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第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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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落座,长房老太太便开门见山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同你商量。老六的事从年前拖到开春,已是拖不得了。我想着,倒不如早早定下吧。”
  三老太太想着白日她才同宋氏一道去赴宴,这会便巴巴地来寻自己,定无好事,当下心惊不已。然而她方要开口,便听到长房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道:“为着老六的仕途着想,你也该让你的侄女将玉茗院让出来才是。”
  三老太太脸色骤变。
  “你也清楚,非我瞧不上陈家,实是陈家帮不上老六太多。”长房老太太牢牢盯着她,嘴角上扬,颊边两道笑弧,显得尤为慈和,口中的话却句句戳在三老太太的要害上,“况且三房人丁单薄,宋氏诞下长子,是有功之臣,玉茗院自然该让她住,你说是不是?”
  
  第064章
阴险
  
  长房老太太口中问着,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再肯定不过。
  三老太太不是蠢笨之人,怎会听不出来?
  她霍然起身,嘴角翕动,似要分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冷着脸盯着老神在在的长房老太太看了又看。两人身为妯娌,但仅从年纪上来看,却像是母女。三老太太看着,愈加气恼,心中怨气几乎阻挡不住。
  “大嫂这话是何意思,我听不明白。”她移开视线,压抑着愤恨之情,故作无知。
  不等长房老太太开口,她便小步走到桌旁,抬手掀开桌上摆着的鎏金鸭子熏香炉背上的镂空盖子。炉内香饼已旧,失了原有的香气,闻着枯涩无味。她望一眼,蓦地扬声唤起人来:“春平,将那盒合香取出来。”
  长房老太太闻言,皱眉,略带几分不悦地道:“你同我装什么糊涂!”
  三老太太身形一滞,待到转过身来却是面色如常,唇边含笑,看得长房老太太怔住。她缓步轻移,在桌边落座,隔着几步之遥同长房老太太道:“大嫂说我装糊涂?我装得哪门子的糊涂?瑾儿是老六明媒正娶的妻,住在玉茗院乃是正理,她为何要让位?”
  “冥顽不灵!”长房老太太见她笑语晏晏,似未将自己放在眼中,不由轻声斥道。
  话音落,着青衫的大丫鬟春平稳步进来,手中端着只鎏金莲瓣缠枝银盒。
  她轻手轻脚地将东西在三老太太手边搁下,又稳步静声地退了下去。
  三老太太保养得宜,白净的手指便朝着银盒伸了过去,一边对长房老太太笑道:“大嫂这般夸赞,我可当不起。”
  “你……”长房老太太甚少同她接触,乍然见到她这幅模样,一贯在长房说一不二的她当即恼火起来。
  然而三老太太却只是轻笑着,将盒盖开启。紧接着又动作熟练地移开香炉内的云母隔,提起香箸拨了拨炉腹内细碎柔软的霜灰。她望向长房老太太,手上动作不停,口中说起:“大嫂昔日忍痛将老六过继三房,我感激不尽。可是大嫂,如今他已经是三房的儿子了。陈家是不行了,可是大嫂,难道只因为如此,便要让瑾儿为妾?这岂不是太可笑?说出去,谢家的脸面要往何处搁?”
  说话间,雪样的香灰上已被她仔仔细细地戳了十几个孔。灰烬中埋藏着的小块炉炭隐现,只一瞬,那已经黯淡了的火光便重新通明起来,单薄又隐隐含香的暖意融融溢出。她放下香箸,复将云母隔覆回去。
  “陈瑾不是妾?”长房老太太紧皱着眉头,不喜地盯着她拨弄香炉的动作,“你要胡搅蛮缠,我也不怕你。昔日陈瑾入门,是你做的主,我等皆不知情。且彼时老六身在外,他亦未同她叩拜天地父母,行周公之礼,只这样,她能算妻?”说着,她声音渐厉,“我也乏了,无意同你争执。你若乖觉,便索性应了我的话。也能叫陈瑾做个贵妾,若不然,你自己心中有数!”
