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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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在松明山村就已经发现了,这丫头依稀像一位故人……可这位故人已经西辞黄鹤楼,再也回不来了!
  戚良当初默许那些老卒和小北过招,便是因为觉得她有点像一位从前见过的故人,听到方先生顾左右而言他,他也不追问,一点头就表示自己先回去,拱了拱手告辞。
  “还是不当官的好。”这次开口的则是柯先生,感叹过后,他突然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
  李师爷不太明白这两位长辈怎会突然有如此感慨,暗暗记在心里后,便邀请两人进了知县官廨。叫了个小厮一问,他们便得知,这会儿正是县衙一日三堂的晚堂时分,而叶县尊正在料理的是几桩词讼。这些词讼不是别的,恰是状告竦川汪氏从族人到仆役等人各种枉法事的案子,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偏偏让人不胜其烦。连日以来不止歙县这边词讼量突然大增,就连其他五县衙门以及徽州府衙,也同样是各种小案子不断。
  显然是五县乡宦和汪尚宁已经开始对掐,问题是这种对掐实在很没技术含量。
  角门之后,汪孚林听着大堂上那乏味的陈情以及各种辩解,简直无聊得有些想打呵欠。
  什么竦川汪氏族人挪移田界,多占了几分地;什么管事强纳佃户之女为妾,如今已有三年;什么欺行霸市,不许佃农转佃别家的土地;什么强行定田租,荒年也不肯蠲免,以至于逼得父亲病死……绝不是他没有同情心,不同情某些人的悲惨遭遇,更不是他不想趁机把竦川汪氏的名声彻底搞臭,而是他并非刚穿越那会儿的吴下阿蒙了。
  有两个资深小吏刘会和吴司吏在,对于各种文书事务以及官司猫腻,他都能有个大概的判断。更何况,吴司吏刚刚还贴心地给他送来了案卷说明,就差没直接告诉他这是没事找事?还好他当初在看完两版徽州府志后,又粗粗翻过大明律,以及朱元璋的《教民榜文》、《大诰》等各种律法之外的刑事法规。
  这些乡宦还真会柿子挑软的捏,当初对他的时候是什么阴招都来,现在轮到自己掐的时候,就上这种鸡毛蒜皮的东西恶心人!
  当下,他便对身边一个小厮说道:“去县尊书房,把教民榜文给我找出来。”
  那小厮立刻拔腿就往后头跑。然而,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后头却还跟着李师爷和柯先生方先生。汪孚林比两人早出发一个半时辰,可一回来就被叶县尊拉到书房里絮絮叨叨地说赶明儿召见所有里长时需要做的准备,再接下来就是这里的乏味词讼,所以他此刻对于追来的众人也只能打起精神拱了拱手算是招呼,随即就赶紧接过了书。
  作为地方官,大明律、大诰、教民榜文,这三者在明初是所有官员必备。虽说后两者中那些法外酷刑如今是废除不用了,很多条文也被束之高阁,形同废弃,可地方官真要用的时候,还是可以把这些搬出来,作为理论依据,就好比他现在这样。他快速翻着这厚厚一本书,总算是找到了自己依稀记得的那一条,当即用指甲在那一段上头掐了个痕迹,这才对旁边的小厮说:“送上去,给县尊看。”
  叶钧耀在大堂上也同样昏昏欲睡。这实在不能怪他这个父母官当得不到位,实在是今天四桩案子,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每天都有一两件两三件这样类似的案子,他不胜其烦却又不能不受理!此时此刻,他正拿眼睛不断去看放着堂签的签筒,恨不得丢下几根下去,责令皂隶狠狠打这些家伙几大板出气,可这也只能想想而已。他这个歙县令现如今声望已经很高了,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抹黑。
  一时之气,忍着吧!
  叶大县尊正忍着那一阵阵困意,突然只听到身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侧头一瞧,见是一个小厮弯腰控背地上来,随即将一本书放在了他的案头,继而一声不吭就这么下去了,他顿时奇怪不已。等瞄见面前那本摊开的书上,似乎有指甲划过的奇怪痕迹,他不禁心中一动,一字一句看完之后,心头大振的他不假思索,突然举起惊堂木重重拍在了案头。
  “够了!”
