税的里长乡民顿时骚动了起来。在这里的几乎都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徽州的乡民,对于戚家军只曾耳闻,不曾目睹,一时间,除了正在排队交粮的,戚良等人再次享受到了被围观的待遇。虽说并没有人敢于上前搭讪,可那些敬畏的眼神却犹若实质。七八条大汉最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听到人群中不时传来好汉子,真男儿这样的赞赏,方才渐渐眉开眼笑起来。
  在蓟镇军中,大帅是靠各种手段方才抓稳了军队,治下百姓又没遭受过倭寇之灾,哪曾像这里的民众那般崇拜戚家军?
  征输库外,再次和叶钧耀同坐官轿的汪孚林正在使劲用蒲扇扇风。今天是他说动戚良,把戚家军中人拉了一半到征输库的第一天,本来就打算来看看,谁知道硬是被县尊抓差同轿。反正他如今最讨厌坐轿子,尤其是这大热天。
  “凭这些戚家军的威名,万一征输库再出乱子,这乱七八糟的冲突就都可以避免了!”
  看到叶钧耀一面说,一面流露出的相当满意表情,汪孚林擦了一把汗,这才进一步解释道:“今天我说动戚百户派人过来,并不仅仅是为了维持这次夏税征收的秩序,而是要让大家知道,这些戚家军是因为县尊治理一地有方,而且仰慕徽州府的读书氛围,这才留下的,日后还会将妻儿接到这里定居。”
  叶钧耀最近对名声大涨已经有些习惯了,但闻听此言还是不禁飘飘然,总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立刻担心地问道:“这样的说辞会不会让人觉得假?”
  “县尊,虽说徽州一府六县确实到处书声琅琅,但终究读书认字的人还是少数,乡民们只看眼前的,哪会想这么多?再说,只准那些乡宦打着均平夏税丝绢的旗号提高声望,不准县尊造势,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县尊造势。想当年百名倭寇入寇徽州,席卷南直隶,连破官军,徽州人感同身受。吴里长带头一鼓动,戚百户他们很快就会感受到受人尊敬的实质感,而他们离开东南已久,这种尊敬可以让他们更好地融入歙县。”
  可怜叶大县尊又不是学心理学的,就算有那种闲工夫,去体察琢磨上司的心理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去摸排民心?所以,他此时只有听的份。
  “戚家军打仗虽说必定没地说,可武勇剽悍,不一定就等于人品高洁。这样一些人落户在歙县,如果不能给他们套上足够的枷锁,那么回头失控,倒霉的就是我这个受南明先生之托的人,以及县尊这个一县之主了。所以,享受了人们的尊敬,回头我会再亲自带他们深入乡里,领略一下徽州子民的日常生活,这样一来,就能消除他们作为外乡人的隔阂。而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戚百户就会不自觉地让他们行为举止像个英雄。”
  否则他怎敢随便用这些不能知根知底的人?
  叶钧耀已经完全被汪孚林给说服了,但还是问出了自己担心的最后一个问题:“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在征输库帮忙巡逻,一文大钱不给,他们真的肯吗?”
  汪孚林当然不会说自己还管着戚继光两千两私房钱,加上这些人的一千总共三千两银子委托理财。所以,此刻汪孚林只对叶县尊说,这些将兵因为军功累累,身家丰厚,故而乐于奉献。至于他是想通过这一系列举动,让民间认可这些老卒,然后顺势借用戚家军的名头做自己的私事,在这夏税还在最后赛跑的关口,他还不准备立刻抖出来对叶县尊说。
  即便如此,叶钧耀仍是如释重负。他摘下乌纱帽擦了擦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好,你做事,我向来放心。既如此,就按照你说的,我让户房刘会加紧力气把各里收各里的章程敲定下来,今年的夏税一完,立刻推行,省得一次次被人掣肘!”
  之前在徽州府衙中,南京户部行文会根据今年夏税完税情况飞派白粮,此事公诸于众之后,现如今六县全都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紧急行动了起来,如同之前那样在征输库大打出手的一幕几乎绝迹,而歙县征输库又有大名鼎鼎的昔日戚家军将兵坐镇,闹事的人更是不敢出头。区区数日之间,歙县的夏税竟然已经收到了七成,这和往年的效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面对这样的光景,汪孚林不禁咂舌于南京户部此次剑走偏锋的巨大效果。
  不管此事是汪道昆主导,还是南京户部早有此意,他只知道,这种事只此一回,下一回再想故技重施就不可能了!所以,对于送上门来的戚家军,他不得不赶紧用起来,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第一四九章
汪小官人落水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歙县这一年的夏税收得很顺利,十五区大粮长之中,竟是汪孚林的嫡亲舅舅吴天保第一个完成征收任务。完税的这天傍晚,汪孚林从征输库把吴天保请到了家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汪二娘和汪小妹无不喜笑颜开,跑到厨房说是要帮刘洪氏一块下厨,实则给添了不少乱子,虽说如此,可终究满院子都是笑声,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
  饭后,吴天保单独拉了汪孚林低声探问,说起最初一直给他使绊子的大户,最终竟是全都把该交的夏税都给交齐了,自己没有赔补一分钱。对于这样的结果,汪孚林算算吴天保当初最慢的进度,如今却第一个完成,再想想程老爷之前捎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是这位帮的忙。可这是他和程老爷之间的人情,对这位奔波劳累两个月的舅舅,他也就不便明言了。
  等到留宿了吴天保一夜,次日一大清早送了他离城回岩镇,他本想捎带硬赖在自家的程乃轩同去程家大宅,一来道个谢,二来把逃家那档子事给解说清楚了,奈何程乃轩对老子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压根不敢去,只是央求他把墨香给弄出来,他不得不独自走了一趟。到了程家,他先是感谢了程老爷对于歙县夏税工作的鼎力支持,尤其是帮了自家舅舅一把,见程老爷对此虚怀若谷毫不居功,他方才直接反手把程乃轩这小子给卖了。
  “我本想带程兄同来的,可他说是逃家这么久没脸见您,所以……”
  “你不用说了,我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程老爷眉头一挑,继而冷哼道,“对未婚妻不满意却不敢如实对我说,畏首畏尾!对了,你回头把墨香带了给他,家里这么多下人,他也就只笼络了一个墨香,其他的都只是靠诡计糊弄住,要不是他走的时候还好歹给他祖母和母亲留了一封信,这个儿子我就干脆不要了,真不知道他哪里像我!”