  话已至此,几近威逼。
  三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却愈发大了些,她白皙的手指落在启开的银盒里,两指纤纤拈起一粒香丸。
  “好一个贵妾!”伴随着话音,她将香丸掷入云母片上,甜腻的香气骤然浓郁起来。炉盖覆上,金鸭的扁嘴处随即便有氤氲冒出。一缕缕,若有似无,连绵不绝。
  三老太太素日无事,便喜调香。
  这事长房老太太也知道,可今日亲眼见着了,却只觉得满心厌恶。
  坐在桌边的妇人年不过三十的模样,乌发团团,云鬓高高,肤色白皙无斑。而她自己,却是保养得再好,也抵挡不住面上日日增生的斑点。她知道,自己老了。
  这般想着,长房老太太愤然起身,抛下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好,我今日来不过是知会你一声”,便要甩袖离去。
  却在抬脚的那一刹,听到三老太太道:“大嫂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
  长房老太太面皮一僵,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侧目去看三老太太,却见她手中捏着条素面无花的雪白帕子,正在轻轻擦拭鼻尖额角,她当下以为这是三老太太怕出了冷汗,心头一松,遂道:“哦?这般说,你是答应了?”
  “我答应不答应,不都得答应?”三老太太摇摇头,叹了声,“陈家无用,我亦保不住瑾儿。”
  长房老太太禁不住冷笑:“你休要自怨自艾,这事是为老六着想,但凡你有一分真心待他,便该为他打算起来。”
  三老太太作柔弱状,突然垂眸坠起泪来,唬了长房老太太一跳,忍着心中不耐同诧异,走近了去安慰她。
  离得近了,鼻间香气萦绕,挥之不去。
  她绞尽脑汁,劝慰了三老太太许久。
  等到月上梢头,香炉中的香丸只留余味,长房老太太才算是离开了寿安堂。
  寿安堂内,三老太太倏忽收了泪,面色冷凝地让春平趁夜去寻林姨娘来。
  春平诧异:“寻林姨娘?”
  林姨娘素日安稳,甚少在外走动,向来不起眼。
  “你只管去便是。”三老太太看一眼没了热气的金鸭香炉,声音冷厉。
  春平急忙退下。
  没一会,林姨娘便匆匆赶来。
  夜已深了,她早早睡下,如今睡眼朦胧,眼下虚浮。
  三老太太只瞧一眼,便不满地道:“怎地成了这幅模样?”她许久不曾见过谢元茂这个独守空房多年的妾,记忆中只余个婀娜身段,此刻见了套在松垮春衫下的年轻妇人,却觉得不似自己记得的那个了。
  林姨娘惶恐地跪下,睡意登时全消,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事吩咐婢妾?”
  “春平,将我前几日备下的香囊取一只来给林姨娘。”三老太太不理她,兀自吩咐起春平来。等到春平将那只团花银球香囊递到了林姨娘手中,她才正眼望向林姨娘,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早晚也该有个儿子傍身才是。只要你这一回将事情办得漂亮些,我便允你早日诞下儿子,来日消了你的奴籍亦非不可。”
  林姨娘仓惶抬头,满面不可置信,“还请老太太明示!”
  
  第065章
正室
  是夜,寿安堂正房内灯火通明。
  直至子时,林姨娘才离开,一袭半旧的春衫隐没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只是个贱妾,原是没有资格一人居一个院子的。只是三房人烟稀少,早先谢元茂又不在府里。三老太太便单独拨了个院子给她,又安排了几个婆子丫鬟,故而林姨娘身处的环境倒说得上不错。只是一个人的心,从来都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被满足。
  待人走后,三老太太才脱衣歇下。然不过两个时辰,她便披衣起身靠坐着,皱眉将帐子撩起挂于铜钩之上,唤了春平进来盥洗。
  春日的天亮得不如夏日早,这个时候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她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听着外头不知何处传来的昆虫嘶鸣声,心头一片焦躁。好容易才等到陈氏早起来请安,她便在屋中来回踱步,嘴角噙着冷笑,阴毒毕现。
  陈氏尚不知情,见她如此,又惊又疑惑,旋即发问:“母亲,您这是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老太太闻声便瞪她一眼,从前的喜怒不形于色似乎顿时消失无踪,她满面烦躁之色,声色俱厉地道:“长房那个老东西要扶宋氏做正室!”