  见喋喋不休的堂下倏忽间清净了下来,叶钧耀方才声色俱厉地说道:“连日词讼繁多,本县原来是本着以民为本的宗旨,故而一桩桩亲自问案审理,却不想纵容得词讼双方越发变本加厉。今天,本县给你们读一读当初太祖爷爷的教民榜文。户婚、田土、斗殴、相争一切小事,不许辄便高官,务要经本管里甲老人理断。不经由里老理断,妄自来诉者,不问虚实,先将告状人杖断六十,仍然发回里老评理!”
  听到这里,柯先生和方先生两两对视一眼,全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惊异。这样犄角旮旯里头的条文,亏汪孚林能翻出来!
第一九四章
当我的女儿吧
  小北早就瞧见汪孚林在那边角门的屏风后头站着,因此悄悄溜到了另一个方向偷偷窥视。所以,在眼见得汪孚林翻书,指使小厮去送书,之后叶县尊又这么疾言厉色呵斥了一通,她忍不住轻轻磨了磨牙,嘀咕了一声一如既往地狡猾,随即就懒得在这儿继续看那无趣的戏了,脚底抹油溜回了后头官廨。虽说她还记得对汪家两姊妹的承诺,但第一时间,她还是不忘先去向自己最亲近的人汇报。
  苏夫人正在指导叶明月手绘扇面,当小北闯进屋子,笑眯眯地复述了前头公堂上的情景时,叶明月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微微一笑,苏夫人却毕竟是第一次亲耳听到这样绘声绘色的描述,和信上看到的感觉更不相同。在一怔之后,她就笑着说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要说那位汪老太爷和他可是有仇,他竟用这样的法子挡住了这一波比一波恶心的词讼,给老爷省却了老大麻烦。”
  “这么起个头,各县衙门大约都会如获至宝地用这一招。毕竟,十停之中难有一停是真的,简直不胜其烦。”叶明月放下笔,看着笔下那扇面,有些发窘地看着母亲说,“娘,我都说了,我在画画上头没天分……”
  小北过去瞅了一眼,见扇面上那只大鸟确实画得有些惨不忍睹,她便帮腔说:“小姐有其他天分就行了……再说,画鹅不行,还能画花,画别的……”
  “小北!”叶明月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见母亲似笑非笑,她赶紧将那扇面拿起来揉成一团丢在字纸篓中。老鹰都被她画成了鹅,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夫人深知女儿的优缺点,笑过之后也不为己甚。等到吩咐了叶明月去看看弟弟叶小胖,她见小北也要跟着溜,却开口把人叫住了:“小北,你之前虽说跟着明月,一块在我这儿学了些四书五经,但都是囫囵吞枣,倒是从不肯放下武艺。可你要知道,古来虽有花木兰梁红玉,甚至有带领娘子军的平阳公主,可要让女子上战场的时候,多半已经是国将不国的危急关头。更何况,你这本来就不是战场上的功夫。”
  小北没想到苏夫人突然说这个,愣了一愣后方才低头说道:“我也没想上阵杀敌,可既然小时候跟着乳娘学过,后来又……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身武艺,至少能够保护自己,也保护真正的亲人。”
  “傻丫头。”苏夫人一把将她揽在怀中,随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真的遇到你爹那种事,便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又如何?”
  小北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下巴搁在了苏夫人的肩膀上,随即用双手抱住了她。可紧跟着听到的话,却让她一下子浑身僵硬。
  “到歙县这么久了,你也跟着明月去过徽州府衙。”苏夫人顿了一顿,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连我都能打探得到,想来昔年旧事,你也应该都打听过了。”
  小北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老半晌方才低声说道:“是,我早就都听说了。”
  “那西园和北苑呢,你就没回去看看?”见小北沉默不语,苏夫人便拍了拍她的肩头,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若是你家兄长还是不肯承认你这个妹妹……”
  “我本来就不稀罕他们承认!当初我是跟着乳娘翻墙走了,可我总不比他们丢脸!”小北一下子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怒色,“一个听到家里人都下狱了,关键时刻丢下爹的灵柩自己跑路;一个母妹遭奇耻大辱却不知道开解劝慰,反而还累得她们早死……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多年,那些义士还知道奔走,可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就改不了这性子,当初你乳娘油尽灯枯的时候把你送来我这儿也是,就像是炸毛的小猫,浑身是刺!”
