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第4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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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如今,肃方帝薨了,谁又还能来问他们的罪?
  禁军统领,出身梁思齐麾下,原就是他的人。至于宫里头的内官们,纪鋆不曾见过汪仁,却知燕淮跟汪仁交情匪浅,故而有燕淮在侧。若能免去兵戎相见总是大善。更何况,这天下要换人来掌,这宫里头的人。当然也该从上到下清扫一番。于纪鋆而言,汪仁是头一个,留不得的人。
  纪鋆早在还未见过汪仁之前,便已做好了除去他的准备。
  区区一个宦官,原不必他费心劳力大动干戈,可汪仁非比寻常,根基深厚。不能不除。
  纪鋆从没打算在事后留他。
  也正因如此,他在知悉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后。便无法再同燕淮清楚明白地透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思。燕淮可娶了汪仁的义女……此等交情,断断不同于往。不论如何,眼下还不是叫十一洞悉他真正念头的良机。
  纪鋆迎了上去,一手按住燕淮肩头。一手朝他身后的昏暗处看去,待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丧钟的余音似乎还萦绕在众人耳畔,清晰可闻。
  纪鋆道:“十一,你可还记得昔年戏言?”
  ——若得天下,我当予你一半。
  燕淮记得,可当年,他根本不知纪鋆的身份,纪鋆亦不知他的身份。那句话至始至终都只是两个孩子坐在沙丘上眺望着远方的落日闲谈间说起的笑言罢了。即便是前些日子,他知道了自己叫了多年的七师兄其实是靖王府的世子爷,看穿了他的勃勃野心。可他们却依旧还被蒙在鼓里,蒙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中。
  “已过得太久,我不记得了。”燕淮勾唇微笑,摇了摇头,“咱们私下里说过的戏言,数不胜数。哪里都能牢牢记得。”
  纪鋆亦笑,道:“我也记模糊了。可有一句,我却一直都记得。”他按着燕淮肩头的手渐渐用了力,语气却依旧是从容而平静的,“我家中兄弟众多,可唯有你,十一,唯有你在我心中方才是手足!”
  这句话里,至少有五分真心。
  至于剩下那五分,只怕连他自己也弄不分明。
  燕淮一字字听得清楚,心头却是异常得冷。
  他们不是兄弟的时候,胜似兄弟。而今真成了兄弟,却反而要做不成兄弟了。
  世事弄人,大抵便是如此。
  他唇角的笑意渐凝,叹了口气,未再言语。纪鋆却知他素来就对这些看得淡,也知自己这般说不过是刻意强调一番心意,想叫燕淮明白,即便他这会瞒了他,骗了他,内心深处却依旧拿他当手足至亲,非旁人可比。哪怕最后他除去汪仁,也仅仅只是针对汪仁其人,绝对同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没有分毫干系。
  然而心中想得明白,嘴上也说得利索,纪鋆却依旧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
  梁思齐在一旁眼瞅着,却比他更为心焦难耐。
  候了须臾,梁思齐就忍不住出声催促了一句:“事不宜迟。”
  再这般折腾下去,没准等到黎明时分还不能见分晓。别人等不等得了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了。光阴寸金难买,白白耗费在这些事上,他等不及!
  梁思齐眼里露出两分不耐来,蓦地翻身下了马,将缰绳往边上侍卫的手里一塞,转身就要往里头走。
  纪鋆蹙眉。
  沉重的宫门却突然在他们面前被徐徐推开去,露出背后空荡荡的黑暗。
  众人皆讶,立时肃然。
  里头却渐次燃起了光,如同星火燎原,顷刻间便已将眼前场景悉数照亮。
  灯光下,面带惊惶的太子殿下神情局促地被簇拥在正中,坐于辇上,双手紧紧交握置于腿上。而他身侧,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汪仁!
  纪鋆蹙着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了,暗暗咬了咬牙。
  心念电转之际,他陡然侧目望向燕淮,眼神急变,一时间竟是掩饰不得。汪仁虽则名义上还掌着司礼监,但宫内管事的多半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小润子,他已鲜少出没,更不必说留守东宫。哪怕他在,也合该留在肃方帝跟前才是。
  然而此刻,汪仁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护着太子,随行在侧,从容不迫。
  他既在,那燕淮是否早已知悉?他们并不曾一同走进皇城。燕淮是否先会过汪仁?
