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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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唱,一折腰,一甩水袖。
眼波微动,而情意如波涛生。
秋水盈盈流青山,烟水重重高云天。
灵极秀极,偏偏一点高阔间又生英气与飘然。
他感受着春风,任由自己的心神热烈,唱腔清扬。
贵女们戴着轻而薄的帷纱帽,贵妇们正襟危坐。然而无论是帷帽下的贵女,还是端坐的贵妇们,目光都凝视着他的面容,带着微笑与惊艳。
似乎在赞服这美。
然而她们的眼睛,总是泄出了她们心里的真话。
眼睛总是会背叛人。他想。
只是这些眼睛,他早就不在意了。他扑入了这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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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状元的身份被揭露了,要么入皇帝后宫,要么嫁给今日的弟子——即旧日的未婚夫婿。到底是重归内宅。
女状元穷途末路,却蔑然地一个个喝骂过去。
她质问所谓的夫婿:你们说天地君亲师,师道尊严。如今又为何逼师嫁徒?莫非女儿之身,就不用再管师道尊严!
她讽刺群臣:你们说臣子当本分,不得媚上佞君。今日却为何逼臣媚主?我只愿本分为臣,竟是不成!
小生唱:“师也,道也,落得个师嫁徒,臣媚君,荒唐者谁耶?”
又高阔听得唱:“罢罢罢,重梳妆容,见君王。”
小生做青衣。
女儿之妆登金殿,重见君王,阶前一谢昔日国士恩。
再飘然听得唱:“喏喏喏,再整裙钗,拜爹娘。”
青衣起身。
不孝之女见桑梓,复拜高堂,膝头一跪十八养育德。
君王当年说爱我才华,愿得良相,匡扶社稷,君臣不相负。而今,为何因女儿之身,负我高才?
父母当年说爱我志高,愿得佳儿,振兴家业,长幼不相负。而今,为何因女儿之躯,负我宏图?
恩也消,怨也平。世间多情,多诽谤。
女儿最被多情污蔑。
青衣再唱:“休用多情诬我,我去也——\\\\\\\"
那个形容怪诞的女子大笑三声,举身向水中投去。
她慷慨无畏,如英雄赴死。
不,她就是英雄。她自己的英雄。
奏乐已停。
戏已落幕,一场人生已经结束。
台下一片寂静,青衣轻轻伏在台上一动不动,似乎也是耗尽生命,同那位女英杰一样,失望又十分自得的永远睡去了。
这一片寂静中,老祖宗先开了口,笑道:“倒有点意思。”
又问:“这女状元的最后几出我也曾看过数次,这是谁改的后几出?”
一句话,似乎点活了伏着的青衣,他幽幽起来,垂手低眉,平静道:“禀女菩萨,是小人。”
不再唱戏曲的时候,是个清润若玉的男子动听声音。
老祖宗笑道:“改的有些意味,比那些动辄小儿女私奔却大圆满的荒诞戏折子强上许多,这戏里的荒唐之女最后投水的报应也是警示了闺阁中人要守规矩。”
听到最后一句,青衣似乎想言语,微微抬头,最后恭恭敬敬说:“贵人说的是。”
老祖宗道:“这到投水便完了?怎么似乎还有一出未完的模样?”
青衣恭敬道:“禀贵人,此戏乃是欢喜之作,因此等诸位娘子夫人用过膳,接着还有一出。”
老祖宗笑道:“哦?不妨提前说来听听?”
青衣垂眉,平静道:“这荒唐之女自然有自己的荒唐归宿,她的父母亲族未来夫婿却都是规矩人,自然要富贵荣华,一世国泰民安,因此还要演一出大团圆。这是午后的折子。”
老祖宗笑了笑,不再问,就让他退下。
这话头一开,既然老祖宗不觉这戏不吉利,又还有一出大团圆,就气氛松了,小辈们也敢说话了。
娘子贵妇们都慌慌忙忙评论起来:“唱腔尚不够婉转。”
“极是,这身段扮相太刚硬了一些。”
“不然,其实这旦角唱功胜在澄澈,但唱词用情过重……”
“这新编的词却不够雅,过于市井流白……”
似乎不挑出几根刺来,就不足以掩盖方才听戏时的震动。
齐萱是第一次听这戏,她虽不是顶爱戏的人,却也早已涕泪横流,幸而有帷帽遮挡,又记得这是什么姑奶奶跟前,才没立刻猛然跳起来大声喝好。
此刻听周围一干人等评论,齐萱耗尽自己十几年的涵养功夫,好险没有把那声放屁大骂出口。
周边她们这些刺挑得也不能无理,然而却是以小遮大。
这个男青衣,他成功回溯了一段人生,使那个虚幻的女人活生生现于人间。
这就够了。那些旁的技巧瑕疵,都是瑕不掩瑜。
艺近道时,往往很多所谓的所谓细节,都是累赘。
艺术……
齐萱愤愤不平地暗地同猴子嘀咕时,暗自说加个大团圆是毁了此剧。
一旁忽有人喊:“娘子!娘子!”
原来有人倒了。
倒的不是旁人,正是齐芷。
齐芷跌坐地上,低垂头,面色苍白虚弱,帷帽都落到了一旁。
婢仆去扶她,老祖宗也过来了,问情况。
齐芷被扶起来,只说是自己竟听得有些乏了,一时恍神不察跌倒。老祖宗便叫侍女扶他回房休息片刻。
又嘱咐齐萱姊妹相陪些许。齐萱自然无话。
她也是有些担心齐芷。
回房的路上,齐芷好了一些,就不叫婢女扶了,侍女们刚离远了一些,她就听见自十岁以后就有些疏离的妹妹,有些忧虑的看她:“阿姊,你……”
再冷淡疏离也是亲姊妹。
一向那样的漠然而威严的齐芷,竟然有那样的狂热的眼神?
齐芷被扶走,那个男青衣退下的时候,恰好背向而过,那一刹那,齐萱觉得她是不是看花眼了。
看错了才好……
  ☆、第13章
寿诞期间,戏班子要连演七天。余府早排了幽静偏远的院子给戏班子暂时居住。
这天,拜寿的戏刚结束,天阴得可怕,乌沉沉,天上就哗啦哗啦倒起了雨。
听着自瓦上打落台阶的雨声,他正在房里卸妆。
脂粉半洗,仍旧是腮凝桃花,眸斜秋水,能酥人半两骨头。
忽地,门啪地被推开了。
铜镜里倒映出的人影模糊,他轻轻放下手里的梳子,转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雨幕中的女子,微微打量,忽然惊骇地站起:“齐大娘子?您怎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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