  苏夫人摇了摇头,随即摩挲着小北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说:“你娘当初选择嫁给你爹做妾,我没法认同她这想法,可你这话说得好!若你真是死了心,反正我被人当妒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到时候就说你是老爷的庶女,流落在外接回来,因为怕我嫉妒,老爷一直没说,所以就把你当成丫头使唤。如今我终于被老爷说通,就给你上了家谱,还了名分给你。日后不用等回宁波府,就把你嫁了,也不用看叶家那些人脸色。”
  见小北先是瞠目结舌,随即慌忙连连摇头,苏夫人就正色说:“你不要忙着摇头,听我说完。那时候你家中被围,你跟着你乳母逃走,你那嫡母和一个未嫁的嫡姐却含屈忍辱,赤足过堂受审下狱,虽得人营救最终出狱回家,可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她们回去之后没多久,便先后莫名其妙地病故了。你那乳母当初也许是忠心护主,也许是为了你不受辱,可毕竟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周遭风言风语如刀似剑,归宗之后一切听凭长辈,你一个女子丝毫自主也没有。”
  “我……”小北张了张嘴,却只觉得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很想说自己那时候不过九岁,根本就只知道跟着乳母翻墙逃窜。她很想说自己流落在外的时候,最想念的便是家。她很想说自己每逢做噩梦的时候,想到的全都是被锦衣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的父亲。可最终,她能做的只是无言流泪。
  “错的是那个心胸狭隘卑鄙无耻的徽州知府何东序,错的是那些赶尽杀绝的御史言官,错的是……反正总不能怪你一个九岁孩子。”
  苏夫人把话头掐断,总算没把根子归结到皇帝老子头上,随即方才低声说道:“想当初,我可以把你当作远房亲戚留在家,可为何要以你为婢,一直跟着明月?把你留在乡下,我不放心,又难找人教养。把你当远房亲戚留在叶家,从上至下人多嘴杂,免不了要被人问东问西,到时候万一问出点什么,你就难有立锥之地了。想来想去,只有让你和明月朝夕相处,耳濡目染,我又可时时照拂,到时候当我女儿嫁了就好。”
  叶明月本待去看看弟弟,可在屋子门口就看到他正在小大人似的指挥小厮整理行装,还像模像样拿着书看,她就干脆回转了来,却不想回到自己那屋子门口时,听到了里头这样一番虽未指名道姓,却能够听出一丝端倪的话。她使劲吸了一口气,正想着自己究竟是避开,还是咳嗽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闯进去,突然就只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如果你担心老爷,那大可不必。他虽说喜好夸夸其谈,但大是大非却还分辨得清楚,他会认你这个女儿的。”
  叶明月下意识地看向二门,见母亲身边两个得力仆妇背对自己守在那,而这边厢根本没人,想来母亲根本就不怕自己又或者弟弟乱闯,她不禁暗自苦笑。整了整云鬓,她干脆径直推了门进去。看到小北下意识地抬起头,随即犹如慌忙从苏夫人怀中挣脱出来,连连后退了几步,她就无奈地说道:“小北,娘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其他的我不知道,娘说的法子,爹一定会答应的。”
  小北做梦都没想到,叶明月竟然也这么说,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良久方才讷讷说道:“让我想一想……让我先想一想……”
  叶县尊既然拿着教民榜文直接发威,公堂上原本相持不下的僵局,须臾就出现了松动。杖六十这种责罚,显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想要领教的,顷刻之间,本来扯皮几日的案件,苦主便立刻撤诉了。神清气爽的叶县尊拍下惊堂木宣布退堂之后,出了角门见汪孚林正等候在那,他便笑吟吟地一把拉住汪小秀才,兴高采烈地说:“孚林,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我让厨下设宴,给你接风!”
  我又不是从哪大老远回来,只不过是在家乡呆了一阵子好不好?
  汪孚林着实哭笑不得,可对叶县尊的美意,他还只能干咳一声说道:“与其接风,学生更希望来日能够庆功。等到明天见完里长,有所建树之后,再定定心心大快朵颐一顿,县尊觉得如何?”