  短短一瞬间,纪鋆心头已掠过千百种可能。
  梁思齐的脚步,亦停住了。
  纪鋆只看着燕淮。过了片刻,才轻笑出声,问:“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十一?”夜中风冷,纪鋆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眉眼微沉,“是我说漏了?还是你从头至尾都不曾信过我?又或是。昔日分别便为诀别?”
  原本,就是再不该相见的吗?
  兴许是的。
  何苦来哉。一个两个,都往浑水中淌,沾染一身污黑,今后想洗却是再也洗不净了。
  燕淮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不过一步开外的距离,却仿佛隔着漫漫沙海,一眼望不到边际,遥不可及。纪鋆在看他,他也在看纪鋆。纪鋆想要皇位想要至尊霸权,都乃人之常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志向有野心总要拼一把才肯甘心。但错就错在纪鋆想要的东西里,有他们要守的。
  矛盾就明明白白摆在他们眼前。没有人能视而不见。
  他始终坦然,没有避开纪鋆的视线,道:“从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起了疑心。”
  “是吗?”纪鋆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扬手,道,“弓箭手!”
  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齐刷刷拉开了弓,指向太子一行人。
  箭头在灯火照映下。泛着泠泠冷光。
  太子胆怯,一把将自己的衣裳下摆攥进掌心。用力攥紧。
  站在他边上的汪仁却只温声劝慰道:“殿下莫怕,不过是几支箭罢了。”
  听着他可以放得轻柔和缓的声音,太子攥着衣裳的手这才松开了一些。但他仍旧惴惴得厉害,丧钟敲响的时候,他还在温书,正看得入神,耳边便传来一阵阵沉而闷的钟声……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父皇去了。
  他靠在榻上,手捧着书卷,突然之间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有一股令他陌生又惶恐的喜悦自心底里缓缓地涌上来,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悲怆跟无措。父皇去了,他竟觉得高兴……他竟会觉得高兴?陡然间,他便觉得自己悲哀得可怕。
  眼下,他坐在辇上,被人用箭指着,心里五味杂陈,舌尖却泛着苦。
  他不认得对面站着的人,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堂兄纪鋆,靖王府的世子爷。
  父皇才去,靖王府的世子就领着黑压压的人站在了东宫的地界上,这是想来要他的命了!
  太子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站在远处的纪鋆,亦觉凉意上涌。但他既忧虑着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又怎会全不部署?他拉拢梁思齐可不是为了当摆设的。大军在手,他方才能够安然。
  纪鋆侧过半个身子,朝着梁思齐看去,喊了一声“梁大人”。
  灯光通明之下,梁思齐眉宇间的沉沉郁色顿时凸显无疑。
  与此同时,燕淮面向他往后退开了一步,口中泰然说道:“眼下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伴随着他的话音,箭矢流星一般破空而来,将纪鋆安置的那一排弓箭手尽数射杀,转瞬间人已黑沉沉倒下了一片,发出“怦怦”几声闷响。
  在场众人大惊,纪鋆脸色铁青,但却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震骇之色。
  他二人自幼长在一处,深知对方的手段跟本事,绝不会轻易小觑。
  他有部署,燕淮自然也有。
  有血在青砖地面上蜿蜒,滴答答的响。
  四周静谧得骇人,纪鋆听着,仔仔细细听着,突然皱紧了眉头。一定有什么,被他给忽略和遗漏了——
  然而究竟是什么?
  时不待人,局面紧绷,他已没有多余时间可来思量。
  宫内队列在汪仁一声令下,已稳步朝着外头而来,竟是已准备朝着肃方帝那厢去了。如此胸有成竹,没有半分迟疑的举动,愈发令纪鋆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他蓦地长叹了一口气,长而重,像将这辈子的气都给一股脑叹光了。
  “十一,你我本情同手足……”
  “……是啊。情同手足。”燕淮身形微顿,他该如何说,他们非但情同手足。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当着纪鋆的面,他说不出口。
  纪鋆浑然不知,叹着气眼中却几欲喷出火来,兀地一眼扫过去,说道:“你也不必劝我收手,你向来知道我的为人,事到如今。我焉会收手?倒是你,十一你眼下停手。一切就都还不晚。你我就算不论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也还有同门之谊,只要你回头,咱们还是兄弟!”他口中的话没有丝毫停顿。“还没有非到鱼死网破不可的时候,你且住手,不要逼我……”
  ——亲手杀了你!
  他强忍着,到底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来。
  可他不必说,在场的人也全都听得明白。
  燕淮却在笑,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长叹一气,道:“这局棋上,没有回头路。”
  他白劝纪鋆。纪鋆也不过白白劝他。
  兵戎相见,是必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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