  对于程老爷这样苛刻的评价,汪孚林不得不感慨当虎爸的就是要求高。他正打算稍微交待一下另外一件事,程老爷突然话锋一转。
  “至于他之前说和许家小姐见面时,那只追了他一路的恶犬,我去查过了。鬼面之事我总不好去问,但那条恶狗,是许家一个家丁拴狗的绳子断了,许家并不算豪富,所以家中有养犬防偷,这只是一个意外。”程老爷见汪孚林表情微妙,知道这小秀才和自家儿子交情莫逆,未必会相信这说辞,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回去告诉那小子,他要继续这么胡闹下去,人家许家未必看得上他这女婿!”
  如果真是那样,程大公子一定会欢欣鼓舞的!
  汪孚林今天来见程老爷,另一件事便是打探各乡里大户的动向,从程老爷口中得知飞派白粮之事打得这些人暂时顾不上别的,他心头稍安,又盘桓一会儿就告辞出来。而这一次,外间却早有人巴巴地等着他,正是他之前一直没见到的程乃轩祖母和母亲。这两位妇人对他客气十分,千叮咛万嘱咐,只求一件事。
  看好程乃轩,千万别让那家伙乱来。若是再闯祸,程老爷一怒之下,她们作为母妻,未必拦得住程老爷的家法!
  正因为如此,带着兴高采烈的墨香回家之后,汪孚林就立刻把程乃轩提溜在了身边,又约了戚良等人下乡造访西溪南。如今已经到了七月末,暑热减退,山中渐有初秋之气,戚良已经把整整三千两交托了出去,也想和汪小秀才进一步接触接触,也就同意了。
  这些将兵都有马匹代步,比汪孚林和程乃轩更加方便。一路上,汪孚林试探提了提能否向他们学骑马的事,程乃轩立刻也插了一脚,戚良自是满口答应。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开头,汪孚林使出了十八般解数,又是试探又是忽悠,等到了西溪南村,他和戚良彼此的称呼已经从最初的小官人和戚百户,变成了汪小弟和戚老哥,其余老卒还有些拘束,但也不像最初那样生疏了。
  因为汪道昆临行前,对丰干社的才子们,以及西溪南村的那些好友故旧全都交待过,自己离开徽州府之后,松明山汪氏对外的事务便都由汪孚林打理,再加上汪孚林之前曾经替本村那些受骗上当的富民追回了财物,所以这次他故地重临,还带着戚良等人,一到西溪南村,立刻被人这里邀来那里请,吴氏果园主人的侄儿吴守准甚至去请示了自家伯父,慷慨大方请众人留宿果园。
  虽说戚良先头早就派人打听过汪小秀才的丰功伟绩,可此刻面对这样的礼遇,他对汪孚林的评价不由得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整整一下午,汪孚林的老相识,卖糖葫芦的松伯连糖葫芦都不做了,亲自给众人当了向导,吴有荣的邻居,驼背吴七爷也主动请缨,给众人讲解西溪南吴氏从休宁迁居此地的始末,让汪孚林真真切切上了一堂历史课。而同行的戚良等人甭管有兴趣没兴趣,都只能听着,可这种被人簇拥在当中,列为上宾的这种待遇,他们从前却少有领略,一个个昂首挺胸,都觉得脸上有光。
  这天傍晚,当来到丰乐河边上时,汪孚林想到自己当初一连三天早晨看到汪道贯游野泳的事,现如今这位闲人不在,他就乐得把这事情当成笑话说出来。这位在丰乐河两岸名声颇大的汪二老爷素来有放浪形骸之名,此刻听到他还有如此喜好,四周围的吴氏诸生顿时笑了起来,吴守准更是拊掌说道:“回头见了二老爷,一定要让他好好游一回,让我等替他助威!”
  戚良小时候长在海边,没少下水,水性很好,抗倭的时候还一度追倭寇下海,听说那位在福建时颇有才名的汪二老爷竟也有这等雅兴,他只觉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一时间看着河水直出神。一旁的汪孚林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计较。
  吴氏果园完全是按照江南水乡园林的标准设计的,对于从前鲜少踏足这种地方的戚良来说,住在这货真价实的园林屋宅中,却是很新鲜的体验。尽管这里的环境比汪孚林家祖宅更好,但他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天光刚亮他就醒了,索性披衣起床出了院子。走到果园中引了丰乐河活水入园的那条小溪边,他想到那条清澈的丰乐河,顿时生出了一丝冲动。须知自从到了北边蓟镇之后,他就很少下河了,毕竟身为戚继光亲兵,不能让人诟病。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戚老哥睡不着?要不要咱们赶个大早去丰乐河也游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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