  “这个……也好!”
  叶钧耀思量片刻,便从善如流地点了头,却硬是拉了汪小秀才往自己官廨走。等快到二门时,看见两个仆妇犹如门神一般扎在那儿,他方才有些讶异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两个仆妇瞅瞅叶县尊,又看看汪小秀才,其中一个就垂手答道:“是夫人正在里头对人说要紧话,所以让小的在这看守。老爷和汪小官人自是无碍。”
  叶县尊惧内归惧内,可却不希望旁人察觉,见两人如此说,他顿时松了口气:“我本就打算和孚林在外头书房说话,就不去搅扰夫人了。”
  可话音刚落,叶钧耀便只听里头吱呀一声,却是东厢房的门突然打开,首先出来的赫然是苏夫人。当妻子的目光往这儿看过来的时候,他脚下不由自主往前走几步迎进了二门,却是笑着说道:“夫人说完话了?”
  “是小北进来禀报说,老爷快刀斩乱麻把这些案子都给处理了。”苏夫人说着便看了一眼二门外的汪孚林,微微颔首后,她就直截了当地说道,“老爷和孚林商量正事吧,等你清闲一些的时候,我再和你商量事情。”
  “那好那好。”
  眼见妻子笑着往长子的屋子去了,叶钧耀松了一口大气,赶紧出了二门,直接把汪孚林拉进了自己的书房。反手一关上门,他便拉着汪孚林直接到了书桌后头,继而就把声音压得极低:“孚林,之前我那夫人跑到松明山,对你说了什么?”
第一九五章
秋粮新政
  之前叶钧耀让赵五爷等人火烧火燎地把汪孚林从松明山给请了回来,为的是这些迫在眉睫的琐碎案件,如今既是快刀斩乱麻把事情全都给解决了,而且还会给其他五县树立一个标杆,他放下了一桩大心事,自然免不了问出了这个他一直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汪小秀才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县尊真想知道?”
  叶钧耀简直都要抓狂了:“不想知道我问你干嘛?”见汪孚林不做声,他越发心头感觉不妙,可正当他要补救什么,就只见汪孚林对自己笑了笑。
  “夫人除了那些节礼,另外送了学生八十两银子,说是这小半年来的工钱。”
  “啊?”叶钧耀直接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才有些尴尬地说,“夫人也是的,我等读圣贤书,视金钱如粪土,岂能如此看轻贤士……”
  叶县尊你错了,我还就喜欢尊夫人这样慷慨大方的人!
  汪孚林只当没听见叶钧耀那嘀嘀咕咕,至于苏夫人另外那番只要你看中谁就说出来,我们夫妇替你做媒的话,他当然只字不提,省得叶县尊继续抓狂。眼看晚饭将近,他想着家里还有一大家子,少不得辞谢了叶县尊留饭的好意,先回了家去,可临走时叶大炮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吃过饭后赶紧过来商量大事,免得明日里长齐聚议事的时候出岔子。汪孚林自然一口答应,同时提醒叶钧耀把户房司吏刘会,刑房吴司吏,以及赵五爷全都叫上。
  郑班头在赵思成一事上倒戈,与那位汪老太爷算是正式决裂,可终究是背叛者,而胡捕头这墙头草同样还不足以完全信任。两人都不能纳入核心阵营。
  次日一大清早,充当里长的各地乡民便把县前街全都挤了个满满当当,等到云板敲响,县衙大门敞开,一群衣着各异的人鱼贯而入,一个个跟着差役在廊下站定等候接见,虽是不停有人喝令不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依旧不绝于耳。虽说里长素来有催科的职责,也是粮长之下首要负责完税的,可如今负担一下子全都掉到他们的肩膀上,大多数人都很有抵触心理,就算少数觉得有利可图的,也都希望能够讨价还价。
  “县尊升堂了。”
  升堂排衙之后,叶县尊照例说了几句公式化的开场白,这才是里长入见。歙县乃是徽州府首县,从前是十五个粮区,每区大约都是十一里左右,所有里长加在一块,足足有一百六十多人,即便歙县公堂再大,一百多号人全都挤上来,那简直会没有下脚的地方了。所以,叶钧耀打着体恤的旗号,根据刘会勾出来的名单,只挑了约摸二十个里长进大堂,余者全都在公堂外听宣。
  果然,这么一大帮子人磕头起身之后,叶县尊不过刚刚重申了各里收各里的新政,下头就立刻喧哗一片,其中叫嚣最多的就是两个字——祖制!