  “什么?”陈氏正接了春平奉上的清茶,心中大震,手一抖,那盏茶便脱手坠了下去,“哐当”碎了一地,茶水四溅。
  她慌张失措,双手紧紧抓在椅子两侧,身子往前倾,口中急切问道:“母亲,她凭什么?凭什么?”
  一声声,皆昭示了她心中愕然。
  三老太太却看也不看她,只踱着步子回到了桌边,一把将那只金鸭香炉推倒,似懊恼又似怒然,“好一个宋氏,难怪老六会亲自来央求我缓一缓,原是在这等着我!缓兵之计,后招毙命!”
  陈氏听不明白,煞白着一张脸朝她走过去,声音虚浮地道:“母亲,不能这样,我才是正室,我才是呀……”
  然而她不说倒罢了,这般一喊,三老太太登时怒极,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打醒她:“若不是你先前几次三番惹下了祸害,事情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因了小贱种落水之事,老六亦对你生了戒心,你难道不知?如今宋氏同端王侧妃是旧识,端王侧妃是何许人,难道还要我说给你听?陈家完了!完了呀!”
  她吼着,似将昨日在长房老太太面前未发泄出来的怨气一股脑都倾泻在了陈氏身上。
  可陈氏却只能老老实实受着,连泪都不敢轻易落一滴。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她眼巴巴望着三老太太,盼着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丝好话。
  可三老太太却只是握紧了拳,发着脾气道:“转圜的余地?你且等着吧!继室也能是正!”
  陈氏闻言心惊胆战,却又莫名暗暗松了一口气。
  倒是长房老太太,不知为何,今日晨起时便觉得浑身不得力,手脚疲软,使不上劲,便连眼皮似乎都沉甸甸地抬不起来。请了杭太医来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只说是精神不济,开几帖药喝了调理下身子便好。可这药又不是仙丹灵药,热热喝了一碗下去,也不过就是苦了舌,身子照旧乏力。她有心无力,又觉得头晕眼花,只得强打起精神让大太太王氏过来,吩咐了几句话。
  “安排下去,这几日便开了宗祠让宋氏跟老六的两个入谱族谱。”这些事三房都倚仗着长房,因而她那日在三老太太面前才会如此强横。但今日她却觉得浑身不适,说完这几句话便连口都不想开了。
  大太太听了则诧异不已,有心想问,又见她是这幅模样,知道自己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索性先应下急急回去寻了谢大爷说话。
  然而谢大爷听了根本不甚在意,大太太讨了个没趣。她气恼,但这事又实在是出人意料,她好歹耐着性子又去见了孕中的二夫人梁氏。
  结果谁知,她才一开口,便被二夫人一句“三房的那两位,大嫂莫非更喜欢陈氏那小肚鸡肠的多些?”给生生堵了回来。大太太碰了一鼻子灰,恼火地将长房老太太说的事给吩咐了下去。转头心中惊愕消了些,她就动起了心思,让人悄悄取了几匹新鲜料子送去三房芝兰斋。事情既定了,她不趁早做人情,还待何时?
  可她不知,谢姝宁早在上一世便看透了她的为人,这一世又怎会轻易将她的示好放在心上。
  故而当料子送至时,她也只将这当做一个信号,一个局面已经稳了的信号。
  宋氏倒比她在意些,可也未曾太将大太太放在心上。料子被桂妈妈收了起来,也就罢了。
  正逢谢翊来寻谢姝宁去玩,谢姝宁见他眼巴巴的,也不忍推拒,便只在临走前同宋氏道:“娘亲,晚间我们同爹爹一道用饭可好?”
  一进连一进的宅院,青瓦白墙间,她们要想安然地活下去,暂时还不能同三房唯一的男人交恶。尤其,这人还是她跟哥哥的父亲,娘亲的夫婿。况且她也清楚,娘亲到底也是深爱着他的。若可行,她并不愿意娘亲将伤痛憋在心中。哪怕两人只是相敬如宾,也能安稳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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