  依旧站在屏风后的汪小秀才对于这两个字,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为他自己就老用这两个字扳回不利的局面,可现在这两个字又犹如绊脚石一样放在他的面前。好在祖制并不是百试不爽的灵丹妙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好比他当初扳倒赵思成,靠的是所谓洪武旧制?那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障眼法而已,就和昨天他把教民榜文让人塞给叶钧耀一样,不过是让叶大炮打人一个猝不及防,顺便给竦川汪氏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人情。
  我都已经帮你到这份上了,要是你不领情,不自己出面去了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那我就依律判罚,到时候你别怪我心狠手辣!
  “今时是今时,往日是往日!”叶钧耀已经不是最初的菜鸟县尊,此刻对齐齐叫嚣的祖制,他显得很淡定,一拍惊堂木就沉声说道,“照你们的说法,这些年在江南推行的均徭里甲也好,一条鞭也好,难道全都是违反祖制?嗯,谁若是如此认为,那就站出来给本县看看!”
  此话一出,下头暂时鸦雀无声。要知道,均徭在前,一条鞭在后,从嘉靖年间开始在浙江和南直隶小规模试行,而后推行到福建、江西、广东、广西,现如今浙江几乎全面推行,南直隶这边虽有海瑞领衔,可一直步履维艰,至今尚未深入到徽州府。虽说朝野对此颇有非议,可作为区区里长的升斗小民站出来说这是违反祖制,谁那么大胆子?
  面对这一幕,叶大县尊很满意。他瞥了一眼藏在书案下头左手上那几张纸片——这就是昨夜他和汪孚林吴司吏以及刘会商议到深夜之后,集思广益预备的各种小抄,上头记述着各种突发情况应对方案,其中祖制这一条就是早在预料之中的。接下来,他对广大里长摆事实讲道理,说明了这些年各地对于祖制的种种变通,强调了这是沿袭和发扬,而不是违反,好容易说完这些,他口干舌燥后喝了口水,觉得有些累了,这才扫了一眼刘会。
  “户房刘司吏,你代本县给各位里长讲一讲,各里收各里的宗旨。”
  汪孚林知道叶大炮是大炮放得有点累了,这才让刘会代劳,索性自己也顺带靠着门休息一下。虽说这地方宽敞得能放下一张椅子,可毕竟影响不太好,他又不是担着个师爷名头的李师爷。
  刘会倒不比叶县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截了当地说道:“各里收各里,第一年里长先收,其后每年从各里中不分里长甲首,拣选十户人丁以及田亩全都居前者为小粮长,十年一轮,管收本里之粮。然后,汇总由各区大粮长解送上京。而所有当年未曾轮值的本里人户,则各自出帮贴银子,以供小粮长收粮,以及大粮长路上所用。每里总共就一百一十户,征收不累,且本里全都是熟人,比大粮长奔波一区征收,要简便许多。”
  全里一块帮贴?
  里长们顿时面面相觑,不少人的眼神中,全都闪烁着意动的光芒。这若是帮贴多少全都掌握在自家手里,倒不用像从前那样被那些大粮长占便宜!
  不等下头里长们提出同意或不同意的意见,刘会又继续说道:“为防出现之前征输库收粮,粮长私置大等,加收银两的弊政,届时会官府会下发官等,悬于歙县各大城门,让解纳银两的百姓复秤。而若是手头没有银两可供完税的百姓,县尊已经与本县出资设义店收纳粮食的各家大户商定,于夏税秋粮期间,由义店根据当时收粮时价浮涨一分银子,收取相当于完税银两的粮食。若是里长一次性收齐所有应交税粮,到义店出卖,则每石浮涨一分半银子。而每区大粮长,则给予该粮区所有贴役银的三分之一作为解运上京的路费,以示优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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